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故裏
她一直覺得時間過得很緩慢,在蘇格離開後的日子。
而今他回來了,時光突然加速,她每日每日都因為房子裝修的事得跟蘇格聯系,可是住院醫師常常身不由己,等到她忙完工作時已經是半夜,确認完進度隔日依舊得準時上崗,家事忙亂的結果是心情影響思考力,手術時連着幾個問題答不上,立刻就遭到張沫責罵。
張沫身為産科的王牌,可以跟到他是幸也是不幸,幸運的是,他樂于放手讓底下的主治增加實務經驗,不幸的是,罵起人來他可六親不認,管你身旁還有多少實習醫生在旁觀看,該罵時他絕不吝啬。
“段笙笙,妳下刀再用力半分,病人的動脈就要讓妳給切斷,今天沒有準備太多O型血,妳準備自己捐獻是不是?”
十幾雙眼睛盯着自己看,因為心思晃蕩,段笙笙拿着柳葉刀的力道來不及收回,險些劃破自己的手套,張沫恨鐵不成鋼,又當面痛罵她一頓,她委屈的看着手持牽引器的導師,自動放下手裏的刀,“對不起,這次的機會我放棄。”
總醫生在一旁冷笑,毫不吝啬落井下石,“段笙笙,放棄要趁早。”
女人在男人的世界裏總是弱勢團體,她聰明的不回嘴,退至一旁安靜的看完整場手術。
術後所有人離去,她紅着鼻子回到值班室要交班,葛曉蕾這沒心沒肺的也不看情勢,從外科匆匆跑來二話不說扯着她就跑。
“去哪啊?”
淩亂着頭發,散漫着心情,她只覺得舉步千斤重,現在就是招待她環游世界一周都沒心情。
可是葛曉蕾已經興奮破表,哪還顧得上她的糾結情緒,“快快快,霍子爵在會議中心裏開記者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妳要是錯過會飲恨一輩子。”
“妳自個兒去吧,我又不喜歡霍子爵。”
當□□手她沒興趣,如果是他那位潛藏多年的妻子要來生孩子她倒是挺樂意。
“我記得妳不是挺喜歡他的嘛,前些年還載他的歌來當手機鈴聲,這不是喜歡是什麽。”
“是蘇格推薦的我,說是很療愈,夜深人靜時特別動人,我只是愛屋及烏。”
但是葛曉蕾才不管什麽理由,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性子,只要人在興頭上,不管段笙笙喜不喜歡都要拉上她作伴壯膽。
聖醫集團耗資百萬造價的國際會議中心位在醫院最頂層,從落成到現在,段笙笙到場的次數五根指頭都能數出來,每次前來不是為工作就是國際學術論壇的交流會,她正納悶什麽時候成了明星開簽唱會的地方,場內霎時掌聲轟動,一群醫護尖叫不斷,越發阻止她想進去的欲望。
“這倒底是什麽活動,我們聖醫該不會缺錢到要出租會議中心給偶像開見面會吧?”
話才剛說完,從人頭鑽動的縫隙裏面望去,發現站在講臺上的是集團公關以及健檢中心主任,就連剛才臭罵她一頓的張沫也現身在底下的觀衆席頭排,視線往上挪了挪,電子跑馬燈正标示霍子爵代言健檢中心記者會,她頓時了悟,腳跟一轉就要走人。
“妳別走啊,今天同時要宣布身心科懸位已久的主任獎落誰家,妳不好奇黃柏能不能殺出重圍戴上王冠嗎?”
“不好奇,我想黃柏也不稀罕。”
葛曉蕾皺起鼻子,食指朝右撇去,“你錯了,他待在身心科這麽多年,老的走了,年輕的資質不夠,他确實稀罕的很。”
順着葛曉蕾的指尖扭頭看去,赫然發現身穿白大褂的黃柏就站在自己身側,雙手插在口袋裏,皮笑肉不笑的朝她牽動嘴角。
“黃柏,我不知道你對主任的位置有興趣。”
她以為的黃柏是個無欲無求的男人,是不屬于世俗的境外高人。
“如曉蕾所說,我确實稀罕。”像是在自言自語,可他确實是在說給某人聽,“在醫療體系裏,有地位才能改革,沒有權力空有理論是理想家,我真心想做一番事業,想要這個位置也是理所當然。”
“那麽,你有多少機率可以得到?”人事異動不是頒獎典禮,不是當場才會知道獎落誰家,而今他站在這裏,那代表……
視線不由得換到前方,幾個董事輪番上臺吹捧過醫院的軟硬體實力後,燈光驟然轉成亮眼的白晝光,徐徐打在正步上講臺的男人身上。
現場安靜了一半,可以想見大多數的人對他都陌生,甚至聽聞所謂的榮格分析師名號時還一頭霧水,她默默收回視線,撞上黃柏的雙眼。
不知該有何表情,就聽見黃柏低聲問自己,“知道榮格分析師代表什麽嗎?”
她搖頭。
黃柏薄薄淺笑,笑意不及眼,“代表他是萬中選一。”
她懷疑自己是否聽得真切,黃柏語氣裏的妒意,還有不悅是如此清晰可見,她無從安慰起,只有緘默。
确實蘇格是萬中選一,這點她從來不曾質疑。
壓抑着內心對他空降聖醫的欣喜,她切切實實有了追星的心情,想越過人群朝他去,甚至希望他回頭時眼裏只容得下自己,并因為她的存在,而綻放光芒。
可是這份奢望,在看見臺下替他挽着薄外套的女人時當場被澆熄。
葛曉蕾注意到她的失神,看看女人,又看看段笙笙僵硬的表情,立即把手遮在她眼上。
“蘇格是個正常男人,有女人也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別看了,看了傷眼。”
“我沒有在意,我也不介意。”
她嘴硬一流,可是心中悶悶的鈍痛代表什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口袋裏的鈴聲代表她擅自離開崗位太久,急診那打來喊人支援,她盯着蘇格在遠方的身影,不甘心,卻也不得不離開。
下半夜段笙笙出了手術室,刷手服上滿身血腥味,被主治罵了一整晚,就為了透氣膠帶0.3公分的誤差,她已經沒情緒知覺,拖着疲憊的步伐回到狹小的宿舍,打算洗個澡,再好好上床睡一覺。
睡前發現手機裏有幾條信息,大多是葛曉蕾,而最惹她心煩的,是蘇格的來信。
“——我已經找好倉庫可以長期租借來放置家具,這兩天會抽空帶裝修師傅過去估價。”
“——古董家具需要保養,妳打算怎麽處裏?”
“——笙笙,出了手術室給我電話,商量估價。”
連續幾串訊息不斷跳出,她把手指放在手機上,打一串回覆,末了想加一句謝謝,可又覺得太單薄,改成長篇謝詞,看看又太做作,最後她捧着手機苦思一晚,直到體力不支睡去。
醒來時,理所當然錯過了電話,她照約定打車回到老別墅,以為會看到如同那日的模樣,可是一開門,看見的是一箱又一箱已經整理妥當的瓦愣紙箱,蘇格的效率驚人,短短幾天的時間就完成收拾。
“來了?”
蘇格抱着塑料箱走下樓,身後跟着的是一名年輕小夥子,輕手輕腳地把那些字畫都攏在手裏,看見女主人回來,還熱絡了喊了聲,“蘇太太。”
“我不是……”她要解釋,蘇格點了下她額頭,示意她沒必要花時間去費唇舌。
她過意不去要幫忙,但他卻不讓,伸臂擋着她的去路,低頭凝視着她布滿血絲的雙眼,“昨晚沒睡好?”
被責罵是家常便飯,她已經消化殆盡,睡不好是另有原因,她不好說,也不敢說,胡亂點頭應他,“熬夜念書。”
分明不是熬夜念書的樣子,但他也不再追問,只是細看她一回,溫聲道:“吃過飯沒有?我喊了外賣,吃過午飯再來打包。”
看樣子臨時請人代班是對的,蘇格做事極度有效率,兩天內要完成的事情,就會在一天內搞定。
送走來幫忙的貨運小哥,客廳茶幾上已經擺滿午飯,揚州炒飯、幹鍋花菜、爆炒豬肝、還有銀魚羹。
一股激蕩的暖流自內心慢慢流淌而出,他還記得這是她愛吃的東西。
飯後收拾東西時,她大略點過進度,客廳已經收拾的差不多,所有架上的東西都已經拿下,擺放在桌上分類整齊,就等裝箱。
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雜亂過,當時管家趙阿姨每時每刻都會依照爺爺的指示整理得一絲不茍,大至餐櫃裏杯盤的擺設、小至桌上每一份報章的擺放角度,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錯。
曾經這也是她的生活,棋盤上工整的琪子,按照規矩安穩前進。
可事實上,真實的她是一片散沙,所以看到雜亂她更覺得安心。
捧着舊報紙繞着客廳一圈,每一只塑料箱上都貼有标簽紙,工整的字跡寫着內容物,她細數箱數,七十八只,她不禁咋舌,要花上多久時間才能整理到這個數字。
“這些下午會派車來收,尚未封箱的妳看看。”
她看了看,大多是櫥櫃內那些花而不實的古董餐盤,她不常在家吃飯,這些都是多餘的擺設,但是想起這正是母親的珍藏,想丢的想法又轉淡。
飯後他們各自負責一樓層,安靜且空曠的兩層式老房子裏,有任何的舉動都很清晰,所以當頂頭傳來重物落地聲,她心一驚,趕緊爬上二樓确認,發現只是一沓擺放在桌面的精裝書倒塌在地上,書房內沒有蘇格的身影,确實只是虛驚一場。
收拾好古書,她不放心的到處尋他,直到在後邊的陽臺上聽到他正在與人交談才停下腳步。
沒有偷聽的意圖,可是他聲音裏隐忍的不耐卻讓她忍不住想一聽究竟。
“……薛凝,等明天清醒過後妳再來跟我讨論公事,妳這個狀态沒法談事情。”
“……不準再提笙笙,我們分手在前,她從來沒有介入過我們。”
自動自發把名字貼上那位幹練女子身上,她心上一喜,可是又厭惡自己落井下石的心态。
心情頓時是複雜的,也就沒注意到他已經收線站在門邊看着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覺得寫文真的是爽度很高,但很自虐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