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唐
江雲樓實在是沒什麽力氣折騰,他吐了血, 又莫名其妙的哭了一場——雖然哭到一半就像是被人掐住嗓子一樣什麽聲音都掐沒了——但這一通折騰還是把他僅有的力氣給折騰沒了。
等東方不敗心疼又狐疑的替江雲樓擦了身, 換了衣裳換了被褥, 某個黑心大夫才端着熱乎乎的湯藥走進了房間。
江雲樓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顧閑在江雲樓幽怨的視線中,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他面不改色的将湯藥遞給東方不敗,東方不敗接過,用內力娴熟的把湯藥弄涼了些, 才親手遞到江雲樓嘴邊, 江雲樓嘴唇動了動, 還是乖巧的張嘴喝藥。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湯藥, 江雲樓按了按自己的腹部, 虛弱道:“我這裏……”
顧閑說:“已經無礙了。”
在江雲樓略顯驚訝的神情下, 顧閑解釋道:“你的五髒六腑衰竭的厲害, 險些救不回來。幸而大師兄這幾日就在谷中坐鎮,可即便如此, 咱們谷裏的靈丹妙藥還是讓你吃了一半, 連師父的藥櫃都被我們翻過了, 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閻王爺手裏搶了回來,江兄,請務必珍惜你這條命。”
江雲樓感慨道:“那麽多大夫都束手無策, 我以為真的沒有法子了,不想萬花谷竟還能救我一命……萬花聖手, 果真名不虛傳。”
顧閑搖搖頭,凝重道:“暫時是好了,可它們畢竟傷過一次,已然元氣大傷,再沒有往日健康了。從此以後,你更要小心謹慎,若是往後再染了什麽病——”
他微微俯身,用力掐了一把江雲樓的腰。
“你的五髒六腑就會輕易的被疾病攻陷。”
江雲樓慘兮兮道:“疼,別掐QAQ”
東方不敗聞言皺眉道:“那該如何是好?”
顧閑收回手,對東方不敗道:“他這一輩子是注定離不開藥了,而且還要每日強身健體,才能慢慢好轉,若遇上什麽得了傳染病的人,更是離得越遠越好,他受不住。”
東方不敗愁眉不展許久,還是嘆了一口氣:“罷了,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往後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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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樓反而并不在意這個,而是急急問道:“對了顧閑,我爹娘呢?”
顧閑道:“你放心,他們都很好,我已經給你家裏和長歌門各寫了一封信,他們很快就會收到你平安無事的消息。”
江雲樓這才松了一口氣。
“是我不孝……”
顧閑搖搖頭,徑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對江雲樓道:“那麽,江兄,來說說這四年你究竟去了哪裏,錦朝又是怎麽一回事?”
江雲樓愕然:“……四年?”
顧閑點頭。
江雲樓不敢置信道:“我明明只在那裏呆了兩年!”
顧閑蹙眉道:“你的确消失了整整四年,你大哥都有三個孩子了。”
江雲樓:“………”
江雲樓看看顧閑,又看看東方不敗,總算反應了過來:“東方,你——這是什麽也沒跟他說?”
東方不敗在床沿坐下,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他為人謹慎,沒有對着誰都推心置腹的習慣,又對大唐世界所知甚少,最明白多說多錯的道理,因此在萬花谷的五天,是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曾吐露,可聽顧閑剛才的話,江雲樓似乎已經把“錦朝”的事給說漏了嘴。
顧閑好奇道:“你到底是在哪裏呆了四年之久?”
江雲樓摸一摸鼻子,心道自己這不謹慎的毛病真該改一改,又慶幸顧閑不是外人,說漏嘴了也沒關系,才将自己這兩年來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
顧閑安靜的聽着江雲樓的講述,臉上的神情從始至終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待江雲樓說完,他只說了一句:“無論如何,回來了就好。”
對方太過平靜的表現反而讓人感到詫異。
江雲樓問:“你不覺得吃驚?”
顧閑說:“我很吃驚。”
江雲樓覺得這個人真是一點誠意也沒有,嘴上說着吃驚,卻根本懶得裝出吃驚的神色,心裏又覺得狐疑。顧閑這樣的反應,實在是有些古怪,可再轉念一想,顧閑一向是這樣波瀾不驚的性子,于是暫且不再深究,反而問:“那這四年,你們過的都還好嗎?”
顧閑道:“都很好。”
江雲樓問:“那四年前,你其實并沒有在長安等到我,是麽?”
顧閑道:“嗯,我沒有等到你,就一個人游歷江湖去了。”
江雲樓:“…………”
江雲樓試探道:“我怎麽覺得你在生氣?”
從剛才開始就帶着一種莫名的火氣,一兩次還好,多來幾次,哪怕江雲樓現在精神不濟,也察覺到顧閑是在故意嗆他了。
顧閑嘆了口氣,道:“不錯。”
他道:“消失了這些年,還在外頭胡亂就醫,你說說,你體內的寒毒是哪一個庸醫治成這樣的?”
江雲樓、東方不敗:“………”
江雲樓尴尬的咳了一聲,“死者為大,他人都已經去了,就不說這個了。”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轉頭對東方不敗道:“對了,東方,你是怎麽帶着我回來的?”
東方不敗道:“我陪着你在樹林裏坐到了天亮,那條路便出現了,一直通到長安。”
他微微一笑,“當初是一條雪路,這次卻是鋪滿楓葉的秋天了。”
他擡了擡下巴,一指窗外,“秋天。”
……錦朝是夏天,這裏卻是秋天。
東方不敗又道:“你還要感謝兩個人,我人生地不熟,既找不到江家,也不知道那裏是不是長安,多虧有人路過,你才被及時送到了萬花谷——他們此時也在谷中。”
江雲樓立刻道:“那我是該好好謝謝他們。”
顧閑含笑說:“不急,他們就在隔壁的客房裏,等你好一些了再去吧。”
江雲樓問:“他們也是來萬花谷治病的?”
顧閑點了點頭,“其中一個人身中奪命蠱,至今沒醒。”
江雲樓便懂了。
估計是江湖上的人吧……
他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擺設:“這裏是你的房間吧?”
顧閑嗯了一聲。
“最近前來萬花谷就醫的人太多,江湖人煞氣重,你的病卻是要靜養的,搬到我家裏住着,起碼清靜些。”
“那你呢?”
顧閑微微一笑,促狹道:“放心,我不跟你們擠。”
江雲樓臉一紅,“咳,我們也沒什麽不能跟你擠的。”
顧閑并不把這話放在心上,他起了身,說道:“這兩日谷裏比較忙,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也要去幫忙了。若是哪裏不舒服……”
他對東方不敗道:“就來落星湖找我。”
東方不敗點一點頭:“有勞顧先生。”
他們交換了一個友好的眼神,顧閑就離開了。東方不敗看着他推門離開,才轉頭問江雲樓:“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江雲樓窩在被子裏搖頭:“不了。”
那一大碗湯藥灌下去,吃不下飯才是正常的。
他躺在被窩裏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敢相信:“東方,我現在就像做夢一樣。”
東方不敗沖他眨了眨眼睛:“我也是。”
江雲樓問:“你說這是不是真的在做夢?等我醒了,咱們就又回到錦朝去了。”
東方不敗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臉頰,“疼嗎?”
江雲樓龇牙咧嘴道:“疼。”
“疼就對了。”東方不敗忍俊不禁道:“長生,你是真的回來了。”
江雲樓高興之餘,又去握住東方不敗的手,神色鄭重的問:“東方,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東方不敗疑惑道:“什麽怎麽樣?”
江雲樓道:“這裏已經不是錦朝了。”
東方不敗無奈的一笑,“我當然知道。”
江雲樓低聲道:“往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回到錦朝去……你就這麽帶着我過來了,那你的日月神教該怎麽辦?”
東方不敗聞言淡淡道:“沒有教主,還有聖姑,還有長老。你不必操這份心,我久久不回去,盈盈自然會暫代教主之位,待她嫁了人,她的夫君會是日月神教的新教主。”
江雲樓憂心道:“你……可舍得?”
東方不敗道:“有什麽舍不得的。我照顧你都來不及,還有什麽閑心去打理教務。”
江雲樓卻道:“可神教少了你坐鎮,或許五岳劍派會找他們的麻煩。”
東方不敗捏了捏江雲樓的鼻子,“怎麽?他們說你是我的男寵,在背地裏說你的不是,你還要念着他們?”
江雲樓好笑道:“可他們畢竟都是你的屬下。”
東方不敗漠然道:“他們是我的屬下,也是前任教主的屬下,更是下一任教主的屬下。如今我不再是教主,他們便不會再忠于我,我也不必去憂心他們。魔教無情,你早該知道的。”
江雲樓這才點了點頭。
半晌,他道:“你看,你以前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江湖上誰都怕你,你的名字一說出來,誰都要抖上三抖,可現在來了這裏,你的那些名聲,那些權勢,就都沒有了。我是怕你……怕你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你看你,現在都不自稱本座了。”
東方不敗沉默一會兒,嘆道:“以前确實接受不了,可現在,只要你平安無事,我就什麽都能接受。”
江雲樓神色複雜道:“東方,你告訴我一句實話,若當時我真的在林子裏咽了氣,你會回黑木崖嗎?”
東方不敗聞言,只是微笑不語。
果然。
江雲樓心裏一緊,“我當時真是病糊塗了,竟然會覺得你真的會聽我的話……”
說着,神色又黯然了幾分,心中後怕不已。
東方不敗不以為然的一笑,低聲道:“你也不必感到愧疚,一年前我隐瞞了那條路的存在,是我自私在先,是我欠你的。長生,既然你要聽實話,那我實話告訴你,若非你命懸一線,我這輩子都不會将這個秘密告訴你,我只會一直把你留在錦朝,留在黑木崖上,要你一生一世陪着我,哪裏都不能去。”
“……嗯。”
江雲樓悶悶的應了一聲,心裏沒有太過吃驚。
當初在黑木崖上時,他便隐隐約約察覺到了東方不敗不尋常的占有欲,他似乎并不喜歡自己跟黑木崖上的其他人來往過密,包括桑三娘、程英這些人,巴不得自己只跟他一個人說話,只跟他悄悄摸摸過日子。直到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東方不敗才主動勸他多出去走一走。
東方不敗是什麽樣的性子,他心裏多多少少是明白一些的。
他在被窩裏拱了拱,臉頰在東方不敗的衣服上撒嬌似的蹭了蹭。
東方不敗挑眉:“不生氣了?”
江雲樓點頭。
東方不敗說:“你現在不發作,那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你一輩子都不能跟我翻這個舊賬,也不許記在心裏耿耿于懷。”
江雲樓好笑道:“好哥哥,你怎麽這麽霸道啊,我以後跟你吵架,還不能翻翻咱們的舊賬了?”
東方不敗道:“別的事情可以,唯獨這件不行。”
江雲樓哼了一聲:“你看,你也知道這是大事,我要是真的生氣,就幹脆不跟你過日子了……唔唔,別掐臉,我臉上就這麽一點肉……”
東方不敗嘆了口氣,幫他揉了揉被掐紅的臉,勉強按下眼底深藏的不安。
江雲樓享受着東方不敗的‘按摩’,歪在枕頭上,悶悶道:“看在你跟我回了大唐的份上,我就原諒你了,只是你以後再這樣自作主張,我就真的要跟你生氣了。”
東方不敗眼神柔和,他俯下身,輕輕吻了吻江雲樓的額頭,低低讨饒道:“自從你沖我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我就沒再瞞着你做什麽了,這件事是你發脾氣之前做的。”
江雲樓:“…………”
東方不敗又問他:“告訴我,剛才為什麽要哭?”
江雲樓立刻紅了臉,他一扭頭,道:“我沒有哭。”
東方不敗笑道:“可我都看見了。”
江雲樓窘迫的把被子往頭頂一拉:“沒有,你看錯了。”
他一副拒絕深入交談的模樣,還迅速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蠶蛹。
東方不敗好笑道:“那我就去問問顧先生好了。”
江雲樓不得不露出半張臉,無奈道:“別啊,他那麽壞,肯定又要添油加醋胡說八道。”
東方不敗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以前不是總愛把他挂在嘴邊,說他多好多好麽?”
江雲樓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嗯……東方,你實話告訴我,我以前對着你誇顧閑的時候,你是不是吃過醋?”
東方不敗坦然道:“是。”
江雲樓噗嗤一笑,“那你見了他,覺得他怎麽樣啊?”
東方不敗撫着江雲樓的頭發,若有所思道:“旁的倒還好,只是他聽了你這些年的經歷,似乎不怎麽吃驚。這一點,我覺得有些古怪。”
他看着江雲樓的臉色也鄭重起來,搖了搖頭,道:“罷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你的身子養好,我看他們這些天一直在商量你的寒毒,或許會有辦法。”
江雲樓精神一振:“真的?”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
江雲樓心說也對,他病了這麽多年,顧家姐弟一直沒閑着,一面幫他養着身體,一面尋找根治的法子,或許是真的走了什麽眉目也說不定。
東方不敗問道:“我陪你睡一會兒?”
江雲樓想了想,自己說了這麽多話,也确實累了,于是點點頭,往一旁挪了挪,給東方不敗留出了一半的位置。
兩個人蓋上被子,互相依偎着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