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依青說：“夫君，你說可笑麽，明明你就在這裏，他們卻說六爺是妖王陛下，這個謠言傳的也不靠譜了一些。”
她又說：“不過出了這種事，我們又出不去，毓洛大人又還沒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給白無黑治療，你說，白無黑他還能好麽？這魂魄散了，僅僅靠着我的靈力能治好他？”
全寺只是發呆。
小狐貍伸手在他眼前搖了兩下：“你在聽嗎？”
他才回神：“哦，在聽的。”
“那我說什麽？”
全寺看着她，末了，他說：“這兩天天氣陰，怕是要下雪了！”
小狐貍表現的很興奮：“嗯，初冬的第一場雪，我從來沒見過下雪，我們妖界總是陰雨綿綿的，就沒下過雪。”
她又問：“夫君，你在人間這麽多年，一定見過雪吧。”
“見過。”
“好看嗎？”
“好看。”
小狐貍咬住下唇，眼神有些埋怨，她夫君，明顯的心不在焉。
全寺起身：“我去一下六爺那裏。”
“做什麽？”自從和夫君關系越來越密切以後，她倒是不排斥他跟六爺在一處了，不過，“我也一同去。”
“不！”他立刻制止。
“？”
全寺低頭想了一下：“并非什麽大事，我很快回來。”安撫的拍了拍小狐貍的頭，她本要再說點什麽的，還是被那暖心的動作壓下去了，這會功夫，全寺已經轉身走了。
六爺撐着額頭，出神的看着端放在桌面上的一座白玉石缸，長方形，上面刻着盛放的金邊牡丹，裏頭游着兩尾金魚，你銜着我的尾，我追着你的頭，好不熱鬧。
“你倒是悠閑自得。”
本是出了神，不知道魂游何處的六爺，聽到這個聲音，簡直如同靜水中丢了顆石子，回了神不說，整個人都幾乎從椅子上蹦起來。
蹦起來之後，他又覺同自己身份不妥貼，強自鎮定的冷靜了一下，但連忙迫不及待去看他，深怕那是自己太出神所産生的錯覺。
但顯然，并不是錯覺，門口處站着的那道煙青色的修長身影，不正是自己日夜盼望的人麽！
“你來了！”
“嗯。”門口的人應了一聲，倒是不再去管他熱切的目光，徑直走到他的下首坐了。
六爺也坐了，波濤洶湧的內心總算是平靜了一些，他暗自在心裏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也太丢臉了些，就算對方是妖仙，自己好歹也算是有身份的吧。
他輕咳了一聲：“毓洛啊，怎麽每次你來見我，我都這麽狼狽呢，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不知道你看見外面的人了沒有？”
毓洛垂眸，他模樣生的極好，但如此需要張揚的容貌，表情卻極是冷清淡漠，似乎天崩地裂都不能令其有所反應，偏偏他這個樣子卻是齊沐燃最喜歡的，以致于在人間這麽久，他找的小公子啊，基本上都是符合這個标準的，就好比煙棋。
毓洛說：“我走進來的，天氣陰着，聽說，今天的人已經是比前幾日少的多了，我進來的時候，還聽見有幾個人在聊你和什麽蛇精的風雲往事，倒是沒聽你提起過。”
六爺尴尬一笑：“都是百姓們無聊瞎編的，你也知道，大家閑餘的時候，總是喜歡說說閑話，編編故事，也算是，豐富一下單調的生活嘛！”
毓洛擡起頭：“你倒是心大，只不過，這王爺怕是做不下去了吧!”
“可不麽！”他終于将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了一點。“我那大侄子覺得我是個威脅，非得除去我以後快，現如今正想着辦法呢，等想好了，我也就差不多了。”
“哎，”他嘆口氣：“就是不知道，除了這兒，我還能去哪？”他一邊去看毓洛的表情，然而後者毫無表情，似乎他說的這一樁事，只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樁閑事，同他并無關系，他也不感興趣。
六爺腆些臉笑了笑：“毓洛，妖仙大人……”
“怎麽？”
“要不然，你收留我吧，我跟着你，也不會有人再想着欺負我了。”
“跟我？”他很認真的想了一下，“但是我居無定所，你養尊處優慣了，怕你會不習慣，何況，誰又能把你欺負了去呢。”
六爺似乎是好不容易才想出這個能賴着他，跟他相處的法子，理直氣壯的說：“誰都能欺負我，我是個弱者，我跟你再怎麽都算老鄉吧，你得保護我。”
這臉皮，也是厚的沒誰了。
毓洛起身：“既然你找我是為了這事，那沒什麽可說了，我這便走，南面水患不斷，又發瘟疫，許多百姓生死一線，我這是抽空過來的，可沒時間聽你在這兒胡扯。”
“哎哎，別……”他立刻從座上下來，拉住他的衣袖。
毓洛目光投向被他拉住的袖子，六爺一讪，放開了，他摸摸鼻頭：“別這樣，說正事了，我想讓你幫忙救個人。”
毓洛打斷他：“我早就同你說過，只有找到你自己的形魂，魂魄才可歸位。”
六爺說：“并不是我。”
“不是你？”
“是一個，呃……跟我一樣病症的人。”
“一樣？”毓洛的臉仿佛忽然散發出寒氣，冰冷的要命：“也是一個跟你一般，踏入妖界禁地群獸潋滟，不幸被散了魂魄的？”
他冷笑一聲，斬釘截鐵：“不救！”又補充：“也救不了。”
六爺一愣，複又解釋：“他跟我不一樣，他只是丢了法力，加上失憶了，他散的是淨魂和靈臺之魄，我從前收容法力的那幅畫已經找到，再需要一點純淨的靈力度給他，他就能好了!”
“畫卷你找到了？”毓洛打斷他：“你知道自己再說什麽嗎？那畫卷裏收容的皆是你畢生修為，你給了他，那你呢，你散了魂魄，失了形魂已愈千年，滄海桑田變化，妖界發生多少事，你倒是安然的很，可我要再說一句，你如今這麽做也可，但你要明白，你妖界如今雖然太平，但群獸潋滟的結界早就松動，那裏面的妖獸是你一只一只鎖進去的，每一只妖力如何，脾性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有一天，妖獸失了控制，不僅妖界，就連人間都将面臨巨大浩劫，果真要到那個時候，希望你，還能笑的如今日一般泰然自若，妖王陛下。”
“什麽？”
六爺心道不好，好巧不巧，那院子正，正是站着全寺。
毓洛也偏頭去看，卻是大大的震驚了一下，片刻恢複如常，但這已經是他來到這裏所做的最誇張的反應了。
“他是……你的形魂。”
全寺已然聽到：“形魂？”
六爺岔開這個話題：“呃……是全寺啊，你來多久了，其實，你，聽到了多少？”
全寺道：“不多不少，恰好聽到他叫你妖王陛下。”
“哦！”六爺點頭，後又招手：“對了，還沒給你介紹呢，過來，這位就是我先前跟你說過的妖仙毓洛大人。”
毓洛：“……”
全寺：“……”
兩個人都沒有理他。
全寺走上前來，直直看住六爺：“你是麽？”
他假作茫然：“是什麽，對對，我還有事要跟你說，既然毓洛來了，白無黑就有救了，你去告訴小青青……”
全寺執意追問：“你是不是妖王陛下？”
“你問……”
“你答我便可。”
六爺嘆口氣，終是低下頭：“我是。”他又說：“但我……”
“你是妖王陛下，你為何不早說？”這句低吼，似是用盡了他全部力氣，“你知道依青将我看做是你，你知道的！”他的眼睛紅了，長久以來被當做替代，而真品卻一直都在身邊看熱鬧，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态在看這些熱鬧。對了，他之前還慫恿他怎麽去和依青相處，怎麽更親密。
他捏住拳頭：“你為什麽不早說，我何必會落到如此？”
他喜歡她了，很喜歡，可是現實總是如此，依青根本不知道他不是妖王陛下，她一直在強調，她的喜歡是有目的的，是為了家族依靠到妖王殿這棵大樹，為了族人不會再因為靈力低被欺負驅逐，可怎麽樣呢，她的要求，他根本就做不到。
全寺怒吼：“你這個騙子。”
六爺忙說：“全寺別怕，我不會同你搶小青青的，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你們兩情相悅，自然可以在一起，什麽種族啊不必在乎，唔……”
全寺喚出綠葫蘆，狠砸向了他的胸口，六爺中招，那綠葫蘆乃是捉妖法器，全寺力氣不小，六爺捂住了胸口。
待到綠葫蘆回到手上，他竭盡全力忍住自己不去拔劍。
“你他媽，知道自己再說什麽？”
六爺咳的上氣不接下氣。
“……全寺，你，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小孩子，氣太大容易得胃病，咳……”
六爺竟還一點也不知錯，讓他同依青怎麽說，讓他從今往後如何面對她？他必能對自己所為付起責任，也可為她從今封印法器，再不捉妖，可以隐居浮雲居，清淨避世，可是她會願意嗎，充其量，他不過是個被認錯的路人，無法帶給她榮耀的地位和家族的庇佑，能帶給她這一切的只有眼前這個人，但這個人卻依然理所當然的開着玩笑。
他捏住拳頭，似乎還想再打他一拳，不，打三拳！
身體，卻動不了了。
毓洛說：“夠了！”
看着六爺使勁往回咽的動作，知道他方才已經被全寺的葫蘆打成內傷。
“做妖王能做到你這樣，也算是窩囊到了頭了。”
六爺抽空扯了扯嘴角，果然有絲血滲出來：“這麽狼狽的樣子，讓你看到實在太糟糕了，你看你若是前兩天來，我，我還能擺桌席招待你。”
毓洛不再理他，只去打量全寺，全寺被定住身體，倒是冷靜了許多，只不過又想起自己和小狐貍的事，哀傷的情緒幾乎令他崩潰。
毓洛說：“你的形魂既然找到了，那靈力之卷也在手中，我即刻施法，你便能魂魄歸一，早些恢複法力，好趕緊回你妖界去才是正理。”
全寺是被定住身體，但他尚能開口言語：“什麽形魂。”
六爺有心阻止，但終是嘆口氣。
毓洛道：“你興許不知道，為何會有人錯将你認做是他，卻并不是巧合，而是，你本就是他千年之前踏入妖獸潋滟封印結界時，被沖散魂魄，神形具滅時所丢失的形魂，你的模樣，同千年之前的妖王陛下齊沐燃并無兩樣。”
如果說方才受到的打擊是巨大的，那如今便是滅頂的。先前只是別人的替代，如今連替代都算不上是，他這個人原來并不真實存在，原來只是別人的一絲魂，難怪，難怪自打見了六爺他便覺的熟悉，便總是想要親近，本就是他的形魂罷了，形魂想要回歸本體也沒什麽錯處，但既如此，又何必讓他存有意識呢!
毓洛向六爺道：“你這形魂保存完好，想必是廢了些心思養大的吧，巧了，他那綠葫蘆捉了不少的妖怪，妖的些許靈力都給這魂多多少少吸收了些，若是歸了本體，倒省了許多事，甚好。”
全寺不可置信：“你那時候說小時候曾經養過我一段時日，那麽，我師父，教我學習捉妖術法，也是你……”
六爺連忙否決：“這我并沒有騙你，形魂極是難養的，形魂的成長必須得是從孩童長成大人才能完整，過渡歸位才會不出萬一，我沒想到你會丢了，更加沒想到你會遇見捉妖人，而你師父正好教會你捉妖術法。”
全寺面目憔悴，他喃喃：“你更沒想到，胡依青會錯認了我。”
毓洛說：“機緣巧合，天意如此。這是你們的事，快點決定吧。”
全寺：“請問，若是形魂歸位，我的意識何在？”
“形魂歸位後，何來意識？
”
六爺說：“嗨嗨，說點愉快的事嘛，全寺，我并非一定要形魂歸位啊，沒有形魂，我也可以的，你看，人間的六王爺，多麽自在逍遙，好吧，現下的确是有點小麻煩。”他偷眼看看毓洛，“我真的沒有形魂也是可以，我如今的樣子我自己還是挺喜歡的，毓洛，你喜不喜歡？”
毓洛像看神經病一般，然後他說：“我不喜歡。”
六爺讪讪一笑：“那好吧。”
毓洛口中默念“開。”
全寺的身體便軟了下來，短短半個時辰，卻讓他覺得經歷了半輩子那麽長，引以為傲的捉妖人的身份原來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接下來要面對的卻是更加困難的境地，是他活了這麽大從來未曾碰到過的。
這身份，是要還給六爺的，就像離家的人總要歸家，奔騰的水總會彙入河流一般。
他頹喪的問：“您打算什麽時候施術？”
毓洛說：“自然是，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