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早上遇得這樣的事情,姜荺娘心裏既驚又喜。
但更多的卻是自內心而發的悲哀。
薛家是侯爵之家,若是願意庇佑她,早在出事的時候,他們便伸出援手了。
如今這番做法與林清潤又有何區別?
姜荺娘坐在屋裏略有些迷茫,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換了身幹淨衣服出門去了三福樓。
上午的時候三福樓裏還沒什麽人,加上天氣驟然降溫,大多數人都呆在家裏頭了。
柳琴過來看她,問:“姑娘想好了嗎,可要我陪你一起過去?”
姜荺娘搖頭說:“你沒有與任何人說我的身份吧?”
柳琴有些錯愕,“你不想叫他知道你的身份?”
姜荺娘不說話,柳琴也能猜到她心思了。
感情這姑娘還是懸着她那顆自尊心呢。
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是放不下身段。
只要她去了莊錦虞的府裏報上名姓,要個名分,這日子又是天翻地覆的一遭了。
她怎就這麽傻呢?
“你就是不想讨要個名分,也該讨要些銀子是不是?”柳琴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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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荺娘搖頭說:“如今時候還早着,我就是先來與你說一聲,待會兒我回去換身衣服,就請你與我一道過去一趟。”
柳琴搖頭嘆氣,又擺手叫她去了。
若不是姜荺娘從前幫過她,她又豈能理會這麽個倔驢。
柳琴從前是清苦慣了的,可見不得這種又可憐又倔強的丫頭。
因為這樣不知變通的丫頭,注定是沒有什麽好下場了。
女子嘛,該放下身段柔軟的時候就該柔軟,這樣才能重新爬站起來。
好端端的一個王爺被人下了藥,這種幾率是萬中無一的啊,能砸到這姑娘頭上也是萬中無一中的萬中無一。
她怎麽就能這麽不争氣呢?
“你既然已經有了你的打算,那就随你吧。”柳琴說道。
姜荺娘見她冷下臉來,明顯就是為這事情生了悶氣,她也說不出安慰的話。
一人一個立場。
姜荺娘覺得,柳琴也許是為她好,可是那并不是她要的結果。
她回了住處,又将自己的東西打了包袱,只等她父親從牢裏出來,她就和他一起離開京城。
畢竟這地方落井下石的人要比能幫忙的人多得多。
偏這時巷子裏又響起車馬的動靜。
姜荺娘略皺了皺眉,只走出屋子去看,見果然還是早上那輛馬車。
她沒曾想對方早上來過沒多久,這會兒竟又跑來了。
李德順家的被颠簸得難受,下車來見姜荺娘敞着門的桌上擱着大小包袱,吓得忙将她人拉扯住了。
“好姑娘,你這就要走了嗎?”
姜荺娘掙了掙沒能掙開,便道:“承蒙貴府好意關懷,只是我已經不打算繼續在京城裏久留了。”
李德順家的說:“姑娘也體諒我們這些下人,你若是走了,老太太只怕要恨死我了。”
姜荺娘還要開口,便聽對方又說:“再則老太太前兩日就讓人将你父親放出來了,為的就是要找到你。”
姜荺娘略有些錯愕道:“我父親放出來了?”
她前天才拿自己省吃儉用的錢打點過,他們說父親在裏面沒有太大的問題才是,他們可沒有說放出來了。
可仔細想想,為了賺她的錢,那些人說謊又有什麽稀奇呢?
“我父親現在在哪裏?”姜荺娘回過神來又問道。
李德順家的說:“這就要姑娘自己去問老太太了。”
姜荺娘聞言掃了她一眼,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要走上這一趟了。
只說馬車一路奔出了那狹小巷子,漸漸往那些官宅貴勳之地行駛而去。
這些地段姜荺娘原先也是熟悉的,後來姜家落難,這些地方都變得異常刺眼,令她私心裏感到難堪。
車夫從明燈巷子進去,到了侯府的角門與婆子招呼一聲,馬車便進了薛宅。
李德順家的打量着姜荺娘的神情,見她無喜無悲,心裏更不是滋味。
姜家原先得人追捧的姑娘們,轉眼被人棄之如敝屐。
姜荺娘是生在不出挑的三房,心性修養得平淡,才沒能因這天上地下的日子颠覆而崩壞了心境選擇自缢。
也是因為她父親是唯一活着的一個,叫她心裏存了牽挂,總是不能一了百了。
待李德順家的将姜荺娘終于領進了內宅薛老太太居住的方正堂內,又對姜荺娘道:“姑娘待會兒見了老太太,莫要再生分了。”
姜荺娘掃了她一眼,便随她走了進去。
實則薛老太太一早就坐在那裏等着了。
姜荺娘雖然從沒見過老太太,但上座上只一個身穿深紫繡金玉滿堂紋織金襖子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年約六十左右,頭發灰白,頭上戴着一個褐色的貂皮抹額,中心又嵌了塊質地光潤的碧玉,左手扶着茶,右手壓着一串香珀佛珠,飾以金穗流蘇。
薛老太太眼見着人走進來,李德順家的就站到了後邊去了。
姜荺娘擡眸與老太太對上了視線,卻見老太太目光稍顯沉郁。
“你就是姜荺娘?”薛老太太不鹹不淡開口問道,遠沒有李德順家的所形容那般激動。
姜荺娘矮下身子施了一禮,應道:“我是,聽聞老夫人救了我父親,荺娘感激不盡。”
薛老太太聽了她的話挑起唇角,冷笑道:“你母親平日裏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麽,見到了外祖母卻不知喊上一聲,反而叫我‘老夫人’,怎麽,我救了你父親,你反而急急擺脫了你我關系,就能顯得你清高了是嗎?”
她說話極為刻薄,硬是将姜荺娘一番謙虛之意扭曲了。
姜荺娘聽得發愣,勉強忍住了淚意。
“我是個嘴笨的,只是心裏想着,我叫您老夫人,我這個姓姜的也能入薛家門上來看看您了,至于我母親,她時常在我面前忏悔過往的事情,後來也是因為積郁在心才早早去了,是以她雖沒有機會教導我,我卻不敢違背她的意思。”
這些日子她遇到太多失望透頂的事情,本該是感到寒心的。
可她再怎麽寒心,也知道薛家老太太是雪中送炭來的。
比起那些滿嘴錦繡的人,薛老太太說話再是難聽,還不是讓她進了薛家?
便是觀對方當年那樣詛咒自己,就知道對方是個要強之人。
按理說她母親該與薛家再無瓜葛了,而這要強的薛老太太還能願意主動接納了她,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薛老太太握着青瓷盞的手指驟然一緊,只打量這姑娘身上穿着面料粗糙的青色襖子,這天還冷着,對方腳上也只套了雙葛布鞋子,那張比她母親還要漂亮的小臉凍得雪白,而那雙掩在袖子下若蔥根白的手指骨節紅腫。
明明已經凄慘成這樣子了,她原就想着只要對方開口喊她一聲外祖母,她就既往不咎。
只是這姑娘,和她母親是個一樣倔的,話是軟的,心是硬的。
“你說的這般好聽,好像處處為我着想,可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若不是知道你父親在這裏,你又哪裏肯來見一見我這個老太婆?
你打心底也恨我,恨我當年那樣對待你的母親,恨我害得她抑郁而終,你這個小丫頭……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老太太緩緩從座椅上站起來,臉色更冷了,“你心裏肯定也在想,如果我真是誠心幫你,早在你姜家事發的時候我就該幫到了你,也省得你再有後來的罪受,是不是?”
姜荺娘眸裏掠過一抹錯愕,不想心裏最初的想法被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
“您說中了。”她低聲道:“我是有這樣的想法,我想您既然願意施救于我,為何要等到現在。”她緩緩吐出口氣,擡眸看着薛老太太說:“只是我卻不是恨您怨您,我方才的話不曾做假。”
姜荺娘再三遲疑,還是看着老太太問道:“您知道我母親葬在了哪裏嗎?”
老太太想到那個閨女,語氣雖冷硬,可眼睛裏卻還是出現了紅血絲,她轉身道:“自然是你姜家陵墓了。”
姜荺娘點頭,又說:“是葬在了姜家的墓地裏,可是母親臨終前央求我,将她最後穿的衣服燒成灰,神不知鬼不覺地灑在侯府的牆角。”
她說着,便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記憶,聲音也愈發弱了下去,“只是……”
薛老太太聞言一怔,忙追問道:“只是什麽?”
“只是那時候我前腳才灑了下去,外面便起了一陣風,将那灰都吹走了。”回想那年的事情,姜荺娘也忍不住又紅了鼻子,“我想,那定然是我母親作的風,她臨去前一直與我說,她是絕不能入薛家門的,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以至于這吩咐都是她後來病糊塗的胡話,我知道她心裏想,便也就不管不顧這麽做了。”
可惜母親她還是沒能如願以償。
薛老太太哪裏還忍得住,身形微晃,又坐回了椅子上去,吓得旁邊人連忙伸手去扶。
“她就是個狠心的,我這樣命硬,哪裏是個容易死的,反倒是她,她這個不孝女,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薛老太太捶着桌子,轉身卻又伏在桌子上痛哭了起來。
姜荺娘忙跪在她面前,道:“我生怕您會誤會,這才與您說這些,您莫要氣壞了身子,您要怪就只管怪我……”
李德順家的有些看不過眼,道:“姑娘說的話才是真傷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若是怪你,又豈能念着你的小名,将你的一切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姜家的事情發生得那樣急促,她那時候還在老家探親,本打算住個半年再回來的,山高水遠的,等她知道的時候,姜家的事情早就成了定局。”
而事實上,薛家人也不是沒有出過力氣,若不然,姜家的女兒們也早就淪為了罪奴,被人買賣去了。
姜家的事情太難插手,因是天子震怒,連寵愛多年的姜貴妃都能賜死,姜家再硬氣也不過是仗了貴妃的勢力,可是他們在天家的眼裏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