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雛鳥
“兒子,你知不知道笙笙怎麽蘇格認識的?”張沫看了眼外頭,壓底嗓子問。
宋以朗不知打哪摸來一顆乒乓球,有一下沒一下往牆面上丢。
“老爸,我知道她全部的事,她有過抑郁症我也不介意,我只介意怎麽把蘇格從她心裏連根拔起。”
離開自己時,這孩子還有張稚嫩的娃娃臉,回來時,他成了粗犷黝黑的男人,他們這麽多年未見,再見面時陌生有,尴尬也有,可是最初的隔閡過去了,當他垂下腦袋成了孩子跟自己訴苦,張沫的心在顫抖,這麽驕傲的孩子,如果不是在感情這條路上走投無路怎麽會輕易低頭?
握着自己粗糙的雙手,張沫坦言,“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笙笙再好也有她的心結在,我心疼她,可也比不上你對我來得重要,以朗,她的人生讓蘇格救回,就像剛出生的雛鳥那樣會認定第一眼看見的人,如果蘇格不接受她,那麽她也愛不了別人。”
看自己的兒子受到打擊,他心疼,可是坦承,“雖然我不是盡責的老爸,但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吃苦,這是為什麽我拉下老臉來見你也不急着去看你媽。”
這些話字字句句在理,外頭的人聽完不由得泛出苦笑。
張沫不愧是看過世間百态,走過凄涼人生的老江湖。他有雙獵鷹般淩厲的眼,更有一顆公私分明的心,所以才能在明知她在外頭的狀況下說出如此親切又令她心生刺痛的話。
知道已經沒有自己需要介入的餘地,她重新提起擱在地上的公事包,戴上無菌口罩往後門走,早先叫好的私家車已經等在後頭。
囑咐師傅先到別墅去看過柳絮,檢查過狀況,好生安撫一番後就又直奔高鐵站。
上午張沫臨時把婦癌會議的出席任務交給她,目的是為了讓她可以盡早獨當一面,趕上前頭的住院醫師們的行列。
他無疑是疼愛她的,不顧閑言閑語對她照顧有佳,可有時候她很明白,她終究不是他會第一個挺身出來保護的人,畢竟少了一層血緣關系,就少了一份理所當然。
抵達高鐵站時還沒到點,她坐在高鐵站內的咖啡廳吧臺旁,點了杯果昔跟可頌,趁着等待的時間撥了通電話給蘇格說明自己臨時出差得取消晚餐。
電話那頭的人輕笑着說沒關系,随即匆忙收線。
因為沒有那份名正言順的關系,她就算有不樂意也不能怨,只是感嘆人們由奢入儉難的劣根性,當穿慣了平底鞋,就再也不能享受那高處不勝寒的美感。
當天空混濁的錠色開始轉墨黑,站內廣播開始播放入站車次的乘車通知,她拉起銀色登機箱小跑上月臺,正拿車票在找車廂,肩膀突然沒預警地被扯了下。
“小姐,行李不離手是在外的準則。”
回過頭,蘇格笑意盈盈立于自己眼前,像是從來沒有過奔波,就這麽自然出現在她眼前。“哎……”她想出聲,卻發現喉頭發緊,“你不是在出庭,怎麽來了?”
蘇格雙手安插在褲袋裏面,手上只有公事包,跟一只黑色紙袋。
“我看到新聞後不放心回去看看,張老師說妳替他出席會議,正好有企業邀我去C市一趟,就提早一天動身。”
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平淡的面容中那雙妥貼的目光凝視她那被另一個男人細心呵護過的傷痕。
“還疼嗎?”
她碰了碰面頰,指尖碰到傷口,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疼一下就過了,我就怕留下傷痕會很醜。”
女為悅己容,在他面前,她總是遮掩不了內心最真實的一面。
“這種程度不會留疤痕,當然前提是妳按時上藥,不要老去摳它。”
撫過她面頰的指腹輕輕地,卻讓她的肌膚陣陣酥麻,列車已經緩緩停妥在眼前,她拉起行李,看着他,“你跟我一車嗎?”
“不同車也不要緊,換一下位置就好。”
蘇格的話果然沒錯,剛上車就遇到鄰座是個好心人,願意跟他們交換位置,兩人買了杯紅茶抵擋困意,下車又換交通車颠頗半小時,抵達鄰市的湖濱飯店時剛好半夜十二點。
舟車勞頓的一天讓她有些疲憊,可是當拉開客房窗簾,一眼望盡隔開兩座城市的太陰湖,精神也為之一震。
“你看,這真是一座湖嗎?說是海也差不多。”
看不到邊際的太陰湖像是廣袤汪洋一樣一望無際,她有些許興奮,看到這樣的山光水色是出發前始料未及,當然還有一項最重要的因素,因為身旁有他,開心也因此加倍。
蘇格把行李放在門邊,走到另一扇窗前遙望遠處山巅,這間飯店地理位置極好,湖上一片空濛,湖邊種滿桃花樹,乍看下還真有世外桃源之感。
“秋天真的到了。”身後突來一雙手替她拉上玻璃窗,伴随着的是一聲叮咛,“別在這吹風,我替妳換藥。”
打開在前臺臨時借來的醫藥箱,蘇格雖然走心理學,但是換藥的手勢也挺有模有樣,只是他少見外在皮肉傷,拉下紗布看到那塊破皮紅腫的瘀血傷處時不免蹙眉。
“我已經給打過破傷風,不會有事的。”見他皺起眉頭,她趕緊安撫。
他卻沒因此安下心,更為謹慎的重新上了一層藥膏,“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輕心,沒聽說過一句話,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剛上完一層藥還不能貼紗布,她以手扇風,無意中提起,“你們都緊張過頭了,萬子勤說要請人找出撞傷我的記者發存證信函,宋以朗拍照存證還開立驗傷證明,但你瞧,不過是皮肉傷,要是鬧上新聞不就贻笑大方。”
“在我看來似乎是有此必要。”
“你也跟着他們不可理喻了?說好的邏輯思考呢?”眼前這位可是心理學博士,這些話說出去恐怕要讓人嗤笑。
他淡笑而不語,将她落在頰邊細碎的發絲勾回耳後。
因為在乎才會讓人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萬子勤是愛屋及烏,以兄長的立場表現誠意,而宋以朗,他追求段笙笙早已不是新聞,早先在醫院裏碰上,他們僅是點頭之交,卻看出彼此眼中的敵意與疏離。
在她臉上敷上一層冰涼的藥膏,他輕聲說“還是不要貼紗布好得快”,接而在她臉頰上輕輕呼氣。
“宋以朗的事,已經在醫院傳開。”
因為他的呼氣而耳根發燙的她有些靈魂游離,慢一拍才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就讓謠言傳吧,我也不在乎這一點流言蜚語。”“可是我聽了不舒服。”
聲音撞擊她耳膜,心口突突地跳着,段笙笙瞪大眼看着蘇格,不明白他的意思。
“謠言不會停止于智者,妳自己很清楚。。”他輕輕嘆息,“我看過妳的紀錄,還在拿安眠藥吃?”
“恩,黃柏替我開了長期處方簽。”漸漸的,她極速跳動的心平緩下來,原來他只是在問診。
“試試換漢方藥,西藥畢竟是毒。”
勉強牽動嘴角,心情經過剛剛的起承轉合,她有些自暴自棄了,“我現在慢慢改了,真睡不着、或是隔天有大手術今晚得好好睡一覺時才會吃一顆BROMAZIN,其餘時候我做運動、去游泳,照你說的,能不依賴就不依賴。”
“要不要再繼續谘詢?我介紹醫生給妳。”看她走回床邊整理行李,擺明是不想再聊這話題,他改口提議,“我會找信得過的人。”
“要不我再挂你門診吧?”
半開玩笑着提議,他臉色卻驟然一變,“我說過不會再當妳的谘詢師。”
這一會兒她便懂得他話中的意思,是因為不想重蹈覆徹,才會與她保持距離。
她心悶悶的痛,又故作開朗,“那就算了,明早八點要開會,我們都早點休息吧。”
蘇格已經在前臺多要了一間房,兩間客房比鄰而居,他看出她在鬧別扭,沒多說便離去。
心裏面其實明白她所思所想,可是他有顧忌而不能随心所欲,誰說他心思清明便能常保清高,他只是僞裝得好,可不代表就能不懼不痛。
夜裏的太陰湖上還有一只清掃湖面的船在蕩槳,微微的水波聲,漸行漸遠,她聽着規律的水流聲,像是暫時找到泥土的浮萍,吞下半顆BROMAZIN,栖息在一片闱涼的床鋪上睡去。
這晚她以為會是一夜好眠,卻意外的做了一段如夢似幻,亦真亦假的長夢。
她夢見他們一次又一次相遇,卻總是在錯過,醒來後她頭疼欲裂,胃也隐隐抽痛了起來。
床邊的鬧鐘顯示時間是清晨五點整,薄透的窗簾隙縫間透出日出前獨有的混濁色彩,她裹着薄被拖拖拉拉走到窗邊,看着大片的霧氣在湖面上凝聚,風吹來陣陣寒意,早秋似乎已經在預告今年會有寒冬。
飯店Morning Call在她起床後的半小時準時響起,她胃疼又頭痛,換上衣服一臉慘白的走到餐廳去用餐。
湖濱飯店的早餐位置特意設置在太陰湖畔旁的玻璃屋內,她揣着一肚子悶痛獨自前來,一坐下,蘇格已經端着一盤藜麥沙拉,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