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螢草
“我是在靠近大海的地方被那對夫婦撿到的,他們教會我語言,将生活的技能傳授給我,如同對待親生的子女那樣對待我,我也在如同侍奉真正的父母那樣侍奉他們,他們逐漸在歲月的催促下老去,最終靈魂進入了新的輪回,我曾經在別人的身上感受到和他們相同的氣息……不止一次。但是,如您所見……”她攤開了雙手,那是一雙屬于少女的修長、潔白、細嫩的手,“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這可不是尋常的事哩。”坐在少女對面的男子輕輕地用折扇掩在唇邊,“大概已經多久了呢?”
少女露出了苦惱的神色,“記不清了,大約已經有兩百多年了吧。”
“哎呀,那可真是很久了呢。”
“我曾經向役小角大人尋求過幫助,只可惜他最終也沒有給我答複。”少女嘆息道,“我曾經去陰間尋找過他,追問過他所知道的線索,然而……”
“毫無用處?”
“毫無用處。”少女回答道,“我之後也尋訪過京都著名的陰陽師,只是這一百多年來都沒有如同役小角大人一樣出色的陰陽師,直到您……役小角大人的後裔賀茂忠行大人的出現,我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冒昧前來打擾。”
“既然我繼承了主人的靈力和式神,那麽我也理應繼承他許下的承諾。”賀茂忠行說道,“請您告訴我我該去哪裏尋找您吧,當我找到答案後,我會親自去告訴您。”
“不勝感激。”少女彎腰謝道,“我的名字是鱗,住在京都南面的青山之中。”
她離開的時候,天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賀茂忠行送了她一柄紙傘,目送着她擎着傘踩着木屐在地面的積水上踩出一圈一圈的波紋,漸行漸遠……
這是發生在賀茂忠行年輕時候的事。
遺憾的是直到他生命的燭火燃盡,他也沒有辦法完成這一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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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會是雨天呢。”鱗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後說道,“太陽也是很沒精神的樣子啊。”
下雨的話,就不能放任衣服就這樣曬在外面了吧。
她這樣想着,将挂在外面的淡藍色小袖從晾衣用的杆子上收了下來,抱着它回到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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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在床上躺一天吧。’
在進屋的剎那,她忽然發現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在她那小小木屋的角落處積攢的淤泥上,忽然多了一抹惹人憐愛的綠色,在翠綠的頂端是一團白色的絨毛,看上去很好摸的樣子。
于是鱗摸了上去。
[不要啊,好癢哦]
這樣的聲音忽然傳入腦海。
鱗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類,還有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存在着,她平時并不會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就連和人類打交道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更不用說是和他們了。但這一次,這和面粉一樣輕盈、柔軟的聲音似乎打開了她體內某個惡趣味的閥門,原本只打算碰一下的她足足逗弄了這株草一盞茶的時間直到那傳入腦海的聲音中帶了哭腔,她才心滿意足地松開手離開。
‘阿咧,我真是個惡劣的人呢。’她如是想道。
等到中午的時候,烏雲遮蔽了陽光,傾盆大雨毫無預兆地傾灑了下來,鱗依稀能聽見趁着春日來這青山上踏青的游人的咒罵聲,在心裏暗自發笑。
豆大的雨珠打在蒼翠的樹葉之上,原本驕傲地向着太陽生長的圓葉一點一點地被打折了腰。
‘那株草沒事吧?’鱗不禁有些擔心,‘要是絨毛被雨水打沒了可就糟糕了啊。’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看了看大雨,又看了看角落裏那把從賀茂忠行那拿來的已經有些破舊的傘,還是甩了甩頭,走出了房門。
她看了一眼那株小草,見它恹恹地垂着,又收回了目光,在地上挑選了一片較為完好的葉柄較長的樹葉,她輕輕地念誦了一段咒文,讓樹葉的葉柄如同樹木一樣堅硬,而後又折返回去,将它插在了小草的旁邊。
“嘛,就算是謝禮吧。”她喃喃地說道,“可別說我欺負你啊。”
當她回到屋子裏的時候,她聽到了很輕的一聲謝謝。
放晴的時候,鱗再去看那株草時,它雖然還是很害怕地向後縮了縮,但在她摸它的時候卻不會有太劇烈的反抗了。
‘啊,有一種挾恩圖報的感覺呢。’鱗一邊摸着小草一邊在心裏唾棄着自己。
之後幾天的太陽都很有精神,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好像能夠把一身的黴氣都燒幹淨。鱗成大字型躺在地上,感受着這種慵懶的幸福,她對于陽光以及其他溫暖的東西都十分依戀,且她隐隐覺得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她的這種感覺本身就很奇怪,畢竟喜歡雨天的人總是在少數不是嗎?
下雨的時候就在家裏睡覺,出太陽的時候就在院子裏睡覺,這樣的生活她怎麽也過不厭,就連對自己身世的探求也再難給她動力,如果不是因為很久以前就培養出的要吃一日三餐的習慣,她懷疑自己可以一睡不起個幾十年。
鱗今天的午餐是醬油飯。用山間的泉水蒸得噴香的米飯安靜地窩在碧色的竹筒中,用山裏的藥材和商販交易得來的上品醬油散發着好聞的香氣,将其澆在米飯之上,輕輕攪拌幾下,舀起一勺塞入嘴中,那滋味簡直令人心醉。
“真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呢。”鱗贊嘆道。
她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地品嘗着美味,卻忽然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客人嗎?”
她已經忘記上一次有客人來這裏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啊,在搬來這裏後她就從來沒有接待過客人了。
“真是麻煩啊。”她嘆了口氣,打算裝做什麽都沒有聽見。
然而敲門聲并沒有停止,在越來越密集的聲音中還摻雜了一個女孩子含着哽咽的聲音,“陰陽師大人?陰陽師大人請您開一下門好嗎?”
“誰是陰陽師大人啊……”鱗頭疼地按着頭,一頭栽倒在桌子上,在發現敲門的人實在是契而不舍後她終于磨蹭着放下了飯碗,跑去開了門。
“你是……”
門外站着的是一位穿着嫩綠色衣衫,紮着高高的馬尾辮的可愛女孩。
“太好了陰陽師大人,您終于開門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将淚水憋回去了一些,“您還記得我嗎?”
“完全不記得。”鱗毫不猶豫地說道。
女孩子一下子露出了“好受傷”的表情。
“我是那個,就是那個……”她手舞足蹈地比劃着,但鱗能回應她的只有一臉的冷漠。
終于,女孩子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好過份……怎麽這樣啊陰陽師大人……”
她就算是在哭的時候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
她的哭聲倒是喚起了鱗的回憶,她皺着眉問道:“你該不會是那株草吧。”
哭聲戛然而止,然後又重新響起。
“您還記得我啊陰陽師,我真的是太感動了嘤嘤嘤。”
鱗:……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既然你在我屋子旁邊住了那麽久,你就該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
“哎?您不是一直都在睡覺嗎?”
“是呀,所以我哪來的時間浪費給其他的雜事。”
女孩子愣了一下,而後她頂着鱗不耐煩的目光,捏着衣角斷斷續續地說着自己來的目的,“我,我是來請求您的幫助的,陰陽師大人。”
“不幫,沒空。”鱗冷酷無情地說道。
“嘤嘤嘤……”女孩子哭着卡住了鱗将要合上的木門,她雖然個子嬌小,力氣卻是出奇的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這樣,“可是找不到草草的話我的朋友就有危險了。”
“草草?”鱗挑起了眉。
“就是那個啊……您以前很喜歡摸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一直叫它草草的。”
“那你呢,它是草草,你的名字又是什麽呢?”考慮到自己玩那團絨毛玩了那麽久,鱗還是心軟了一下,打算先聽聽情況究竟麻不麻煩。
“我是螢草啊。”女孩子回答道,“螢火蟲的螢。”
鱗點了點頭,“你最後一次見到草草是在什麽地方,帶我過去。”
“是!”女孩子一下子跳了起來,原地轉了個圈,蹦蹦跳跳地就要去拉鱗的手。
鱗将手背在身後,又向前邁了一步正好躲過了她,冷着臉說道,“你只要帶路就行了,我會跟着的。還有我的名字是鱗,不是什麽陰陽師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看見螢草的螢草時有想要摸一摸的念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