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梅花
這個秋天轉瞬即逝,冷風一吹, 就是寒冷的冬天。
黑木崖。
教主書房。
“任我行試圖接觸正道勢力, 他們選中了青城派, 多次遞了拜貼,餘滄海每回都推了, 卻還沒有明确拒絕,似乎是在觀望。”
案後的紅衣男子聽着紫衫侍女的彙報,淡淡道:“區區一個青城派, 能算得上什麽助力。給他們制造一個機會, 讓他們認識認識五岳劍派的盟主左冷禪。”
紫衫侍女微微一頓, 然後點點頭:“是。”
能出現在教主書房的紫衫侍女只有一個,那就是教主的心腹紅箋, 而能讓紅箋站在這裏彙報任我行之事的人, 自然也只有日月神教的教主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提了一句左冷禪, 紅箋便從善如流的說起五岳劍派的消息來:“說起嵩山派, 岳不群已多次提出要重選五岳盟主,為了這件事, 嵩山派與華山派鬧得很不愉快, 而暗地裏, 華山派正在重點拉攏衡山派,想要獲得其他三派的支持。”
畢竟左冷禪之前就狠狠得罪過衡山派,岳不群想要把左冷禪從盟主之位上踹下來, 最容易得到的便是衡山派的支持。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并不能讓他感到驚訝。他平靜道:“等任我行和左冷禪結成聯盟,再将消息放出去罷。”
“婢子明白。”
東方不敗靠着椅背,神色冷淡:“還有別的事情麽,若是沒有,你就下去吧。”
紅箋猶豫了一下,道:“童長老很是擔心教主,教主要不要見一見童長老?”
東方不敗皺起眉毛,思索一會兒,還是疲倦道:“不見。”
紅箋并不意外聽到這樣的答案,自從那天之後,教主就不再每天處理教務,也不願意見到教中堂主長老,也就每隔五天會挑個時候出現在書房,聽她彙報教中最緊要的事情,其他一概不願多費心思。
而如今能稱得上要緊事的,也只有從西湖牢底逃出去的任我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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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入冬前,童百熊那裏便傳來消息,說是在西湖附近發現了向問天的蹤跡,而看守任我行的江南四友态度搖擺不定,令童百熊十分不滿。東方不敗聽了,便叫他故意放走任我行,再以放跑任我行為理由殺了江南四友,速回黑木崖。
東方不敗這一決定吓壞了遞消息的人,可東方不敗自己不願多做解釋,其他人也就只能作罷。
之後沒多久,童百熊就回到了黑木崖,可他發現,他出去兩個月後再回來,黑木崖就已經變成了另一番景象。
平一指死了,教主不再理會教務,只整日整日陪着江雲樓,連他回來了也只是匆匆見了一面,一口酒都不喝就走了。
跟魔怔了一樣。
案後的紅衣男子語氣冷淡:“今年盈盈的生辰也要大辦,你們好好準備着罷。”
說完這句,東方不敗從案後起身,紅箋會意的走上前,将大氅披在東方不敗身上,東方不敗攏了攏衣服,走出了書房。
他該回去了。
幾日前才剛下過一場大雪,黑木崖上的雜役們隔天便清理出了一條從書房通往山頂住處的路,東方不敗獨自一個人沿着那條路走了上去,忽然一擡頭,注意到路邊的梅花開了。
嫩蕊輕搖,憨态可掬。
東方不敗看着初開的梅花,覺得這梅花真是像極了某個人,又想起去年盈盈的生辰上,他就曾送出了一支梅花琉璃簪,想來他自己也是喜愛梅花的。
折了兩支梅花,東方不敗走向了山頂。
還未走進大門,悅耳的琴聲便連綿不絕的傳入耳中,琴音清冽,比以往又多了幾分灑脫。
今天精神了很多,至少還有閑心撫琴了。
東方不敗踏進了大門。
那一刻,有無形的氣場籠罩在東方不敗身上,沉甸甸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守在大門兩側的紫衫侍衛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拔出佩刀,卻發現渾身內力滞澀,一時竟運轉不起來,他們不由心中大駭,可一轉眼,就見東方不敗輕飄飄的一躍而起,落在屋檐上。
他一手拿着梅花枝,另一只手食指微曲,輕輕敲在撫琴之人光潔的額頭上。
“鬧什麽。”
那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随即沖他一笑,“你回來了。”
這撫琴之人,自然就是江雲樓。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神采奕奕,是學武之人特有的一雙眼睛,兩頰卻微微凹陷下去,臉色呈現一種不健康的青白,只簡單束起來的頭發上已有了幾縷銀絲,身上披着溫暖的狐襖,伸出來的一雙手,則瘦骨嶙峋,不再是從前修長好看的一雙手了。
東方不敗的目光在江雲樓臉上停留了片刻,又不動聲色的移開,只含笑道:“我一不在家看着,你就跑出來吹冷風,嗯?”
江雲樓道:“屋子裏悶,我出來透透氣而已。”
他看了看東方不敗手上的梅花枝,輕輕“咦”了一聲:“梅花已經開了麽?”
東方不敗點點頭,“剛開不久。”
他一把抓住江雲樓的手腕,帶着人躍下屋檐,推開雕花木門,走進了房間裏。
房間裏擺着三個暖爐,使得整個房間都暖烘烘的,一推開門,一股熱氣便撲面而來。
也難怪江雲樓會嫌屋子裏太悶。
江雲樓将自己的琴放回架子上,脫下身上的狐襖,随口問道:“教中可有什麽事情發生?”
東方不敗找了個花瓶,将梅花枝插上,随口答道:“能有什麽大事。”
他将花瓶擺在窗臺上,淡淡道:“說起大事,也只有盈盈的生辰才稱得上是大事,只是那事還輪不到我來操心。”
江雲樓一愣:“原來又到這個時候了麽……”
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思索道:“今年她就十一歲了,唔,今年不知道該送什麽禮物好。”
東方不敗笑了笑:“不用你費心。我讓人準備一個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說是你送她的不就好了。”
江雲樓噗嗤一笑:“你的生辰禮物就必須要我親自動手,別人的生辰禮物就能這麽随便了?”
東方不敗挑一挑眉,理所當然道:“難道不可以麽。”
江雲樓笑彎了一雙眼睛:“當然可以。不過我還是想自己準備禮物,雖說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但重要的是心意……她怎麽說也是我的半個徒弟呢。”
東方不敗聞言,也不再說什麽。
任盈盈這輩子都沒缺過貴重東西,她最缺的其實正是“心意”。
這大約就是任盈盈喜歡接觸江雲樓的原因罷……
東方不敗心不在焉的撫弄着花枝,就聽身後的江雲樓又道:“她生辰那天你也去的罷?正好幫我把禮物帶過去,由教主親自轉達,才能顯得我這個送禮的人有誠意。”
東方不敗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去?”
江雲樓摸摸鼻子:“不去了,我這副鬼樣子,可別把孩子吓到了。”
東方不敗皺起眉頭:“她希望你來,你去露個面也好。”
江雲樓只是笑着搖搖頭。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開始是身體還沒好,不方便出門,後來是他的身體開始迅速的消瘦,又長出了白頭發,他自己就不願意出門見人了。
東方不敗垂下眼眸,道:“張簡齋過些日子就該上黑木崖了,你不願意見別人,也總得見見大夫。”
江雲樓頓了頓,才哦了一聲。
他随手拿過來一面銅鏡,看見鏡子裏自己的模樣,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最近都不敢照鏡子了……白頭發怎麽又多了,好哥哥,你過來幫我揪一下白發?”
東方不敗語氣平淡道:“別動了,再動都要禿了。”
江雲樓:“…………”
話雖如此,東方不敗還是走過來,輕輕扶住了江雲樓的肩膀。他看着鏡子裏消瘦的江雲樓,忽然俯下身,将額頭抵在江雲樓的發上,久久的沉默不語。
江雲樓看不清東方不敗臉上的神情,他露出一絲苦笑,擡手覆住東方不敗的手:“東方,別這樣。”
他心下苦澀,只能嘆道:“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麽放心的下……”
東方不敗擡起頭,輕輕打斷江雲樓的話:“張簡齋是江南一帶有名的神醫,名氣雖不如平一指,但也是個不錯的大夫,讓他看一看,興許會有辦法。”
輕飄飄的平一指三個字說出來,不再是兩個月前暴跳如雷的态度。
江雲樓只能順着他的意點一點頭,笑的開朗:“嗯。”
他将手中的銅鏡叩在桌面上,微微轉過身去,抱住了東方不敗,語氣溫和:“行啦,別擔心,我這不是還好好的麽。”
東方不敗深深望他一眼,又別開視線:“要出去轉一轉麽,或者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江雲樓取笑道:“剛剛還不讓我在外面撫琴,這會兒又想趕我出去了。沒事,我只想在這裏多陪陪你,不想出門。”
他的目光瞥向窗臺的梅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往日在長歌門的情景。
長歌門弟子大都偏愛梅花,他也不能免俗,随手畫幅畫兒,就愛添上幾朵梅花附庸風雅,寫信給家裏報平安時,他随手塗了幾次紅梅,回頭家裏就給他寄了好些跟梅花有關的小物件,其中有一支梅花琉璃簪,讓他送給任盈盈做生辰禮物了。
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原本還盼望着能再活上十年,如今……
那一天早晚都要來,哪怕那一天來的比預料之中的更早,他也只是略略感到遺憾而已,唯二放心不下的,就是東方不敗和他遠在大唐的爹娘。
他就這麽消失了,在幾百年後的錦朝不聲不響的死掉,連死了的消息都捎不回家裏,他就怕他的爹娘會一直等他回來。
一直等一直等,等上一輩子,那可就太不孝了。
好想……
再回一次家裏啊。
江雲樓攬着東方不敗,眉眼彎彎:“一切都好,你別整天愁眉苦臉的,我看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