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明白,讓你和她睡覺會很痛苦,但我也被迫和那個男人睡覺呀。我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生存下去。”
雅也無法反駁,但心裏并沒有想通。“都說過好多次了,那個人未必喜歡我,不知有沒有機會和她上床。”
“沒問題,雅也,你絕對能行。”美冬照舊以鼓勵結束了談話。
沒有其他辦法嗎?雅也一邊用手捂着在拉胚機上不停旋轉的泥胚,一邊問自己。要想獲得幸福,真的只有美冬說的這條道路嗎?從根本上說,幸福到底是什麽?應該不僅僅是獲取財富和力量吧?
對于美冬所說的愛情,雅也也開始産生疑問。雖然她那樣說,但對于她結婚的事,雅也并沒有想通,不僅如此,還忍受着死一般的煎熬。不論有怎樣的理由,自己愛的人要和別人發生性關系,實在難以忍耐。
雅也回過神來,發現身邊的人已準備離開。賴江來到旁邊,微笑道:“真認真呀。咱們也該收拾一下回去了,你做的茶碗已經基本成形了。”
“嗯。”他點點頭,拿起放在旁邊的割線,先減慢拉胚機的速度,雙手與輪盤平行拉緊割線,輕輕靠近相當于茶碗底部的部分。當嵌入底部一半的時候,左手松開,用右手迅速一拉,任割線卷入,茶碗部分從下面的泥胚中脫離開了。這就是所謂的割線步驟。
“真不錯。”賴江半開玩笑地說。以前經常在這個步驟上把好不容易做好的作品弄飛了。雅也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拿起茶碗。
把拉胚機周圍收拾妥當,他在更衣室脫下髒衣服,換完衣服後在教室外面等賴江。以前跟蹤時見過的那群女子已不見蹤影,估計早就去了那家餐館。
“不和你的朋友們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好?”
賴江苦笑道:“以前經常一起去喝茶,說實話,感覺無聊極了。總是說一些不正經的八卦話題,比如哪個演員又拈花惹草了,某某又離婚了。因為不願在班裏太孤立,才不情願地同她們來往。”
兩人一起上了電梯。賴江穿的白色高領毛衣很顯身材,光從外表看,體形好像還沒走樣,作為這個年齡的女子,身材算是很勻稱,但如果光穿內衣就不知是什麽樣子了。雅也想,她把內衣脫掉,不知能否激起自己的情欲。或許因為妝化得好,光看面容,怎麽也看不出賴江都五十多歲了。她長得很端正,如果再年輕十歲,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全是為了咱們兩人的幸福——耳邊又回響起美冬的聲音。他在心中又一次回答道:饒了我吧。
電梯到了一樓,雅也和賴江并肩走出大樓。他視野的角落裏捕捉到一個正在走近的身影。向那邊看了看,他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是有子。她穿着粗呢短大衣,右手提着白色的大袋子。
“有子……”
“……你好。”她看了看雅也,然後把目光轉向賴江,接着又轉回他身上。她的眼神顯然游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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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在這兒?”
“嗯,剛去買了點東西。”她又瞅了一眼賴江。
“你朋友?”賴江問道。
“嗯——附近餐館老板的女兒。”
“是嗎?噢。”賴江瞪圓了眼睛,露出笑臉。她上下打量着有子,雅也感覺那目光中充滿了蔑視。
“雅也,你呢?”有子問道。
“啊,我去這樓裏有點事。”他指着身後的大樓,實在不好意思說出陶藝班的事。
“哦。”她低下頭,似乎在猶豫什麽。
“如果方便,一起去喝杯茶吧?”賴江說,随後向雅也征求意見,“你說呢?”
“一起去嗎?”雅也問有子。
有子搖了搖頭。“我得回去了。”
“哦,那替我向老板和老板娘問好。”
“嗯。”她點點頭,微微一笑,然後沖賴江致意,說聲再見,就小跑着離開了。
“這樣好嗎?是不是找你有事?”
“怎麽會呢,只是碰巧遇上了。”
“是嗎?”
“嗯,純屬偶然。”
賴江臉上浮現一絲懷疑的神情,但只“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那咱們走吧,坐出租車去。”
坐上出租車,雅也還在想有子的事。她看見自己和賴江在一起會怎樣想?會如何猜測兩人之間的關系?她應該看得出年齡的差距,或許不會以為是戀人關系,但賴江很顯年輕,而且,如果是以金錢為目的的交往,和年齡差距就沒有關系了。
思緒竟然能繞這麽遠,他感到驚訝,但不論有子怎麽看他,按說他都沒必要介意。
不想被有子厭惡——意識到這種想法時,他動搖了。這種感情才是實實在在的,才是對喜歡的人持有的感情。那,對美冬怎樣呢?害怕被輕蔑,想成為對她有用的男人,希望滿足她的期望,做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總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從沒有過不想被厭惡這種質樸的心情。
“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賴江突然開口說。
“什麽?”雅也看了看她。
她依然面朝前方。“剛才的女孩子。如果有那樣的女孩子在,去餐館吃飯肯定是件高興的事。”她的語調中沒有絲毫抑揚頓挫。
“最近沒怎麽去。”
“哦。啊,或許是因為這個。”
“什麽?”
“見面的機會少了,才去那兒找你。”
雅也輕輕笑道:“不是說了嗎,在那裏遇見純屬偶然。”
賴江也微微一笑,扭頭沖着他說:“她,一直在那裏等着你。”她的語氣很肯定。
“不可能,她不知道我去那個培訓班上課的事。”
“那就是聽別人說的。如果你誰都沒告訴,她就是跟蹤你來的。”
雅也笑着搖了搖頭:“絕不可能。”
“在街上偶然遇上,絕不會有那種表情。她剛才沒有絲毫驚訝。”
“是嗎?”
“行了,反正都無所謂,”賴江又臉沖前方,“看來那個女孩子喜歡你。”
“別這樣說。”
“你應該也知道,從你臉上能看出來。”她斜了雅也一眼。
“真麻煩。”他把目光轉向窗外。
出租車正行駛在昭和大道上。賴江告訴司機要去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哪裏。來東京好幾年了,但平民區之外的地方,他依然分不清東西南北。
“你和她說話的時候用的是關西方言。”
“啊?是嗎?”
“和我一起的時候,你盡管帶有關西口音,但不是那麽明顯的方言。”
“就是改不過來。”
“我覺得沒必要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
雅也舔了舔嘴唇,奇怪的緊張感逐漸籠罩了全身。賴江的語氣明顯帶有吃醋的成分。
★5☆
雅也和比自己大十餘歲的賴江交往得頗為順利。但能否稱得上交往,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一周兩次在陶藝班見面,之後再一起吃飯。
他清楚賴江對自己有好感,卻沒有十足的把握判定那種好感究竟屬于哪一類。當他在電話中将這事告訴美冬時,美冬覺得他的擔心根本不值一談。“雅也,你經常和她見面,怎麽還說這種話?我只是偶爾和她見面,就能感覺出她的表情和态度與以前截然不同。難道見面越頻繁越看不出來?”
“我并不了解那人以前是什麽樣子。”
“跟蹤她的時候看清楚了吧?總之,我不會看錯。賴江已經迷上你了,不然怎麽總和你約會呢?”
盡管明白美冬所言,雅也仍無法以這種眼光看待賴江,即把她作為一個女人來看。美冬卻要求他這樣。
“沒關系,時機已經成熟,就等機會了。雅也,你主動邀請她吧,沒必要耍小聰明,生硬一些或者笨一些都可以,試着邀請她去酒店怎樣?”
“我不認為這樣做那人會上鈎。她自尊心極強,我擔心她會生氣,會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絕不會。正因為自尊心強,她才相信自己還具有女人的魅力,認為還能靠自己的魅力吸引年輕男人。如果被你邀請,她肯定心中暗暗得意。”
“會這麽順利?”
“沒問題,我相信你。”
不論美冬怎樣打保票,雅也依然沒有自信:一是覺得賴江不可能接受邀請,二是不知能否下決心和賴江上床。
“沒有必要和她上床了。她的注意力從你身上轉移了,不就算是達到目的了嗎?”
“目前是這樣。”美冬冷冷地說,“的确,因為交了個年輕男朋友,整日樂颠颠的,但過一段時間反而更會考慮別的事情。如果那個年輕男朋友僅僅是陪她吃吃飯,她的注意力肯定又會轉向其他方面。為了不讓她這樣,現在是關鍵時刻。”
雅也默不作聲,美冬嬌嗔道:“哎,和她上床吧。”
雅也無法回答,只說了句“再想想”,便挂斷了電話。
和美冬聊完,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面龐——有子。前幾天在陶藝班樓前見面以來,他一直放心不下。
開始想見她了。只要去岡田,這個願望很容易實現,但現在還沒想好。他不知道和有子見面後該做什麽。
“怎麽表情這麽嚴肅,因為還沒找到工作?”賴江在一旁說。剛才一直透過出租車車窗望着外面的雅也,扭過頭看着她。
“是啊,存款也快用光了,在這種狀況下,不能這麽一直去學陶藝了。”
“以前不就告訴過你了嗎,上培訓班的這點費用我幫你出。現在放棄太可惜了,連老師都對你的進步速度刮目相看。剛開始學,卻幾乎超越了所有學生,老師當然會吃驚。”
“可靠陶藝無法養活自己,而且,我也沒有理由讓倉田女士替我出錢。”
“別這麽見外,我只是說要做你的投資人。”
“所謂投資人,是給那些有望賺到錢的人投資。可我現在連工作都沒有,只是個無業游民。”
“你有這樣的手藝,不論幹什麽都會成功,你只是沒有機會發揮能力——笑什麽呢?”
“沒什麽,我是在想,您還不知道我的手藝呢。”
“看你的陶藝技術就能明白。別看我這樣,在分辨陶藝品好壞方面還是有自信的,盡管自己做不出來。”賴江說着微微一笑,随後眼睛一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接着說道,“你在雕金方面怎麽樣?”
“雕金?什麽怎麽樣?”
“會嗎?就是做戒指、項鏈什麽的。”
雅也繃緊了臉,努力不讓對方覺察到內心的動搖。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最後點點頭:“這個嘛,會一點,可只是能模仿着做。”
“是嗎?”賴江睜大眼睛,“那,下次我找我弟弟談談。”
“您弟弟,就是華屋的……”
“華屋有自己的加工車間,也在外面訂貨。如果你會雕金,或許能給你介紹個地方。”
雅也揮了揮手。“會的并不多,還沒達到制造成品的水平。”
“是嗎?練習一下也不行?”賴江像少女一樣歪過頭來問。
“一朝一夕恐怕不行。謝謝您的好意,工作還是我自己去找。”
“哦。”她微微翹了翹鼻子,像是不高興了。
出租車到了位于赤坂的酒店。兩人從車上下來時,門童畢恭畢敬地上前迎接。穿過看上去歷史久遠的威嚴正門時,雅也輕輕地吸了口氣。他擔心自己的打扮在周圍人看來會很怪異。他身上的嶄新西裝是專門為了來這裏買的,賴江出的錢。當雅也說自己沒有與這種一流酒店相符的衣服時,賴江說幹脆作為禮物送給他。她還為雅也買了襯衣、領帶和鞋。
聽說今天酒店要舉行和服展銷會,前幾天賴江就邀請雅也陪她一起去。這是兩人第一次在陶藝課之外的日子見面。
二層的宴會廳被用作展示會場,入口設有接待處,聚集着許多身穿和服的女子。賴江今天也身穿和服,顏色發黑,聽說是叫撚線綢,雅也不知道究竟值多少錢。
一個富态的中年女人滿臉堆笑地向賴江走來,她是賴江經常光顧的和服店的老板。她誇張地對賴江的光臨表示歡迎,省去了接待處的手續,直接将賴江領到會場。她對雅也也笑容可掬,沒有詢問他的身份,但從那充滿好奇的眼神中能看出,她對雅也頗感興趣。
展廳裏鋪了榻榻米,多家和服店在各自的場地展示着得意之作。中年女人将賴江領到她們店設在會場中央、面積很大的展區。雅也跟在後面。看到那些和服上的标價時,他微微搖了搖頭。他無法理解世上為什麽有些人要把錢花在這種東西上。
中年女人開始向賴江推薦幾種款式,雅也幾乎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
“喂,這個怎麽樣?”賴江展開布料問雅也。那是一種帶有光澤、有些暗綠色的布料。
“什麽?”
“你覺得我穿這個合适嗎?”
“我可不懂。”雅也苦笑道。
“就說你看到的感覺就行,為了這個才請你來的。”
“可……”
“非常合适,是吧?”一旁的中年女人說。她似乎希望他表示同意。
雅也覺得太麻煩了,便微微點點頭:“我覺得不錯。”
“不明朗的說法。你的意思是不差,但也不好?”
“倒也不是。”
雅也把手放到頭上,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不挺好嗎?”
賴江回頭一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咦,你怎麽……”
雅也回頭看了看,馬上瞪圓了眼睛。在一個身穿雙排扣西裝、體格魁偉的男人身邊,站着穿和服的美冬。
美冬只瞥了他一眼,馬上把視線轉回賴江身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像只是偶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演得沒有絲毫漏洞。
“你們怎麽在這兒?”賴江問道。
“美冬非纏着我,讓我偶爾帶她去一次和服展銷會。我想喜歡和服的姐姐肯定會來,果然不出所料。”
“美冬,你知道這裏有展銷會?”
“朋友告訴我的,我也想來看一看。”美冬環顧四周,視線只在雅也臉上掃了一下。
雅也依然有些混亂,突然,發現有人在叫自己。
“怎麽了?發什麽愣?”賴江問。
“啊,沒什麽。”雅也搖了搖頭。
賴江向他介紹道,這是弟弟和弟媳美冬。
秋村隆治咧嘴笑道:“真沒想到,姐姐的陶藝夥伴中有這麽年輕英俊的小夥子。真有兩下子。”
“說什麽呢!來這種地方,一個人太尴尬,這才請他一起來。是不是?”
見賴江征求意見,雅也暧昧地點點頭,随後看着秋村,低頭致意道:“久仰大名。”
秋村也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也是,今後姐姐還要請你多多關照。”
雅也咽了一口唾沫。這人就是美冬正式的丈夫——能堂而皇之地帶着美冬走來走去,晚上能完全擁有她的身體。那時美冬會允許他在自己體內射精嗎?雅也攥緊了雙拳,腦中思緒翻滾起伏。美冬依然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像是對大姑姐的朋友沒有任何興趣。
雅也想,美冬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他曾把賴江今天邀請自己來這裏的事告訴過美冬,她于是也和丈夫一起來了。她的目的是什麽?難道是為了展現和丈夫親熱的樣子?
“哎,咱們去那邊看看吧,我想買腰帶。”美冬用纖細的胳膊挽住了丈夫的胳膊。
“什麽?你不是說光來看看嗎?”秋村裝腔作勢地說,“算了,今天就陪你陪到底吧。姐姐,待會兒見。”
目送着手挽手走開的兩個人,賴江輕輕嘆了口氣。“年紀不小了,還在大庭廣衆下……真是不成體統。”
“他妻子很年輕呀。”雅也說道,同時觀察着賴江的反應。
“因為長期獨身,也許便暗下決心:如果結婚,就要令大家羨慕,至少要找個年輕的……”賴江意識到自己話中帶刺,遮羞似的微微一笑,“行了,咱們也該選東西了,你一定要提出意見呀。”
“嗯。”雅也點點頭。
出會場前,賴江訂了幾樣東西,總額應該不低于兩百萬。即便如此,在酒店的休息室,她還是頗為遺憾地抱怨說沒買什麽正經東西。雅也随聲附和着,腦子裏卻在想美冬的事。
“你的老家也在關西吧?”賴江突然問,“是神戶嗎?”
“西宮,但也差不了太多。”
“那,你對京都熟悉嗎?”
“京都?去過幾次,談不上熟悉。”
“交通路線之類的應該知道吧?”
“嗯,差不多。”
“哦……”賴江似乎在思索什麽。
“怎麽了?”
良久,賴江默不作聲地喝着茶,表情既像在策劃什麽,又像在猶豫。終于,她看了看雅也。“有件事想求你。”
“什麽事?”
“和我……”說到這裏,她先垂下眼簾,喝了一口紅茶,然後用嚴肅的眼神望着他,“能陪我去京都嗎?”
剎那間,雅也驚得差點沒喘上氣來。他無法不表露出驚訝,各種思緒頃刻間在腦中飛舞。這個邀請意味着什麽?京都當天就可以來回,她是否打算住下?如果住宿,房間是分開的嗎?另外,她為什麽要去京都?
“冬天的京都,不錯呀,可為什麽突然想起這個?”他拼命讓表情恢複自然,“去京都有什麽事嗎?”
“京都有好多名勝古跡,比如金閣寺、清水寺,還有嵯峨野等。”
“确實是,可……”
見雅也滿臉困惑,賴江似乎覺得很有趣。“說實話,我想去調查一件事,想讓你陪我去。”她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
“調查什麽?”
“可以說去查一個人,不過并非歷史上的人物。”
“是我不認識的人?”
“是……”賴江思忖片刻,“可以說你對她一無所知。起初想和她本人去,還是算了吧。對不起,跟你故弄玄虛。”
“您不想說,就不用說了,但我确實想知道。”
“你和我一起去,早晚會明白,可現在還不能說。在一定意義上,這會讓自家人出醜。”
“是您的家人?”
“這個嘛,不太好說。”賴江手拿茶杯微笑道。
雅也确信,賴江肯定是想調查美冬。“去京都的什麽地方?”
“呃,問題就在這兒,我想先去三條附近看看。”
“三條?”
雅也回憶着。他聽說過美冬的出生地是京都,但詳情一無所知。以前也多次談到過類似話題,但她好像不願意多說,雅也就沒有深究。三條這個地名記得聽她說過。
“怎麽?不願和我這樣的老太婆一起去?”賴江翻着眼睛問。
從她的表情看,雅也感覺一個重大抉擇就擺在面前。她在試探自己。如果這次婉言拒絕,必定傷害她的自尊心,今後她再也不會提出類似的邀請。不僅如此,連陶藝課結束後的小約會估計也要取消了。
“要看時間。”他猶豫再三後說,“正如您知道的,我現在處于失業狀态,每天都要去職介所,如果他們說有公司可能錄用我,我肯定得立刻趕去,其他的事只好先放一放。”
“真是那樣,我可以改變日程,這樣也不行嗎?”
“不,倒不是不行。”
“那麽……”賴江用試探的眼神望着雅也,盡管嘴角在微笑,眼神卻極其認真。很明顯,此次京都之行,除了調查美冬,她又發現了其他的目的。
已經沒有退路了。雅也下定決心,微笑着點了點頭。“那,就一起去趟京都吧。”
“太好了。”這時賴江的目光中才充滿笑意,眼角笑出了皺紋。
和她分手後,雅也坐電車回家。在曳舟站下車後,他本想直接回住處,中途又改變了主意,向另一方向走去。
看到了岡田的招牌。到了門口,他又停下了腳步,因為意識到自己的裝束和平時太不一樣了。
下次再來吧——剛想到這兒,店門嘩啦啦被拉開了。身穿毛衣的有子出來了,看樣子是想改寫放在店門口黑板上的菜名。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雅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還用力眨了幾下:“雅也?”
“噢。”他招呼道。
“怎麽這副打扮?太厲害了,簡直認不出來了。”有子向雅也跑過來,從頭到腳打量着他,随後撲哧一聲笑了,“感覺不太像你了。”
“不适合我?”
“倒也不是……感覺平時的打扮更好。”
“果然是這樣。”他解開了領帶。
“騙你的,穿這身很好看。你這是幹什麽去了?面試?”
“嗯,差不多吧。”他把揉成團的領帶塞進西服口袋。
“哎,你是來我們店的吧?”有子抓住了他的袖子,“快進來呀。”
雅也被有子連拉帶拽地進了岡田。
店裏只有三桌客人。角落裏的桌子空着,他坐在了那裏。有子去了廚房,好像在說着什麽。她的父親走了出來,沖雅也低聲打了個招呼。雅也無言地低頭致意。
有子把毛巾和小菜放在托盤裏端了過來,雅也點了蔬菜拼盤和啤酒。她會意地點點頭,又進了廚房。見她的背影消失在裏面,他一邊用一次性筷子夾小菜吃,一邊環顧店內。寫着菜名的黑板、有年頭的桌子、擺在角落裏的電視,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一個像是工匠的男子正在自斟自飲,看樣子工作剛結束。就連這幅場景都讓雅也感覺親切。
他想,這種地方才屬于自己。沒有特別大的野心,為了每天那小小的幸福而流汗工作,用一杯啤酒沖走一天的疲勞——這樣的生活才适合自己。這衣服算什麽?這種東西不是我的衣服。又不是小孩子過節,這種花哨衣服要穿到什麽時候——雅也脫下上衣,揉成一團,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有子端來了啤酒和菜。“喲,雅也,你不冷呀?”
“沒事,肩膀有些發酸。”
見雅也拿起杯子,有子為他倒滿了啤酒。他仰視着有子的臉。
“怎麽了?”她有些害羞地問。
“沒什麽。”
“雅也……你開始學陶藝了?”她手拿啤酒瓶問道。
剛把啤酒倒到嘴裏的雅也差點嗆到。“陶藝?”
“上次你不就去那地方了?”
“啊……”
那時,雅也只字未提陶藝的事,她卻知道那裏有陶藝班,還知道他就在那班裏。賴江說得果然沒錯,看來有子一直在外面等着雅也。
“想去換換心情。”雅也笑着搪塞道,“有人邀請我……”
“哦,是和你一起的女人?”有子用試探的眼神看着他。
“嗯,是。”
“沒想到雅也認識那種類型的人,感覺像是什麽地方的闊太太。”盡管是開玩笑的口氣,她的臉頰卻有些生硬。
“不太熟悉。”
“看上去可不那樣,給人感覺很好。”
“別這樣說,那可是個比我大很多的大嬸。”
“可感覺很有氣質。”有子又為他斟滿啤酒,“但也沒什麽。”她說着去了廚房。
雅也夾了口菜,蔬菜拼盤的味道和以前一樣,有家庭的香味。他邊吃菜邊喝酒,想着剛才有子的反應。也許她在忌妒,這和女方的年齡沒有關系。他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親密地在一起,在有子不知道的世界中相會,有子感到了忌妒。
雅也想,有子的反應很正常。看到喜歡的人和異性親密地在一起,心裏不可能痛快,肯定會痛苦,會浮想聯翩。美冬卻從未有過這種表現。
結賬的時候,有子又過來了。雅也邊付錢邊問道:“有子,你就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的吧,小學和中學也在這一片?”
“嗯,小學就在旁邊,中學也只用步行五分鐘。家裏沒有錢,沒能讓我上私立學校。”
“你也沒有上私立學校的腦子。”從裏面飛來了母親的聲音。
有子吐了一下舌頭:“為什麽問這個?”
“沒什麽,只是有點想知道。”雅也付完錢,道聲謝便出了店。
有子馬上追了出來。“雅也,以後可要常來呀。”
“我會的。”他又一次道謝。
回到住處,他馬上脫掉西裝,換上了平時的汗衫,打開電視,點着香煙。他一邊吸煙,一邊呆呆地望着畫面,卻視而不見。
有子什麽都告訴我。
雅也想,比起美冬,也許我更加了解有子。有怎樣的父母,在怎樣的家庭長大,生在怎樣的城市裏。盡管不是特意打聽出來的,卻都一清二楚,連她做飯的水平也能猜個差不多。
美冬又怎樣呢?他知道的,只是她曾在那場地震中受災的事。去世的父母究竟是怎樣的人?她長大的城市是什麽樣的?對此一無所知。盡管如此,卻要一生和她同命運共甘苦。
我們不正常,瘋了——雅也把吸了一半的煙撚滅在煙灰缸裏。
這時手機響了,并沒有顯示號碼。
“你回去了?”雅也知道是誰打來的,直接問道。
“嗯,剛回來。”果然是美冬,“今天讓你吃驚了,對不起。”
“确實吓了我一跳,你想幹什麽?”
電話那端傳來美冬抿嘴笑的聲音。“我覺得該采取點措施了,就是伏線。”
“伏線?什麽的?”
“接下來她會和年輕男人發展親密的關系,我偶然得知了此事。具體地說,兩人從酒店出來時碰巧遇上了。那時,如果我認識那個男人,對賴江應該有更大的威懾效果。”
雅也哼了一聲。他也覺得這番話的确有道理,同時再次驚詫于美冬冷靜透徹的分析。
“你那邊怎樣?有沒有什麽進展?”美冬問。
如果告訴她賴江邀請自己去旅行的事,她肯定會高興,說千萬不要放掉這個機會。若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京都,她又會作何反應呢?她應該能察覺到旅行的目的在于自己,或許會采取相應防範措施。
雅也很清楚,應該把賴江邀請他的事說出來。美冬就是為了這個才打電話的——
美冬給我打電話,不是因為想和我說話。
“喂,怎麽了?沒有任何進展?”美冬催促道。
雅也調整了呼吸,盡量注意令語氣沒有變化。“去和服展銷會之後,在酒店的咖啡廳喝了咖啡。就這樣。”
“哦,那定了下次約會的時間嗎?”
“沒有,說是等她電話。”
“沒想到她這麽謹慎。既然都帶你去了和服展銷會,本以為她膽子已經很大了。”
“或許因為見到了你,才變得謹慎起來。”
“也許,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絕對會主動邀請你的,到時一定不要錯過機會。”
“如果她邀請的話。”
“當然會,你要相信我說的話。那,再聯系。”美冬挂斷了電話。
雅也注視着無聲的手機良久,随後把它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