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莊氏毫無察覺,見他并無正經事情要說,便懶得再理會他。
回途中,莊氏對姜荺娘道:“你大舅舅順利升了官,今日你回了府去也不必再忌諱什麽了。”
姜荺娘這才想起自己出府來的主要原因。
莊氏這麽說,必然也是對方留意着薛府裏的情況,特意為她避過嫌隙才帶着她回府的。
姜荺娘不免暗懷着感激,心想日後與那莊錦虞再怎麽交惡,總不能将莊氏混為一談。
二人回了薛府,劉氏一派好心情,正留在薛老太太那裏講笑話。
莊氏與姜荺娘去時,劉氏便親和模樣,與姜荺娘道:“你這孩子就該出去走動走動,我瞧你臉上都有肉了,想來這次也是不虧的。”
她言下之意,好似還想叫姜荺娘記她個恩情似的。
姜荺娘笑而不語。
薛老太太本就有些不耐煩劉氏,便叫她們都回去,給莊氏和姜荺娘歇息片刻。
劉氏這才回去了。
薛老太太牽着姜荺娘的手,道:“委屈你了。”
姜荺娘原先就算真有委屈,當下也是什麽矯情都沒有了。
初到薛府的時候她确實是防着許多人事。
乃至到了後來,府上的人待她都是不差的,她再擺出傷春悲秋的态度來總歸有些說不過去。
畢竟姜家的不幸是她的不幸,不是薛家的不幸,她沒有理由總叫旁人一個勁的同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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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疼惜我,我極是歡喜,府上姐妹待我都好,長輩又關心我,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姜荺娘笑說。
薛老太太喜歡她這般開闊的性子,對她道:“你不在的時候我與你選了個住處,離你幾個姐妹的住處都是近的。”
薛老太太剛開始把她放在自己身邊是怕她不适應薛府,如今見她并無不喜,心下亦是安然。
她這裏每日都是人來人往,姜荺娘日日都早起來服侍她,每有人過來姜荺娘都會随着見禮,着實沒得清靜,将這姑娘安排個住處,也好叫她自在一些。
姜荺娘見薛老太太都已經打點好了,只管謝過老太太,下午便過去看了一眼。
“這地方叫薄香居,倒是與姑娘挺貼切的。”芷夏說道。
姜荺娘疑惑道:“哪裏貼切了?”
芷夏道:“姑娘身上會有些淡香,細聞卻又淡到什麽都聞不到,香氣若有似無,自然是與這名字合宜的。”
姜荺娘淡聲說:“我屋裏從前便時常燃香,有香氣并沒有什麽奇怪。”
芷夏見她不在意這個,便不再提。
這時外面來了人,芷夏出門去迎,見來人不是旁人,是二房的薛桂瑤。
“阿芙,你可算回來了,我正有些事情要與你說呢。”薛桂瑤說道。
姜荺娘見她眉頭微蹙,好似遇到了什麽煩心事情,便示意芷夏出去守着。
待她給薛桂瑤倒了茶水,問道:“四姐姐要與我說什麽?”
薛桂瑤咬了咬唇,有些為難道:“就是……你上回托付給我的事情,出了些岔子……”
姜荺娘動作微頓,便聽薛桂瑤道:“我那手下人原本是該辦得滴水不漏,可是就在交接的過程裏,官家突然不理人了。
我托人再三打聽,才知道那張契紙最後落到了林家人的手裏去了,聽人說,是林家的公子半途截去的。”
薛桂瑤看着姜荺娘道:“阿芙,你與林家那位公子可是結下了仇怨?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他曾是你未婚夫,即便沒了往日的情分,他又怎好做出這樣落井下石的事情來?”
姜荺娘臉色微沉,卻不好答薛桂瑤的問題。
“他可是說了什麽?”姜荺娘問她。
薛桂瑤點了點頭,道:“他說……若是想要回這東西,便要你本人去拿。”
姜荺娘微微颔首,心事重重道:“我必然會将東西從他手裏拿回來的,絕不連累到薛家和姐姐的名聲。”
薛桂瑤頓時有些氣惱,道:“你怎好說這樣的話,我若怕連累又怎會幫你,你、你這人真是……”
姜荺娘回過神來才知自己失言,握着薛桂瑤的手道:“姐姐誤會我了,我與那林清潤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先前托付給姐姐的時候心裏便一直擔心着這件事情,并非是與姐姐見外。”
薛桂瑤道:“我們二房又不像大房那樣,他們想着将閨女嫁給高官人家,我爹爹行商,母親亦是商賈人家出生,我出嫁的時候必然有不少陪嫁,何愁名聲嫁人,你心思這樣多,豈不怕自己愁死?”
姜荺娘笑道:“姐姐是個坦然的人,全當做是我的錯,姐姐莫要與我計較。”
薛桂瑤道:“你是替我着想,卻也不好不為自己打算,依我看,你最好不要去見那位林公子,他這樣玩弄手段,不像個正經人。”
姜荺娘想了想,道:“待我想一想,想好之後再與姐姐來說。”
薛桂瑤見她并不沖動,這才放下了心。
等薛桂瑤走後,姜荺娘轉頭便叫芷夏備下筆墨,供她寫封信。
待她寫完密封好了信件,便交給芷夏對她道:“你叫人替我送去含胭齋,交到一個叫蘇銀的男子手中。”
芷夏應下,便出了門去。
待第二日,姜荺娘便得了回信,信中寫明了相約的時間與地點。
姜荺娘面色平靜地将那信件燒了幹淨。
“姑娘可是要出門去?”芷夏問道。
姜荺娘擡眸掃了她一眼,見她慣會察言觀色,然而不該說的卻鮮少說出過,算是個機敏之人。
她對芷夏道:“我要去見個故人,你尋個合适的理由與旁人說,備下車馬與我一起出門去。”
芷夏見她對自己總算有了幾分信任,心中暗喜,忙不疊下去行事。
出了薛府,姜荺娘便進了錦賀樓的樓上包廂,便瞧見了立在窗前的林清潤。
林清潤一聽到身後動靜便立馬轉過身來,見門口身量嬌小戴着白紗及腰帷帽的女子,心跳便忍不住快了幾分。
“荺娘……”
他望着她,沒曾想用了這法子竟真能叫她主動來見自己。
姜荺娘摘下帷帽,看着他目光冷清之極。
往日裏她都是用那般溫暖的目光看着他,一颦一笑都是透着甜味,他那時候就是極喜歡的。
如今失去了,便更是惦記想念。
那種求而不得的滋味令他心中如同被螞蟻啃噬一般,疼癢難耐。
“荺娘,你終于不再躲着我了……”他見她站在那般遠的位置,一副防備模樣,語氣頓時有些讷讷。
姜荺娘道:“你究竟有什麽要與我說,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林清潤頗有些黯然道:“你先坐下,我們好生說一回話。”
姜荺娘在茶桌對面坐下,見他消瘦幾分,心中卻并不像過去那般有所波動。
“荺娘,上回是我太沖動了,只是我見到你做那些仆婦做的活計,我實在心疼,所以說話的語氣才那般不好。
你知道,姜貴妃她害死了皇後娘娘的嫡子,這并非是我所希望看見的……”他說起此事仍舊是一臉沉痛。
姜荺娘自然沒有忘記這些事情。
皇後娘娘那個死去的皇子,正是原先因盛錦帝受了莊錦虞的影響,才廢去太子之位的皇子。
便因着這一層緣由,林皇後與林家人對莊錦虞的怨怼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那廢太子還能繼任的希望微乎其微,偏偏姜貴妃下手将他毒死了。
整件事情看起來好似是後宮女子彼此傾軋謀害之事,可總叫人覺得說不通。
姜貴妃并無子嗣,就算她有心幫助哪個皇子成為太子,廢太子也不可能會影響到她。
然而姜荺娘只是深宅中的女子,想要知道皇室裏的秘密實在難于登天。
“姜家既是命中注定,我也無話可說,我曾享受過姜家的富貴,必然也會因姜家的衰滅而凄涼,這都是我的命,與旁人無尤。”姜荺娘對他說道。
姜家老大和姜家老二在外做下的事情都是事實,她即便想恨那些整垮姜家的人,又要從何恨起?
恨他們發現了姜家的惡行,恨他們揭穿了姜家人犯下的殺孽,還是要恨那些無辜百姓不長眼死在了她大伯與二伯的手中?
姜荺娘唯一恨的人便是林清潤。
那時恨他薄情寡義,恨他不顧及他們往日的情分,竟親自來做這些事情,甚至又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另結新歡。
可時至今日,她也全都不在意了。
林清潤似看穿了她的心結,低聲道:“荺娘,你怨我帶人抄了姜家,可你知不知道,若沒有我在,也許他們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我是真的想要護你。”
姜荺娘見他仍舊是過去那副深情模樣,心中略有些茫然。
“是麽,可那之後的半年裏,我受了無數的苦楚,流落街頭,居無定所,食不飽腹,那時你怎不來尋我?”
林清潤怔住,臉色略有些難堪,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家中也是舉步維艱,父母族人逼我退親,不許我見你,我……我以為你外家會照應你。”
姜荺娘道:“那你定然也不知道,我最落魄時候,曾看見你與另一女子春風得意的模樣……”
林清潤一聽忙打斷了她的話,道:“荺娘,我不想騙你,那是我母親希望我娶的女子,她是我遠方表妹,可我并不喜歡她,表妹也說了,她會幫我的……”
他急得抓住她的手解釋:“我那時都将一切想的太簡單了,可我卻是真心喜歡你的。”
姜荺娘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道:“真是抱歉了,我原以為聽了你的話之後會憤怒,可惜……我如今待你是真的半分感情都沒有了。”
“荺娘,你別這樣……”林清潤的臉色一下子便灰敗了下來,“我已經在外面買了宅院和奴仆,我給你最好的生活,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姜荺娘擡眸看着他道:“是麽,可我姜荺娘這輩子都沒想過為人妾室,你買外宅來安置我,你真以為我是個傻子嗎,林清潤?”
她從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能看清林清潤此人。
他的一切解釋看似合理,實則全都漏洞百出。
他為了護她才帶人抄姜家,他卻不能當面與她解釋清楚,甚至送個口信告知于她?
姜荺娘雖不懂官場,但卻也知道他在處置姜家這件事情上沒少獲利,更是升了官,受了賞賜。
他又說他以為她被外家的人接走就更是可笑。
他不需要以為,只需要派個人去打聽一番,就會知道姜家的姑娘有多凄慘,她有多凄慘。
他在她面前表面上态度是那樣的卑微,可事實上他甚至不肯承認任何一個錯,卻仍舊想要她能夠諒解他。
姜荺娘覺得極是可悲。
“荺娘,我只是迫于行事,并不是想要委屈你做個外宅,那只是權宜之計……”
林清潤受不得她那副失望的神情,被她避開了手,又不敢再去碰她,頗有些手足無措。
他只是以為,相愛的兩個人可以不用計較太多。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他道:“不知我的東西林公子能否歸還?”
林清潤臉色微微發白,道:“荺娘……”
姜荺娘再不想與他糾纏,起身拿起帷帽,對他說道:“我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回你沒有揭穿我,我謝你顧念舊情,東西沒有就就罷了,我這便回了。”
林清潤忙阻攔她的去路,道:“荺娘,我說了那麽多,為何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姜荺娘道:“想來你弄錯了一件事情,我不是不原諒你,我是對你沒有了情愛之念。
若我原諒了你能叫你心裏好過一些,那你便當我原諒你了,只是日後林公子也莫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她說罷便再不理會他,徑直推門離開。
林清潤見她毫不留情離開,心口都好似挖去了一塊肉般。
他怔怔地追出門去,卻被書墨給攔住了去路。
“公子可別再追過去了,想來這姜姑娘是個冷心腸的人,你為她做的再多,她卻只記得你的壞不記得你的好,這哪裏值得公子這樣癡情了?”墨書說道。
林清潤紅着眼睛道:“你不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歡她,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都始終在我心中占據着一個重要的位置,偏偏她不信我……”
墨書為他這份癡情感到幾分糟心,“公子那日不也與另一個女子同房過了,實則吹了燈女子不都是一個樣子,你若喜歡的是那個女子,只怕人家早就感激涕零地服侍公子了。”
林清潤聽他冷不防提起這事,下意識搖頭道:“不一樣的……”
真的是不一樣的。
他與姜荺娘定下情分之後,也曾情不自禁地抱過她。
她是個極為羞澀的女子,可将她攬入懷中的感覺實在令他歡喜。
仔細想來那更像是一種觸碰花瓣的感覺,那種柔軟想叫他将她揉化到骨子裏去,可卻又怕吓到她,不敢輕易冒犯。
她那時霧眸憐人,面映桃花,怯生生的樣子極是誘惑人心。
林清潤中了藥那天夜裏想的全都是她。
也許她自己也不知她給他種下了多大的執念。
然而這些事情都令他頗有些難以啓齒。
“你若真心為我好,就想辦法叫她為我回心轉意,旁的話不必多說。”林清潤對墨書說道。
墨書滿是為難,又不敢違背,只得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姜荺娘上了馬車,芷夏問道:“姑娘,咱們現在去哪裏?”
姜荺娘不應她,看着窗外叫賣的販夫,心裏卻堆滿了煩躁。
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姜家貴女了,而林清潤也不再是風度翩翩君子做派。
他的話說起來都是好聽,左一句喜歡,右一句道歉,可他的分明就打定了主意要拿這契紙去拿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