第35章 龍井蝦仁
樂寧萬萬沒想到, 陸宛祯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提及兩人的關系。
她想,若這是後世的游戲“狼人殺”裏頭,陸宛祯妥妥會是把自己身份聊爆的一頭狼。
樂寧并不曉得陸宛祯心中有何打算。
按理說,陸辰身為陸國公府中流砥柱這一代, 她想, 等日後樂寧被陸國公府接回去之後,有了自己和樂寧關系不錯的這事兒做底,陸國公府應當不會反對二人的婚配才是。
陸宛祯心中有打算, 樂寧卻是懶得管這人的突然犯病,只将話題又挪回吃食上, 同陸辰簡單說了說近日的新品。
陸辰的目光在樂寧和陸宛祯之間轉了一圈, 不好意思明着問,心中各種猜測浮現,面上卻由着樂寧在旁邊說着食肆內的新菜品。
“龍井蝦仁?”
陸辰的名字被一菜肴引去了注意。
樂寧點了點頭, 提及自己的菜肴時她面兒上總是帶着笑,無論先前聊的是多麽讓人不高興的話題, 她都能立刻忘卻,全身心地放在菜肴上去, 立即道:
“是, 這菜瞧着清淡,可其中味兒倒是俱全的。”
陸辰也巴不得來點兒什麽其他的話題沖淡自己方才心中的震驚,當即就順着樂寧的話往下接道:“這敢情好,便來一樣!”
“其他的新菜,也可一一呈上, 我也可替你們嘗嘗。”
陸辰與這鄒公食肆的樂寧幾位師兄關系都不錯,現在鄒公食肆已連貫了這條街的四五間鋪面,二層雅間修繕得也愈來愈有格調,不知不覺中已成了望安城內公侯們、書生們聚會之地,就是官員們休沐時聚餐,也會來這兒。
食肆承接的生意十分多,既有二三層的酒樓,能讓人聚着時瞧一瞧這望安居仁坊之景,隐隐眺望遠處的東西二世,因着是望安城中的樓,為免窺伺宮廷,樓高都不許越過三樓去,尋常百姓住的地方更大多是方有一層樓的宅子,故而這酒樓高度,已夠遠眺。
文人墨客們更是有時詩興大發,好在牆上留下些句作,食肆酒樓內的牆上,都有塗塗改改的詩句,有的是上下互答,有的是互相批評。
明明将牆塗得一塌糊塗,非但不引人反感,慕名而來的人卻是更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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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寧知道這就跟後世有些奶茶店裏頭專門往牆上貼一些便簽,讓客人随性留言一樣,情懷——是文藝青年們無法抵抗的存在。
最近她還有跟自己的師兄們提議,下次樓中若是翻修,可考慮将牆上那些脍炙人口的句子都找人抄錄下來,而後在牆上釘些彩箋,将那些“留言”一一謄抄上去。
只是那彩箋,師兄們都不知是何物,樂寧還打算在繁忙之餘,準備豐富一下造紙術的內容,比如弄出一些含有花草的彩紙,估計在文人之中能賣到脫銷。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總之,當下的鄒公食肆,名氣已經傳揚地上到宮廷,下到百姓,各個都曉得,又因菜肴的定價有高有低,樂寧很懂的用精美的包裝和裝飾,将一道菜以不同的兩個模樣在貴人和平民間呈上,故而食肆高低端客流都抓的不錯。
在老百姓這兒叫做什麽“白灼蝦”、“醉蟹”等明明白白的菜譜,到了雅間內,就會變成什麽龍肝鳳膽之類的名目。
又因擺盤和專門服務的不同區別,貴客們也很是受用,尤其樂寧還為雅間的客人提供不同的“外賣盒”,特別定制不論在什麽年代都很受有錢人的青睐,比如特意為蒸餅等糕點做的小竹籃,上頭蓋一碎花方布,周圍點飾些鮮花,小娘子們挎着這籃子出門都能當随身飾品,如今的人又無帶包出門的概念,自然很是歡喜。
更不必說甚麽樂寧特找些手工藝人、木匠等打造出來的精致食盒,不勝在精巧,但勝在模樣夠有創意,回回不同,又為雅間客人專門提供。
如此一來,只要是帶了家眷去過食肆內用膳的,後來就再也不習慣去旁家了。
由此也能見鄒公食肆生意之火熱。
樂寧還聽聞,前幾日師傅特從洛陽來信,言及自己欲要往南方去談個親,但已對望安城內的生意有了些想法,決意回來之後将整條街都買下,徹底将這條街變作食肆。
……
不一會兒。
樂寧端着龍井蝦仁上來了,盤子是最近找人特意燒的,形狀特別,神奇的是菜肴邊兒上還搭了一只小小的茶壺。
托先前洛陽花茶的風氣,如今望安城中也有些不大習慣茶味兒重的人,開始慢慢地開始喝原味兒的茶。
只是那茶葉未經過多道工序處理,泡出來的茶味兒不太香,樂寧今日特搭配的蝦仁兒裏的茶葉也是臨時現炒的,不知味道如何。
陸辰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小茶壺,挑了下眉頭味道:
“怎麽,這菜還得搭着茶喝?”
說話間,他的目光已然注意到了那盤中的菜肴模樣——
被掐了頭、去了蝦線的蝦仁兒不知以何手法,一副纏成結的模樣,留下尾巴處如小扇子般高高豎起,倒放在盤子裏穩穩立着,不知以何調料染過,蝦仁乍一眼瞧去,非但不讓人覺着寡淡無味,竟是有些油光發亮的意思。
油光仿佛無形給蝦仁刷上了一層顏色,讓它煮熟後的通紅都變作了令人食指大動的紅,然而周遭半點兒沒有見着其他調料的痕跡。
卷成花兒的一盤蝦仁兒各個翹着尾巴立在盤中,最邊上有幾片被煮開過的茶葉淺淺地點綴在那兒,這畫面怎一個素雅了得!
陸辰想,若是讓平日裏那些個好讀書的兄弟們瞧見了,指不定又要才思泉湧,給它賦上幾首才能消停。
“茶水可解膩,搭的是綠茶。”
樂寧簡單解釋了一句,其實這配茶倒不是系統裏給的搭配,那是她多年前自己在某家店內嘗到的搭配,深覺綠茶解膩,互相搭着很是不錯。
“綠茶?”
這會兒的大黎人民對茶的研究并不深,比不得後世将茶葉分作紅茶、綠茶、白茶、黑茶等等,樂寧閉着眼睛能數出來的十大名茶,這會兒還不知在哪個角落。
她自覺失言,卻沒等她解釋,陸辰已經了悟道:
“是指茶湯顏色淺淡近綠?”
樂寧笑了笑,默認了。
此次她還帶了些許新菜過來,是店裏要推出的一些夏日涼菜,如今的人們夏天頂多吃一些冷面,更多的冷食依然習慣留在寒食節的時候用,其他時日,哪怕天氣酷暑,也不過是将飯菜放的稍涼些再吃罷了。
所以食肆裏,樂寧和幾位師兄們近來也有意在專門做涼菜,估計在夏日很能受一番歡迎。
陸辰自小習武,練得又是較為陽剛的功夫,自然也很是不喜暑氣炎熱的夏天,雖說他有內功傍身,受的影響并不大,但能在吃食上再滿足自己一些,他自是歡喜的。
如今他聽罷,登時就來勁了,于是下意識地往陸宛祯的方向看一眼:
“殿下,我先替您嘗嘗?”
出了宮,陸宛祯身邊本就不習慣帶那麽多人,除了近身保護她的影衛之外,這會兒自然不可能專門出來個替她試毒的宮女。
陸辰幫她嘗嘗,也算是合乎規矩。
自從方才她突如其來逗了樂寧那麽一句,而樂寧卻沒接過話茬之後,陸宛祯就不吭聲了,也看不出喜怒,只神情淡淡地往樂寧的方向瞅了一眼,似是習以為常那般,問了一句:
“你不坐下一塊兒嘗嘗?”
陸辰一聽這話,無比糾結。
他是順着陸宛祯的意思,讓樂四郎坐下呢,還是站在父母的角度上,規勸太子呢?
樂寧卻惦記着兩人間的關系不好暴露的事情,說了聲謝之後禮貌婉拒了,而後她主動往外走。
待瞧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陸宛祯才漫不經心地捏起筷子。
躲我?
她想。
一時半會躲着有什麽用,早晚有一天要讓某人早起醒來見着的是自己,晚上睡前還是只能見着自己。
如此想着,她慢慢的挑起一只蝦仁送入口中,也懶得将尾巴上那點兒殼去掉,牙齒尋到末尾處輕輕一咬,嫩滑的蝦仁肉就從殼裏全然脫落下來,唇邊只露出一截熟紅色的尾巴殼。
陸宛祯用筷子将自己唇邊的殼夾到盤兒裏,口中慢慢地咀嚼着蝦仁。
鮮嫩的肉美味十足,若說白灼蝦加醬油是将蝦仁的鮮嫩發揮的淋漓盡致,那麽這道龍井蝦仁,則好似以鮮蝦為載,嫩肉裏頭包裹着令人猜不透的味道,一口咬下去,鮮、香、滑、嫩,隐藏在肉裏的味道蹦出,只讓人覺着驚喜。
陸宛祯吃着吃着,覺得這道菜跟樂寧挺像。
面兒上看去簡單又軟乎,但她心中在想什麽,旁人都不曉得。
只是……
應該和這菜一樣好吃。
……
同時。
鄒德全處理完了在洛陽的事情,已找船家定好了南下的船只,心事重重地在客棧裏休憩。
明明這麽多年過去了——
不知為何,他卻對當年的事越來越記得清楚。
連自己接過那孩子,一路出宮時,那孩子不哭不鬧,只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的樣子,都歷歷在目。
以至于內心出現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迫使他突然想要往南邊兒去走走,盡管已經跟當年宮外的牙子聯系不上,也聽聞許多年前南邊兒一場大水沖垮了許多村莊,他怕是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但他還是想要去看看。
很奇怪,近來他總是夢到許多年前的事情。
有時是在宮中跟着大太監小心地往前走着,手中拿着沉甸甸的食盒,仔細着腳下,知道就算自己摔了也得将食盒護好,否則遇上些不好說話的主兒,因着耐心不夠,将辦差事不利索的人打發下去亂棍打死,又丢出宮外的,屢屢皆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啊走,宮道卻又漫長地看不到頭,只有心中的焦灼感仍在,那是一種朝不保夕、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日子,他一直都知道。
畫面一轉——
又變成了他當上禦膳房總管後,原先對他不屑的、落井下石的、打罵的宮人們各個貼上來奉承,讨好的模樣,鄒德全明明和他們站的位置一樣,卻因為身上皮子不同,手中權力不同,隐隐生出了些自己站在高處的錯覺。
當今的天下,是陸聖人的天下。
鄒德全宮中待了那麽些年,隐約也是記得聖人當年的模樣的,在陸懿寧未進宮前,聖人的後宮就是那樣糟糕,不論得寵的、不得寵的宮人,都夾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透不過氣似的。
不知什麽時候就遇上了貴人心情好,可能被一貴人以小事落罪,也可能被另一更大的妃子擡手免去罪行。
鄒德全就遇上過這事兒。
當時他只是個伺候在新來的良人身旁的小太監,卻因做事不夠利索,又恰好遇上了良人争寵失敗、心情不佳那日。
鄒德全被其他太監拖下去的時候,心都是涼的。
亂棍打在他身上,疼的很,他叫到後來都沒了聲響,卻模模糊糊聽見一宮女的聲響:“淑妃仁善,今日是她生辰,見不得這些腌臜事兒,已找你們主子讨來了這家夥的性命……算你命大……記得報恩……”
鄒德全失去意識之前,就聽見了這麽一句,後頭應當是囑咐他謝恩的,可惜他身上實在太疼了,什麽都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經暈過去了。
等他在醒來,他發覺了自己還活着。
從此,他就成了欠淑妃一名的奴才了。
後來陸懿寧入了宮——
皇帝不喜她,卻礙于她陸家的權勢,為了得到陸家的兵權,皇帝硬是不顧大臣所反對,直接将陸懿寧封了後。
自打陸懿寧接手了後宮的事,條理分明的規矩下來了,後宮之間的湧動雖還是一樣,但明面兒上他們這些奴才,日子着實好過了不少。
起碼……
陸懿寧不是個喜歡遷怒的。
後宮也确實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奴才們很是過了一段安生日子。
這麽多年過來,鄒德全眼見着陸懿寧同周芫華掰倒了四妃,穩固前朝後宮,再見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明眼人都知曉這天下該由誰當家。
何況,周後很喜歡他的手藝,哪怕當年宮變,也給他留了一命,沒讓他因為淑妃的事情被牽連。
鄒德全心中不由愧疚。
這麽多年過去了,宮中宮外的消息亂傳,他就是猜,也将當年那孩子的身份猜的差不離。
若他沒有料錯,當年應該是陸家想趁孩子還小,就将人抱到宮中由帝後教導,只不知什麽緣故,讓淑妃的人接近了孩子,又立即讓他送出了宮。
這一晃許多年過去了。
帝後已經立了新的太子,只陸國公府和周家,還在找當年的那個孩子。
那是紮在他們心頭的一根刺。
鄒德全想到當年那件事,想到自己當時瞧見那娃娃眉間的黑痣,擔心陸家将人給找到,随手拿了塊路邊的尖石頭将娃娃的眉角給劃了,又用宮中最好的瘡藥倒上去之後的行為,至今都能回憶起自己當時的顫抖。
他想。
這個秘密能瞞多久呢?
鄒德全想着想着,在不安中陷入沉睡,他如今睡着之後睡眠淺得很,幾乎稍有動靜就能醒過來。
迷迷糊糊間,鄒德全感覺到有人停留在自己的跟前,有一道目光注視着自己。
他陡然間驚醒了。
卻發覺自己的床前真站着人。
對方一身黑衣,瞧着像是來暗殺他的那般,只劍未出鞘,讓鄒德全隐約覺得……
仿佛自己還能再說一句話,再續一會兒命。
他驚疑不定地起身,似是擔心面前這壯士驀地驚醒,于是暴起殺人,直到半坐起來,期間發覺對方毫無動手的想法,鄒德全才慢慢道:
“是……是她派你來的?”
不,不對。
淑妃已經死了。
而且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按理說沒人查得到才對,怎麽可能現在淑妃讓人來要他的命呢?
鄒德全腦哈中疑惑一閃而過。
正當時,他聽見了對方低沉的開口:“我家主子有請,勞煩鄒公公随我們走一趟。”
鄒德全一聽這話,明白了眼前這人怕不是什麽江湖大俠,也不是自己的甚麽仇家,果然是……當年的事情。
他已經上了年歲了,臉上有了很深的皺紋,眼角有深深的褶子耷拉下來,幾乎将他的眼皮擋成了倒三角,唯有裏頭閃爍的精光,仿佛在證明他曾經也同生活激烈對抗過。
“敢問你家主子是何人?”
鄒德全想打聽一下。
他想,應當不是帝後的人,否則這會兒該是官府來拿人。
說到底,他能瞞這麽長的時間,已是僥幸了。
那黑衣人一聲不吭,鄒德全只能笑了笑,道:“我徒兒在隔壁,我一聲不吭消失,似是不妥,可否容我留個消息,讓徒兒先行回望安?”
那黑衣人允了他的要求。
等鄒德全将字條留下之後,不多時,他就被那黑衣人提着領子,一并帶出了牆頭。
一把年紀的老頭兒,被人用輕功提來提去,得虧鄒德全年輕的時候見多識廣,又曾跟宮裏一些身手好的太監學過一二招式,否則在上天的第一時間,或許就驚得撅過去了。
……
食肆內。
陸宛祯在問陸辰對樂寧怎麽看。
陸辰覺得這問題實在怪極了,但畢竟面前這兄弟是當朝的太子殿下,自己也不能再似小時候那般随意欺淩人家,于是陸辰醞釀了一會兒,中規中矩地回答:
“四郎心性純良,品德尚佳,只似乎是個廚癡,平日裏除了菜肴,不見他對旁的什麽感興趣,一心一意都撲在吃上了。”
否則陸辰也不會被這地方所吸引,自以前到現在,日日來這鄒公食肆都覺着新鮮。
甭說是樂寧,包括她的幾個師兄也是如此,就以陸辰接觸過的來看,他倒是覺得鄒德全收徒弟很有眼光,心性幾乎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不擅交際,只專門撲在這一行上。
不過陸辰轉念一想,手藝人本多是如此,這樣想來,倒也正常。
陸宛祯神情裏看不出甚麽,只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還有貓。”
“嗯?”陸辰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陸宛祯不再說這事兒了,反而另起了一個話題:“周夫人近來如何?”
陸辰皺着眉頭看着她,他雖在望安算是個纨绔少爺,但該學的樣樣不落,日後不論随父上沙場,亦或是受舉薦出入朝堂,都是極好的苗子。
這也意味着,他察言觀色的本領并不差。
當即,他就聯想到先前陸宛祯回到國公府的事情,問了一句:“先前你醒來之後,本該直接回宮,卻不知怎麽回了家中一趟。”
“殿下不妨同我交個底——”
“你是不是對找到小妹有什麽眉目了?”
周夫人自打入了陸家,就得了這麽一個孩子,從孩子丢了至今總共過去了十八年,幾乎是大半生都沉浸在痛苦中。
陸家、周家都看不下去,皆在暗中尋人,卻半點痕跡也無,先前聽聞好容易在南方打聽了點兒消息,又因洪水一事斷了,眼見着功虧一篑,兩家人都心焦得很。
他沒想到陸宛祯也對這事忽然上心,畢竟,從某些傳聞來講,陸宛祯應該是最不希望那人被找回來的。
陸宛祯自然懂他的激動。
說實話,她能發覺樂寧的身份,其實有些像作弊,別人都是從起點開始盲目尋找,唯有她,直接站在終點倒推線索,若不是樂家那個案子出來,誰又能知曉宮中、陸家、周家三方一同在找的人,就日日在望安城裏晃呢?
她還待再說些什麽,陸辰已經順着她方才那古怪的話推了下去——
“你莫非是要同我說……”
“四郎他……”
“不可能,四郎是個郎君,還是說他家中有什麽姊妹……?”
陸辰開始發散自己的想法。
陸宛祯倒是直截了當:“阿寧是個小娘子,非兒郎。”
陸辰:“……”
陸辰:“!!!”
多、多年兄弟和知交,到頭來居然是……我妹妹???
饒是陸辰平日裏再鎮定,這會兒也忍不住愕然。
先前樂寧出望安城,說是要出外去游歷望安,這一走就是八年,好在陸辰對她的手藝始終惦念不忘,在樂寧回到食肆後第一時間就來繼續捧場,維系住了兩人的兄弟情。
但他怎麽都沒想到——
這兄弟最後能變姐妹。
陸辰左右看看,擡手拎起先前那龍井蝦仁旁邊的砂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等那微微澀的茶水入口之後,他方冷靜了下來。
回憶同樂寧相處的種種,他忍不住道:
“你怎知……”
話出口,他又換了另一句:“此事你有幾成把握?我見四郎……樂郎……樂寧她眉間無甚黑痣,頂多一道細痕。”
他的目力比尋常人好,也正是如此,才能回憶起樂寧眉間的一點細微痕跡。
那點兒連疤都算不上的痕跡,誰知道原先那部分是不是痣?
萬一只是小時候的一點兒意外痕跡呢?
陸宛祯轉着手裏的茶碗,淡淡道:“還差最後一人。”
陸辰登時坐不住了,起身來回走,“此事,必要有十成把握,方可同叔母講,她禁不住再一遭落空。”
“若你要抓的人有了消息,知會我一聲,無論如何,我得先同爺娘通個氣。”
“她……”
“她緣何要扮作男子?”
最後,陸辰又有些猶豫地問了這麽一句。
陸宛祯當然是明白的,三言兩語将樂寧原先的爺娘事跡給說了,只隐掉了自己同她的荒唐婚事,免得姚母被聖人追究。
“砰!”
原先放在桌上的菜肴齊齊随着聲響一跳,原是陸辰氣極,擡手一掌拍在桌上的緣故。
“豈有此理!”
陸辰想到當初第一次見到樂寧時,對方在七夕燈會上還未有烤架高的模樣,大汗淋漓地翻動着手頭的烤串兒,旁邊只有一只靈性的貓兒跟着她。
想到樂寧那與貓兒極親的樣子,陸辰幾乎是瞬間就腦補出了對方在家中受到的諸多虐-待,否則她怎需要女扮男裝在鄒德全的手下學廚?
學廚啊,那多辛苦啊,本來刺刺繡、做做女紅的手,一會兒搬鼎,一會兒燒柴,陸辰幾乎恨不能立刻将那對爺娘給捏碎。
卻聽陸宛祯淡淡道:“那兩人已死了。”
“昨日破的案,被他們的大兒殺死在家中。”
“人在做,天在看。”陸辰冷冷道。
明明這會兒只是陸宛祯同他說的一個猜測,陸辰卻通過各種各樣的腦補,越回憶越覺得樂寧可憐,于是在樂寧接下來端着菜進門的剎那——
陸辰一個閃身過去,将菜接了過去,幾乎是溫聲細語地開口:
“我來我來,你坐下吃就行,不必這樣勞累。”
“給你點個甜糕如何?你愛吃甜口還是鹹口?”
樂寧:“……”
什麽情況?
她茫然地看了看陸宛祯的方向,對方卻故意低頭吃東西,不與她的視線對上。
樂寧只得抿了抿唇,同陸辰道:“陸兄——”
“哎我們相識多年,叫陸兄太見外了,若不介意,喊我一聲哥哥就成。”
樂寧:“……”
陸宛祯在旁邊聽不下去了,隐晦的提醒了一句:“陸辰。”
陸辰從傻哥哥的角色裏立刻緩了過來。
還沒确定,這不一定是自己妹妹,冷靜點。
陸宛祯瞧着他一副沒回過神的樣子,在心中暗嘆一聲,面上卻對他道:
“我先前聽見底下有賣糖人的叫喚,你替我去買一支上來。”
順便冷靜一下你急于認親的心情。
陸辰一聽有道理,邁步就往外走,還不忘同樂寧說一句多吃點。
直到出了門——
冷風一吹。
陸辰忽覺不對。
陸宛祯那小子怎麽突然把自己支出來了?
樓上只留他和那個有可能是自己妹妹的樂寧,這還得了?!
此刻,雅間內。
樂寧端着新炸的紅糖糍粑,聽陸宛祯說味道只尚可,不由夾起一塊放到口中,外頭的酥脆,內裏的軟糯,配上紅糖的甘甜,她剛咬下,正想嘗嘗——
忽然間。
旁邊那人探過來,歪了歪腦袋,将她唇邊的另一截咬了進去,紅糖水在兩人的唇間沾着,黏黏糊糊地拉長。
陸宛祯面不改色将糍粑吃下,咀嚼的同時舔了舔下唇,改口道:
“這個的味道就比方才那個好得多。”
樂寧:“……”
她開始懷疑,這位殿下是不是得了什麽類似親親饑渴症之類的心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