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1☆
閉上眼睛,用手指輕輕摸着金屬的加工面,有一部分感覺有微小的凹凸,靠直覺能估出大約有二十微米。用砂紙輕輕打磨那部分,磨完後再用指尖觸摸。這回差不多有十微米,還差一點。他用毛巾擦去額上流下的汗。今天也很熱,估計超過了三十度。空調基本不起作用。
雅也剛想再把砂紙貼到金屬面上,身後有人拍他的肩膀。
“三點了,該休息了。”福田繃着臉說。他臉盤大,臉頰有些下垂,耳朵也大,看樣子該給他起個“福神”的外號,但他大多時間都板着面孔,現在也不例外。
“把這弄完了就去。”
福田微微皺了皺眉。“至少休息時間該和我們在一起,這又不是着急的活兒。”
“噢。”真不想失去現在手指的觸感,但既然社長這樣說,也無法違背。雅也放下砂紙,離開工作臺。
休息區在工廠的一角,圍着舊桌子放着一圈椅子,中川和前村正坐在那裏點煙。雅也也從工作服褲子口袋裏取出香煙。中川年過六十,身材矮小,擅長焊接和淬火。三十四五歲的前村會操作所有加工機械。
福田的妻子端來沏了大麥茶的水壺和杯子。
“社長,然後怎麽辦呀?不是說好今天要幹傳動軸焊接的活兒嗎?現在東西還沒到。”中川問道。
福田已經開始喝第二杯大麥茶,太陽穴上滴下了汗珠。“已經取消,我忘說了。”
“怎麽又取消了?”
“說近期不需要。聽那口氣,是停止生産了。那種健身器材好像賣得不太好。”
“又是這樣。”前村噘着嘴說,“一個接一個地推出創意商品倒是好事,幹嗎不用把勁兒讓商品火起來呢?”
“下面你們就幹氣槍的活兒吧,又來新圖紙了。”
“又是氣槍?賣得真不錯呀。”前村感嘆道,“這回是什麽槍?還是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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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爾特式自動手槍。”
“啊,那東西我聽說過。”
“結構圖已經拿到。有些地方要求很細致,但并不太難。”
“真沒想到這把年齡又開始做手槍。”中川把煙蒂扔進空罐子,發出哧的一聲。
“只不過是玩具,中川。”福田糾正道。
“這個我清楚,可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會不會被用來幹壞事呢?”
“你想太多了。”前村說,“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有工作幹就不錯了。”
福田聞言也點了點頭。“我想趁現在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能批發多少就批發多少,因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禁止生産。”
“有這麽糟?”前村目瞪口呆。
“氣槍生産廠家公會在抗議,就在前不久,正式向零售店提出了停止銷售的建議。”
“零售店說什麽?不會真的聽從吧?”
“好像暫時頂回去了,但聽說警察廳也快開始行動了。如果一直頂下去,把警察惹火了就麻煩了,到了一定時期,也許會主動限制。”
“看來那之前是黃金時期。”前村喝幹了大麥茶。
雅也沒有加入談話,但也明白他們說的內容。
随着“幸存者游戲”的盛行,氣槍人氣高漲,但從去年開始,不賣整支手槍、只賣零部件的情況增多了。部件的特點只有一個,就是金屬材質。
日本玩具槍共同公會制定了自主标準——手槍型氣槍的主體用塑料制造,這樣,不論主體多麽像真槍,都不會違反槍支法。但去年多家零部件生産廠家開始生産鋁質部件,氣槍愛好者紛紛購買,替換塑料部件。幾乎所有零部件都有銷售,只要願意,就能做成完整的金屬氣槍,做好的成品明顯就是槍支法所說的仿造手槍。
最初對此事态作出反應的不是警察,而是日本玩具槍共同公會。公會擔心萬一出事,氣槍本身可能被當成問題看待,便要求幾家部件生産廠停止制造與銷售。目前尚沒有廠家聽從這一指示,因為目前搶手的部件,價格高達萬元左右的都能賣将近一萬個。一把槍有若幹部件,如果氣槍的種類增多,需求會更多。對于部件生産廠來說,将是持久的熱銷産品。
福田的妻子用托盤端着什麽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還是和昨天的一樣。”消瘦的女人把托盤放到桌上。
是杯裝果凍。中川伸手去取,不喜歡甜食的前村則露出了苦笑。
“對了,最近見過阿安嗎?”中川問福田。
“阿安?沒有。”
“最近在彈子房也看不到他了,不知在幹什麽。”
“他老婆我倒見過。”前村将手放在桌上,托着腮,把大麥茶倒入杯中。
“在哪兒?”福田問道。
“川口車站前。在超市幹收銀,胸前挂着實習生的牌子。”
“臨時工。”三下五除二把果凍吃完的中川嘆了口氣,“阿安沒法工作了,他老婆這才決定去幹,真堅強。”
“川口離阿安家有點遠吧?”
“肯定是故意選離家遠的超市,可能因為不願碰到熟人。我也沒好意思跟她打招呼。”
聽了前村的回答,福田和中川贊同似的點點頭。
“阿安真不走運,今後打算怎麽辦呢?”福田的妻子突然冒出這麽一句。雅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誰知道怎麽辦?手藝人如果手指不能動了,什麽都無從談起。”前村歪着臉,搔了搔剪得很短的頭發。
“還不能動嗎?怕都好幾個月了,沒去醫院看嗎?”中川納悶地說。
“上次見到他是四月份,那時好像還不能動。”福田盯着自己的右手,“連咖啡杯都是用左手拿,右手完全不能用。說是動手術有可能複原,不知怎麽樣了。”
“真是個蠢貨。那麽提醒他注意,還是不長記性吃喝嫖賭,結果成了這樣,還讓老婆去工作養家,不覺得丢人嗎?”
“行了,別這樣說,他恐怕也沒想到會那樣。”
“可終歸也給社長添了不少麻煩。那時還有很多做模型的活兒,阿安不在就沒法幹了,很麻煩。”
“這也是,不過,社長并沒怎麽吃虧。”前村站起身,把毛巾纏在脖子上,向雅也瞄了一眼,“馬上就找到了手藝高的人代替他,說不定還要感謝那件事呢。”
“喂。”
“我吃好了,回去工作了。”前村與雅也擦肩而過,向車間走去。
“我也該去了。”中川也站起身。
雅也把還剩下一大截的香煙扔進空罐子。福田擡起屁股,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別在意。”
“我沒在意。”
福田的妻子開始收拾桌子。福田一邊斜着眼看妻子,一邊小聲說道:“過會兒有事跟你說,幹完活先別走。”
福田工廠是位于千住新橋附近的小街道工廠,規模雖小,比雅也的父親以前經營的水原制造所還大一些。從目前的不景氣來看,可說正處于拼死掙紮的經營狀态。員工有三人。社長福田以前因腦血栓病倒過,從此就很少親手操作。
雅也從二月末開始在這裏工作。來到東京後,一時很難找到工作,整日心急火燎的。父親的保險金拿到手了,還完水原制造所的債務後,剩下的并沒預想的多。在制造業發展遲緩的現狀下,他雖技術高超,也不容易找到工作。所有工廠都在裁員。
正在這時,美冬告訴了他福田工廠的消息,說那裏還算穩定,也許能雇他。美冬說是聽去華屋的顧客說的。
雅也最初去的時候吃了閉門羹。福田語氣冷淡地告訴他,現在人手足夠,不打算添人,但雅也還是遞上了簡歷。看到他曾取得那麽多資格和證書,福田瞬間瞪圓了眼睛,随後說,以後有機會就同他聯系。
突然有一天,雅也接到了福田的電話,問他是否使用放電加工機做過模型。雅也回答做過幾次,福田就讓他第二天去工廠。
翌日,雅也去了福田工廠,當場就被派了活,沒有任何正式介紹。那就是進工廠的第一天。
究竟發生了什麽,雅也不知道詳情。福田只告訴他,有個姓安浦的工人出了事故,無法繼續工作。最近雅也察覺那似乎不是單純的事故,稱之為案件也許更貼切,但雅也并沒有心情深究此事。
到了五點,前村和中川馬上下班回家了。确切地說,原本就沒有太多工作。三點時剛休息過,中川他們四點之後就只是在吸煙耗時間了。
雅也換好衣服,在休息區看了會兒報紙,福田走了過來。“喲,都換好衣服了。”
“還有事情嗎?”
“想求你件事。這個能做嗎?”
福田将一張圖紙放在桌子上。不鏽鋼的鋼板上有幾條斜斜的細溝,尺寸小得讓雅也瞠目結舌,表面的加工也要求最上乘的技術。估計是什麽東西上的部件,以前從未做過。
“這是什麽?”
“是……機械的部件,個人委托。”
“看來需要相當高的精度。”
“做不到?”
“只要花點時間,我想能做出來。”
“哦,我覺得你肯定能做出來。會給你加班費,現在能幫我做嗎?”
“可以。”雅也從椅子上站起身。沒必要再換工作服,反正身上穿的就是T恤和牛仔褲。
剛把鋼板固定在銑床上,福田走了過來。“實話對你說吧,我想把中川辭了。”
雅也停下手:“為什麽又……”
“有正當理由。前一段交納的部件有一成出了問題。焊接歪曲得太厲害,接口也不幹淨。以前這是無法想象的,但中川上了年紀,眼神不好了。他想隐瞞,但工作蒙混不過去。”
“不是還有別的工作嗎?”
“沒有。”福田目不轉睛地盯着雅也的眼睛,“現在沒那麽多工作了。連大企業都在拼命裁員,像我們這樣的街道小工廠不可能養活沒用的人。近期我會找他談,打算對他說已經沒有焊接的活兒了,以後接了活兒再找他。”
從他的語氣明顯能感覺到,實際上并沒打算再叫中川回來。
“你焊接幹得也不錯。有你在,就不需要中川了。”
“可如果我開始幹焊接,中川就會從前村口中知道。”
“焊接在前村不在的時候幹就行了。以後也沒必要讓前村每天都來。”
“要把他變成小時工?”
“嗯,辦法有很多。”福田搔着腦袋。
雅也嘆了口氣,內心不禁感到絕望:看來這裏也一樣。
★2☆
雅也乘東武伊勢崎線在曳舟站下了車,在回住處的路上,去了常去的套餐飯館。這是家叫“岡田”的小店,從傍晚起兼營小酒館,顧客多為附近的商店店主和幹手藝活的工人。大多是六人桌,總是要陌生人同坐一桌。今天碰巧角落的四人桌空着,雅也便坐在了那裏。頭頂上有電視,正在直播棒球比賽。這個位子不受歡迎,正是因為看不到電視畫面。
有子拿來了濕毛巾。“晚上好。”她笑眯眯地招呼道。
“來份燒魚套餐,再加啤酒。”
“好的。”她答應一聲便去了廚房。
有子大概二十四五歲,幾乎不化妝,總是牛仔褲加T恤的打扮。從其他客人和她母親口中,雅也才知道她叫有子。她母親平時在裏面,忙的時候才出來幫忙。飯菜全由她父親做,聽說曾是知名飯店的大廚。雅也初來東京時曾擔心這裏的飯菜不合口味,自從碰上這家店,他的憂慮也消失了。
其他客人在看着電視拍手,像是喜歡的球隊得分了。自然是巨人隊。雅也并不是阪神隊的球迷,但總覺得不能随便開口說話。若聽到自己一口關西方言,也許會馬上有人來找碴。
美冬總讓他快改一改口音,認為說關西話有時有利,有時不利,最好能自如地使用。美冬确實做到了這一點。如果她不說,估計沒人能想到她是關西人。
“标準語很簡單,又不是讓你學英語或法語,就是日語,電視上每天都在播,就算不願聽也會灌進你的耳朵,記住不就行了?”
說得簡單,但不論留在耳朵裏多少,能不能說是另外一回事。語言靠說才能學會,但現在的雅也沒有頻繁開口的機會,原本他就不善言辭。
有子端來了飯菜。雅也掰開一次性筷子時,有子替他往杯子裏倒了啤酒。雅也驚訝地擡頭望着她。
“阪神隊今年不知會怎樣。”她說話時并沒有看他的臉。
“不清楚。”他苦笑着說。看來有子認定他是阪神隊的球迷,估計是按他的口音推測的。他也沒特意否認。
“今天還要飯團嗎?”
“要,梅幹和鲣魚的各來一個。”
“梅幹和鲣魚的。”她點點頭,離開了。
雅也邊吃燒竹莢魚邊喝啤酒。這是能消除一天疲勞的瞬間。在自家工廠幹活時,幾乎沒有這樣的幸福時刻,滿腦子總是惦記着工廠的經營狀況。
但福田工廠似乎也不穩定,他想起了和福田的對話。這并不奇怪,和水原制造所末期時完全一樣,接連解雇曾大量雇用的員工,縮小生産規模。這是事态轉糟的惡性循環的典型模式。
雅也能理解福田的心情。剛開始工作時,雅也就覺得這家工廠不需要三名員工,只要有一個技術全面的人就能維持下去。福田看了雅也的技術,便判斷有他一個人就足夠了。
那個部件究竟是什麽呢?
看了雅也做好的部件,福田似乎很滿意,贊賞了幾句,小聲補充道:“這件事別對那兩人說,這部件他們不知道。以後偶爾還會有訂貨,到時還要拜托你。”
雅也默默地點點頭。只要能拿加班費,他沒有怨言。
吃完晚飯,又抽了一根香煙,雅也站起身。付完賬,有子遞過用紙包着的飯團:“給你這個。”
“謝謝。”雅也已養成了在這裏買飯團當夜宵的習慣。
“對了,還有這個。”有子拿出一個小紙袋,“不喜歡吃甜食?”
“那倒沒有。”
“那麽,這個也給你。免費贈送的大禮。”她皺着鼻子笑了。
出了岡田,走大約五分鐘就到了住處,是一幢兩層小樓。剛來東京的時候,雅也沒有工作,也沒有保證人,很難找到房子,又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若只靠他一人肯定沒有辦法。
回到房間,剛打開燈,電話就響了。
“喂,是我。”
“哦。”
“現在去你那兒可以嗎?”
“可以。”
“十分鐘後到。”電話立刻挂斷了。
既然說十分鐘後,她肯定就在附近打的電話。總是這樣,在他的記憶中,她從未從自家打過電話。
很快,變了調的門鈴發出了響聲。雅也起身開門。她沒有這裏的鑰匙,雅也也沒有她住處的鑰匙。
新海美冬在T恤外套了一件棉布衫,下面是牛仔褲。她來這兒時從不穿有女人味的衣服。頭發也沒好好梳理。
“還好嗎?”她随意地伸腿坐下後問。上次見她是十天前。
“還算湊合。”
“工作怎麽樣?”
“不太正常。”
雅也把福田工廠的事告訴了美冬。本以為她會表情嚴肅,沒想到她眼中反而閃出興奮的光芒。“總而言之,你的技術得到了認可,這不很好嗎?”
“可那兩個人為此快要丢工作了。”
“這又怎麽了?這個社會就是弱肉強食,弱者被吃掉也沒有辦法。”
雅也沒出聲。美冬說的他也明白,但還是無法釋懷。
“雅也,”美冬平靜地說,“我們的身份不容許我們說漂亮話。”
他點點頭。的确如此,從大地震發生的那天,從殺死舅舅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人生已經改變。
“這是什麽?蛋糕?”為緩和沉悶的氣氛,美冬發出了歡快的聲音,把手伸向桌子上的紙袋,“呀,Harmony的奶芙。真少見,雅也,你也買點心?”
“不是買的,餐館的女孩給的。”
“餐館的?”美冬的眼睛亮了一下,“對了,你曾經說過有一個可愛的姑娘。”
“沒說過她可愛。”
“哦?不管怎樣,看來她對你有意思。”
“不可能。”
“不用隐瞞,又沒幹什麽壞事。能吃一個嗎?”
“可以。”
“那我就不客氣了。”美冬說着咬了一口奶芙,用手指擦了一下沾在唇邊的奶油,然後看着他,“雅也。”
“什麽?”
“如果想跟那姑娘睡覺,也可以。”
雅也沒能馬上明白她的意思,反應慢了一拍。“說什麽呢?荒唐!我怎麽可能那樣做?”
“可以睡,但我有個條件。”美冬把臉湊過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絕不能在女人體內射精,只要你對此發誓。”
雅也皺起了眉頭。他感覺美冬并不是開玩笑。
“如果你那樣做,咱們的關系就完了,全完了。”
“無聊,我不是說過不會那樣做嗎?”雅也伸手去拿香煙和打火機。
美冬微微一笑,咬了一大口奶芙。“真好吃,果然是Harmony的奶芙最好。雅也,你也嘗嘗。”
他咂了一下嘴,吐出一口煙。
陰莖在她體內不停地跳動着。為了追求快感,雅也用上了全身的肌肉。噴湧而出的汗水落在美冬的乳房上。大腦核心感到周期性的麻木。
開始感到快射精了。他在大腦的一角想,今晚是不是可以呢?她說絕不能射在其他女人體內,是否就意味着想射就在自己體內射呢?如果她不說什麽,雅也就打算這樣一直到最後。也許會懷孕。但是,到時候再說吧,已經作了思想準備。
快感像波浪般湧來。他想加強下半身的動作。
“不行。”然而,就在這時,美冬哧溜逃到了上面。她迅速地擡起上半身。
“為什麽……”
“不行。”美冬讓雅也坐下,把嘴唇貼了過來。她的手伸向了他的陰莖。手指撫摸着尿道,摩挲着陰莖。她動作娴熟,知道該用哪種方式來刺激哪些地方。
快感的高潮再次湧來,雅也低聲呻吟着,順着她的引導射了出來。
“喂,能問問你嗎?”雅也橫躺在被褥上,注視着天花板。把頭枕在右臂上,左臂輕輕彎曲。腋窩下就是美冬的頭,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什麽事?”美冬嬌媚地說。
他用舌頭潤了潤嘴唇。“用避孕套也不行嗎?”
一聽到這句話,她的情緒馬上變了。盡管看不到臉,也能感覺出已繃起了面孔。“這種事,以前不都說過了嗎?”
“忘了。再給我解釋一次吧。”
美冬嘆了口氣,離開他的腋窩,坐起身。“為什麽你這麽想在體內射精?”
“只要是男人,當然都會想。在高潮的時候都想自然射精。因為擔心懷孕,有時會選擇體外,但實際上誰都不想那樣做。所以才會用避孕套。”
“我不是用手來滿足你嗎?那樣達不到高潮嗎?”
“那倒不是,但還是想抱着心愛的女人自然射出。”
美冬又離開一點,用毛巾被遮住身體,靠在牆上。“估計很多女人喜歡這樣。可我不希望你成為這樣的男人。不希望你被本能左右,被性欲支配。想讓你成為任何時候都能控制欲望的男人。”
“我不會被本能左右。”
美冬搖了搖頭,意思像是說雅也并不明白。“如果能夠射精,那将成為做愛的目的,你會優先追求快感。這和普通人一樣,而我們這樣絕對不行。只要做愛,就必須帶有支配對方的想法。自己的快感要放在第二位第三位。為此,絕不能把射精作為目的。沒有別的辦法。”
“美冬,你的意思是連做愛都是操縱人的手段?”
“當然,就是這樣。對自己沒好處的做愛沒有任何意義。”
雅也慢慢坐起身,搔了搔腦袋。“和我做愛有意義嗎?”
美冬撲哧笑了。“有和你相互确認愛情的意義。可是,即便如此,還是不希望你輸給欲望。希望你成為一個做愛也不追求射精的男人。如果能那樣,雅也将成為更堅強的男人。”美冬摸着雅也的腿。她的手慢慢移動,撫摸着他的腿肚子。
雅也仍無法釋懷,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知道美冬這種關于做愛的奇妙觀念是如何形成的,但又覺得再追問下去會陷入危險的泥濘,心裏有些害怕。
“啊,對了,那東西做好了。”雅也為緩和氣氛說道。
“真的?”美冬眼睛一亮。
雅也一絲不挂地站起身,取出放在小桌抽屜裏的東西,放在手心,拿到美冬面前。“做這個有點費勁。”
她眼中的光越來越亮,從他手中抓起那東西——一枚戒指,材質是銀的,是她交給雅也的。
“太了不起了!真不愧是雅也,和我希望的一樣。”
“雕首飾在上技校時只做過一點,現在是從頭學起,失敗了好幾次。幸虧我們廠裏有專用機械,否則就難辦了。”
不知是否在聽,美冬癡癡地注視着戒指,不久将閃着光的眼睛轉向他。“這三塊石頭安得太絕妙了,是不是很難?”
“這是最難的,反複試驗,摸索了好多次。”
“太厲害了!我就覺得你能做到,但沒想到做得這麽快,還這麽漂亮。”她又一次望着戒指,“謝謝,雅也。這樣我就有一決勝負的信心了。”
“不用客氣。一決勝負是怎麽回事?”
“先保密,等成功了再告訴你。”美冬吻了一下戒指。
雅也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吸了一口快溢出的泡沫。
美冬拿來戒指的圖紙是大約一個月前的事,問他能不能做這個。事實上,在他剛來東京時,美冬就問過他會不會雕首飾。他回答說會一點。他确實做過,但沒想到她真的會提出要求。
她拿來的戒指圖紙十分奇特,連只有首飾雕刻基礎知識的雅也都看得出來。最大的特點是寶石的配置,三塊不同的寶石被立體安放。他從未見過這樣設計的戒指。
他手拿啤酒回到美冬身邊。她仍盯着戒指。
“我只想确認一點。”雅也喝了口啤酒繼續說道,“你那一決勝負的事不會有危險吧?”
美冬的視線從戒指上慢慢轉向他:“什麽意思?”
“就是說,不會發生像四月份那樣的事吧?”
雅也本想板起面孔,她卻像試圖化解尴尬似的微微一笑。
“沒有任何危險。四月份那件事也一樣,給你添什麽麻煩了嗎?什麽都沒發生,對吧?相信我。”
“可那——”
“別再說冠冕堂皇的話了,雅也。”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叮囑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兩個人鬥争到底。周圍全是敵人。我們為了生存下去,無法幹高尚的事。”
“這我也明白,但我擔心你。”
“我沒問題。只要有你的支持,我就能繼續戰鬥下去。所以,”她那微微有些上翹的大眼睛轉向了雅也,“你絕不能背叛我。”
在她的注視下,雅也感到一種錯覺,似乎連身體的核心部分都被吸走了。他眨眨眼睛,輕輕晃了晃腦袋,點了點頭。“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絕不會背叛你。”
“謝謝。太高興了。”美冬把右手繞到他的脖子上,順勢把他拉過來,在鼻子上吻了一下。
穿上衣服後,兩人一起喝了罐裝啤酒。美冬從未在他的房子住過,看來今晚也打算回去。
“你今天來是不是有事?”雅也把花生米扔進嘴裏。
“嗯,有點事想求你。”
“什麽?”
“想讓你調查一個人。”
“又是這種事?”雅也皺起了眉頭,“又是跟蹤或翻垃圾袋?”
“垃圾袋不用翻了,跟蹤還是需要的。”她微微歪了歪腦袋。
“要調查誰?又是華屋的店員?”
“這次和華屋無關。”
她從包裏取出一張照片,放在雅也面前。
上面是一個男人,小臉盤,尖下巴,略小的太陽鏡正适合他,穿着瘦腿褲,随便披了件襯衣,顯得很時尚。他像是在什麽店前面,站立方式也很文雅,頗有幾分藝人的風度。
“這是誰?”
“青江真一郎。”美冬用圓珠筆在旁邊周刊雜志的空白處寫下這幾個字,“美容師。”
“美容師?嘿,男美容師?”雅也又看了一眼照片。他對這個行業一無所知。
“沒什麽稀罕的,現在任何一家店都有男美容師。”
“為什麽要調查這家夥?”
“當然是為了實現我們的夢想。”
“夢想?這家夥能為我們實現?就這麽個美容師?”
“雅也,可不能小瞧他。”美冬雙手拿起照片,沖着雅也說,“好好看看這個男人的臉,他或許就能改變我們的命運。對我們來說,他也許就是能産金蛋的雞。”
★3☆
下周福田工廠的主要工作是做模型槍的部件,雅也負責将鑄造的部件一個個仔細地加工好。
他正用锉刀加工扳機部件,身邊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擡頭一看,操作臺的對面站着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背心外面披了件夏威夷襯衫,嘴裏叼着牙簽,三十四五歲。
“社長呢?”他粗魯地問道,望着裏面,根本不看雅也。
“大概在裏面。”
或許因為雅也帶有關西口音,那人投來了像在看怪物般的目光,雅也也看着他。那人的視線挪到操作臺上,拿起一個加工好的部件。雅也剛想提醒他不要用手直接碰部件,會粘上皮脂,還沒開口,那人又把東西放回了原處。
“做得還湊合。”說完,那人向裏面走去。
“阿安,幹什麽呢?”鑽床後面傳出了聲音,是前村。
“噢。”那人擡起了左手,右手一只插在褲子口袋裏。雅也這才明白,他就是安浦。
前村出現在過道上。
“好久不見了。前幾天還說到不知你在幹嗎,還好嗎?”
“還行,慢慢來吧。你這邊怎麽樣?”
“老樣子,整天光做玩具。”
“可工作還是有的吧?”
“這可不好說。”前村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今天來幹什麽呀?”
“啊,就是過來打個招呼。哎,怎麽沒見阿中?又腰疼了?”
“這個呀……”
前村壓低了聲音,雅也聽不見他說什麽,但能推測出談話內容。
上周末,福田通知中川他被解雇了,周一之後中川再沒來過。發現異常的前村從福田那兒得知了實情,便大聲抗議,這些雅也都聽到了。前村說,中川這麽大年紀了竟然還解雇他,太過分了,以後讓他怎麽辦?以前可着勁兒地用人家,怎麽能做出如此薄情的事?也許實在是忍無可忍,前村下午就回去了。但諷刺的是,他的早退證明了一件事:僅靠雅也一人完全可以讓工廠運轉。前村不知道這事,至今依然沒有“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的危機感。
“太過分了。沒人幹焊接,對工作有影響吧?”安浦說。
“最近根本沒有焊接的活兒,社長這才下定決心。”
“哦。”安浦似乎在考慮什麽,“社長在嗎?”
“應該在。整天瞪着賬本亂哼哼。”
“我去打聲招呼。”安浦鑽進了辦公室兼正屋的門。
又過了一會兒,到三點的休息時間了。雅也去了休息區,前村正一個人在那兒吸煙。雅也來廠裏好幾個月了,前村幾乎從未主動和他說過話。雅也也不想說話。本以為又要這樣尴尬地待下去,福田的妻子像往常一樣拿着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有裝了大麥茶的水壺,還放着小點心。中川不在了,她便不再拿甜食。
“阿安和社長說什麽呢?”
“不清楚。”福田的妻子搖搖頭。她不可能不知道談話的內容,也許覺得不該說。
不一會兒,福田和安浦出來了。
“求您了!您先看一看吧,已經全好了。”安浦仍不死心,福田則滿臉為難。
“我沒能力雇這麽多人了,你別生我的氣。”
“我不在肯定不行。這裏的每臺機械都各有特點,除了我,沒人能用好它們。”
“這些話我信了好多年,現在才知道是唱高調。行了,你就死了心回去吧,來我這兒還不如去別處看看。聽說你夫人在超市工作了,你也要盡快找到新工作呀。”
“所以我才——”
“我這裏不行,對不起。”福田背對着安浦,坐在椅子上。
安浦瞪了一會兒福田渾圓的後背,用力踢飛了旁邊的水桶。“明白了,沒想到你這麽無情。”他扔下這句話便出了工廠。
前村看了看福田。“是讓你再雇他?”
“嗯。他說右手已經沒問題了,但一看就知道不行,就算痊愈了,我也沒能力雇他。”
咣當一聲,前村猛地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沖了出去,看來是去追安浦了。
福田嘆了口氣。“那家夥該擔心一下自己。如果他還認為一直都會有活幹,就真是個傻瓜。”
“老公……”
“沒關系,已經對雅也說過了。”福田喝了杯大麥茶。
“安浦的手不能動嗎?”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動,但幹活是不行了。他想隐瞞,可一眼就能看出來。”
“真可憐。”福田的妻子低聲說。
“是被人刺的。”福田說。
“什麽?”雅也問道,他沒明白,“我聽說是出了事故。”
“因為太丢臉了才那麽說的,實際上是被刺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