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牡丹盛宴
按照樂寧的想法,既然是沿着大運河一路由北向南,那麽應當是自北方起始,一路循序漸進領略沿途風味,還能适應适應水土,畢竟這是在古時候,跟現代科技發達,四通八達的運輸不一樣,而且每座城市的特點應當也大不同。
然而大師兄蘇含章卻是另一個想法,他提出的計劃是直接先坐船到餘杭,而後從南向北慢慢回歸。
樂寧想了想,決定大膽地折中一下:
“由涿郡至餘杭,沿途先領略河海風光,而後由南向北走陸路,還可至西南一代見見巴蜀風光。”
而且這必定得是慢程,若是直接到了南邊兒,指不定水土不服會要了他們倆的命,畢竟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怎麽看怎麽落後。
或許是樂寧平日裏于庖廚一道腦子靈光的緣故,加之蘇含章向來脾性溫和,并不因她年歲尚小就輕視她,所以兩人的交流還算平等。
只是……
蘇含章并不是沒想過樂寧所言的計劃,甚至他真實的想法就是按照這個路線走,只不過而今他非獨身一人,有小師弟跟在身邊,他方想着走穩妥些的線路,以護小師弟安危,如今聽見自己的小師弟也提了這麽個耗時甚久的法子,他心下微微有些詫異。
他無父無母的身世是鄒德全知曉的,只要鄒德全允許,遠游自是無有不妥,但蘇含章記得小師弟的爺娘都在望安,若是照着這路線走,怕是沒個三五載回不去。
何況,有時非要在一地待上個一年半載,方能知曉此地人們飲食起居之習。
想到這裏,蘇含章忍不住開口問道:
“此法子自是兩全之策,然陸路不比水路安穩,何況再經西南之地又極為險峻,有天險瘴氣等先天阻礙,而後又聞西南民風彪悍……師弟可要再考慮考慮?”
樂寧當然知道他的考慮,但是想了想,自己和蘇含章這一行又不是徐霞客寫游記,非要親自走過每座山每條河,花個三十多年,在這年代,只這麽一條路走着,或許在路上都要耗費個幾年光景。
然而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暫時擺脫那對吸血父母的糾纏,這就夠了。
樂寧想了想鄒公食肆裏如今火鍋的生意,鄒德全已答應了她每月從火鍋生意裏支取一分利潤,按她做學徒的銀錢等例分成許多份,于她不在的時候固定由下人每月交予她的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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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下,樂寧巴不得自己回得越晚越好。
瞧見小師弟離開望安後這幅如魚得水、對一切都興致勃勃的樣子,蘇含章想到樂寧年節時分都在鄒府中留着,只隐約聽說他給家裏提了點兒肉,旁的就再無更多,便也猜到或許小師弟家中也有難念的經,便不多語,默認了這個事兒。
在兩人有意無意地拖沓下,加之此去一路确實山重水阻,等到他們倆回到望安……
已是八年之後了。
……
行途中發生了許多頗有紀念意義的大事情。
先從最近的洛陽說起。
洛陽牡丹名動天下,每逢牡丹盛開的時節,洛陽整座城便仿若被淹沒在牡丹花海中,城中各路文人士子接二連三舉辦賞花會,或是舉行花宴,宴會上可賞主人家最得意的牡丹品種,若是以此為題作詩,更是名揚天下的又一路子。
除此之外,花宴上或請些洛陽名廚,以牡丹花瓣作為菜肴點綴,便算是附庸風雅了。
畢竟牡丹花宴由來并不算長,這會兒的大黎人民沒有腦洞大開到直接研究牡丹的食用法子是正常的。
雖未直接食用牡丹,但這關于牡丹花宴的水席,卻是格外隆重,在後世,洛陽水席與龍門石窟、以及洛陽牡丹,并稱為“洛陽三絕”。
這水席特點便是道道有湯、湯随菜走,一道一道依次往桌上端,冷熱兼備、甜鹹俱佳、酸辣兩全,全席共分為前八品、四鎮桌、八中件、四掃尾,共二十四道菜,在這二十四道之中,又以牡丹燕菜為首。
這牡丹燕菜的做法相當繁複,以白蘿蔔為點睛之筆,配菜選用香菇、火腿、雞蛋、柔魚、冬筍、雞肉、蟹肉等為佐,先以白蘿蔔切成米粉般的細絲,置于水中浸泡,而後将雞蛋攤做皮,細細切絲,再切出幾片三角,以便後續之用。
柔魚便是現代的鱿魚曬做幹貨,與同樣曬幹的香菇一同泡發再切絲,如此風幹的山貨海貨于煲湯時最能提出鮮味兒,将已浸過的蘿蔔絲兒同另一完整柔魚、香菇、火腿、雞蛋、雞肉、雞骨、大骨一同熬制幾個時辰的高湯。
随後,重取先前佐味,香菇絲、柔魚絲、火腿絲、雞蛋絲、雞肉絲,皆鋪于白瓷盤中,做四方拱月之勢,中央以蛋皮為花瓣卷,卷出一朵金黃牡丹之色,而後取乳-白高湯淋之,末以蔥絲點綴。
五色五味俱全,是以稱洛陽燕菜。
不論湯底、選材,還是最後呈出這形态,皆符合文人士子風範,滋味卓然,故而每年牡丹花宴,此水席是必不可少的頭牌。
樂寧同蘇含章一同途徑洛陽時,便恰好趕上了牡丹花宴,賞花之餘得嘗這牡丹燕菜,皆是驚嘆。
用料、寓意皆為上乘,便是那湯頭都鮮美至極,濃白的湯汁兒入口時,樂寧差點兒燙了嘴。
她舔了舔下唇,問旁邊的蘇含章:“大師兄有何想法?”
蘇含章笑着看她:“我有一得,想來小師弟必不差我矣。”
樂寧摸了摸鼻子,她并不覺得自己有現代的記憶加上廚子系統就有多牛逼,很多時候古人智慧甚于她,只是眼界沒她這麽開闊罷了,她沒想着在這牡丹花宴上出名,不過是起一抛磚引玉的作用而已。
她想到了一個東西——
花茶。
如今大黎的人民吃茶法子興盛,還未學會品這茶的原先味道,或許是陸羽的《茶經》還未面世的緣故,她想,或許可以試着弄一個花茶,定會為士子們在宴會上所喜。
……
三日後。
洛陽一士人王竹,聽聞鄒德全的徒弟從此處而過,特上門拜訪,卻見廳中有一白瓷茶壺,其間倒出的茶水淡而清冽,鼻尖卻纏有花香,他一時好奇,問此為何物,得“牡丹花茶”之名後,拍手道:
“此茶風雅!可否邀二位為我花宴添一助力?”
茶是樂寧的主意,蘇含章搗鼓的點心卻還未面世,二人合計再見見這花宴的不同特色也是極好,遂應下邀約。
于是,這花宴當日,士人府上便極為熱鬧。
呼朋引伴、攜妓而來,應有盡有,人們面帶笑容,與院中盛開紅白牡丹相得映彰。
待衆人入座後,便見一婢女取幾朵粉白幹花置于茶壺中,而後添了一勺晶瑩野山蜜,有王竹之友膽子大些,好奇發問:
“清雅兄今日這茶水,似是與以往不同?”
如今大黎食用香料昂貴,是以人們皆以在茶中添胡椒為貴,香料越多越顯家底,今日衆人久坐,卻未聞見茶味兒,心中皆有疑惑。
“自是不同,牡丹花宴之茶水,怎可與平日相提并論?”王竹在首座上搖着扇子,搖頭晃腦地賣關子。
其餘人面面相觑,決定看看這茶怎麽吃。
很快,茶碗便分到了他們跟前,衆人低頭一看,其中只有澄澈茶湯,無其他料子,但卻有一股清幽香味随着熱氣浮出。
最先提出的那人好奇地拿起茶碗聞了聞,又好奇地喝了一口。
花味聞來且濃,嘗之卻是極淡,花香裏有一線淡淡的蜜甜味兒,說不上多特別,卻有一份熨帖到心頭的雅致在其中。
他好奇了,讓婢女将茶壺拿來,想要一探究竟——
茶蓋揭開,但見這造型獨特的白瓷壺中盛放的茶水間,有一朵粉白牡丹緩緩綻放,花瓣紋理于清澈茶湯中分毫畢現,牡丹花兒簇擁着花兒,仿佛自己一口喝下的是花蜜。
當即就見那人拍了拍大腿:“此茶甚妙!”
不論是這白色的小嘴兒茶壺,還是其間泡開的牡丹,都深得他心。
其他人一聽,也紛紛要求查看,舉辦宴會的王竹見此,便忍不住撫須笑了笑。
他對這效果很是滿意,拍手道:“傳膳。”
于是,一道一道菜便依次被端了上來。
宴席間一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從那日起,城中做瓷大戶便不斷接到訂單,要求打這白瓷茶壺,更有文人士子紛紛求這牡丹花茶之技,以用牡丹花茶待客為貴客之道,洛陽士子走向其他地方時,更是自覺自己這花茶比旁人那又是放鹽又是放香料的茶高端許多。
一言以蔽之,世人皆是銅臭味,獨我洛陽滿芬芳。
後廚。
樂寧看着蘇含章做完牡丹餃子,在旁邊挑了個花朵模樣捏失敗的來嘗嘗——
這牡丹花糕,餡料有四,面皮以苋菜汁擀入,而後将面皮涅出花瓣形狀,中央填豬肉白菜餡兒拖底,五方凹陷花瓣處卻填以牡丹魚片碎、雞肉碎、木耳碎、胡蘿蔔碎、同芹菜末兒。
金、黃、紅、綠、黑,仿佛花開五色,嘗之更是鮮美,一口咬下,芹菜高纖維的清脆、木耳的嘎吱獨特、雞肉的鮮嫩、牡丹魚片煎過的外焦裏嫩,加之面皮的筋道同裏頭餡料的香濃,口感可謂是異彩紛呈。
食材協調的鮮美汁液流入口中,樂寧越吃越香,還因為餘熱往外微微吸氣。
蘇含章笑了笑,同她道:
“四郎若喜歡,一會兒再給你留些。”
樂寧點了點頭,又看了看牆角剛睡醒的芝麻,立刻道:“我得趕緊吃,不給芝麻留。”
剛聽完政務,午休喝了點兒小酒放松的陸宛祯,方過來就聽見這話,翹着屁股張開小爪子伸懶樣伸到一半,她就趾高氣昂地往樂寧身邊走:
有什麽好吃的背着她呢?
“喵嗚喵嗚~”
樂寧:“……”
她的原味雞湯剛煲到一半,可不能讓芝麻亂吃,于是樂寧一把撈起小貓兒往外走去。
“芝麻芝麻,阿娘帶你去看花。”
陸宛祯:“……”
阿娘?
這小子哪兒來的熊心豹子膽,敢當她娘?
陸宛祯幽幽地注視着她,試圖将她看的無地自容收回前言,然而樂寧絲毫不慌,把小貓兒往一盆盛開的野牡丹前一杵,認真對比了一下,而後自顧自點頭:
“你比花嬌花無色,花在你前也黯然。”
陸宛祯:“……!”又、又來,以為這麽誇她會讓她忘記這人偷吃的事情嗎!
樂寧想了想,又念了一句:“唯有你是真國色——瞧,我們芝麻多好看。”樂寧悄悄撿起一朵不知被哪個小孩兒折下丢在旁邊的花兒,別在小貓兒的腦袋中央,大大的粉白花兒襯着小小的它,很有一種反差萌。
陸宛祯耳朵尖動了動,想知道這小子到底跟哪兒學來的那些詩。
樂寧卻還嫌不夠,抱着貓兒拿着花帶它到了一個水桶邊,重新把花放在它腦袋上,對它道:“芝麻快看,瞧瞧你的絕世美顏!”
陸宛祯原本懶得搭理她的犯傻行為,卻不經意瞥見了水桶裏倒映的模樣。
然後……
它裝作不經意地,忍不住探了探頭。
不愧是與自己有緣的貍奴,這模樣嘛……倒是比其他黃一塊黑一塊的家夥好看的多。
抱着自己的那家夥,也比其他的小子順眼呢。
如此想着,陸宛桢又動了動腦袋,想把自己和對方的模樣一同記住,結果——
“啪嗒”一聲,貓兒腦袋上的花掉進了桶裏,打破了平靜的水面。
陸宛祯:“……”
樂寧:“……”
陸宛祯:“……”
樂寧:“噗……哈哈哈哈哈!”
她快被自家自戀的貓兒給逗死了,眼見着貓兒有惱羞成怒撓自己的傾向,樂寧情急之下閉着眼睛湊到小貓兒的臉上胡亂親着:
“啾啾啾,乖啊芝麻,我再去給你摘一朵,不氣不氣。”
頂着一臉口水,還被她親到嘴巴的陸宛祯陷入僵硬:“……”
她想。
她的清白,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樂寧:???有的人似乎忘了自己是只貓?
陸宛祯:我是個貓的時候她尚且如此大膽,日後見了我真是模樣,豈不情難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