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次見面
一般人去見男友的父親都會帶着什麽心情段笙笙不清楚,可是她知道為了去見蘇格的父親已經整整失眠兩晚。
聽聞蘇格的外交官父親幾年前得了阿茲海默症,意識時好時壞,她不奢求可以獲得什麽肯定,可畢竟是醜媳婦見公婆,總會有忐忑。
周一白班結束,她趁空去買了些營養品,下了班跟蘇格一起搭車前往療養院,位在湖濱區的高檔別墅群裏了安養院特意造成像是古色古象的大觀園,園子裏林木陰翳,有小橋有流水,清流急湍,池中遍植荷花,說是療養院,倒像是植物園。
在看護的引路下來到位在一樓陽光最充足的房間裏,看護正在替蘇父按摩肌肉,盡管知道老人不會有反應,仍是叨叨絮絮說着笑。
她站在蘇格身後慢慢靠近,老人查覺有人來訪,從層層疊疊的山巒中收回視線,目光慢慢的挪移到她身上。
看護阿姨洗淨雙手,朝蘇格擠眉弄眼,“哎呀,第一次看你帶姑娘來,好事近了?”面對這類問題,蘇格往往都以笑帶過,可是這一次不同,他把段笙笙拉到身前,視線落在父親身上。
“爸爸,這是笙笙。”
輪椅上的老人衣着整潔,白色病號服與同色系棉褲,因為蘇格的聲音轉過身,一雙清明的眼先是看向兒子,接着那雙與蘇格相似的眸子慢慢挪移到她身上,毫不避諱,直勾勾盯着她瞧。感受到審視的目光,她客氣且有禮的微笑招呼,但老人的表情似乎是察覺什麽,沒有預料下突然激動起來,在蘇格與看護猝不及防下,驀然抓起桌上的琺琅杯朝她扔去!
來的路上她想過許多狀況,蘇格的父親是個顏色的人,他或許會對她冷淡,也或許會因為病症而神智茫然,可是怎麽料想也沒想過會遭此對待,她一時反應不及,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壯碩的看護也慌了,連忙以身擋住段笙笙,嘴裏忙不疊喊,“蘇先生,說好要有禮貌,不可以亂來的,你答應過我忘了嗎?”
聽到斥責,蘇格的父親加倍失控,一個趔趄就從輪椅上跌了下來。
看護阿姨一個箭步向前以雙手護住老人,回身朝兩人吼,“快走吧,今天不是好時間。”
她看見蘇格眼中隐忍的怒意,眼淚應是哽在眼眶裏不敢落下,被動的随他離開。
回程的路上很安靜,蘇格安頓好自己的情緒,才緩将一語不發的她攬進懷裏。
“曾經他是不可一世的外交官,如今卻身不由己不能自主,所以在他眼中一切都是不順心的人事物,絕對不是針對妳。”
“嗯,我知道……”車子在山路上行駛的很慢,她還在收整心情,心裏雖理解,可眼角依舊濕潤潤的難以平複。
看她垂着腦袋還深陷自責與低落中,蘇格低聲囑咐司機,讓車子拐了方向,從市區改往鄰近市內的月夜港駛去。
月夜港因為有個特別浪漫的名字,一直是集團重點開發之地,他們在度假村前停下腳步,蘇格拉着她走在碼頭邊,看燈塔的光投射過雲層,把潔白柔軟的雲染上了靛藍色。
“想不想知道我的一件秘密?”
她的眼神慢慢從海平面收回,好奇地瞅着他。
“其實我還有個雙胞胎哥哥,早我一分鐘出生,是個很開朗的大哥,可惜高中時他出了一場車禍過世,那天妳在我背上看到着燒傷,也是那場大火留下的痕跡。”
柳絮早對她提起過這件事,可是當事情由當事人來說起,她才感受到沉重的力量。
聽他親口說起,眼前男人的俊容突然模糊起來,她想安慰,可是找不到恰當的詞彙,與其說些空泛的話,不如保持沉默來得好。
身旁人的情緒,只有身為情人的那位才能感知,段笙笙沉默的樣子是因為內心一下接受太多消息,他知道對她只能循序漸進,于是拍拍她腦袋,牽着她的手繼續在岸邊走。
“出院後我轉學到寄宿學校,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工作繁忙無法分心照顧我,後來才明白,他是不願意面對我,甚至,痛恨我是活下的那一個。”看她倉皇擡眼,他安撫的撫過她臉頰,“後來我接受心理谘詢,開始服用抗憂郁藥物長達十年間不間斷,長年累積下來,我有了一種後遺症,對情感感知特別遲鈍,共情能力也特別薄弱,我交過幾個女朋友,最後都是被甩收場,說來不怕妳笑,我是一直到走上心理學這條路才找回自控能力。”
常常聽人說蘇格是禁欲系的男人,說話的語調寡冷如冰,看人的眼神也淡如清水,恐怕私底下是真正的無趣。可是她很清楚,平靜的海面不代表水面下就是風平浪靜,藏得越深的人,是因為心裏有故事。
“你的雙胞胎大哥不就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麽特別偏愛他?”
“我們是異卵雙生。”他從皮夾翻出照片,“外表長得不太一樣,大哥他運動出色,對藝術天份極高,本來是打算送到國外念設計,可惜,沒有以後。”
“至少還有你啊,為什麽這麽排斥?”
“因為……”蘇格瘦長的面容有一絲苦笑,“我跟媽媽長得比較像。”
這麽拼拼湊湊,她心裏也有底了。
路燈中在蘇格的面容撒下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她突然感覺到一份類似的凄怆,他們都很渴望父母的疼愛,可是又傷痕累累求而不得。
她主動靠近蘇格,很小心的攬住他手臂。
感受到她無聲中的安慰,他以右手将她更緊的回擁,“不是什麽值得妳傷感的大事,告訴妳,只是讓妳知道真相,坦然接受後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那接下來怎麽辦?”
“以後每個月來看他一次,如果他能接受便接受,不能的話,妳也不用自責,他的心魔在于自己不在他人。”
要懂得人都是只身在這世界上生存,必要時懂得與人切割,這份道理淺顯易懂,可是實行起來特別困難,如果她能做到,離開段家,離開傷痕累累的母親,也許今日也就不一樣,可是人非草木,哪有辦法做到無情,蘇格這樣的領悟是遭受過什麽樣的過程,她想來就心酸。
“明天是白班還是夜班?”
“夜班。”
“要不要過一夜再回去?”
蘇格指着不遠處的酒店,朝她眨眨眼。
他左手臂負傷,她額頭有紅腫,這樣去投訴人家恐怕會以為這兩人是來躲債主。
可是每一次跟她一起,走到哪她都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底氣,就算今天什麽都沒準備,可她怕什麽呢。
“這酒店很貴的喔。”
“無所謂,有信用卡擋着。”
她一面叨叨絮絮的往前走,他閑步在後,海風吹來微風蕩漾,帶來一夜的安詳。
隔天是白班,他們很早就CHECK IN回到市內準備上班,她在車上呵欠連連,腦袋靠着他的肩膀睡時,聽見他接起一通電話後渾身肌肉突然變得緊繃,霎時她的瞌睡蟲也沒了,擡頭問:“怎麽了?”
“笙笙,今天門診我能陪嗎?”
“陪?”
蘇格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她笑了起來,要不是礙于他還是病患,她差點要拍他的手臂取笑。
“我又不是幼兒園的孩子,做什麽讓人陪,況且我的診間還有Intern,你要以什麽身份來?”
“笙笙,我沒開玩笑,小絮的媽媽找來醫院,我怕她是有備而來,要繞過張沫找到妳。”
如果沒有蘇格這層關系,柳絮的家人對她而言只是病患家屬的身份,可是當對方有了蘇格的親阿姨的身份時,很顯然地在她心目中便多了一層意義。
蘇格要作陪的提議最後還是讓她否決,可是她也不能拒絕配合他的要求,讓便衣女警在外頭候着,甚至在辦公室裏加裝監視器。
“段醫師,妳等的人來了。”
坐在辦公室裏寫病歷到一半,護士突然來通報,不能否認她讓蘇格的大動作吓得有些緊張,慌亂的收拾下桌面,便立于桌邊安靜候着。
來的是一位中年婦女,梳化整齊的妝容下有一對高高的顴骨、狹長的鳳眼,看起來刻薄嚴厲,高傲的嘴臉緊緊抿着,似乎一開口随時都要處于把人大卸八塊的情緒裏。
這樣的女人讓她想起電影裏的黑魔女,難怪柳絮會避之唯恐不及。
扣起白大褂的鈕扣,段笙笙将她往會客室請,但她卻執意站在辦公桌旁,絲毫沒有想挪動腳步的意思。
“段醫師,我來這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女兒在哪裏。”
沒有報上姓名,也沒有客套寒暄,尖銳的嗓音直接便說明來意,她的不友善直挺挺輻射而來,逼得段笙笙頭皮發麻。
好在蘇格已經替她打過強心針,她捏緊拳頭強定心神,“不好意思,我只是柳小姐在院時的住院醫師,關于她現在的落腳處不清楚。”
段笙笙客氣的笑笑,沒有正面給出答案。
“妳跟蘇格聯合起來騙我是不是?如果不是肯定妳知道她的去處我會來這,知不知道我随便一句話就能讓妳在這醫院待不下去?”
醫院有時缺血,有時缺錢,最不缺的,就是缺德的家屬。事關自己的事業,段笙笙頓時成了被踩中的刺猬,漠然朝柳絮的母親走近。
“能夠評鑒一個醫生的去留只有醫術跟醫德,同樣的,如何鑒定一個人就是人品就是說話态度。阿姨,我好聲好氣再問您一次,您來找我目的是關心女兒,還只是為了找尋搖錢樹的下落?”
“我……”
沒預料會遇見一個伶牙俐齒的年輕姑娘,王眉一下子回不了嘴,竟然噎着了。
端起桌上早備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強壓下心中的火氣,王眉一看沒辄了,突然表情一變,抽出手帕,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段笙笙遇強則剛,遇弱看狀況,她裝上的盔甲慢慢卸下,借着在蘇格身上學到的丁點冷讀術,漸漸看出了王眉是紙老虎的心得。
“段醫師,您這麽說我就有失公平,我好歹也是小絮進演藝圈的一把推手,前陣子我在國外一時半刻回不來,并不代表不關心,現在風聲少了些,我回來看看女兒不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嗎?況且我們王家人一向不喜歡高調,我要是去媒體鬧,還不逼出她來,需要來這找你看臉色?”
人是一種矛盾的動物,越想遮掩什麽,就越容易顯露什麽,聽到她如此特別聲明自己的立場,段笙笙忍住翻白眼,卻忍不了嘲諷。
“有鑒于此,柳小姐也不是高調的性子,所以出院後我們也沒法聯系上她,一般而言,所有名人都傾向到國外待産,或許她現在已經在國外安排好生産事宜,這點妳不妨聯絡萬家,我相信萬先生的秘書會給一個好的答覆。”
“我就是聯系過沒回應,否則我不會來這,妳身為一個醫生,有義務告訴一個母親女兒的下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