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1☆
進來的那對戀人看上去二十四五歲,兩人都将頭發染成褐色。姑娘留着短發,小夥子卻長發披肩,還留着稀稀拉拉的胡子。
兩人之前在外面的櫥窗看了很久,想來有意購買,但也無須過高期待,頂多會買個一兩萬的戒指。
“歡迎光臨。”他依然笑容可掬地向兩人打招呼。
“外面那鑲着紅石頭的項鏈,能拿給我看看嗎?”姑娘問。
“紅石頭,是哪個?”
“鑲着紅石頭、外圈是小蛇的那個。”
“哦。”他從內側打開玻璃門,伸手拿出,放在她面前,“是這個嗎?”
“是的,這個真可愛。”
“這個挺好,是瑪瑙石的。”
“哦。”
姑娘似乎對中央的石頭并不太關心。如果她想再知道一些,他會說出這是人工着色,但他已打消這個念頭。姑娘似乎喜歡圍着石頭的小蛇裝飾。像是她男友的男子在一旁閑得無聊,很明顯在盼着女友趕緊買完,買什麽都無所謂。
“這個是按上面标的原價嗎?”姑娘拿着項鏈問。最近的年輕人喜歡讨價還價。來到這家店,他才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在以前待的地方根本無從感覺。
當然可以便宜一點,是在考慮到這一點的基礎上定的價。究竟能便宜到什麽程度,則由他斟酌處理。
“消費稅那部分可以減去。”
“哎,能再便宜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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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便宜三千吧。”男子說。估計他擔心不幫着說句話,出店後會遭女友埋怨。
“這樣我們就掙不到錢了。”他笑道。
“哎,不可能。”姑娘噘起了嘴巴。
倒是可以給她便宜三千元……剛想到這裏,門開了,又進來一位客人。“歡迎光臨。”他條件反射般地打着招呼,但一看到對方的臉,不禁吓了一跳。
這張面孔曾經見過。未加修整的亂蓬蓬的頭發、邋遢的胡子、銳利的眼神、瘦削的臉頰,似乎在哪裏見過。是寶石經銷商?不,不對,應該是在別處見的。只有一點他确信無疑——這個人不會帶來什麽好事,才吓了一跳。
“喂,大叔,那就便宜兩千吧,我們付現金。”
兩萬日元的東西,還覺得付現金有多麽了不起,真沒辦法,但他想先把這一對打發走再說。
“好吧,真是敵不過現在的女孩子。”
那對年輕人歡呼起來。那人瞅了他們一眼。四目相對時,不知為何,那人還咧嘴笑了笑,讓人有些發毛。
在那一瞬間,記憶中的某一部分鮮活地再現了。他清楚地想起此人的身份,立刻僵住了。
“大叔,你怎麽了?”
“啊,沒什麽,對不起。”
包裝商品的手指在顫抖。現在來這裏幹什麽?找我有什麽事?難道又來找碴?打算挖舊賬?不祥的念頭接二連三地在腦中浮現。這個男人是他再也不想見到的一個人。
那對戀人接過項鏈出了店,他依然躊躇着是否該和來人打招呼。很快,那人主動走到他面前。他低下了頭。
“看來你還記得我。”
對,沒錯,他想,正是這個聲音。不堪回首的過去,自己曾被這個聲音恫吓、責難。
“喂,浜中先生。”來人又道。
他無奈地擡起頭。目光相對時,他禁不住眨了眨眼睛。“嗯,記得。”
“好久不見。呃,有……三年了。”
“您是加藤……加藤警官吧。”
“連我的姓都還記得,真是榮幸。”加藤滿是胡須的臉露出了笑容。在浜中洋一看來,那就像帶來不祥之風的使者在舔嘴唇。
浜中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道:“有什麽事嗎?按說已經沒事需要找我了吧。”
“看來你是煩透我了。”加藤苦笑道,“浜中,我聽你妻子說你在這裏。呀,對不起,應該說是前妻。”
他是故意的,浜中在心裏惡狠狠地罵道。
“本來叮囑她不要随便告訴外人。”
浜中本想先諷刺幾句,但這似乎對來人不起作用。加藤點點頭,取出了煙盒。浜中想起這人是個大煙鬼,審訊室裏總是烏煙瘴氣。
“長野冬奧會的紀念章也在賣呀。這次日本的确賣了力氣。由于日本隊的活躍表現,這些東西會不會升值呀?”加藤盯着櫥櫃說,“我早就知道在禦徒町有不少貴金屬店,進來還是第一次。和有名的店相比,這裏怕是便宜多了,連剛才那對年輕人都能随意進來。”說到這裏,他擡起頭,“恐怕和銀座的華屋有天壤之別。”
“你是特意來挖苦我的?”
“不是不是。”加藤點着了煙,“三年前那件事确實讓你很不愉快,但彼此彼此。對我們來說,浜中先生确實有太多可疑之處。”
浜中把頭扭向一邊。這是他不願再想起的話題。
加藤吐出了煙。“關于惡臭事件,我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你。反正都這會兒了,就實話告訴你吧,那是做工極其精細的放氣裝置,外行人很難做到。”
“沒懷疑?我當時可吃盡了苦頭。”
“其實還是你不好,只能說時機太差,一邊發生了惡臭事件,一邊又出了跟蹤狂,一般都會認為二者有關系。”
“跟蹤狂事件也……”
“你想說那也和你無關?我明白。”
浜中嘆了口氣,看了看門外。他希望有顧客來,買多不值錢的商品都無所謂。
“不過浜中先生,你承認了和一個人的關系——新海美冬。跟蹤她總是事實吧?”
“到現在再問這種事,你想幹什麽?”
“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怎麽,難道想走複雜的正規程序?我倒無所謂,你恐怕會很麻煩。”加藤用指尖夾住叼在嘴上的香煙,手指咚咚地敲着櫃臺,“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想必不希望再被翻出那些舊事。既然如此,就對我說實話。”
浜中想,這人肯定沒有朋友。“那時我就說過了,我在和她交往。”
“我确實聽你說過,也寫進了報告,但新海美冬始終矢口否認。”
警察竟然對美冬直呼其名,浜中覺得有些別扭,但他想說清楚一點,便低着頭說:“如果你們能細致點調查,就應該清楚,我們一直在交往。這是事實。”
“哦……”加藤又在吐煙。浜中本以為他又在嘿嘿冷笑,擡頭一看,竟見他滿臉嚴肅。
“她為什麽要否認?”
“那還用說?”浜中長長地嘆了口氣,“因為我在跟蹤事件中是嫌疑人,她不想和我有牽扯。就算是一時的,如果被別人知道她在和一個曾跟蹤女店員的男人交往,不知會被大家用怎樣的眼光看待,在華屋也很難立足。”
“之後和她談過嗎?”
“怎麽可能?”浜中搖搖頭,“有好幾次想和她聯系,可沒那樣做。如果她四處嚷嚷說我糾纏不休,那我更說不清了,只好作罷。不論怎樣,最終結果也沒有太大變化。”
浜中被從警察局放出來後,公司先讓他回家待命,之後将他調任閑職,實際上是無言地給他施加壓力,要他辭職。或許當時該堅持住,但他那時已失去足夠的精力和體力,覺得能拿到退職金就不錯了,便遞交了辭呈。
襲擊他的噩夢波浪并未結束。沒過多久,妻子順子提出要離婚,還說如果他不同意,就要雇律師。一旦打官司,他不可能獲勝。他在警察局親口說過曾和新海美冬交往。
房子和孩子被搶走了,還要支付撫養費,沒有一件好事,人生發生了黑暗的逆轉。他甚至想過自殺。
“浜中先生,”加藤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招人怨恨了?”
“我?為什麽這樣說?”
“我很同情你。”加藤再次浮現出令人生厭的笑容,“跟蹤女人确實不好,但從後來的發展看,我覺得你很不走運。社會上幹同樣事情的家夥有的是,可都想方設法糊弄過去了。你的情況卻不同。不僅發生了什麽惡臭事件,所有女店員都遭到奇怪男人糾纏的事情也浮出水面。不過,前提是假定這些都不是你幹的。”
“兩件事都和我無關。”浜中使勁瞪着他。
“若真是如此,也過于偶然。不論是惡臭事件,還是跟蹤狂事件,若幹證據都指向你。這難道是偶然?”
“反正不是我。”
“所以說,”加藤有些焦躁地說,将香煙在煙灰缸中撚滅,“不是你幹的。但假設不是偶然,就是有人要陷害你。”
浜中看了看加藤。警察沒有避開他的眼神,點了點頭。
“誰會這樣幹?”
“所以我問你,你有沒有招人怨恨。”
“不記得……”
“不要這樣簡單地回答,好好想想。”加藤又叼上一根煙,但并未點燃,而是繼續說道,“比如新海美冬。”香煙微微上下抖動。
“她?為什麽……不可能……”
“你那時也說過。問你為什麽要察看她的信件,你說要确認她是否有新的男人。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她想和你分手的可能性也就有了。”
“或許是,但……因為這個就要陷害我?”
“這種事不是不能考慮。”
“荒唐!”浜中擺了擺手,“她應該沒必要做這麽麻煩的事情。我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她提出分手,我也沒辦法。但她沒有先提出分手,盡管最終分手了,可那是因為發生了那件事……”
“她有了別的男人?”
“這個……其實到了現在,我也不清楚。”浜中搖搖頭。
“你認為新海美冬另有男人的理由是什麽?”
“理由……”
“肯定有什麽依據吧,才會察看她的信件,才會跟蹤她。”加藤句句帶刺。
浜中搓了搓臉,将目光轉向店門外。依然沒有來顧客的跡象。“是聽華屋其他女店員說的。”他說。
“說新海有了男朋友?”
“沒直接這麽說。她說無意間聽到美冬打電話,像是在和人約會。”
“那個女店員姓什麽?”
浜中嘆了口氣:“畑山。”
加藤從口袋裏取出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在上面指着。
“噢,記錄中有,畑山彰子,提出受到跟蹤狂騷擾的女店員之一。你是聽她說的?”
“嗯。”
“光憑打電話,恐怕無法判斷是戀人,也許是和女友約會。”
“我也曾這樣想,但畑山斷言美冬是在和男人打電話……那時,畑山似乎還沒受到跟蹤狂的騷擾,是随便聊天時對我說的。她說,女人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露出本色……”
“本色?”
“聽說那時美冬打電話說的是方言,就是關西話。而且,那口氣不像是對朋友,嬌滴滴的。反正畑山是這樣說的。”
“關西話……”加藤陷入深思,“聽了這番話,你猜到是誰了嗎?”
“我的确覺得奇怪。美冬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還說過長期離開關西,在那邊已完全沒有朋友。她照理不可能有用關西話交談的朋友。”
“所以才猜測是男人。”
“反正是想确認這件事。查看她的信箱,是想看看有沒有從關西寄來的信。”
一回想起當時的事,浜中就渾身火燒火燎一般。為什麽會如此迷戀那個女人?如今還要坦白這種事情,他感到懊惱。
“警察先生,行了吧?盡管不知道你在調查什麽,現在我與華屋以及美冬都沒有關系。你就饒了我吧。”
加藤卻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問道:“你查看的只是信件?有沒有打探過其他的事?”
“其他什麽也沒……”
“真的?”加藤乜斜着眼睛看他,“我無法相信,擅自偷看別人信件的人,只幹那些就會罷手。”
見浜中默不作聲,加藤又點了一根煙。“想必也查看了垃圾袋,還跟蹤過她。”
“警察先生,我要生氣了。”浜中怒氣沖沖地盯着對方,“這事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為什麽現在又——”
“已經結束了,事到如今,并不想把你怎麽樣,所以你實話實說就行。”加藤低沉的聲音甚至能響徹到胃裏,“剛才也說了,估計你也想保住現在的生活。如果再被從這裏轟出去,你就真無處可去了。”
“……她,到底幹了什麽?為什麽還要窮追不舍地調查?”
加藤叼着煙咧嘴笑了笑:“你沒必要知道。”
“可——”
浜中剛要開口,加藤從上衣內袋裏取出一個東西放在櫃臺上。像是折疊起來的宣傳冊,印着寶石和貴金屬的照片,華屋的标志立刻映入眼簾。
“這是什麽?”
“聽說華屋要脫胎換骨了,你知道嗎,華屋和一家叫BLUE SNOW的公司開展業務合作,開始銷售和以往概念完全不同的貴金屬。”
不論是這家公司的名字,還是華屋推出了新産品,浜中一概不知。他一直極力避免接觸與華屋相關的信息。
“從你的表情看,應該不知道。”
“我不關心。”
“哦。但如果得知BLUE SNOW的社長是美冬,你會作何反應?會不會多少有些興趣?”
浜中望着加藤胡子拉碴的臉。“不可能……”
“這世道,總愛發生不可能的事。順便再讓你驚訝一回,新海美冬現在還是華屋的社長夫人,因此,她現在的名字叫秋村美冬。”
“什麽?”浜中瞪圓了眼睛,“和秋村社長結婚……她?”
“具體經過我也不知道。不知是新海美冬在華屋工作期間曾見過秋村,還是因業務關系與他相遇,總之,新海美冬在公私兩方面都成功掌控了華屋。”
浜中低聲念叨:“難以置信!”
“的确是讓人難以置信的女人。就在三年前,她還和你有糾葛,現在已發展到這種程度。你呢,在這家小店裏,整日向那些錢包癟癟的年輕情侶推銷低檔首飾。你不覺得不值嗎?”
這些令人感到屈辱的話讓浜中很生氣,但他已無力反駁。既有在樓梯上一腳踏空的人,也有登上幸運電梯的人。他明白這個道理,但仍感覺自己真是背運。
“所以,浜中先生,”加藤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多細小的事情都可以,你在多方面調查新海美冬時,有沒有發現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同男人無關的也可以。”
“我什麽都沒發現。”
“別這樣說。”
“真的。除了男人方面,我确實想更深入地了解她,因為我是真心喜歡她。”
加藤似乎十分理解他的心情,用力點了好幾次頭,當然,也包含了濃厚的揶揄意味。
“我曾利用休息日去過她的故鄉。當時剛發生地震,重建工程還沒系統開展。我四處轉悠了整整一天,想找到一兩個認識她的人。”
“結果呢?”加藤探過身子。
“僅此而已。”浜中攤開雙手,“總算找到了她父母曾住過的地方。當時連交通手段都無法保障,我只拍了幾張堆積如山的瓦礫照片就回來了。她的朋友一個也沒碰到。”
“照片呢?”
“呃,”浜中搖了搖腦袋,“應該在家裏,也許早被我妻子處理掉了。”
“你把這事告訴了新海美冬?”
“我想……怕是告訴了。對,沒錯,告訴她了。我記得讓她看過那些照片,告訴她我去了她故鄉看了看。”
“她反應如何?是不是很吃驚?”
“倒也沒怎麽吃驚,只是有點生氣地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做。記得當時我回答:‘想知道你的全部。’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愚蠢。”
加藤并未回答,只微微笑了笑,臉上明顯寫着:就是愚蠢。
“我真後悔。但那時我是認真的,不想失去她,才想知道她的一切。她身上具有某種讓男人發瘋的東西。”
加藤聞言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他臉上沒有了剛才嘲笑的神情。
“夠了吧?就算你再問,我也答不出什麽了。你還是告訴我吧,為什麽又開始調查這件事?她做了什麽?和什麽案子有關系?”
加藤看都沒看他一眼,把煙盒和打火機放進口袋。“打擾了。”他邊說邊向門口走去。
“警察先生。”
加藤打開門,在出去之前又轉回頭。“你剛才也說了,她能讓男人發瘋。她做的就是這樣的事。”他咧嘴笑了笑,說聲“還會再來”,就走出了店門。
加藤走後,浜中呆若木雞地伫立良久,或許有一種将內心深處積壓的東西悉數吐出後的虛脫感。回過神來,他跌坐在椅子上。
美冬秀美的臉龐和勻稱的體形現在依然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在交往過的女人中,她無疑最具魅力。
剛見面時他并未如此着迷。當她來打招呼,自稱是被分配到一層皮包櫃臺的新海時,他只感覺她很漂亮,并沒考慮将她當成婚外戀的對象。見過幾次面後,他漸漸被吸引住了。她看上去很堅強,但又會在一瞬間表現得脆弱無助,讓人不由得想伸手相助。但她十分頑固,堅決不接受別人的援手。她的這種态度有時讓人感覺冷冰冰的,有時則感覺極其強硬,分寸把握得絕妙無比。她的眼睛具有其他女人無法模仿的魔力。如果被她注視,似乎內心的最底層都被她看透了,整個人都要被吸過去。
浜中本就喜歡拈花惹草,以前曾和打工的店員發生過關系,但從未和正式員工搞過婚外戀。新海美冬是例外。他太喜歡她了。他還感覺,美冬似乎也希望那樣。他确信,只要去接近她,肯定能成。
他的預測沒有錯。美冬來到華屋兩周後,兩人的關系已發展到去酒店開房間的程度。
“我想和你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美冬在浜中臂彎裏竊竊私語,“我想随時随刻和你在一起。”
“會被店裏的人猜疑。”
“現在還沒事。我剛入職,不會有人懷疑我和你的關系。”
“倒也是。”
浜中當時是樓層負責人,擁有提出人事調動要求的權限。經過策劃,他很快讓美冬如願調到三層的寶石飾品專櫃。
在店裏,兩人完全裝成能幹的上司與新職員的關系;而在床上,為揮去平日的壓抑,浜中貪婪地享受着美冬的身體。浜中很滿足,他不想破壞家庭,也不想失去美冬。
“我有個夢想,将來能制造出自己獨創的品牌産品。”他多次在床上摟着美冬的肩膀說,“為此,我在學習首飾制造,家裏還有工作臺。我還想出了幾種款式。”
“我想看看你的設計。”美冬說。一天,浜中從家裏拿出幾張圖紙給她看。看後,她的眼睛閃着興奮的光,說:“每個都那麽漂亮,全是我從未見過的!”
聽上去她不像是在奉承。
“對吧?我也很有自信。”
“特別是這個,太厲害了,寶石雙層重疊!”
“平面擺放寶石的款式數不勝數,但立體擺放寶石的設計從未有過。這也許能申請專利。”
實際上,浜中完全沒有自信,不知自己的設計能被認可到何種程度。至于想獨立單幹的夢想,他覺得只是個夢想。即便如此,聽了美冬的話,他還是特別高興……
浜中于今想來,估計再也不會見到她,一切都因那一系列離奇事情而崩潰。
他不經意間看了一眼櫃臺,上面有加藤留下的華屋宣傳冊。他撇了撇嘴,想把它扔進垃圾筒。正要松手,卻又改變了主意。他做了個深呼吸,翻開了宣傳冊。
首先是醒目的宣傳語:“華屋正向新的舞臺發展”,下面印着最近發布的新款戒指的照片。
浜中原本漫不經心地看着畫面,一看見照片,他的眼神立刻變得猙獰起來,拿着宣傳冊的手也開始顫抖。
“怎麽會……太荒唐了!”他低吟似的自言自語。
★2☆
第二天,浜中去了位于青山大道的BLUE SNOW。他不願讓人小瞧,便穿上了許久沒穿過的西裝。說是最新的西裝,卻也是四年前買的。
公司在四層。他竟然有些膽怯,開始憎惡自己。就在今年之前,不論面對多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也從未喪失過自信。但現在呢?剛乘上電梯就開始心神不定。
BLUE SNOW的辦公室兼展廳是玻璃結構的,商品向外沖着馬路陳列,除了貴金屬,還擺放着健康食品之類的東西。
剛一進門,前臺小姐就對他笑臉相迎:“歡迎光臨。”他從懷裏掏出名片,向前走去。這名片是進現在工作的小店後新做的,很少給人,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我想見你們的社長。”
前臺小姐頗感意外似的詫異地望着他,但依然保持着笑臉,說聲“請稍等”,便從他身邊走開,對坐在附近桌子旁的一位年齡稍大的女子說着什麽。
他扭過頭,看了看旁邊的展櫃。上面寫着“B. S. original No. 1”,陳列在裏面的是戒指。看了款式後,他趕緊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出聲。
不一會兒,那兩名女子一起過來了。
“對不起,您沒預約吧?”年長的女子問。
“嗯,是的。”
她那金絲邊眼鏡後閃出冷冷的眼神,只是嘴角還帶着一絲微笑。“您有什麽事嗎?就跟我們說吧。”
“我有事想直接與新海社長談,請您幫我傳達一下。如果社長出去了,我可以在這裏等。”浜中也含笑回答。他早已習慣裝笑了。
女子似乎有些為難,但态度依然沒有變化。“社長正在會客……您是……”她低頭看了看名片,“浜中先生,我會向社長轉達。”
看來她不想通知社長。這種态度并不意外,他曾經和她處于相同的處境。
浜中從西服口袋中又取出一張名片,他盡可能不想用,但這樣下去不會有任何進展。他把名片遞給對方。
“麻煩您馬上将這張名片拿給社長。如果社長還是沒有任何興趣,我會馬上放棄,離開這裏。”
那是在華屋工作時的名片。盡管心裏清楚早晚要扔掉,但還是一直放在抽屜裏。今天拿了三四張。
對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華屋的人确實不能随便轟出去,但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知該如何接待。她肯定沒聽說過惡臭事件。
“華屋寶石飾品專櫃的負責人,好像是櫻木先生……”
知道得還挺詳細。聽到櫻木這個姓氏,浜中感到一陣不快:那個愣頭青竟然坐上了我的位置!
“您拿給新海社長,她肯定會明白。拜托了。”他依然滿臉堆笑地低頭懇求。
對方考慮片刻:“請您稍等。”随後便消失在裏面的辦公室。浜中嘆了口氣,看了看依然站在旁邊的前臺小姐。她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樣子有些扭捏。
“我可不是可疑的人。”他善意地笑了笑。
她也恢複了笑臉,回到自己的座位。
“連健康食品都在經銷?”他問道。
“嗯,有幾種對美容有益的健康輔助食品,這裏還有試用品。”
“不,不用,我是男人,也過了注重外表的年齡。”
就在這時,那個戴眼鏡的女子走了出來。“社長說要見您,這邊請。”
“太好了。”浜中沖前臺小姐笑了笑,擡腿跟上。
辦公室裏手有扇門,戴眼鏡的女子敲門後打開。“客人來了。”她沖浜中點點頭。
浜中走進去,美冬正坐在會客沙發對面的桌子旁看資料。她擡起頭,沒有看浜中,而是對他身後的女子說:“我不叫你們,誰都不許進來。”
“知道了。”女子答應着退了出去。門關上後,美冬站起身,直直望着浜中,毫不客氣地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
“聽說你發展得不錯,華屋的宣傳冊我也看到了。”
“您請坐,喝點什麽?”她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
“不用了,只想和你談一談。”
“真是好久不見了,看見名片,我真的很吃驚。請坐。”她又一次請浜中坐在沙發上,自己也坐下了。
浜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坐了下來,随後又環顧室內。屋內沒有一點多餘的擺設,只有玻璃櫥櫃還算顯眼,裏面裝飾的都是這個公司的商品。
“說實話,我以為你不會見我。”
“為什麽?會見各種人是社長的職責,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小公司。”
“嘴上這樣說,可幹的都是大事。你不是已經和華屋攜手合作了嗎?對了,忘記祝賀你了。”浜中雙膝并攏,低下頭說,“祝賀你結婚。”
話裏當然充滿了諷刺意味,他本以為對方會滿臉不悅,但擡頭一看,美冬沒有絲毫動搖,還慢慢點了點頭,表現得落落大方。
“謝謝。我們兩人都太忙,現在還沒有已結婚的感覺。”
“聽說你竟然和他結了婚,我真是大吃一驚。”浜中咬牙堅持着這個話題,“真沒想到竟然是華屋的社長。”
“應該說是緣分吧。”美冬輕松搪塞過去。
看來是想徹底裝蒜,我也作好了思想準備——浜中調整一下坐姿,幹咳一聲。“有兩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美冬看了看手表,很明顯,是表示自己沒有太多時間閑聊。浜中佯裝沒看見。
“首先是三年前的事。估計你也不想再提起,我也一樣,但我想搞清楚。也許你想問為什麽又舊話重提,但原因在你,這個過一會兒再說。聽說你當時對警察說沒有和我交往。為什麽要撒謊?”
美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緊閉雙唇,從鼻孔重重噴出一口氣,随後抱起胳膊,注視着浜中搖了搖頭。
“你怎麽還說這種話?能不能适可而止?”
“啊,你想隐瞞和我的關系,這我不是不明白。當時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嫌疑人,如果和我搞婚外戀的事被大家知道,連你也無法在華屋幹下去了。可正如你知道的,不是我,既不是惡臭事件的制造者,也不是跟蹤其他女店員的跟蹤狂。所以,你能否在此對我道個歉?那時如果你肯承認和我的關系,我的嫌疑早就排除了。”
美冬用憐憫的眼神望着他:“你以為我會承認這種事嗎?”
“這裏沒別人能聽見,只有你和我。希望你能向我道歉,說當時撒了謊,對不起我。”
美冬搖搖頭,站起身,指着門說:“請你回去。”
“喂,等等。”
“說實話,我并不想見你。但盡管時間不長,你也曾是關照過我的上司,才決定見你。萬萬沒有想到你會說這些。”
“等等,美冬。”
“你憑什麽對我直呼其名?”
美冬走到桌旁,抓起電話,像要叫人。
“話還沒說完。還有件事,好像是叫‘B. S. original No. 1’吧,就是那款戒指。”
她的手正要去摁一個按鈕,聞言停住了,但依然把話筒貼在耳邊,看着他說:“那戒指怎麽了?”
“據我觀察,那似乎是貴公司的首例試制品。”
“确實如此。”
“設計者是誰?”
“我。”美冬說着放回了話筒,“你想說什麽?”
浜中靠在沙發上,跷起了二郎腿,擡頭看着美冬:“你竟然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那戒指是我設計的。當時你怎麽說的?就是在江東區那家酒店裏給你看圖紙的時候。”
“你在說什麽?我一點也聽不懂。”
“別裝糊塗。我仔細看了華屋的宣傳冊,裏面至少有五款戒指是以我的設計為基礎制成的。”
“請你不要莫名其妙地尋釁。那些全是我們公司和華屋開發的産品,根本不是第三方的設計。”
“我是說,你記住了我的設計。設計者本人說的怎麽會錯?”浜中站起身,向櫥櫃走去。那裏也擺着幾款戒指。“這個也是我的設計,從右邊數第二個。”他回頭看着美冬,“将寶石立體擺放的設計是我想出的。宣傳冊上說,那已經獲得了專利。告訴你這種設計可能獲取專利的也是我,而且是在床上。”
本以為美冬肯定會滿面怒容,沒想到她竟然還露出微笑,這讓浜中有些狼狽。
“關于那個專利,多方來人咨詢,或者說是抗議,都說自己也考慮過類似的設計,不能說這是我們公司的獨創。”
“我想說的是——”
“針對這些抗議,我們是這樣回答的:關于專利,如果有異議,請去專利局走特定手續。另外,如果你以往想出過類似的設計,請出示證據。當然,就算拿出幾款圖紙和制成品,也沒有任何意義,只能認為是在模仿我們公司的産品。”
美冬在讓浜中拿出證據。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剽竊了枕邊話中出現的構思。但确實如她所說,沒有證據。
“我并不是想說專利怎麽樣,也不想讓你支付設計費用。你只在這裏對我說就可以,希望你說——靠我的設計取得了成功,卻作為自己的東西使用了,很感謝我。如果同時向我道歉,說當時隐瞞了兩人交往的事實,對不起我,這樣我就滿足了,我會馬上心滿意足地離開這裏。”
美冬攤開雙手,像是在說已無法交談下去。她伸出右手拿起電話。
“美冬。”
“不是對你說過了嗎,你沒有資格直呼我的名字,也沒有理由這樣刁難我。”
“你敢說這種話?我會把和你的事情告訴秋村社長。”
有人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