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概算是美好的重逢
當黑色加長禮車馬不停蹄朝西邊奔馳而去時,作為喪家的段笙笙卻獨自走出教堂,靠在梁柱旁喝下一口發酸的冷咖啡。
細雨方歇的七月天裏,暑氣與水氣并肩鎮壓大地,她卻冷得發抖,額頭頻頻冒冷汗。
“笙笙,保重。”
“節哀,段小姐。”
“丫頭,別傷心,媽媽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來盡一份心意的,每經過她身側總不免要停下腳步慰問幾句,她一貫淺笑回應,眼眶下透着一層淡淡的黑,顯示的不是心力交瘁,而是單純的疲憊不堪。
旁人有許多非議,說她不孝,說她寡情,躺在棺木裏的女人是生育她的母親,在她生命裏最重要的存在,她不該如此平淡看待,該撕心裂肺哭到昏眩,甚至該痛不欲生一振不絕。
可她卻違背常理,異常平靜的操辦喪事,每個細節都親自打點妥當,大致棺椁,小至喪禮上的每一朵花,她細心妥貼,無一安排到位。
喪禮過後,她一身缟素挺直腰杆站在門廊前送客,随着每一個賓客的離去彎腰答謝。
“謝謝阿姨,謝謝你們來。”
“謝謝叔叔,謝謝你們來。”
逝者已不可挽回,她身為段家女兒,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一雙雙铮亮皮鞋晃過眼前時,努力忍下頭疼彎腰致謝。
腰上的疼不如腳上那雙不合腳的鞋帶來的痛,她苦不堪言,滿腦子只想回家泡熱水澡,睡上一覺,好迎接明天忙碌的工作。
“笙笙,妳還行嗎?”閨蜜葛曉蕾走近,打開一顆薄荷糖包裝紙,“待會還得到飯店吃答謝飯,吃顆糖撐着點,喏,張嘴。”
咬着冰涼的糖,她以手遮眼看往天空,“妳看這雨下得這麽大,趕緊進去躲雨,我送完客就來。”
天公不作美,中午還是大晴天,一過午後大雨就開始落個不停,黑色套裝因為吸飽水份而越顯沉重,她身份特殊不好走開,只能頂着雨,繼續送客。
“妳別硬撐,我找傘來替妳撐。”
葛曉蕾永遠都是最有義氣的那個,看她急忙離開的背影,還來不及喊,又幾道人影過去,她一一答謝,彎得腰都疼了也不見她回來。
躲在屋檐下暫時避避雨,可無情風雨依舊不打自來,這時天空更暗了,她以為又要風雲變色,擡眼才發現是把黑傘替自己擋去潇潇澀雨。
灰濛濛的天色下,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塑膠面料上,正以為是葛曉蕾找來的救兵,她掏出手帕要答謝,回身發現來人身影碩長,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在鼻息間缭繞,她心跳慢慢加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有勇氣對上來人深邃的目光。
那道身影本是凝肅,在見她仰頭望向自己時,笑容克制的浮現在嘴角,目如點墨的眸子朝她眨了眨,“抱歉來晚了。”
仿佛見到死神一般,她有些顫抖,呼吸也連帶不穩,“你、你怎麽來了?”
蘇格眼明手快扣住她纖細的腰肢,替她穩住步子,謙和的目光裏有歉意,“我收到消息就讓助理訂機票,還是遺憾沒趕上送阿姨的時間。
他環望四下,客氣有禮朝來客致意,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解釋,“好在還趕得及幫着妳應付客人,被問得煩了吧?”
“蘇格,我真的真的很抱歉,這不該是麻煩你的事,到底誰聯系你的?”
驚吓過後她開始嘀咕,比起剛才送走棺木時,木然的表情顯然還要有情緒波動。教堂前還有不少人未離開,看她激動的嚷嚷,投來的目光不解中有苛責。
她懂這些人眼睛裏的意思——剛才在自己母親的喪禮上也不見她哭得呼天搶地,現在在自個兒前夫面前情緒激動個什麽勁兒?
她手叉腰上,默默呼出一口氣,壓下過度翻騰的情緒。
“沒什麽好抱歉。”蘇格也看見了,低斂的目光中流洩出些許溫柔,“畢竟妳我相交一場,這些都是應該。”
“你沒必要這麽做,這又不是喜事。”
她想他立刻離開,可是三姑六婆已經蜂擁而上——
“哎呀,咱們的女婿大人終于回來。”
“就是就是,還是這孩子孝順。”
“真是安慰,這場子總算還是有個有心人,笙笙,我看你們複婚算了,妳媽黃泉路上知道了也安慰。”
三姑六婆刻意的嚷嚷,段笙笙不搭腔,任由她們盡情揮灑意見,反正知情的人不吭聲,不懂狀況的人永遠最會仗義。
解讀出她眼底的不悅,蘇格雙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往懷裏一拉,更好的擋住風雨與流言蜚語。“謝謝阿姨,您們辛苦了。”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看到你比什麽都欣慰,我們笙笙啊,太不懂得珍惜你,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種場子上,你不知道我們有多遺憾。”
真遺憾妳就去嫁蘇格啊。
她把話包在嘴裏,不敢大肆吭聲,蘇格暗中捏捏她的手臂,安撫的意思很明顯。
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明明是一個外人,他卻不避諱旁人目光,落落大方以死者的前任女婿招呼親戚,比她這個喪家還要顯态度,段笙笙只好全程保持沉默,來者善意,她給以微笑,來者不善,她就冷漠。
上百個跟段家有關系的人她認得的不多,直到一個男人來到面前,始終繃着的面容終于舒緩,發自內心的露出感激的神情。
“陳叔叔,謝謝您。”
男人是段笙笙母親生前的主治,笑笑的模樣慈眉善目,目光在兩人身上慢慢挪移,“以為你不會來了,你能回來,對笙笙而言該是比什麽實質幫助都要好。”
“這是我應該做到的,只是不能見到最後一面還是遺憾。”
“逝者已矣,笙笙的媽媽走得很安詳,我想,這已經是上天給她最好的安排。”看着這個自小看到大的女孩,男人笑笑的,像是長輩拍撫年幼的小娃,“笙笙長大了,別把所有事都放在心上。”
段笙笙笑笑不語,點頭應下,“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被稱為陳叔叔的男人吊念完正要離開,可是想了想,又走回蘇格面前,“別怪我多嘴,笙笙是個好女孩,你要是願意,就再跟她試試看,緣分這種東西說不準的,就算最後真不能當夫妻至少也可以成為朋友,人生路上彼此照應。”
“陳叔叔,我跟笙笙之間還有很多情分在,這一點任誰也奪不走。”
蘇格指的,是兩人之間的醫病關系,可是聽在他人耳裏,肯定是一番情深意切,他在用這種方式安撫不知情的外人,可她卻越聽越羞愧,甚至頭低得不敢再看他。
在所有人的認知裏,蘇格的身份是死者前任女婿,喪家女兒段笙笙為期半年的丈夫,可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只是一場笑話、是一場她寧死也不敢再去面對的笑話。
送走一波客人,這場喪禮卻還沒完,答謝宴設在附近的酒店,必須直到大夥吃吃喝喝完畢,這場喪禮才算告一段落。
喪禮後蘇格也沒離開,陪着她到酒店時發現她渾身濕得發抖,白色襯衣緊緊貼在肌膚上,展露出裏頭若隐若現的柔美線條。
他脫下風衣覆在她肩頭,催促着,“這裏我來招呼,妳去換件衣服,補個妝再來。”
段笙笙感激的投以一眼,拖着酸軟的腿到休息室,也不急着換衣服,頹然倒在沙發上想緩過一天的疲憊。
此時葛曉蕾觑空找來,看她癱軟在沙發上,二話不說把她揪起,“笙笙,妳怎麽把蘇格給喊回來了!”
拉下蒙面的風衣,段笙笙顯然比她還訝異,“我才要怪你怎麽通知他了。”
葛曉蕾大喊冤枉,“怎麽可能,我連他的聯系方式都不知道,上哪找人?”說着,她眯起眼,撅着嘴,偷偷探向外頭的一群女人,“既然不是妳,也不是我,那肯定是妳家哪個無聊的親戚大嘴去通知,妳那些表阿姨啊,唯恐天下不亂。”
她說得沒錯,她們家族的親戚一個個都是電臺廣播,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