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1☆
雅也被福田叫到了辦公室。制圖臺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桌上堆滿了資料和文件夾,看樣子已有段時間沒動過了。放在記賬單上的鋁質煙灰缸塞滿了煙蒂,煙灰都灑了出來。
“雅也,先把這個給你。”福田低着頭遞過一個茶色信封。雅也接過看了看,裏面有兩張萬元大鈔和幾張千元鈔。“這是……”
“到今天為止的工資。”
雅也看了看社長的臉。工資按天計算已将近半年。工作太少,就連唯一的員工——自己都沒必要每天來了。每月二十五日前後發工資,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比平常早了十天。
“您要把工廠關了?”雅也問。
福田縮縮肩膀,點了點頭。“訂單少到這種程度,實在沒辦法了。現在有活的時候才讓你來工廠,但其他時間你也不能光玩吧?我這邊也是,如果機器一周只轉三四個小時,無論如何也維持不下去。”
雅也嘆了口氣,和以前自己家的情況一模一樣。“您有貸款?”
“嗯。”福田撓了撓頭,環顧辦公室一周,“這裏也不行了。”好像是說工廠和自己住的房子都被抵押出去了。
“不好意思,就這麽點錢。”福田看着雅也手上的信封。
“這個月一直沒怎麽幹活。”
“本來以為經濟也該恢複了,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福田搖了搖頭,“這樣下去,情況肯定會越來越糟。”
“今後您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在這裏能待到什麽時候算什麽時候吧,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雅也不知該說什麽。他比誰都清楚,現在說什麽都沒用。
“你來這裏馬上就三年了,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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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您一直關照我。”
“該道謝的是我。幸虧有你,工廠多撐了一段時間。如果沒有你,去年就會這樣了。你手藝好,應該能找到工作,好好努力吧。”
“社長也要努力呀。另外,那種事最好別幹了。”
“哪種事?”
“您接的私活,讓我做了不少,您以為我永遠不會發現那是什麽部件嗎?”
福田有些尴尬地扭過頭。
“尺寸差一丁點就能要人命。盡管社長您自己不會用,但發生事故時,被人恨的是社長。”
福田沒有點頭,臉上浮現出既像苦笑又像自嘲的表情,拍了拍後脖頸。
出了工廠,雅也徑直回到住處,現在吃晚飯還太早。他換了衣服,準備洗澡,想暖和過來再出去吃飯,打算去平時去的那家拉面館。最近一直沒去過岡田餐館。
正在看洗澡水的溫度時,門鈴響了。一瞬間,他腦中浮現出有子的面孔。
“誰?”他站在門後問道。
“是我。”
聽到那聲音,雅也全身一陣緊張,趕緊打開門。外面站着一個身穿薄大衣、留着短發、戴着黑邊眼鏡的女人。雅也用了兩三秒才認出是美冬。“怎麽這副打扮?”
“別問了,先讓我進去。”美冬迅速擠到門內。她先摘掉眼鏡,又拿下頭上的假發,方才脫去大衣。半長的頭發被一個網似的東西束住了。美冬摘下那東西,用手指撓了幾下,想把頭發梳理開。她映在壁櫥拉門上的影子不停地晃動。
“你這是喬裝?”雅也問道。
“是這麽打算的,可不太理想,裝扮得更像普通家庭主婦或許更不引人注意。無所謂了。”她坐在坐墊上,擡頭看着還呆呆站立的雅也,莞爾一笑,“好久不見。”
“一個月了。”
“有這麽長時間?”
雅也盤腿坐下。“也沒個電話,你在幹什麽?”
“對不起,最近太忙了。”美冬雙手合十,“今天也是抽空過來的。正在準備一個大的活動。”
雅也扭過頭,咽了口唾沫。他沒心情随聲附和。
“怎麽了?”美冬盯着他的臉。
他也望向她的臉:“美冬,你是認真的?”
“什麽呀?”
“還問我什麽……你真想和那個華屋的社長結婚?”
“那還用說!這種事情哪能随便亂說?”
雅也深吸了一口氣,扭身正對着美冬:“不能重新考慮?”
“事到如今還考慮什麽?”
“可是,美冬,你根本不喜歡他,可——”
“且慢,”美冬雙掌對着他,苦笑着哼了一聲,“這種事情以前不解釋過好幾次了嗎?我不喜歡他,但是喜歡作為他妻子的地位。想得到喜歡的東西,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這……太奇怪了。”
美冬恢複了嚴肅的表情,抱着胳膊,低聲說道:“雅也,你是不是想說,我為了錢結婚是動機不純?”
見他又把頭扭向一邊,她無可奈何似的說:“真拿你沒辦法。老大不小了,怎麽還在結婚這件事上追求理想?結婚就是改變人生的手段。你好好看看在這世上受苦的女人,都是選錯了老公,說什麽認真本分是第一位,要喜歡孩子,都是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當成了結婚的條件。”
“彼此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婚姻,不是嗎?”
“彼此喜歡?秋村先生喜歡我,我喜歡秋村夫人的地位,沒什麽問題嘛。”
“我想說的是……”
“我知道。”美冬把手伸到他嘴邊,“你想說迷戀彼此的兩個人。可這樣的兩個人需要結婚的形式嗎?我真正喜歡的是雅也,雅也也愛我,是不是?”見他點頭,美冬繼續說道:“我們不需要結婚之類的形式。我們之間有比婚姻更強的紐帶在連接。即便我結婚了,咱們也永遠在一起。我以前曾說過,你是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夥伴。對于你來說,希望我也是這樣的一個存在。但我們的關系盡量不要被別人知道,當一方痛苦的時候,另一方能在舞臺後方伸出援助之手,別人無法察覺,警察也不知道。這難道不好嗎?”
雅也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随後撓了撓腦袋。
“可我無法忍受美冬屬于別的男人。”
“就算是結婚了,我也并不屬于他,只是換了名字。僅憑這種微小的變化,就能成為遺産繼承人和保險金領取人。”
“可你要陪他睡覺呀。”雅也小聲嘀咕道,“我知道你們已經睡過幾次了,今後會一直繼續下去?”
美冬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傻瓜。”
“傻瓜?為什麽這麽說我?”
“喂,雅也,你好好看看這世上的夫妻。過上兩年,丈夫就開始厭倦妻子的身體,再過五年,連看都不看一眼,手上有點錢的男人就會在外面找女人。在那之前忍耐一下就行了。從根本上說,做愛是什麽?只不過是生殖行為,小狗小貓都在做,根本用不着在意。你也可以和別的女人随便做愛。關鍵是彼此的心,不是嗎?”
雅也握緊雙拳,咚地敲到桌子上。“我可潇灑不到這種程度。”
“求你了,就潇灑些吧。沒有任何武器的我們,想跟這個社會作戰,除此別無他途。”
雅也慢慢晃了晃腦袋。“美冬,你沒想過我們的幸福嗎?”
“幸福?”似乎聽到了什麽意外的字眼,美冬瞪圓了眼睛。
“不用這樣偷偷摸摸見面,就算無法過得多麽奢侈,但能一起安穩過日子,這樣的生活,你從來就沒有向往過?”
“也就是想擁有類似家庭劇中的家庭?”美冬的語氣中明顯帶有揶揄的成分,“很遺憾,雅也,這是幻想。”
“幻想?”
“有兩層意義。第一,這種家庭在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即便看似幸福美滿,任何夫婦都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只不過是戴上面具隐藏了起來。第二,即便存在這樣的美滿家庭,我們根本沒資格去追求。你不會忘記我們曾經做過的事情吧?”
他低下頭,咬緊嘴唇,感到胃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有适合我們的生存方式,不能出于一時沖動忘記本來該做什麽。不過——”美冬的語氣柔和了許多,“見你還能追求這種幻想,我很高興。估計在幻想中,我是你可愛的妻子吧。”不光是語氣,連她的眼神也溫柔了許多。
雅也嘆了口氣,動了動嘴唇。“美冬,你太堅強了。”
“我認為絕不能失敗,還想變得更加堅強。”
“我不行,看來無法成為美冬的好搭檔。現在連工作都丢了。”
“嗯?被工廠炒鱿魚了?”
雅也說了今天的事情。美冬笑道:“這麽回事呀,我還以為你做錯了事被辭退了呢。工廠倒閉,那就沒辦法了,不是你的錯。”
“我要盡快找份新工作,至少要賺錢養活自己。”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解決。這時才能體現出搭檔的作用。”
“我可不想當小白臉被女人養。”
“沒人讓你當小白臉,今後還需要你的各種幫助,但在那之前……”她從帶來的紙袋裏拿出一個密封的塑料盒,“晚飯還沒吃吧?我想讓你吃,才專門帶來的。”
在他的注視下,她打開盒蓋。一看到裏面的東西,雅也不禁往後一退。是生牛肉。
“這是什麽……”他呻吟般地問道。
“一看不就知道?生牛肉片,還有肝。調味料有大蒜和生姜,你要哪種?”
“快收起來!”雅也捂住嘴,将頭扭向一邊。他感到非常惡心。
美冬根本無意收拾。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拉了過來,把他的臉推到裝有生肉的容器面前。
“快吃,不吃不行!這個樣子怎麽能戰勝以後的困難?”
雅也的胃部一陣陣痙攣,滿嘴都是胃液的味道。他皺起眉頭,想推開美冬的身體。
沒想到她突然把手伸向了他的褲子拉鏈。在他發愣的時候,拉鏈被拉開了,短褲也被扯下,露出了生殖器。此刻縮得很小。
“幹什麽……”
“別管了。”
美冬開始用手慢慢摩挲。由于過于吃驚,雅也那原本萎縮的生殖器一下子勃起了。美冬見狀把臉湊了過來。先舔了舔頂端,又刺激了後側,随後含在嘴裏。
雅也不由得叫出了聲。
她松開生殖器,說道:“雅也,快吃肉。”
“美冬,別……”
美冬再次将那東西含在嘴裏,以一定的節奏前後移動。一股快感從雅也的後背蹿過。他又喊出了聲。
“雅也,快吃。你吃的時候我就這樣。別總想着肉怎麽樣,血怎麽可怕,我全都給你變成美妙的回憶。”随後她又開始賣力地刺激雅也。
飄飄欲仙的快感包裹了雅也全身。惡心漸漸退去。胃部也恢複了正常。即便如此,一看到生肉,還是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拿起了筷子。雖然想把肉夾住,手腕卻無法動彈。不由得又把視線移開了。美冬似乎察覺到了這一切,動作更加激烈。血液再次集中到快萎縮的生殖器上。雅也夾住肉。沾滿了調料後,閉着眼睛放到了嘴裏。
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睑上浮現出鮮血淋漓的肉塊。
劇烈的惡心和寒戰以及緩解這些痛苦的快感互相交錯,有時會混雜在一起,撲向雅也全身。用了将近一個小時,雅也把美冬帶來的肉吃進了肚子。而且,這也是他射精所需要的時間。結束後,他仰面躺在榻榻米上,腦子裏已經一片空白。
雅也閉着眼睛調整呼吸時,突然感到了美冬的氣息。睜開眼睛,見她的臉就在上方。
她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随即将嘴唇滑到他的嘴邊,把舌頭伸進他嘴裏。他把手繞到她的頭上,撫摸着她的頭發。
“感覺怎麽樣?”
“莫名其妙的感覺。”
美冬哧哧笑了。“這樣就好。不用想那些多餘的。你想得太多了。”
雅也坐起身,看了看空了的塑料盒子,撫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覺怪怪的,也許會吐。”
“死也不能吐,吐了就輸了。”美冬輕輕抓了一下他的雙腿之間,“如果感覺難受就說,我再讓你痛快一次。”
“沒事了。”雅也苦笑道。
美冬點點頭,說去沏咖啡,站起了身。
“又要請你幫忙了。”美冬邊用款式俗氣的圓杯子喝咖啡邊說。
“什麽事?”
“嗯,有點麻煩。你還記得青江嗎?青江真一郎。”
“那個美容師吧。那家夥怎麽了?”
“不知那家夥怎麽會有那種誤解,認為能和我結婚。”
“什麽?”
“最近他幾乎每晚都給我打電話,昨天竟然還闖到我的住處。我沒讓他進屋,但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勸回去。”
雅也明白了。他喝了一口咖啡。“他是不是知道你要結婚了?”
“我沒說,但他好像在BLUE SNOW聽說了。我本已囑咐相關人等不要說出去,可人的嘴真是封不住。不過,早晚他也會知道。”
“他生氣了?”
美冬點點頭,微微苦笑道:“簡直是火冒三丈,說我騙了他,背叛他。男人歇斯底裏起來真是不像樣子。”
“美冬,你也有責任吧?”雅也勉強壓抑住感情,“難道不是你故意讓他誤解的嗎?青江迷上了你,才被你拉攏過來。得知你竟要和別人結婚,他當然要生氣了。”
“我并沒答應要和他結婚,只是說兩人要做工作上的好夥伴。”
“工作上的好夥伴需要上床嗎?”
“女人使用女人的武器有什麽不好?男人明明也知道。”她不耐煩地揮揮手,“這種讨論沒有意義,反正要想辦法對付青江,我本想和你商量這個。”
雅也拿過煙盒,抽出一根,剛叼到嘴裏,美冬迅速伸過手,用一次性打火機為他點着。
“謝謝。”吸了口煙後,他又問,“青江說了些什麽?”
“讓我取消婚事,如果不取消,他說自有打算。就是這類話。”
“自有打算?幹什麽?”
“問題就在這兒,你覺得他打算幹什麽?”
“首先能想到的,是把他和你的關系洩露給你的未婚夫。不光是他,也可能告訴所有人。”
美冬點點頭:“還有呢?”
“把婚禮攪得一團糟,比如闖到現場鬧,就像電影《畢業生》的主人公那樣。”
“電影中倒沒胡鬧,只是搶走了新娘。”美冬嘆了口氣,“真麻煩,你說該怎麽辦?他是我們公司當紅的美容師,又不能狠狠地教訓他。”
雅也覺得她太自私了,但并沒說出口。“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馬上告訴秋村。”
“這我倒不擔心。”
“哦?”
“他不可能相信青江的話。”
“原來他信任你已經到了這個程度。”雅也的語氣中夾雜了譏諷。
“當然也有這方面原因。”美冬哼了一聲,“戀愛中的人只相信對自己有利的話,就算在旁人看來明顯是欺騙,也看不穿。有些女人死活不和品行惡劣的男人分手,就屬于這一類。”
估計我也屬于這一類,雅也這樣想着,望向美冬,但她的話語中似乎并未包含如此深意。
“所以,我不擔心青江告訴秋村。秋村肯定會先向我确認真僞,我一定能徹底打消他的疑心。”她充滿自信地說。
“如果沒有效果,青江接下來也許會四處張揚。不知大家能相信到什麽程度,但終歸不是件好事。”
“确實麻煩。如果秋村的家人或親戚聽說了就糟了,今後我還要和他們長期來往。還有一個麻煩,青江是美容界名人,超級美容師如果嚷出什麽怪事,好事的媒體肯定會湊過來。這樣就不僅僅會影響結婚,而且有損華屋和BLUE SNOW的形象。”
“必須讓青江閉嘴。”
“所以才找你商量,怎麽辦好呢?”美冬嬌嗔地眼珠上翻看着他。她的這種表情在雅也看來當真妖豔無比,她自己肯定也清楚這種效果。
雅也搖搖頭:“說實話,我不知道。這不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
“如果能用錢解決,那就簡單了。”美冬将胳膊放在桌子上托着腮,望着雅也,“我倒是想出了一個主意。”
“什麽?”
美冬垂下眼睑,微皺起眉頭。“也不是什麽好主意,可應該有效果,但做起來很難,而且……不好再求你了。”
“別管那些,你先說來聽聽。”
“嗯。”美冬端正了姿勢,“只是一個想法,并不想讓你絕對按這個做。如果你不願意,就實話實說。”
“你先說說看啊,真啰唆。”
她深呼吸了一下,開始陳述。
聽着聽着,雅也的心情漸漸沉重起來。确實不能說是個好主意,做起來也很難,但效果應該會很好,或許能封住青江的嘴。估計今天她來之前就計劃好了,說找自己商量,實際上她早已打定主意。總是這樣。
“怎樣?”說完,美冬窺視般望着他的臉。
“很難。”雅也說,“這主意讓人提不起興趣。”
“果然,”美冬嘆了口氣,“所以我不願意說。”
“除此之外沒好一些的辦法嗎,和這個效果差不多的?”
“比如?”
聽美冬這樣問,雅也默不作聲了。
“沒辦法。”她用雙手把頭發攏上去,“我猜到你不願意幹,早就想到可能不行,實際上我也不想讓你幹那種事。看來只能再想別的辦法,但沒時間了。”
“青江那家夥真急了?”
“是啊,看樣子說不定明天就能幹出點什麽。”
雅也撓了撓頭。屋裏溫度并不高,他卻出了不少汗。“只能那麽幹了。”
“可……你不願意吧?”
“不願意也不能這樣拖下去了。而且,無論如何我想幫你,曾我那件事你幫了我,這回該我報答你了。”
“曾我的事無所謂,忘了他吧。”
怎麽能忘呢?雅也想,但還是點了點頭,嘀咕道:“就那麽幹吧。”
“可以嗎?”
“只能那麽幹了。那,想好對哪個女人下手了?”
“選出了幾個。”
雅也想,果然不出所料。她早就籌劃好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插嘴的餘地,她也早就算到他最終會答應。盡管明白這一切,但雅也依然想為她賣力。
“什麽時候實施?”
“越早越好,這周或者下周,需要的東西我來籌備。”
“現在被工廠辭退了,只能去購買工具。我會想辦法解決。”
雅也站起身,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一罐放到美冬面前,自己打開了另一罐。她并沒有伸手拿啤酒。
“我以後不會再來這裏了。”
她的話差點讓雅也嗆到。他凝視着她:“為什麽?”
“那個姓加藤的警察讓我不放心,還是小心為好。”
“那警察又來了?”
她搖了搖頭。“只來過公司一次,但他注意到了什麽。不,并非具體發現了什麽,只是嗅出了某種氣味。真是個鼻子靈敏的家夥。警察都像狗一樣到處聞來聞去,其中有些家夥特別敏銳,加藤就屬于這種類型。”
聽美冬的口氣,好像她還知道其他這類警察。
“你是說,如果我和你的關系被那家夥察覺,就麻煩了?”
“肯定麻煩。不管是華屋惡臭事件,還是曾我的失蹤,他都在懷疑我。他無法再深入一步,就是因為沒能證明我有同伴。如果他得知了你,肯定會像餓極了的狂犬一樣撲過來。”
“這麽說,如果我們接下來想幹的事情被他嗅到什麽奇怪的氣味,就麻煩了。”
“他或許能聞到。他會下大力氣認真尋找我的同伴,跟蹤、竊聽、恐吓,不惜一切手段。”
雅也喝了一口啤酒,擦了擦嘴邊的泡沫。“所以你就不能來這裏了?近期不能再見面?”
“估計不能像以前那樣輕易地見面了,但我會想辦法。”
“真的?”
“雅也,”美冬挪了挪身子,抱緊他的腰,“如果不能和你見面,我就不能為了什麽而活下去了。這些努力全是為了我們倆,為了我們能幸福。”
雅也撫摸着美冬的頭發,順勢把她摟在懷中。她脈搏的跳動傳到了他胳膊上。
“美冬。”
“什麽?”
“實際上,我的心情和青江一樣。”
她沉默不語。雅也以為她不知如何回答。
不久,從他胳膊下傳來含混不清的聲音:“我知道。”
★2☆
剛過八點半,最後一名客人離開了,店員們開始收拾東西。平時收拾完就可以下班了,但星期四的晚上例外,他們大多都會簡單吃完飯後再回到這裏。MON AMI一周舉行一次學習會,定在周四的晚上。氣氛熱烈的時候,經常開完會回到家都過了十二點。
“不好意思,今天我就不參加了。”青江對旁邊的男店員說。
四周有好幾個人面露遺憾。看到這些,青江心生優越感——大家都想偷學我的手藝,因為我是備受喜愛的超級美容師青江真一郎。
“就這樣吧,下面的事就拜托了。”
“是。”男店員點點頭。
青江穿上外套,剛要打開店門,突然看到了在前面掃地的中野亞實。她是最近雇用的員工,手藝相當不錯,而且特別熱心學習。她個頭小巧,眉清目秀,頗受客人喜愛。
“亞實,你今天又開車來的?”
“是的。”亞實眨着大眼睛。
“停在老地方?”
她用力點點頭,調皮地笑了。這樣的舉止也是她受歡迎的秘密。
“小心呀,別因違章停車被抓。”
“我會的。”她又點了一次頭。
亞實和母親住在駒澤,父親獨自在劄幌上班,哥哥已經參加工作搬出去住。亞實高中畢業後就拿到了駕照,有學習會的那天大多開父親的車來上班。她從不用收費停車場,總是停在路邊。她說,有些無人管理的好地方。店裏的同事也議論過,說這種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被牽引車拖走。
青江出了店,馬上向旁邊的包月停車場走去,上了自己的寶馬。現在他住在位于目黑的公寓,是新建的,月租三十多萬。
青江想,兩年前根本無法想象會有今天的生活。若只是受雇于人,不論多麽有名氣,收入都不可能劇增。如果憑那點可憐的工資自己開店,首先得想着還貸款,提高生活質量的事肯定會推到後面。
那時答應美冬的邀請是正确的。自己沒出一分錢就獨立開店,而且在她的幫助下知名度驟然提高。不論是店名還是青江真一郎的名字,在年輕人中可以說無人不知。
但青江想,不能滿足于現狀。雖說開了店,但MON AMI并非自己一個人的。不,那其實只是新海美冬的,自己只不過是BLUE SNOW公司的董事。MON AMI的營業額有一半歸自己,但正因美容院的這種體制,收入永遠無法全歸自己。
不光是收入的問題,想擁有一家名副其實的自己的店,想擁有從頭到尾都由自己安排的店,這種想法最近越來越強烈。
但美冬不可能同意。如果青江真一郎不在了,MON AMI的顧客就會減半。這絕非青江的自負。
他并不想背叛美冬。她有恩于自己,最關鍵的是自己愛她。若能和她結婚,現在的想法很容易打消。
但背叛的人是美冬。他早就知道她在擴大BLUE SNOW的業務範圍,也知道她和華屋締結了合作關系,但做夢也沒想到她竟然要和華屋的社長結婚。
就此事質問她時,她卻沒有絲毫歉疚。“我也三十多歲了,考慮将來的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我一輩子不能結婚?”
青江忍辱問她和自己的事怎麽辦,她卻滿臉困惑地說:“你和我不是生意上的夥伴嗎?而且是合作非常愉快的夥伴。我一直這麽認為。”
“你和生意夥伴也會做愛?”
聽到這樣的質問,她依然面不改色。
“做不做愛和角色沒有任何關系吧?那是男人和女人的問題。那時我還沒遇到秋村,把你作為一個男人來喜歡,才會那樣,但我覺得此後我們的關系并未進一步深入。你看,你對我求婚了嗎?”
“我一直把你當成戀人。”青江說。
“謝謝,但我不是。對我來說,你是理想的合作夥伴,我以為在你心目中我也是一樣。”
這樣的解釋不可能讓人信服,但看來只能接受自己被人抛棄的事實。青江認為自己被放上了天平來權衡。
盡管備受追捧,自己也不過是一介美容師,那個人卻是大型寶石飾品店的社長,自己不可能有獲勝的希望。
但他不想就這麽幹脆地退出。既然對方背叛在先,那自己也有背叛的權利。
大約三周前,青江表示想出去單幹。當時兩人在飯店裏吃飯,美冬凝視着他的臉,搖了搖頭。
“看來你也是個普通人,稍有起色,馬上就萌發新的欲望了?有欲望不是壞事,如果能用在其他方面就好了。”
“我一直認為你是我公私兩方面的夥伴。但既然你說只是生意上的夥伴,我也只能專心想生意了。”
“和一出名就想獨立的藝人一樣。那些藝人基本上都失敗了,這些你不知道?”
“我不是藝人,是美容師,靠手藝吃飯。”
“輔佐你取得成功的是我,你不明白嗎?”
“我已不再需要輔佐,也不需要什麽超級之類的形容詞,我只想要一艘自己能操縱的船。”
“船?說得真好。”美冬苦笑着嘆了口氣,“可你連自己現在乘的船上有多麽好的裝備都不知道。”
“美冬,兩者不可兼得。”
“什麽?”
“華屋的社長和美容師青江真一郎兩個你都想得到,這如意算盤打得過頭了。”
“聽你的口氣,簡直像是如果我不結婚,你就不會說這種話。”
“确實如此。如果你不背叛我,我絕不會這樣說。”
美冬縮了縮肩膀,有些嚴厲地注視着他。那目光具有讓人決心動搖的力量,但他并沒有躲閃,雙手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拳頭。
“我會考慮的。”她說。
此後兩人還沒有好好談過。美冬有時會來店裏查賬,就算聊上幾句,也只是事務性的。他曾經主動打電話,問那件事情怎樣了,她卻讓他再等等。
今天手機上終于接到了美冬的電話,說今晚要去他的住處,還加上一句,說要好好談一談。
他想象着談話內容。她肯定不會取消婚事,也絕不可能痛快地答應自己獨立。美冬頂多會提出條件,說會發特別獎金或提高待遇。他暗暗對自己說,不論對方提出多麽好的條件,都不要動搖決心。
回到公寓,剛換好衣服,手機響了,是美冬。她說正在附近的咖啡館,希望他過去。
“不是說要來我家嗎?”
“本是那麽打算的,改主意了。我在這兒等你。”她挂斷了電話。
青江猜測,如今正處于關鍵時期,她不敢輕易進男人的房間。他想,你這樣耍我,那我也更容易拿出結論了。
到了咖啡館,身穿白色套裝的美冬正等着他,看樣子是從公司直接來的,旁邊放着與她有些不相稱的公文包。
“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面,不,應該說第一次談工作的時候。”青江坐下來。
“和那時一樣,我認為今晚要談的對你也是件好事。”
“如果對我是好事,對你應該就不太好。你應該無法保持如此優雅的表情。”
“所以說是折中方案,找到了對雙方都有利的契合點。”
見她拉過公文包,青江想,果然不出所料。他心裏煩透了。
★3☆
中野亞實回到車上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關于新的發型設計,經驗豐富的店員給了她不少建議,就耽擱到現在。很多時候比今天還要晚,所以星期四總是借爸爸的車。爸爸也說,汽車這東西總不開反而容易壞。
車是舊款奧迪,內飾和外觀都很破舊了,特別是亞實開車以來,各種傷痕更加明顯,但只是些輕微剮蹭,沒出過事故。
确認并未因違章停車而被罰,亞美放心地上了車。她也覺得若總這樣幹,早晚有一天會被抓住,但一想到深更半夜還要從車站往家走,她就不想放棄開車。她家離最近的車站有一公裏多的路程。
她像往常一樣駕車行駛在熟悉的道路上。學習會之前只吃了便利店的飯團,現在肚子咕咕叫,她想回家後吃碗方便面。
快到了,她從家門口開了過去,因為租的車位在別處。亞實的母親覺得租金太浪費,總想把車位處理掉,但爸爸說他早晚要從劄幌調回來,到時再想租車位恐怕就難了,還是維持現狀。
停車場在離公寓約一百米處。地方不大,頂多能停放十多輛車,周圍被建築物擋着,路燈的燈光幾乎照不進來。
從裏數第二個就是亞實家的車位。剛開始開車時,亞實把車倒進去很費勁,最近已經習慣了,只一次就把車準确地停在了預定地點。亞實在心中為自己叫了聲好,關上發動機,拿着東西打開車門。
下了車,她剛要把鑰匙插進車門上的鑰匙孔,突然覺察到背後有動靜。
沒等她回頭,她的身體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了過去,接着整張臉被什麽東西蒙住了。她沒顧得上恐懼,只是驚得全身都僵住了。
她想大聲呼救,深吸了一口氣,卻發不出聲音。很快,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