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家未出事的那年,林清潤将姜荺娘約到了城郊的桃花坡上。
那時候林清潤看見她的時候還是滿臉的歡喜,略有些羞澀道:“荺娘,我……我已經說服我爹娘了,等過兩日,他們便會上門去提親。”
“荺娘,你一定要答應,我保證,我這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彼時姜荺娘心性單純,前頭就得了他好些的甜蜜攻勢,他又如此哄着她,捧着她,她一個單純的小姑娘自然是招架不住,只羞紅了面頰,那嬌羞姿容映着燦爛粉嫩的桃花漂亮地像是桃花幻化成的精怪,她都不敢直視對方,只側過頭去擡眸匆匆掃過他盈溢着深情的眸子。
“我信你,你必不會辜負于我……”她聲音細弱似蚊吟,眼角也止不住輕染了層粉暈。
與他定情在桃花坡上,一個似青竹翠玉,一個似嬌花妩媚,真真是極為美好的畫面。
只是畫面一轉,她就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帶着官名闖入了姜宅。
“荺娘,我有公命在身,逼不得已……”
他一副情深不能自已的模樣,好似做什麽都是被逼的。
再後來,姜荺娘流落街頭,就看見他與另一女子錦繡衣着,光鮮亮麗,又同車而行。
姜荺娘過上了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餓得胃疼,終于不得不放下大家小姐的尊嚴,為生計而活。
那日她正在院子裏替人漿洗衣裳,天寒地凍,一雙手泡在水裏,搓揉着厚重棉衣。
那林清潤便忽然出現在她面前,錦衣玉帶,身姿若竹,哪怕是跟在他身邊的小厮,模樣都要比她體面三分。
他紅着眼睛将她的手從冷水裏抓出來,質問她:“你為什麽要做這些?”
姜荺娘滿腔的冷意,心裏也再無半點熱度,“不是拜你所賜?”
林清潤道:“荺娘,你跟我走好嗎?我再也不會叫你過這樣的苦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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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疼地把她的手揣在袖子裏,想要将她的手重新捂熱。
姜荺娘想,他若是在她最苦最難熬的時候出現,指不定她就為了過上溫飽且有人伺候的日子就應了他。
至少那時候她還能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是被逼的,他是愛自己的。
可是在她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時候,連掉地上饅頭都願意撿起來吃的時候,她就再也不相信當初那些虛假而令人作嘔的誓言了。
“你若真心愛我,就把姜家還給我,不然……我姜荺娘就是凍死在這街頭裏,也絕不會再與你有任何瓜葛!”她甩開他的手,拿那冰冷刺骨的井水潑他滿身。
他身邊的墨書甚是氣惱地嚷嚷:“我們家少爺為了你犧牲得還少嗎,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狠心的人,這個天往他身上潑冷水,我家少爺有個三長兩短,林家絕不會饒你!”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他們主仆,冷冷地看着一副很是受傷的林清潤,一言不發。
她不過是叫他嘗一嘗,她曾經的遭遇而已。
“滾——”
她對林清潤說道。
林清潤臉色白了紅,紅了白,他生來清貴,從未有人敢當着他的面,指着他的臉對他說出這樣羞辱的字眼。
可他的腳愣是黏在了地上一般,臉色蒼白脆弱地立在原地,最後還是被墨書連推帶拉地離開。
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再後來,姜荺娘便聽說了父親在牢中生了重病的消息,便再坐不住,四處奔走,想要尋出丁點救父的門路來。
噩夢做完了,姜荺娘睜開眼,屋子裏冷得像個冰窖。
你還別說,這人越是賤,就越死不掉。
她昨夜明明伏在那雪上好久,可一夜之後,連個傷風都沒有。
姜荺娘從前可是個手指稍沾冷水都會打噴嚏的人,如今卻活成了陰影裏的蟑螂一般。
“有人在家嗎?”
外頭有人叫門,她起身來稍捋了捋頭發,便去開門。
在她門外的巷子裏停着一輛裝飾鮮華的馬車。
在那一瞬,姜荺娘險些就以為是莊錦虞派來的馬車。
“你……”
來人是個穿着藏青繡磐紋襖裙的中年婦人。
那婦人腕上戴着一只寬扁素面金镯,瞧着不似個尋常人。
她打量着姜荺娘,目光愈發憐惜起來,眼中甚至還隐隐含上了淚。
姜荺娘一頭霧水,卻見她問自己:“你是芙姐兒?”
姜荺娘聞言頓時一僵。
姜家給她們娶名字,都是不忌貴賤的,輪到姜荺娘的時候就給她排了個“荺”字,因這字是個草根意義,她娘就一直不太滿意。
是以私下裏又喜歡叫她小名,喚她阿芙。
她說她的女兒粉嫩漂亮,就似那芙蕖一般清漣不妖。
只是阿芙這名字只有至親的人知道,眼前這婦人卻一下子叫出來了。
二人再簡單對了幾句,就全都對上了。
“我家老太太本遠在江南老宅,才知道了這事情,當時便傷心得昏闕了過去,就為了這事情,她又特意趕回京城裏來,就是……就是為了叫我們找到姑娘你,若是老太太知道你這般憔悴,只怕又要揪心了。”
“你……你家老太太是何人?”姜荺娘心中又驚又疑,有些不敢确認。
那婦人說:“傻姑娘,你連自己的外祖母也不認得了嗎?自江南來的人家,你又能認識幾個?”
姜荺娘立在原地怔了怔,鼻頭一酸,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怎麽可能?!
薛家的老太太早就立下過毒誓,發誓永遠不會認她娘的,又說這輩子就算是爛了腸肚,也絕不可能讓姜家的人上門半步。
便是為了這樁事情,她母親不知道哭過多少次了,每每傷心不能自已。
姜家出了事情,姜荺娘無處可歸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投奔親人。
大房和二房的姐妹能有去處的都離開了,再沒有留下一絲音訊,餘下的不是死了便是凄慘下場,便如她這樣的,左右也沒個幫襯,連她爹也被抓起來了,姜家一個個的都忙着明哲保身,誰都顧不上她了。
不管她怎麽設想,都想不到,她的外祖母會來找她?
“我如何稱呼你?”姜荺娘忍住淚,望着那婦人問道。
那婦人道:“我一個賤仆哪有名姓,随夫家一個叫法,是侯府裏看管老太太庫房的李德順家的,如今也是替老太太跑個腿,你不知,我跑了多少個地方,錯認了多少姑娘,這才找到了姑娘你啊。”
“我只喚你一聲李大娘了,我……”姜荺娘閉了閉眼,道:“我是不能去見外祖母的,她當年發了那樣狠的毒誓,我是萬萬不能做出這種忤逆的事情……”
老太太的毒誓,便在她母親的話語裏,她也是常聽到的。
幼時她為了母親也是怨過老太太的,怨她為何要這樣的絕情,可更多的時候,母親卻不許她怨,更是想念着對方。
可是薛家老太太當年就說過了,若是叫那姜家人上門,老太太就腸穿肚爛,嘔血吐死,總之不得好死。
具體的說法她也是不知道的,但老太太總歸是把最惡毒的話往自己身上招呼去了。
可見老太太當時是真的恨!
哪怕如此,姜荺娘的母親還是含淚嫁給了姜父,這才叫薛家和姜家的矛盾徹底深種。
“姑娘這是怪上老太太了?你怪老太太當年那樣狠心對你母親,可她那是拿你母親沒有辦法了,這才氣得賭咒。”李德順家的也哭,當年的事情她清清楚楚,顯然也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老人了。
“我哪裏敢怪外祖母,是母親對不住她,我也無顏見她,只是我真不能去見,也不敢踏入薛家半步,我不能害了她老人家。”
姜荺娘紅着眼睛搖着頭,說什麽都不能答應。
李德順家的進她屋子,勸她好久,打量她草房頂泥糊牆的屋子,更是倍感辛酸。
她好話歹話都勸了一通,見這姑娘是個執拗的,這才不得不離去。
“我也不瞞姑娘你,家裏人其實也都有過這些顧慮,但老太太去寺廟裏請高僧破了當年的賭咒,又誠心誠意地齋戒祈禱了七日,高僧說無礙了,家裏人才都放了心的。”
她臨走時還說:“你是個好姑娘,我只盼你快些想開,不要叫自己再受這些無妄之災了。”
李德順家的說完就回了。
路上她擦幹了眼淚,又與同來的人道:“好在這姑娘品性并不算壞,在這般受苦受難的情況下還能為着老太太當年賭咒的事情而不去依附侯府。”
三房老爺曾交代過她記得打量這姑娘一眼,若是個壞了根的,就拿錢打發她走就是了,省的往後沒得又傷老太太的心。
她是老太太的人,雖未必能聽三房的話,但到底也要為老太太着想幾分。
今日見過,又覺得這姑娘比想象中還要凄苦可憐,索性就回去告訴老太太,叫她老人家自己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