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子早朝。
南山匪患一事便按着尋常案件歸理。
然而在朝堂上盛錦帝對于立了功的莊錦虞卻半點稱贊之語都無。
散了朝,盛錦帝單獨留他。
“這件事情可小可大,是以不宜聲張。”
盛錦帝揮退左右,見莊錦虞仍舊是平靜樣子,便對他道:“你知道的,不管外面的人怎麽傳,可朕始終都是信任與你,否則也不會将這件事情交由你來辦的。”
莊錦虞插着袖,垂眸看着一塵不染的地磚,眼中透着一抹漫不經心,緩聲道:“微臣明白。”
盛錦帝沉聲說:“你既明白,就該知曉這件事情尚未完結,你還須盡力去追尋線索,若有人手不足之處,大理部與刑部都必然會配合于你,望你不會令朕失望。”
莊錦虞應下,又退出了大殿。
出去時,林清潤正候在廊下。
他見莊錦虞離開,才受召進了大殿裏去。
盛錦帝轉身坐下,與他道:“這件事情,你卻是懶怠了。”
林清潤掀了衣擺便跪下請罪。
盛錦帝道:“你該明白,朕維護皇後,維護你們林家,同樣也看重你,瑾王雖是皇族子弟,卻也不過是在通政司兼任了個閑職,朕若非看在太後的面子上,也不至于重用到他,可是這回……你可真是令朕失望。”
林清潤頓時生出慚愧之心,道:“是微臣怠慢,只是這其中生出些許差變……”
彼時就是因他中了那催、情藥,被陳荷花陰了一把,他自亂了陣腳,才叫莊錦虞給搶了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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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錦帝見他年輕單純,說着說着耳根又紅了,便與他道:“罷了,你記住了,這件事情還未完結,你且将那最緊要的東西找尋出來,了結了它,朕方能安心,若是立了功,朕少不得要獎賞你。”
林清潤千恩萬謝地告退。
盛錦帝松了松肩膀,對總管太監道:“這兩個後生辦事情真是不錯,朕庫房裏有一張黎大師的孝諧圖,你替朕送去太後宮中。”
待回頭,俞太後必然也會與莊錦虞提起這事情。
王裘點頭記下,又問:“那皇後那邊呢?”
盛錦帝道:“你撤了其他妃子的牌,今夜朕去皇後那裏坐坐,與她閑聊一會。”
“是。”王裘應下剛要轉身去辦,卻又被叫住。
盛錦帝道:“你悄悄地去叫淑妃留個燈,晚上朕也過去。”
王裘面不改色道:“奴才記下了。”
待出了大殿,小太監跟在王裘身邊疑惑道:“陛下晚上不是去皇後那裏嗎,怎麽又去淑妃那裏?”
王裘道:“蠢貨,陛下就不能去皇後那裏用個晚膳,再去淑妃那裏困個覺嗎?”
小太監恍然大悟,暗暗豎起個大拇指來。
卻說半年前,襲國潛入一批刺客。
那些刺客趁着天子出巡時行刺。
盛錦帝雖未有受傷,卻受了極大的驚吓。
抓到的刺客自盡,逃走的那些竟都遍尋不得。
直到大半年後,南山才有了異動,山上的匪徒露出了端倪。
托了京城那些貴女的福,那些匪徒被探出了具體的窩點。
然而盛錦帝的最終目的卻并不是處置了這群刺客,而是從他們身上找回半年前被盜走的印章。
那是天子私印,用來調遣天子私下裏豢養的輕甲衛,這樣的人為了保證其忠誠性,被訓練地往往都只認某一個标志,或某一個特殊的符號。
是以盛錦帝才對此坐立難安,最終從皇後黨與太後黨中各選出一人來查辦此事。
如今雖捉到了那些人,然後那枚私章的下落仍舊不得而知。
這也正是盛錦帝低調于此事的主要緣由。
且說南山之事消停下來,貴女們也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敢輕易出門。
再說薛家,自薛老太太壽誕之後,便頻有媒婆上門來。
薛桂琬回避了一門親事,許久不提,而薛桂瑤自有父母疼愛,不願早嫁。
再說薛桂珠,雖嘴上不說,但一直心戀着表哥,自然誰也看不上眼。
然而時間久了,薛老太太難免就想要為姜荺娘考慮一下。
畢竟她無其他長輩可以為她做主。
便趁着這個時候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将她後半生也安排妥當,薛老太太覺得自己百年之後才有顏面去見自己女兒。
姜荺娘配合着老太太,見薛老太太給她相看的人家都是外地的人,但卻十分優秀。
偶有些喪偶男子,雖已有婚史,卻清白本分,有過人之處,薛老太太才推薦給了她。
“你不要嫌棄了,我年紀大了,但看人的眼光還算是不錯,這些兒郎在當地口碑都極好,想來也是差不到哪裏去的。”薛老太太對她說道。
姜荺娘笑着應她,心裏卻想自己哪裏配得上人家,卻又不好直接推拒。
便在這日,薛老太太正打算為姜荺娘選出個合适人家來,偏外面門房的人又來傳報了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來。
“他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麽?”薛老太太皺眉道。
李德順家的說:“您當初給了他一筆錢銀叫他離開京城去,按理說他也不該這麽快就把錢花完了才是。”
薛老太太道:“他沒有本事,說不定在花錢一事上就很有本事呢,你先不必告訴阿芙她爹來了,待我見過之後再說。”
李德順家的應下了,薛老太太便去了客廳見姜承肄。
姜承肄孤身一人,只帶着一個小厮,手裏提着些謝禮,倒是叫薛老太太有些意外。
“上回多謝岳母搭救,我才得以離開京城。”他嘆了口氣說:“我離開了京城之後,本以為往後都沒有機會再回來了,卻沒曾想自己在外得了些意外之財,生活無憂了,便想着京城才是我的故居,哪怕贖不回自己從前的宅子,另購置一所院子居家之用也是好的。”
薛老太太狐疑地打量着他道:“你這幅窮酸樣子能得什麽意外之財,可別是诓我老太婆的,若是想要我再那些錢給你直接說就是了,無需編造這般多的謊話來。”
姜承肄道:“怎敢诓騙您?我這回來可不是要錢來的。”
薛老太太意外道:“那你還回來做什麽?”
姜承肄道:“我是特意上門來向岳母道謝,将當日的錢財還給您老,而後再将我女兒荺娘接回家去。”
薛老太太看着他那張和姜荺娘有幾分相像的臉,目光逐漸陰沉。
後來姜荺娘還是過了一日在丫鬟那裏聽說了零星的消息,才得知自己父親竟回了京。
姜荺娘驚訝得很,忙不疊找到了薛老太太。
“外祖母,我父親可是真的上京來了?”姜荺娘驚疑不定地問道。
薛老太太見她還是知道了這事情,便冷着臉将她叫到跟前來,問她:“我且問你,你想留在薛家,還是想要與你父親回家去?”
姜荺娘見她臉色不好,心中不知他們當日談論了什麽,卻能猜出薛老太太與她父親是不歡而散。
“您好端端的怎麽說起這個,難道我父親這次來是接我的?”姜荺娘問她。
薛老太太欲言又止,随後又嘆了口氣,問道:“阿芙,你當真不想留在我薛家了嗎?”
老太太模樣有那麽一絲憂心,叫姜荺娘頓時生出不忍來,道:“怎會不願意呢,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是您接我回來的,只要您需要我,我便一直會留在薛家陪着您老人家。”
薛老太太見她說這些時并無猶豫的神态,便知道這姑娘是一早就想好的決定。
“怎麽,你不嫁人了?”薛老太太散去些愁意,又忍不住打趣她。
姜荺娘卻認真地很,說:“實則不嫁人才是最好的,您何不就将我一輩子留在身邊,也好叫我盡一盡孝道?”
往日裏薛老太太總見姜荺娘似有若無的提起這話,當時還以為開玩笑,今日見對方又說,語氣又極是認真,叫她心裏難免一沉。
“你是認真的?”薛老太太坐起身來問她。
姜荺娘遲疑着,生怕氣到她,又不敢立馬點下頭。
然而薛老太太卻已經看出了她的意圖,擡手捶了她一下,道:“你竟真有這樣作死的想法!”
姜荺娘悶悶地挨了一下,卻有些委屈道:“我知道您會生氣,所以一直也不敢告訴您,可這是我心底裏的想法,卻很難改過來了。”
薛老太太道:“我不能答應,你若是不嫁人,餘生可怎麽過?況且這話多麽忤逆,叫旁人聽見了,還能得了。”
姜荺娘心中不服,卻不敢反駁。
她知道這樣的事情是很難的。
哪怕她情願不嫁人,薛家也是容不得的。
女子到了适婚的年齡卻遲遲不嫁,到最後只會淪為一個笑話,甚至還會拖累一大家子被人嘲笑。
再有一些迷信的說法就更不會有人能接受。
“阿芙,你知道你父親來,他與我說了許多我都不曾松口想過要放你離開……”薛老太太嘆了口氣,道:“只是他說了一點,叫我猶豫了。”
姜荺娘看着老太太,見對方甚是無奈道:“他說你往後是要嫁人的,母親雖不在了,可父親卻還在,若留你在薛府議親嫁人,你便會背上不孝的罪。”
也正是因為理論不過姜父,薛老太太一氣之下才将對方轟出了薛府去。
明明是揪心的事情,姜荺娘竟覺得有些好笑。
薛老太太是個護短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卻仍舊不想将姜荺娘送還給她父親。
可是姜父說的話卻叫人無可回避。
薛老太太要留下姜荺娘并非難事,便如這姑娘說的這樣,她願意陪老太太一輩子,給老太太養老送終。
但這也意味着姜荺娘往後會背負上許多不堪的名聲。
尤其當下姜家沒落,而薛家尚可,姜荺娘留在薛家而不肯回父家,與貪慕虛榮之人又有何區別。
這些話到了外面只會更加難聽。
這都并非是薛老太太所願意見到的。
薛老太太覺得累了,叫姜荺娘回去。
姜荺娘惴惴不安地回了薄香居去,卻一晚上都沒能睡好。
果不其然,沒兩日,薛老太太便叫人收拾了姜荺娘的行囊,送她回姜父那裏去。
薛桂琬與薛桂瑤聽說了這事情又覺突然,忙來看她。
“好端端的,你怎麽就要回家去了?”
薛桂瑤道:“先前可一點風聲都沒有,這樣突然叫我心裏都沒個準備。”
姜荺娘想到薛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也是微酸。
她對兩個姐姐道:“我父親還能回來接我是個大好的事情,不管我在哪裏,家裏人越好,我便越高興,如今姜家還能在,這于我而言,着實是個意外之喜。”
她這話難免就提醒了她們姜家原先的模樣。
不論在哪方面來說,若是姜荺娘當真沒有了父親母親,就算薛家再好,也幫不了她多少。
如今姜父要接她回家,她确實沒有不回去的道理。
待姜荺娘與薛家長輩辭行過,姜父派來的馬車便停在了角門外靜靜等着。
姜荺娘孤身上了馬車,雖舍不得薛家老太太,但父親能夠一回到京城便想要來接她,也是令她大感欣慰。
昔日父親倉促離開京城,她便一直覺得難過,只是不便表露出來。
如今父親能惦記起她,無疑是将她昔日的傷口也給撫慰平了,叫她又對家裏生起幾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