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姜荺娘閉上眼睛,心中更是後悔萬分。
她行事向來都不喜歡拖累到旁人,若非這契紙從薛桂瑤手中過了一遍,和薛家産生了牽連,她自有千百種方法與林清潤去解決。
薛桂瑤面上雖不愛講究,但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一個不慎,對她的清譽亦是不利。
是以姜荺娘心懷幾分希望來見林清潤,卻到底還是被對方給抹殺幹淨了。
今日她與他将話講得那樣清楚明白,他卻仍然不願歸還東西,必然是打算要拿來做文章的。
姜荺娘見馬車途徑三福樓,下意識叫車夫停下。
芷夏疑惑地望着她,姜荺娘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沒事,回薛府去吧。”姜荺娘說道。
芷夏見她臉色愈發不好,便催着車夫回府去了。
臨近天黑時,薛桂瑤便又過來薄香居尋姜荺娘。
“阿芙,今日府外的夥計告訴我,林家那公子托了關系也是想要收了那鋪子……你,你還有什麽打算嗎?”薛桂瑤有些內疚道。
這事情當時是她信誓旦旦替姜荺娘做的保,姜荺娘才把那契紙交到她手中的,沒曾想會弄成這個樣子。
姜荺娘道:“拖累姐姐了,這鋪子既然與我無緣,我也不能再強求了。”
薛桂瑤狐疑道:“你先前還很看重這鋪子,莫不是唬我的?”
姜荺娘道:“我騙姐姐做什麽,我不過是想留個鋪子存些錢銀好度日子,沒了這鋪子,日後我有了餘錢再重新開一家含胭齋不是一樣?”
薛桂瑤聽她這樣說心裏頓時也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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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該這麽想的,薛桂瑤手底下也有好幾間鋪子,虧了的倒閉的也不是沒有,是以她也覺得這并不算什麽大事情。
比起她們做姑娘的名聲來說,這些鋪子都是小事情。
原先她還擔心姜荺娘會轉牛角尖,見姜荺娘與自己想法都差不多頓時松了口氣。
“好妹妹,你放心吧,咱們日後機會還多得是,這些算不得什麽。”薛桂瑤說道。
姜荺娘應下了她,她才安心回去了。
晚上姜荺娘卻輾轉難眠。
芷夏替她燃了安神香,又小聲道:“姑娘是舍不得那鋪子的吧?”
她跟在姜荺娘身邊,又聽了對方與薛桂瑤的話,事情前後頓時也都能串聯起來了。
姜荺娘道:“我母親去的早,留下的東西也少,除了一個簪子,也就剩下這鋪子了。”
她當下與薛桂瑤說是不在意,可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若是鋪子真到了林清潤手中,她是不是真的還能冷靜下來。
芷夏嘆了口氣,道:“薛家的人是姑娘的親人,天子餘怒未消,避嫌都來不及,想要來插手這事情确實有些不太合适,若是有貴人能幫幫姑娘就好了。”
姜荺娘沒什麽力氣“嗯”了一聲,叫她熄燈。
芷夏轉頭便吹滅了蠟燭,去了耳房歇息。
黑暗中,姜荺娘耳邊卻仍舊想着芷夏最後那句話。
實則是有個人能幫她的。
她并不是沒有想到,而是實在不願意。
姜荺娘輕嘆了一聲。
如若她和莊錦虞之間還有什麽牽連,那就是莊錦虞尚且還欠她一個要求,不是麽?
隔日姜荺娘給薛老太太請過了安,又順口提了要出門的事情。
薛老太太奇怪道:“你這些日子出門倒是勤快得很。”
姜荺娘笑了笑,說:“先前對這裏都還不熟,也不敢随意走動,如今都熟悉下來了,才敢往外跑的。”
薛老太太疼惜她,雖不喜歡她總出門,卻也不想拘着她,只叮囑她一句“早些回來”,便放她去了。
姜荺娘出了府便直奔着三福樓去了。
到了地方,樓裏人一見着她也不多說什麽,便将她領去了後院。
姜荺娘開門見山地将鋪子的事情與柳琴說了一遍,柳琴好半天才捋順了頭緒。
姜荺娘道:“今日我便是想着,能不能尋個身量與我相似之人,替我去瑾王府走上一趟……”
柳琴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幫你,若是姑娘願意,憑着姑娘當年對我的恩情,這三福樓給了姑娘我也沒有二話的。
只是當日替姑娘所做的事情,着實是冒了好大一番風險。
如今姑娘還想叫我帶個替身去那瑾王府,我只怕我三福樓裏的人全都加起來也不夠他們填墳的。”
姜荺娘見她說的這般嚴重,有些錯愕道:“若是這般嚴重,我自然不會強求你……”
柳琴解釋道:“那瑾王防心重得很,若姑娘去,他們就算看穿了姑娘的身份,也不敢有二話。
可若我帶個替身去,他們但凡發現那女子并不是那夜出現的女子,便只會将這一切當做是個什麽大陰謀,到時候我若還活着,必然也是活在瑾王府的地牢裏的。”
姜荺娘咬唇道:“是我思慮不周了,那便勞煩琴姨帶着我親自去一趟吧……”
柳琴知道她心中畏懼的是什麽,心裏也很是憐惜。
他安撫道:“姑娘只管放心,旁的事情沒有經驗,這些事情我還是熟的,定然不會出漏子的。”
姜荺娘點了點頭,轉身去換了身上的衣服。
晌午時候,瑾王府管家聽得三福樓裏來了人,問清楚了緣由,才想起來莊錦虞在外面留的一樁風流債。
他仔細回憶了一番,也确實聽到莊錦虞與他交代過一句。
只是他沒想到那女子會過了這麽久才找上門來。
待下人将人領來偏廳,管家上下一打量,見着女子戴着帷帽,垂下的白紗長至腰間,根本就看不清半分樣貌。
柳琴開口道:“先前便說好了,她家裏清白本分,也不想沾染什麽是非,今日她有了要求我才帶她過來。”
管家道:“自然,若是姑娘願意,王爺必然也會給姑娘一個名分,不叫姑娘在外面受了委屈。”
姜荺娘啞着聲音道:“多謝管家好意,只是我并無此意,這回過來,也是因為我看中了街上一個鋪子……”
管家道:“這個好說,只是不知道姑娘看中的是哪個鋪子?”
柳琴接過話道:“是一個胭脂鋪子,叫含胭齋,我打聽了一下,聽說是從前姜家的産業,卻不知主人是誰,姑娘才有了些想法。”
管家頓時了然,“既然姜家都被抄了,那鋪子自然也不是他們的了,要弄來那鋪子也并非難事,只是這尚且需要我騰出時間去辦,不知到時候怎麽聯系姑娘?”
柳琴又道:“到時候直接與我聯系就可以了。”
管家聞言,心裏愈發奇怪。
柳琴轉頭對姜荺娘道:“姑娘就先回去吧,餘下的事情我來與先生說就好了。”
姜荺娘點了點頭,捏着一手冷汗出了廳去。
柳琴轉頭看向管家,賠笑道:“管家也就不要再為難那姑娘了,她帶着帷帽便是不願叫你知道她更多的事情,而且她也已經定下了親事,只是當着您的面不好開口罷了……”
管家微微一笑,道:“倒也是能理解的,你們不必擔心,我們王爺并不會追究旁人的私事。”
直白的來說,這女子能不上趕來纏着他們王爺不放就算好的了,能這樣銀貨兩訖他們王府自然再願意不過。
姜荺娘出了門不知柳琴與那管家又說了什麽。
只是柳琴叫她先走,她半點也不敢再多留,見有來人便低下頭去,眼見着便要到了門邊,她加快了腳步過去,偏沒防備拐角處冒出來個人,撞得姜荺娘帷帽都歪了半邊去。
姜荺娘的臉隔着紗撞到了他的胸口,她下意識去扶着帷帽,而另一只手則被那人抓住了手腕扯開距離。
“你是何人?”
姜荺娘心一跳,卻還是穩住了氣息。
自打她離了姜家之後,運氣實在不怎麽好。
總是怕什麽,來什麽。
“我……”
她正想解釋,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還是原先的聲音,急急打住,倒使得那個“我”字都只發出一半的音,更像是可憐的幼鹿在呦呦地嘤了一聲。
姜荺娘低着頭,卻仍舊能感覺到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
她壓了壓白紗,才尋回幾分心安。
這時柳琴已經急匆匆趕上前來,就瞧見那瑾王握着姜荺娘的手腕不放,吓得她險些就跪下了。
柳琴忙上前去把姜荺娘扯到身後去,對莊錦虞道:“王爺,我們是為了上回那事情……來尋管家讨個賞的……”
莊錦虞掃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詢問姜荺娘的身份,徑直離去。
柳琴攙着姜荺娘往外走去,低聲問她:“你方才露餡了沒有?”
姜荺娘輕輕搖頭,她才松了口氣。
這廂莊錦虞進了屋,管家便與他彙報了方才的事情。
“那含胭齋既是姜家的鋪子按理說也該查封了,那姑娘又偏巧想要這鋪子,真真叫人奇怪,您說要不要查一查這姑娘的身份?”
這到底是曾經近過王爺身邊的人,存着古怪也不是件什麽好事。
莊錦虞垂眸,密長的眼睫遮蓋住他眸裏的幽深。
“不必。”
于他而言,這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付出。
況且,他心中一早便隐隐有了個答案,只是懶得去驗證而已。
待了結了此事之後,姜荺娘去三福樓換了衣服後便從後門離開,又馬不停蹄地回了薛府裏去,就是怕被人看出破綻來。
巧的是,她才從外面回來,薛桂琬身邊一個丫鬟便來了薄香居傳話。
“家裏來了親戚,幾個姑娘都在賞橘園裏玩呢,三姑娘特意叫奴婢喊上姑娘一起。”
姜荺娘原打算洗個澡換身衣裳,只是當下這般情況也不好叫旁人等她太久。
等姜荺娘過去的時候,那花廳裏既有婆子丫鬟小厮,也有姑娘幾個在,烏泱泱的圍了好些人。
薛桂瑤見姜荺娘過來,忙叫下人們讓出空來,叫姜荺娘過來。
姜荺娘走去她身邊,便瞧見薛桂珠正一臉興奮地握着白色棋子,小臉都紅撲撲的。
“這是大伯母的侄子,聽說他師從範之儒範大師,那位大師學問極好,下棋也是高手,今日這位表哥來府上,五妹妹央求了半天,叫他來指點一番,咱們今日也算是沾了五妹妹的光了。”
姜荺娘微微颔首,擡眸打量薛桂珠對面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青色圓領袍,衣上沒甚繁複的花紋,唯有寸寬鑲邊上繡了卷草纏枝紋,使得他的穿着不那麽單調。
總得來說他看上去是個素樸之人。
他似感應到了姜荺娘的目光,才從棋盒中摸出黑子,便擡眸朝姜荺娘這裏看來。
薛家的幾個姑娘秦硯都是熟識的,他母親與薛家大夫人姐妹感情極為深厚,便是他幼時便時常進薛家裏來玩。
印象中,他卻不記得薛家哪個姑娘是長這樣的……
這姑娘生得雪白,膚若芙蕖瑩嫩,眉黛如山,眸似秋水澄影,她着一身梅子青裙,肩頭松軟墜下,嬌柔似弱不勝衣,非是瘦骨伶仃,而是種弱骨豐肌之感。
秦硯也不知怎地,短短一瞬,他竟對她細腕深處的肌膚皮肉做了諸多評價,卻并非是有邪念,僅是對于一個女子的贊賞。
薛桂珠見他捏着棋子久無動靜,回過頭去便瞧見姜荺娘立在她身後。
她甜甜地喚了姜荺娘一聲,轉頭又看向秦硯道:“表哥怎麽了,為何還不落子?”
秦硯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方才對一個女子的所思所想,頓時紅了耳根,随意落下了一個位置,不曾想竟迎來了薛桂珠一聲歡呼。
“表哥輸給我了,這下表哥可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了!”薛桂珠說道。
秦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薛桂琬見狀便說:“今日表哥不過是來指點我們下棋而已,你怎好趁火打劫呢?”
秦硯道:“不妨事的。”
薛桂瑤打趣她道:“五妹妹快些讓開,你都占了這麽久的位置,也該輪到我來讨教一二了。”
薛桂珠道:“是該讓你了,不過芙姐姐也來了,芙姐姐是客人,該讓芙姐姐先來。”
姜荺娘正要推脫,便聽秦硯輕聲問道:“這位姑娘從前倒是不曾見過?”
薛桂珠便與他介紹了姜荺娘,又擠過薛桂瑤的手将姜荺娘推上前去。
“我芙姐姐也會下棋,就是不知下的如何,表哥要好生教她。”薛桂珠今日表現地既是熱情又是大方,叫姜荺娘很是驚訝。
姜荺娘略有些遲疑,方才還說該薛桂瑤來與這人下棋,她又怎好搶了旁人的位置?
她看了薛桂瑤一眼,見對方朝她擠眉弄眼地指向薛桂珠。
姜荺娘才知道她是刻意逗弄薛桂珠的,這才被薛桂珠推得坐下。
“我于下棋并不精通,只怕要出醜了。”姜荺娘說道。
秦硯收斂了情緒,對她道:“姜姑娘随意便好,圍棋之事意在你來我往之趣,勝負卻只是一瞬的事情。”
姜荺娘見他談吐溫和,原先她對這樣的男子最是容易心生好感。
奈何她與林清潤初識亦是這般,那時她還覺得林清潤是這世上優秀萬分的男子,與他定親,她亦是隐隐歡喜。
然而真正面臨考驗的時候,他所有的缺點都展露在了她的面前,叫姜荺娘終于死了心。
以至于現在見到這樣的男子,她都能無動于衷。
薛桂珠讓下人搬了個凳子坐在旁邊看着,她知道秦硯不喜歡別人在下棋的時候吱聲,是以她都閉上了嘴,只很是仰慕的看着秦硯。
她如今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偏又不遮不掩的,是個什麽心思叫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姜荺娘見自己但凡贏了棋子對方就必然會不悅地看着自己,她不想為這事情叫這姑娘又毛起來,索性就裝模作樣随意下了。
豈料她随意起來,那秦硯竟也變得随意起來,她有些錯愕,亦不知對方是有心還是無意。
乃至到了最後,姜荺娘敷衍的路數都叫人一眼看穿,秦硯竟還能敗給了她。
薛桂珠冷着臉,目光陰沉地打量着姜荺娘,道:“芙姐姐怎可如此敷衍表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他的指點,你這樣可真是糟踐旁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