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王妃人在哪裏!”厲珣一身肅殺氣息,寒聲又質問了一句。
綠漪還沒來得及去前院挑選新人,青竹園還是只有她們兩人伺候……綠畫見綠漪哭的上氣不接下起,只能擡起頭,由她來回話。
“王妃昨夜歇在書房中,等火災被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救人!”她帶着哭腔斷斷續續的說道。
厲珣聽完,面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他死死的攥着拳頭,用盡全身力氣堅持,才沒有朝後倒去。
又一聲房梁斷裂的聲音傳來,書房處火光更盛,将整個青竹園照的猶如白日一般。
就連救火的侍衛都不敢上前。
厲珣冷冷的看着這一幕,眼角微微抽搐。
江舜華,自戕而死。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如此的懦弱無用,你有什麽資格做監國公主!
“王爺,火勢這般大,可要繼續救火?”容瑞擔心手下的侍衛會有傷亡,忍不住提了一句。
厲珣聞言,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救,繼續救火!”
“……是,王爺!”容瑞擰眉應了一聲,然後看向身邊的侍衛,“加快速度,繼續打水來救火!”
“是!”正在救火的侍衛義無反顧的應了一聲,然後不顧臉上的黑灰和手上的燙傷,繼續拎着水桶前仆後繼的朝火場趕去。
幾乎用了一整夜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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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園書房的火勢才控制住。
正房那邊,也被帶累着燒毀了幾間。
厲珣一直留在青竹園。
直到容瑞來禀報,“王爺,王妃的屍體找到了。”
“帶本王過去!”厲珣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來,冰冷的要求。
容瑞點了點頭,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王爺,請!”
厲珣沒有說話,擡步跟着容瑞朝外走去。
屍體被安置在書房前的空地上,被白布蓋着。
厲珣走過去,嗓音帶着幾分沙啞,低沉道,“将白布揭開!”
“是,王爺!”容瑞答應了一聲,俯下身親自将屍體上的白布揭了開來。
厲珣垂目望去,只見床板上的屍體早就看不出人樣,只剩下一具被燒的焦黑的骨架,味道刺鼻,模樣駭人。
“還有,這是在屍體下方找到的!”負責救火的侍衛又呈上一個托盤,托盤裏放着一塊滿是髒污的玉佩。
厲珣轉過目光,慢慢的擡起手拾起玉佩,将上面的焦黑撚去後,只見上面刻着兩個渾然天成的纂體小字“舜華”。
“舜華……”他輕輕的從口中吐出這兩個字。
然後緊緊的将玉佩攥在手中。
玉佩被燒了半夜。
上面還有淡淡的溫度。
握在手中,就好像那個女子的體溫仍然殘留。
他心口不由一窒。
五年前已經淡忘的那種感覺,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只是這一次,卻是為了另一個女子。
……
“王爺,王妃的屍體……”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必須有一個結果,容瑞在王府大管家的示意下,第一個提出安葬的問題。
厲珣聽罷,目光又移向床板上的屍體。
良久後,正要開口。
青竹園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王爺!”接着,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
厲珣攥緊手中玉佩,朝來人看去,斂去面上外露的情緒,淡漠道,“高公公,突然來本王王府,不知有何貴幹!”
“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高敏功恭恭敬敬的向厲珣行過禮後,低聲言道。
厲珣也知高敏功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沒有多問,直接點了點頭,将此間事情交給大管家後,帶着高敏功往前院書房走去。
到了書房,兩人分主賓坐下。
厲珣看了眼面前的高敏功,再次開口詢問,“可是父皇有口谕要公公通傳?”
“王爺睿智!”高敏功客氣的點了點頭。
頓頓,一臉為難的開口說道,“王妃故去的事情,皇上已經知道,他對王爺的遭遇深表難過,只是……”
“嗯?”厲珣嗓音低沉,緩緩的疑了一句。
高敏功嘆了口氣,接着道,“陛下的意思是,要王爺秘不發喪……将王妃的屍體封入冰窖,然後找個身形相仿的女子充作王妃,待朝局穩定下來之後,再報個病故上去……重新将王妃的屍體送入皇陵!”
“……”厲珣沒想到高敏功來是為了這麽一件事。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新皇的意圖。
無非是怕舊臣貴族,各地藩王趁機生事,打着替監國公主讨公道的旗號再來幾場造反運動。
不過,他并不想這麽做。
江舜華活着時候,已經厭惡極了這種被利用囚禁的滋味。
若她在天之靈知道,自己死後,還不得自由……那她會不會連死都不瞑目。
這般想着,他正要開口拒絕。
可高敏功好像看出了厲珣的想法,苦笑了聲,搖頭道,“陛下知道王爺待王妃故劍情深,只是……王爺畢竟是大燕的皇儲,還是要替天下百姓考慮些的!您也是帶過兵的人,應當知道,這一場戰下去要死多少無辜的百姓……王妃雖然秘不發喪,可總有一日會得到自己的公道,但是那些百姓将士,死了便是白死了……”
“王爺,還望您能顧慮一下邊關那成千上萬個軍戶家庭,替他們籌謀則個!”
厲珣聽高敏功這般說着。
也想到了西北那些軍戶之家,嚴寒之地,他們祖祖輩輩都生長在那裏,每次飽受風吹雨打,過着最艱難的生活……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大燕鑄成一道道城牆。
想到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想到他們飽經風霜的臉,清貧的生活。
再想到那些因為戰争而傷殘的士兵。
他眼中不由露出一抹猶疑。
“王爺,您就應了陛下罷,他也是為了這天下,為了厲家的江山!”高敏功看厲珣露出松動的表情,立刻打蛇随棍上的勸了起來。
厲珣只是沉默着。
好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書房中傳來一陣沉悶的嘆息聲。
“本王答應了。”
“王爺!”高敏功驚喜的看向厲珣。
厲珣堅毅的眼中露出一抹傷情,“為了邊關那些将士不自相殘殺,本王答應将王妃的屍體封存,秘不發喪!”
“王爺兼濟天下,不愧為皇儲!奴才替邊關将士謝過王爺,替皇上謝過王爺!”高敏功起身,恭恭敬敬的說道。
厲珣卻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擡起眼皮,淡淡說了句,“父皇那裏恐還在等消息,公公回去與父皇說一聲罷!”
“是,燕王爺,奴才這就回去,您……節哀!”說罷,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在厲珣目送下,轉身離開。
厲珣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遠,看了書房門,又關了書房門。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微微垂了眼皮,看向手掌中那枚刻字的玉佩。
“這一次,是本王對不住你。”
許久,他從齒縫中擠出一道悠長的嘆息。
跟着,又将玉佩收了起來,然後親自鋪開宣紙,研了墨,開始寫折子。
約莫兩個時辰後,折子到了養和殿新帝禦案案頭。
新帝掃了眼折子上的署名。
一臉陰沉的拿起來翻開。
開完後,臉上閃過一抹興味,然後擡起頭似笑非笑的看着高敏功,道,“敏功,你可知,燕王這道折子上寫了什麽?”
高敏功看向自家主子,擰眉猜了半晌,都沒猜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不好意思的笑笑,“燕王的心思,豈是奴才可以才得出的!陛下高看奴才了!”
“他向朕求半年的假期!”新帝也沒指望高敏功能猜猜出厲珣的心思,笑了笑,說道。
“半年的假期,這是為何?”高敏功一臉的震驚。
雖說自家主子為今只有兩個半皇子,可主子畢竟正值壯年啊,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再生出十個八個皇子來。
燕王現在賦閑半年,那是确定自己一定會被立為皇儲,還是對皇儲的身份完全不在意呢!
或者是,欲擒故縱?
新帝聽高敏功這般問,卻是猛地将折子合上,眼中笑意散去,冷冷道,“不管他是個什麽意思,最後的結果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被取而代之!
高敏功打量新帝的臉色,何嘗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他沒有多言,只弓着腰說了句,“陛下聖明,那奴才,這就讓人去燕王府傳旨,全了王爺這份心思!”
“嗯,去吧!”新帝點了點頭。
半年的時間,他有信心能将越王厲玠扶植起來。
到時候厲珣再回到權利中心,他就可以坐山觀虎鬥了!
這般想着,他竟是期待起半年後兩人相争的場面來。
燕王府中。
厲珣得了宮裏的意思,心中微微定了一些。
他将聖谕塞入抽屜後,起身朝後院走去。
青竹園的事情還要再做一些安排。
底下下人該封口的還要封口。
青竹園,綠漪和綠畫守在江舜華的屍體旁,兩人眼淚已經哭幹,只是靜默的跪着。
乍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兩人誰都沒有回頭。
知道聽到王爺獨有的音色,“你們兩個随起來,本王有事吩咐你們!”
“……是,王爺!”綠漪擡起頭,沙啞的應了一聲,然後和綠畫相扶着從地上站起來。
“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王妃沒有死。”
“王爺……”綠漪睜大驚恐的眼睛,看了眼腳下的屍體,又看了眼面前厲珣,疑聲道,“王爺您在說什麽……難道……”
“以後你就是王妃,綠畫是你……死的人是綠畫!”厲珣沒有理會綠漪外露的情緒,冷着臉一字一句的說道。
綠漪聽罷,想了很久,總算想清楚厲珣的意思。
“王爺是說……讓奴婢冒充王妃?”
“不錯!”
“不,這不可以……”綠漪拼命的搖頭,“這不可以!”
“你是要抗命!”厲珣眸光突然變得銳利,威脅意味十足的看向那綠漪。
綠漪一下子愣在當地,“奴婢不敢,可……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王妃都死了,還不能發喪。
不能發喪,暗屍體怎麽處置。
就一直見不得人的隐藏下去嗎?
這般想着,她渾身都發起抖來……這對王妃太不公平了!
“你不必問為什麽,你只需知道,王妃沒死,死的人是綠畫便可以了!”
“記住,不要露出任何破綻,不然你與綠畫在府外的九族,都要死!”
綠漪聞言,再次瞪大眼睛。已經到了誅九族的地步嗎?
“怎麽,還有別的問題?”
厲珣不耐煩的反問了一句。
綠漪和綠畫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卻不能不在乎府外親族的性命,當即跪地道,“奴婢明白,王妃沒有死,死的是綠畫!”
“既然如此,就回正房呆着吧,無事不必再出來……”
“是,王爺!”綠漪答應着,然後帶着一臉淚意的綠畫朝正房走去。
“王爺,那……綠畫的屍體?”一直沒有出聲的容瑞看向地上黑色的屍骨,低聲問道。
厲珣聽了片刻,低聲沉悶道,“先充入冰窖。”
“是,王爺!”容瑞答應了一聲,然後他親自去處理‘綠畫’的屍骨。
厲珣則帶人回了前院。
書房中,他剛坐下沒多久,外面傳來大管家的求見聲。
厲珣向随侍筆墨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立刻朝外走去,恭恭敬敬的将大管家請了進來。
“事情辦得怎麽樣?”厲珣看向大管家,沉聲問道。
大管家忙拱手道,“所以見過得知王妃遇害的人已經全部控制住,不識字的全部喂了啞藥,賣到外地,識字的全部斬草除根,家裏人也給了補償。”
厲珣聞言,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
大管家又道,“王爺讓安排的馬車和馬匹也已經準備好,不知王爺什麽時候要用?”
厲珣擰眉沉吟片刻,“明日罷!”
頓頓,又道,“本王打算離開京城。”
“離開京城?”大管家整個人都怔住了,忙問,“好端端的,王爺怎麽會想離開京城?”
“本王自有本王的打算!”厲珣沒有向大管家多做解釋,只是囑咐他,在他走之後,一定要将王府給他管好。
另外,會讓容璋給他幫手。
大管家聞言,也不敢再多問,只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道,“奴才領命,王爺走後,奴才一定好好的替您打理王府!”
“嗯,本王對你很放心。”厲珣點了點頭。
大管家又是一番表忠心。
厲珣看他沒有別的事情,就揮了揮手,讓他先退下。
大管家不敢不從。
他走後,厲珣又将暗一召了出來,問道,“讓你點的人,可點好了!”
暗一忙道,“回王爺的話,此行明暗一共一百人,已經全數點好,只等王爺一聲令下,便随您一起奔赴西北!”
“嗯。”厲珣點了點頭,他看向面前的公文,停了片刻,又道,“我們明日一早便出發。”
暗一習慣了服從命令,沒有任何猶豫的點頭。
厲珣又說了些自己的安排,确定暗一都記下後,後讓他再次隐身。
一夜,很快過去。
燕王府走水的事情雖然傳了出去,不過所有人都以為,死的只是王妃身邊的一個二等婢女,至于王妃,卻是好好的活着。
厲珣對這一點還算滿意。
他特意等消息散步開來,才帶着侍衛出城,直奔西北而去……
難得有了半年的假期,他除了想采集千年玄冰,還想将姜昭的事再清查一遍!
看看事情真相,到底是姜蘅所說的那般,還是……如五年前一樣!
話分兩頭。
江舜華和楚九自從過了淮河,明顯察覺到氣候變暖了不止一點。
在北方穿的大毛衣裳幾乎已經全部收起來,兩人都換了薄棉衣。
這日,兩人投訴了陽城的一家客棧。
照舊是同處一室。
快要歇息時。
楚九想了很久,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姐……依我看,京城那邊的人是不會再追過來了,要不……我們還是以主仆的身份行走……”
江舜華似乎沒想到楚九會這麽說,沉默片刻後,緩緩掀起朱唇,疑問道,“你嫌棄我?”
楚九忙擺手,“不敢!”
“那還是嫌棄了!”
“沒有!”楚九忙不疊道,“我沒有掀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覺得,這樣會壞了你的名聲!”
“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
“我的名聲,你在意什麽?”
“……”楚九被江舜華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其實說實話,我是怕你将來後悔!”
“我不會後悔!”
“我是說将來後悔!”
“我将來也不會後悔!”
“你怎麽知道你将來不會後來?”
“那你怎麽知道我将來會後悔!”
楚九已經快到崩潰邊緣,“我這是防患于未然!“
“我怎麽看你像是……無理取鬧?”
楚九徹底崩潰,“我說不過你……你開心就好!”
“和你同處一室,我覺得十分愉悅。”
“……”楚九已經說不出話來,面對一個不看重自己名節的主子,他覺得他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江舜華強行說服了楚九,便沒有再理會他。
當晚,兩人繼續同處一室。
她睡床,楚九睡八仙桌。
次日,兩人繼續趕路。
出了陽城,快到下一個城鎮時,卻在路上看到許多逃難的百姓。
那些百姓似乎餓了很久,看到江舜華的馬車緩緩駛來,立刻圍上前來,讨要東西。
楚九被迫停下馬車,不過他并沒有立即散財,而是回頭看向江舜華,詢問起江舜華的意見。
江舜華不得已,只好從馬車中出來。
原本她以為只是十幾個受難的百姓,想着随便給點吃的就打發了。
但是當她從車廂鑽出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外面的災民何止十幾個,那密密匝匝,裏裏外外的,幾百個都有。
“婉兒,怎麽辦?”楚九擰眉看向江舜華,在人前,他一直都稱呼她為鄭侍妾的名字。
不是自己的名字,到底不習慣。
江舜華猶豫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楚九是在叫她。
同時,也皺起眉來。
很明顯,她車上的吃食是不夠這幾百人吃的。
若是貿然施舍,只怕會造成大的争搶傷亡。
可若是不給,這些人很明顯又不會讓她過去。
最後,只得蹙眉妥協道,“車上沒有太多吃的,不如讓他們随我們返回陽城……然後再接濟他們!”
楚九點了點頭,為今之計,只能這樣走一步算一步。
那些圍觀的災民聽聞到陽城就有吃的,卻不幹了。
一個一個都吵鬧起來,亂哄哄的抱怨,說江舜華騙人,陽城根本不會讓災民入內……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才會聚集在陽城和掬水鎮之間。
有脾氣大的,甚至舉起用手中的破碗朝江舜華砸來。
江舜華養了這麽久,身手已經恢複不少。
眼看着有破碗朝她砸來,正要側身避過,這時,楚九去動作了。
他突然飛身,一腳踢開砸向車子的破碗,然後厲聲朝衆人道,“我娘子不會食言,你們要想填飽肚子,就跟我們回陽城去,若是守城士兵允許進城,那時最好,若是不許,屆時我們夫妻會在城外開設粥廠,總之不會讓你們餓肚子就是!”
“那你們要是走了不回來呢!”有為首的災民問道。
江舜華接話,“我們會将馬車停在城外,我夫君在城外等着,我進城去采購米糧。”說完,頓了頓,又道,“還請諸位相信我們夫婦,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們餓肚子。”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信你一次!”有災民出聲答應。
江舜華點了點頭,然後示意他們讓開一條路,讓楚九調轉車頭。
楚九沒有任何遲疑,掉轉過馬車,重新朝陽城奔馳而去。
一個時辰後,馬車在災民的簇擁下,在城外停下。
江舜華交代了楚九幾乎話後,轉身朝城內走去。
本來楚九不放心江舜華,想将馬車留下為質,他随江舜華一起進城,可那些災民卻不許,生怕他逃了一般。
楚九為了不惹事暴露行蹤,只得忍下來,目送江舜華進城。
江舜華也知道楚九擔心她,下車前特意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別擔心,你們爺在暗處也安置了人,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