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謂沖突
鐵籠裏的血人不知疲憊,不知痛苦, 只知道一遍又一遍的用自己的身體撞向鐵籠, 他的身形搖搖晃晃, 顯然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任盈盈顫抖着嘴唇:“那是……上官雲?”
青荷垂下眼眸,答道:“他腦中的三屍腦神丹提前發作, 蠱蟲破殼而出,咬壞了他的腦子。”
任盈盈狠狠倒吸一口氣,後退了兩步, 撞在江雲樓身上, 她作為神教聖姑, 當然知道什麽是三屍腦神丹,卻從來不知道原來三屍腦神丹發作起來竟然這樣可怕!
江雲樓伸手扶住任盈盈, 一雙眼睛深深的凝視着鐵籠裏的血人。
他皺眉問:“三屍腦神丹是什麽?”
任盈盈把頭埋在他懷裏, 用力搖了搖頭, 顯然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與他談論三屍腦神丹。
青荷道:“三屍腦神丹, 是歷代教主的獨有的毒藥,煉制方法與解藥只有教主知道。服食後一無異狀, 但到了每年端陽節午時, 若不及時服用克制蠱蟲的解藥, 蠱蟲便會脫伏而出。蠱蟲一經入腦,服此藥者行動便如鬼似妖,連父母妻子也會咬來吃了, 所以也把它稱為屍蟲。”
她的聲音在這樣的黃昏下冷靜的過了頭,仿佛一陣寒風, 吹的人冷飕飕的。
“上官長老叛出神教,教主以特制香料催動屍蟲,又将他關在鐵牢之中,放在這裏供人觀看,以儆效尤。”
她的一雙眼睛直勾勾的凝視着江雲樓,仿佛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這樣的眼神着實怪異,且絕不該出現在一個忠心耿耿的侍女身上,江雲樓猛然想起昨日經過那片竹林時,青荷望着天邊的模樣。
他們默默對視了許久,青荷忽而一笑,壓低聲音道:“教主的後院裏還有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江公子知道麽?”
江雲樓臉色微變。
到了這個時候,若他還沒有感受到青荷滿滿的惡意,那他就是個傻子了。
他冷着臉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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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細細看着江雲樓的臉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你一定不知道,就在你們回來的前一天,教主親手殺了後院裏的七位夫人,又下了封口令,讓整個黑木崖一起将你蒙在鼓裏。”
江雲樓抿着唇沉默半晌,道:“看來他的封口令沒有什麽用,我還是知曉這件事了。”
青荷低低一笑,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道:“我不明白,冷心冷情如他,為什麽會喜歡你……”
江雲樓仿佛從那張臉上讀懂了什麽,他牽起任盈盈的手,轉過身,有些強硬的拉着任盈盈往山頂的方向走。
他沒有猶豫,也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卻随着傍晚的風,輕飄飄的傳進青荷耳裏。
如同一聲嘆息。
“大約是因為,他是個很難相信別人的人罷……”
任盈盈始終沉默着,江雲樓能感受到她的手臂在微微發抖,他感受着手上柔弱的顫動,望了望橘色的天邊,亦是不言不語。
一路無話。
江雲樓将任盈盈送回了家裏,侍女們見了狀态明顯不好的聖姑,手忙腳亂的将她迎進去,一陣噓寒問暖,甚至推了一個黃衫少女去請教中的大夫過來,卻被任盈盈無力的制止了。
江雲樓耐心的在庭院裏等了一會兒,直到一個侍女走出來,對他說了句“聖姑已經無礙”,他才放了心,點點頭,剛要走出去,就被一聲微弱的“先生”叫住了。
任盈盈扒着房門,神情複雜。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問,但最終只問出一句:“青荷她……究竟為什麽會這麽做?”
為什麽要讓他們看到上官雲?
又為什麽——要對江雲樓說那樣的話。
江雲樓回過頭,沖她無奈的一笑,道:“我也不明白,只是今日的事情與東方無關,你不必多心。”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等任盈盈回答,便離開了任盈盈的家。
沒有走出幾步,江雲樓又慢慢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并不是很想回到如今的住處。
他憑着直覺選了一個方向,施展身法,兩旁的景色飛速倒退,不知不覺間,他又再次回到了半山腰,路過了那棵熟悉的梧桐樹。
梧桐樹啊……
——“傳聞鳳凰非梧桐不栖,可見梧桐是好樹。”
——“好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拿來做樂器。”
——“我這可不是梧桐做的。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梧桐材質好,做出的樂器也好,不僅如此,梧桐的種子亦可食用……”
一年前,他與東方不敗就是在這棵樹下認識的呢。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一年。
江雲樓掠過那棵梧桐,走向了曾經的住處。
曾經被當做私塾使用的院子如今一片死寂,顯然沒有人再次住進去,期間也沒有任何人造訪過,江雲樓輕輕躍上屋檐,俯視着庭院,回憶起自己住在這裏時的種種情景來。
他曾經跟曲洋在這裏撫琴,院子的角落裏還有過一個雪人,還有彌漫着藥香的廚房,櫃子裏有很多白糖……直到澄碧被派到他身邊,才有了更多的瓶瓶罐罐,油鹽醬醋。
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而已,他怎麽覺得,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呢?
江雲樓苦笑一聲,在屋檐上坐下,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
…………
最後一絲餘晖消失的時候,紫衫侍女再次出現在了任盈盈的卧房。
青荷看着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着了的任盈盈,無聲的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任盈盈睜開眼睛,低聲道:“……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青荷淡淡道:“婢子還能去哪裏呢。”
“你今日故意挑撥我與東方叔叔的關系,你不怕你腦袋裏的三屍腦神丹麽?”任盈盈撐起身體,小臉慘白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婢子并沒有挑撥大小姐與教主的關系。”青荷垂下頭,道:“今日之事,也不過是一時沖動而已,婢子的身後沒有任何人指使,也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陰謀。”
任盈盈的手握成拳頭,又慢慢松開。
她顫抖着聲音問:“是不是我爹重用過的人,就都逃不掉這個下場……”
她的眼中似有淚意:“今天是上官雲,那明天會是我嗎?”
青荷擡起手,替她擦拭眼角的淚水。
“大小姐,您不要哭。”
她向來冷淡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來:“請您相信教主,只要您相信教主,您擔心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您知道的不是麽。”
任盈盈只是垂淚。
青荷跪下來,鄭重的給她磕了一個頭,才緩緩站起來,欲要離去。任盈盈急道:“你去哪裏?”
“做一件事。”青荷并不回頭,銀白的月光披在她的背上,朦胧而柔和:“去做一件……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她走出任盈盈的卧房,走出庭院,走出了那片竹林。
她知道,她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命回來了。
教主的住處莊重而大氣,守衛兩側的皆是身着紫衫的高大侍衛,輕易不會放人接近,可因着青荷身上的紫衣,她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大門處。
一身紅衣的人背着手站在那裏,聽見青荷的腳步聲時,擡眼朝青荷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擰起眉頭。
不是江雲樓。
能讓東方不敗站在這裏等候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區區一個侍女。
東方不敗冷冷道:“有什麽事?”
青荷道:“回禀教主,江先生與聖姑今日去了半山腰,見到了上官雲。”
東方不敗臉色一變,總算明白了江雲樓這個時辰還未回來的原因,擡腳就要往山下走,青荷卻又道:“江公子他,好像并不在乎教主身邊有七位夫人。”
東方不敗停住了腳步。
他猛然看向青荷,目光寒冷徹骨,閃動着驚人的殺意。在場的紫衫侍衛不由屏住呼吸,額上不自覺的冒出冷汗來。
青荷頂着那樣的目光,接着道:“所以婢子告訴江公子,教主親手取了七位夫人的命,以江公子的聰明,必然會知道幾位夫人是因他而死。”
東方不敗緩緩眯起了眼睛。
他饒有興趣道:“哦?”
青荷慢慢跪下來,仰頭道:“江公子不适合待在教主身邊,他不适合黑木崖。”
東方不敗收斂了身上的殺意,氣勢卻仍是壓的人透不過氣來:“他适合與否,只有本座說了算。”
他淡淡道:“紅箋,把她押下去,本座現在沒有空與她說這些廢話。”
紅箋應了一聲,上前幾步按住青荷的肩膀,青荷忽然擡高聲音道:“教主!”
她哀凄道:“婢子一直很羨慕紅箋姐姐!因為她可以留在教主身邊為教主做事,婢子卻只能去服侍聖姑!為什麽?只因為婢子性情冷淡,教主便以為婢子是沒有感情的麽?婢子的這顆心,明明也是肉做的!”
紅箋愣了愣,随即大驚失色:“你——”
青荷道:“江公子根本不關心教主身邊有多少女人,婢子卻一直嫉妒着七位夫人,嫉妒的幾乎發瘋!江公子不喜歡教主殺人,可婢子卻沒有關系,無論教主做了什麽事,殺了什麽人,我都——依然愛慕教主,忠于教主!”
紅箋臉色煞白:“青荷,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青荷執拗道:“我沒有胡言亂語。”
東方不敗幽深的目光卻比寒霜更冷:“就憑你今日做出來的事,你便沒有資格稱一句‘忠’。”
青荷慘笑道:“說到底,您還是不信我……”
東方不敗面無表情的凝視着青荷的臉,神情沒有絲毫的動容。
一片靜默中,他忽然聽到了極輕極輕的腳步聲。
東方不敗側過頭,就看見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臺階上,滿臉無奈的看着他們。
是江雲樓。
江雲樓回來了。
他嘆息道:“東方,你這樣不行。”
東方不敗放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的握緊,就聽江雲樓繼續道:“人人畏你懼你,對你的恐懼遠遠多于敬重,偶爾有真心為你的,你卻又偏偏不肯信她。再這樣下去,還會有多少人願意心甘情願跟着你?”
東方不敗沉默不語。
江雲樓露出一絲苦笑:“這種事情,原本輪不到我來多嘴,只是你總這個樣子,豈不是把所有對你好的人都往外推麽?”
東方不敗注視着江雲樓,緩緩開口:“那麽,依你看,本座又該怎麽做?”
江雲樓望了一眼青荷:“她對你一片癡心,你不要殺她。”
東方不敗點一點頭。
“好。”
江雲樓又道:“今日的事,是我讓澄碧瞞着你,又自作主張帶着盈盈下山的。你不許遷怒盈盈,也不許責怪澄碧。”
“……好。”
江雲樓苦笑。
“你這樣好說話,反倒顯得我無理取鬧了。”
東方不敗垂下眼眸,道:“我瞞着你,只是怕你接受不了這些事情。”
江雲樓道:“看來你心裏也覺得我不适合黑木崖,更不适合你。”
東方不敗狠狠皺眉,他擡起眼眸,對上了一雙澄澈溫和,又滿是無奈的眼睛。
那是江雲樓的眼睛。
江雲樓上前兩步,在離東方不敗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下,東方不敗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沒有生氣?”
江雲樓答道:“我确實生氣,氣你自作主張,又總喜歡把別人蒙在鼓裏。可我不僅會生氣,我也是會慢慢消氣的。”
他嘆了口氣。
“東方,你以後不要做這些會造成誤會的事情了,我們好好溝通,溝通不來,大不了就吵上一架。咱們既然打算好好過日子,你就不要怕跟我起沖突,這世上,難道有夫妻是一輩子不吵架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