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再一次回到醫院時,她已經遲到不只一會兒,陪着蘇格去外科看過片子,約定好下一次回診時間,她矇頭對着蘇格的鞋尖咕哝,“那……我先去忙了,你、你也上班去吧。”
“段笙笙。”蘇格攫住她的手臂,将她攬回身上,“妳很好,不要太苛責自己。”
她愣了老半天,才想起他是在安慰自己一早發生的事情。
“他們打我不要緊,我只是難受,孩子沒有媽媽了要怎麽長大呢?”
蘇格不顧人來人往,将她緊緊鎖在懷裏。
“沒有媽媽的孩子,我們不也一樣長大。”
她怔怔地擡眼,霎時也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他們擁有母親的實體,卻未曾擁有愛,那跟失去是同樣的道理。
望着他柔軟的眉眼,嘴角因為笑容溫柔的彎起,她終于放下心中的不甘,“蘇格,你真是來度化我的人。”
“彼此彼此。”
眼看圍觀人越來越多,他松開雙手,輕拍下她臉蛋,“等我拆線後一起卻月夜港度假,算是我回瑞士前最後的禮物?”
聽他的用詞,她悄悄紅了臉,點頭說,“在那之前,你給我好生養傷。”
蘇格收斂表情,嚴肅且莊重的道聲是,“YES MADAM.”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昂起下巴高傲的轉身就走,可是一到轉角,腦子不免浮現早上的插曲,一想起那……她雙腿一軟,靠在牆角掩面痛罵自己。
“段笙笙,冷靜冷靜,色令智昏,無欲則剛,清醒一點!”
一番自我鼓勵後,段笙笙爬樓梯回到産科繼續奮鬥,接收完intern的輪番問題轟炸後,外頭的俏護士就來通報會客室有客人等着,她這會兒才想起剛剛公關室發來的消息,說是讓她頂替張沫接受報紙專訪,她忙從位置上起身,慶幸自己一早有洗漱化妝,就連眉毛,都是讓蘇格給幫化的。
她認識不少跑醫療線的女記者,大多是富有主見,對醫療現況有一定的見解,正揣側今天會是哪個來時,卻讓一道突兀的男人嗓音給凍住腳步。
“妳好,段醫師。”
乍現生面孔,她有些遲疑,倒是對方客氣的先遞上名片,“敝姓柳,是鏡報醫療線新上任的采訪記者,很榮幸今天可以采訪段醫師。”
瞄了名片上的名字,明體字清楚印着柳風兩字,雖然柳姓不少見,可不知為何,下意識就跟柳絮聯想到一塊兒。
“段醫師,可以開始了嗎?”
看她好奇地盯着自己,柳風微微一笑,張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好意思,我們開始吧。”察覺自己失神,她趕緊坐到柳風的對座,把心思拉回在工作上。
根據以往的經驗,訪談的內容其實都大同小異,她已經做好一些功課應對,也想借此提出一些對自然産的建議,可是這個柳風似乎沒把重點放在産科上,而是一昧在探索她的私人生活,一批頭就踩中她地雷,且反覆踩踏,直觸最痛的一處。
“段醫師,行醫這麽多年來,我聽說您有過一段時間陷入深度憂郁,可以跟我們聊聊那段過程嗎?”
她僵在原位上,有片刻無所适從,這一直是她極力想隐瞞的事實,怎麽會像已經讓人在大街上派發過傳單,人人皆知?
所以在很久很久後,她才在劇烈的心跳裏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不回答這問題。”
柳風清雅的俊容面不改色,鎮定地翻出一份病歷報告,“其實您不必太緊張,也沒必要否認,這些都是經過調查來的真實數據,我只是想呈現最真實的醫學界狀況給普羅大衆明白,醫生也是人,有心理疾病後抱着健康的心理來面對是必要的,段醫師,請問妳自認現在是最好的狀态嗎?”
她倏地站起身,送客的意思很明顯,“柳先生,我不明白你這次前來采訪的目的為何,如果是想報導心理衛生,那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找錯人?”柳風淡然一笑,“那我找誰好,蘇格嗎?”
聽到蘇格的名字,她震得一愣,平靜的面具有了裂縫,比起一早處于弱勢挨打的模樣,她的頭頂俨然像是有股火在冒,且不容人輕忽。
“看來你想要的不是什麽正派的報導,很抱歉我幫不上忙,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看她起身要走,柳風連忙擋在她面前,“确實,我的确目的不是要采訪。”
“今天來的目的是找妳了解我姐姐的下落,要是不用這借口,我哪有機會見到妳,又哪有機會可以突破妳的防線呢?”
關鍵的名字從他口中脫出,段笙笙表情閃過訝異,看到他眼中有沉默的急切,那份情感自然流露,就知道這人說的不假。
柳風見她流露動搖的神色,趕緊接力,“我知道妳是她的主治,也知道她人在國內,我沒有打算掀她底,只是想知道她現在好不好,需不需要我幫忙,僅此而已。”
仔細咀嚼他的話,她把剛才的質疑又重新提起,“我怎麽證實你是小絮的弟弟?如果你真是,又為什麽在這個時間點才出現?”
面對這問題,柳風明顯松口氣,“還不夠明顯嗎?未若柳絮因風起,我那無聊的老爸替我們姐弟取名時就取自這首詩,你看我的名片也不曾造假,貨真價實的記者,只不過我剛才從國外念書回來,所以晚了很久才知道這消息。”
重新審視名片上的燙金字體,确實是鏡報記者身份,只是再重新确認部別,上頭以一排黑色字體印刷着entertainment intern。
她心下有底了,這男孩是記者沒錯,但是個初出茅廬的娛樂線狗仔,跟醫療線八竿子搭不上關系。
柳風不知道她看出端倪,仍在那急切的解釋,“如果你沒法相信我,大可以找蘇格來,他就是不爽我也不可能否認我是他表弟。”
知道搬出蘇格段笙笙肯定會就範,柳風屢試不爽,就是沒想到段笙笙會來個反轉。
“還需要麻煩嗎?你的母親就住在我們醫院的心髒內科沒人來探望,我們正愁找不到人結帳,剛好你來,麻煩去處理一下。”
“我媽?”柳風愣了愣,随即撇嘴,“不好意思,我跟那位女士已經八百年沒來往。”
既然柳風這個時刻才來,她肯定這對母子沒有來往,可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她只是個外人,受夠這些人以威脅手段來取得目的,于是霍然起身,只丢下一句話,“你們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如果你想報導我的事就請便,怎麽寫我都不介意,我不接受威脅!”
柳風一聽也急了,趕忙道:“好,如果我把消息發出去,連累蘇格也不要緊嗎?”
段笙笙一直自诩自己是絕對不接受關說,也不收紅包的清廉醫生,可是人總有私心,這事兒一旦牽扯到蘇格,就能讓她猶豫再三。
“你是真的關心柳絮,還是單純要挖八卦?”她黑着臉,恨不得找保安來把這家夥掃地出門。
“我真的關心姐姐,她三天兩頭寄錢給我念書,可是從不跟我說自己碰到什麽事,這回還是朋友告訴我,你說,我們姐弟做到這樣的境地,我不窩囊嗎?”
接過他的身份證确認,她依舊半信半疑,“礙于合同關系我不能作主透露,可是有一點我倒是可以幫你做到。”
“什麽?”柳風雙眼綻放出希望。
“還有什麽,替你打電話問問她要不要見你啊!”
不能直接告訴外人,但至少可以幫着傳遞消息,好在柳絮接到電話後心情平靜,不經意提起自家的事,她想起蘇格曾經教訓她不能隐瞞到底,于是順口把王眉的事也告訴了。
柳絮久久的沉吟,口氣萬分抱歉,“……笙笙,妳能不能陪着柳風過來一趟,我怕如果只有他一人,子勤會找人攆走他。”
她以眼尾餘光撇了柳風一眼,壓低聲音問:“我能問問,妳弟弟跟妳之間有什麽過節嗎?”
電話那頭的柳絮苦笑,似乎是捏着嗓子在說話,“當時我跟子勤在一起時,小風很不贊成,上網黑了不少萬家的醜聞,所以……嗯……”
“明白了。”原來是有結仇在先,難怪柳絮猶豫,“我明晚不值班,晚些時候陪他過去。”
挂上電話,她轉身朝柳風,沒好氣,“行了吧,能好好說的事,為什麽老要威脅人。”
柳風看事情解決可開心了,開心後又轉慚愧,愧疚的抹把臉,“段醫師您別怪我,不威脅妳願意替我打這通電話嗎?事實上我怎麽可能把妳的事情抖出去,蘇格要知道我欺負妳肯定要滅了我。”
“蘇格不是這種人。”每次只要有人說他的不是,她便禁不住要替蘇格說話。
柳風不以為然的聳肩,他認識的蘇格可不是什麽陽光人士。
夜裏跟蘇格見面,段笙笙說了白天的狀況,順帶叨念柳家姐弟一頓,說起柳風的時候,她突然問他,“如果真的爆發出來,你要怎麽處理?”
埋首在實習生報告後的蘇格摘下眼鏡擡起頭,盯着她問,“看他報導的是誰,如果是我,那我無所謂,如果是妳,我會找他談談這是什麽心态,說不定有必要進入深入輔導。”
正在煮蔥燒面當夜宵的段笙笙回過頭,有些失望,“我以為你會私下找人處理他。”
瞧她滿臉的失望,蘇格起身接手拌面的工作,語帶笑意問:“不然妳希望我怎麽處理?”
“比如讓他沒法再繼續混新聞圈,或是……”她手持筷子還在想對付他的招式,蘇格已經拌好面條,卷起一筷子面喂到她嘴邊。
“太過出格的事情我做不了,可是用說話改變人是我的強項,如果他真的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就找他聊三天三夜說道理。”
蘇格笑得如此溫和謙遜,卻讓她無端端渾身打個哆嗦。
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運用專業殺人于無形的。
“真不能跟你這種人作對。”她把面條吃下,捧着一碗面跟他共食,“不過這家人也真夠嗆人,一個比一個還難處理,我現在沒有其他的期待,就希望他們不要惹事,孩子平平安安出生,讓我這個幹媽可以坐實。”
看她餓得緊,低頭吃面的孩子氣模樣,哪裏是白日裏那個說話得體、醫術了得的産科醫師,
“笙笙,妳喜歡孩子?”他靠在吧臺邊,望着她的眉目溫柔。
“當然是因為喜歡才選擇産科的。”見他眼色有些深意,她突然覺得有些害羞,“覺得我很天真很傻氣?”
“不是,只是覺得這麽念頭很好。”
她性子單純,一心一意只撲向自己認同的理念上,所謂的醫者,走到最後都得抱着信念,在看過人間百态後經歷浮沉後,才能越來越沉着和平和。
他從外科轉心理,走到這一刻才明白一直以來的信念都沒走錯,他從泥沼中自救,是為了重回她面前拉她一把。
“做什麽這樣看我,想吃面嗎?”吃下大半碗蔥油拌面,才發現對座的男人睜睜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舉起空碗,指着後頭說,“我再煮一碗?”
“不用了。”他的饑渴,不是對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