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是人不可以貌相了,想了一想,說道:“那麽咱們悄悄随後跟去,俟機救人便了。”那女郎道:“這樣甚好。但不知完顏姑娘意下如何?”說着走了開去,讓楊過與完顏萍商議。
楊過道:“妹子,我要去救一個同伴,咱們後會有期。”完顏萍低頭道:“我本事雖低,或許也能出得一點力。楊大哥,我随同你去救人罷。”楊過大喜,連說:“好,好!”提高聲音,向那青衣女郎說道:“姑娘,完顏姑娘願助我們去救人。”
那女郎走近身來,向完顏萍道:“完顏姑娘,你是金枝玉葉之體,行事還須三思。我們的對頭行事毒辣無比,江湖上稱做赤練魔頭,當真萬般的不好惹。”語氣甚為斯文有禮。完顏萍道:“且別說楊大哥于我有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單憑姐姐你這位朋友,我完顏萍也很想交交。我跟姐姐去,一切小心便是。”那女郎過來攜住她手,柔聲道:“那再好也沒有。姐姐,你年紀比我大,還是叫我妹子罷。”
完顏萍在黑暗之中瞧不見她醜陋的容貌,但聽得她聲音嬌美,握住自己手掌的一只手也是又軟又嫩,只道她是個美貌少女,心中歡喜,問道:“你今年幾歲?”那女郎輕輕一笑,道:“咱們不忙比大小。楊爺,還是救人要緊,你說是不是?”楊過道:“是了,請姑娘指引路途。”那女郎道:“我見到她們是向東南方而去,定是直奔大勝關了。”
三人當即施展輕功,齊向東南方急行。古墓派向以輕功擅長,稱得上天下第一。完顏萍武藝并不如何了得,輕功卻着實不弱。豈知那青衣女郎不疾不徐的跟在完顏萍身後,完顏萍奔得快,她跟得快,完顏萍行得慢了,她也放慢腳步,兩人之間始終是相距一兩步。楊過暗暗驚異:“這位姑娘不知是那一派弟子,瞧她輕功,實在完顏妹子之上。”他不願在兩個姑娘之前逞能,是以始終堕後。
行到天色大明,那女郎從衣囊中取出幹糧,又倒了清水,分給二人。楊過見她所穿青袍雖是布質,但縫工精巧,裁剪合身,穿在身上更襯得她身形苗條,婀娜多姿,實遠勝錦衣繡服,而幹糧、水壺等物,無一不安排妥善,處處顯得她心細如發。完顏萍見到她的容貌,甚為駭異,不敢多看,心想:“世上怎會有如此醜陋的女子?”
那女郎待兩人吃完,對楊過道:“楊爺,李莫愁識得你,是不是?”楊過道:“她見過我幾次。”那女郎從衣囊中取出一塊薄薄的絲巾般之物,道:“這是張人皮面具,你戴了之後,她就認不得你了。”楊過接過手來,見面具上露出雙眼與口鼻四個洞孔,便貼在臉上,高低凹凸,處處吻合,就如生成一般,當下大喜稱謝。
完顏萍見楊過戴了這面具後相貌鬥變,醜陋無比,這才醒悟,說道:“妹子,原來你也戴着人皮面具,我真傻,還道你生就一副怪樣呢。真對不起。”那女郎微笑道:“楊爺這副俊俏模樣,戴了面具可就委屈了他。我的相貌哪,戴不戴卻都是一樣。”完顏萍道:“我才不信呢!妹子,你揭下面具給我瞧瞧,成不成?”楊過心中好奇,也是急欲一見她的容貌,但那女郎退開兩步,笑道:“別瞧,別瞧,我一副怪相可要吓壞了你。”完顏萍見她一定不肯,只得罷了。
中午時分,三人過了商州,趕到了武關,在鎮上一家酒樓上揀個座頭,坐下用飯。店家見楊過是蒙古軍官打扮,不敢怠慢,極力奉承。
三人吃得一半,門帷掀處,進來三個女子,正是李莫愁師徒押着陸無雙。楊過心想此時李莫愁雖然決計認不出自己,但一副如此古怪的容貌難免引起她疑心,行事諸多不便,當下轉過頭去只管扒飯,傾聽李莫愁她們說話。不料陸無雙固默不作聲,李莫愁、洪淩波師徒要了飯菜後也不再說話。
完顏萍聽楊過說過李莫愁師徒三人的形貌,心中着急,倒轉筷子,在湯裏一沾,在桌上寫道:“動手麽?”楊過心想:“憑我三人之力,再加上媳婦兒,仍難敵她師徒。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力敵。”将筷子緩緩搖了幾搖。
樓梯腳步聲響,走上兩人。完顏萍斜眼看去,卻是耶律齊、耶律燕兄妹。二人忽見完顏萍在此,均覺驚奇,向她點了點頭,找了個座位坐下。他兄妹二人自完顏萍去後,知她不會再來行刺,于是別過父兄,結伴出來游山玩水,在此處又遇見她,更為寬慰。
李莫愁因《五毒秘傳》落入丐幫之手,好生愁悶,這幾日都食不下咽,這時只吃了半碗面條,就放下筷子,擡頭往樓外閑眺,忽見街角邊站着兩個乞丐,背上都負着五只布袋,乃丐幫中的五袋弟子,心念一動,走到窗口,向兩丐招手道:“丐幫的兩位英雄,請上樓來,貧道有一句話,相煩轉達貴幫幫主。”她知倘若平白無端的呼喚,這二人未必肯來,若說有話轉致幫主,丐幫弟子非來不可。
陸無雙聽師父召喚丐幫人衆,必是質詢《五毒秘傳》的去處,不由得臉色慘白。耶律齊知丐幫在北方勢力極大,這個相貌俊美的道姑居然有言語傳給他們幫主,不知是何等身分來歷,不由得好奇心起,停杯不飲,側頭斜睨。
片刻之間,樓梯上踏板微響,兩名化子走了上來,向李莫愁行了一禮,道:“仙姑有何差遣,自當遵奉。”李莫愁斂衽還禮,說道:“兩位請勿多禮!”一名化子見陸無雙在側,臉上倏地變色,原來他曾在道上攔截過她,當下一扯同伴,兩人躍到梯口。
李莫愁微微一笑,說道:“兩位請看手背。”兩丐的眼光同時往自己手背上瞧去,只見每只手背上都抹着三條朱砂般的指印,實不知她如何竟以快捷無倫的手法,已神不知鬼不覺的使上了赤練神掌。她這下出手,兩丐固一無所知,連楊過與耶律齊兩人也未瞧得明白。兩丐一驚之下,同聲叫道:“你……你是赤練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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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柔聲道:“請兩位去跟你家幫主言道,你丐幫和我姓李的素來河水不犯井水,我一直仰慕貴幫英雄了得,只無緣謀面,難聆教益,實感抱憾。”兩丐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說得倒好聽,怎又無緣無故的突下毒手?”李莫愁頓了一頓,說道:“兩位中了赤練神掌,那不用擔心,只要将奪去的書賜還,貧道自會給兩位醫治。”一丐道:“什麽書?”李莫愁笑道:“這本破書,說來嘛也不值幾個大錢,貴幫倘若定然不還,原也算不了什麽。貧道只向貴幫取一千條叫化的命兒作抵便了。”
兩丐手上尚未覺得有何異樣,但每聽她說一句,便不自禁往手背望上一眼,久聞赤練神掌陰毒無比,中了之後,死時劇痛奇癢,這時心生幻象,手背上三條殷紅指印似乎正自慢慢擴大,聽她說得兇惡,心想只有回去禀報本路長老再作計較,互相使個眼色,奔下樓去。
李莫愁心道:“你幫主若要你二人性命,勢必乖乖的拿《五毒秘傳》來求我……啊喲不好,如他抄了個副本留下,卻将原本還我,那便如何?”轉念又想:“我神掌暗器諸般毒性的解法,全在書上載得明白,他們既得此書,何必再來求我?”想到此處,不禁臉色大變,飛身搶在二丐頭裏,攔在樓梯中路,砰砰兩掌,将二丐擊得退回樓頭。她倏下倏上,只見青影閃動,已回上樓來,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聲響,那人臂骨折斷,手臂軟軟垂下。另一個化子大驚,但他甚有義氣,卻不奔逃,搶上來護住受傷的同伴,眼見李莫愁搶上前來,急忙伸拳直擊。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順勢一抖,又折斷了他臂骨。
二丐都只一招之間就身受重傷,心知今日已然無幸,兩人背靠着背,各舉一只未傷手臂,決意負隅拚鬥。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便留着罷,等你們幫主拿書來贖。”二丐見她回到桌邊坐下喝酒,背向他們,于是一步步的挨向梯邊,欲待俟機逃走。李莫愁轉身笑道:“瞧來只有兩位的腿骨也都折斷了,這纔能屈留大駕。”說着站起身來。洪淩波瞧着不忍,道:“師父,我看守着不讓他們走就是了。”李莫愁冷笑道:“哼,你良心倒好。”緩緩向二丐走近。二丐又憤怒,又害怕。
耶律齊兄妹一直在旁觀看,此時再也忍不住,同時霍然站起。耶律齊低聲道:“三妹,你快走,這女人好厲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齊道:“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只道二哥于當世已少有敵手,聽他說也要逃命,難以相信。
就在此時,楊過伸手用力一拍桌子,走到耶律齊跟前,說道:“耶律兄,你我一起出手救人如何?”他想要救陸無雙,遲早須跟李莫愁動手,難得有耶律齊這樣的好手要仗義救人,不拉他落水,更待何時?
耶律齊見他穿的是蒙古軍裝,相貌十分醜陋,生平從未遇見此人,心想他既與完顏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誰,但李莫愁如此功夫,自己都絕難取勝,常人出手,只有枉自送了性命,一時躊躇未答。
李莫愁聽到楊過說話,向他上下打量,只覺他話聲甚是熟悉,但此人相貌一見之後決難忘記,卻可斷定素不相識。
楊過道:“我沒兵刃,要去借一把使使。”說着身形一晃,在洪淩波身邊一掠而過,順手在她衣帶上摘下了劍鞘,在她臉頰上一吻,叫道:“好香!”洪淩波反手一掌,他頭一低,已從她掌底鑽過。這一下身法之決,異乎尋常,正是在古墓鬥室中捉麻雀練出來的最上乘輕功。他除了對小龍女一片深情,因而自謹敬重之外,對其她任何年輕女子,都不免發作輕佻的性子。李莫愁一見他的高明輕功,心中暗驚。耶律齊卻大喜過望,叫道:“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楊過左手一擺,說道:“小弟姓楊。”舉起劍鞘道:“我猜裏面是柄斷劍。”拔劍出鞘,那口劍果然是斷的。洪淩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師父,就是他。”楊過揭下臉上面具,說道:“師伯,師姊,楊過參見。”
這兩聲“師伯、師姊”一叫,耶律齊固如堕五裏霧中,陸無雙更驚喜交集:“怎地傻蛋叫她們師伯、師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說道:“嗯,你師父好啊?”楊過心中一酸,眼眶兒登時紅了。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師父當真調教得好徒兒啊。”日前楊過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絕技“三無三不手”,最後更以牙齒奪去她拂塵,武功之怪,委實匪夷所思,她雖終于奪回拂塵,也知楊過武功與自己相距尚遠,此後回思,仍禁不住暗暗心驚:“這壞小厮進境好快,師妹可更加了不得啦。原來玉女心經中的武功竟這般厲害。幸好師妹那日沒跟他聯手,否則……否則……”此刻見他又再現身,戒懼立生,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龍女是不是也到了。
楊過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師父請問帥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那裏呢?咱姊妹倆很久沒見啦。”楊過道:“師父就在左近,稍待片刻,便來相見。”他知自己遠不是李莫愁的對手,縱然加上耶律齊,仍難以取勝,于是擺下“空城計”,擡出師父來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兒,又幹你師父什麽事了?”楊過笑道:“我師父向師伯求個情,請你将陸師妹放了罷。”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亂倫犯上,與師父做了禽獸般的茍且之事,卻在人前師父長,師父短的,羞也不羞?”
楊過聽她出言辱及師父,胸口熱血上湧,提起劍鞘當作劍使,猛力急刺過去。李莫愁笑道:“你醜事便做得,卻怕旁人說麽?”楊過使開劍鞘,連環急攻,淩厲無比,正是重陽遺刻中克制林朝英玉女劍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塵擺動,見招拆招,凝神接戰。
李莫愁拂塵上的招數皆系從玉女劍法中化出,數招一過,但覺對方的劍法精奇無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給他着着搶先,若非自己功力遠勝,竟不免要落下風,心中恨道:“師父好偏心,将這套劍法留着單教師妹。哼,多半是要師妹以此來克制我。這劍法雖奇,難道我就怕了?”招數一變,突然縱身而起,躍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邊,身子前後晃動,飄逸有致,直如風擺荷葉一般,笑吟吟的道:“你姘頭有沒有教過你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會使罷?”
楊過一怔,怒道:“什麽姘頭?”李莫愁笑道:“我師妹曾立重誓,若無男子甘願為她送命,便一生長居古墓,決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兩個又不是夫妻,那不是你姘頭是什麽?”楊過怒極,更不打話,揮動劍鞘縱身躍起,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輕功不及對方,不敢踏在桌沿,雙足踏碎了幾只飯碗菜碗,卻也穩穩站定,橫鞘猛劈。李莫愁舉拂塵擋開劍鞘,笑道:“你這輕功不壞啊!你姘頭待你果然很好,說得上有情有義。”
楊過怒氣勃發,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說人話不說?”挺劍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古墓派出了你這兩個敗類,可說丢盡了臉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譏諷。她行事雖毒,談吐舉止卻向來斯文有禮,說這些言語其實大違本性,只因她擔心小龍女窺伺在側,如突然搶出來動手,那就難以抵擋,因此污言穢語,滔滔不絕,要罵得小龍女不敢現身。
楊過聽她越說越不堪,如只謾罵自己,那就毫不在乎,但竟如此侮辱小龍女,狂怒之下,手腳顫抖,頭腦中忽然一暈,只覺眼前發黑,登時站立不穩,大叫一聲,從桌上摔下。李莫愁急揮拂塵,往他天靈蓋直擊下去。
耶律齊眼見勢急,在桌上搶起兩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聽到暗器風聲,斜眼見是酒杯,當即吸口氣封住了背心穴道,定要将楊過打死再說,心想兩只小小酒杯何足道哉。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潑至,但覺“至陽”“中樞”兩穴被酒流沖得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師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轉拂塵,及時拂開兩只酒杯,只覺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煩憂:“怎麽這小妮子力氣也練得這麽大了?”
待得轉過身來,見揚手擲杯的并非小龍女,卻是那蒙古裝束的長身少年,她大為驚訝:“後輩之中竟有這許多好手?”只見他拔出長劍,朗聲說道:“仙姑下手過于狠毒,在下要讨教幾招。”李莫愁見他慢慢走近,腳步凝重,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适才投擲酒杯的手勁,以及拔劍邁步的姿式,竟似有二餘年功力一般,當下凝眸笑問:“閣下是誰?尊師是那一位?”耶律齊恭身道:“在下耶律齊,是全真派門下。”
此時楊過已避在一旁,聽得耶律齊說是全真派門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難道是馬钰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這樣的好手來。”
李莫愁問道:“尊師是馬钰,還是丘處機?”耶律齊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劉、王、郝中的那一位?”耶律齊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楊過道:“他自稱是王重陽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師兄弟啦。”耶律齊奇道:“不會的罷?重陽真人謝世已久,這位兄臺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皺眉道:“嘿嘿,全真門下盡是撒謊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給我改名為‘全假派’罷。看招!”拂塵輕揚,當頭擊落。
耶律齊左手捏着劍訣,左足踏開,一招“定陽針”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劍法。這一招神完氣足,勁、功、式、力,無不恰到好處,看來平平無奇,但要練到這般沒半點瑕疵,天資稍差之人積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夠。楊過在古墓中學過全真劍法,自然識得其中妙處,不過他武功學得雜了,這招“定陽針”就無論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見他此招一出,便知是個勁敵,跨步斜走,拂塵後揮。耶律齊見灰影閃動,拂塵絲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過來,他接戰經歷甚少,此時初逢強敵,抖擻精神,全力應付。霎時之間二人拆了四十餘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齊縮小劍圈,凝神招架,眼見敗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時得手,卻也不成。她暗暗贊賞:“這小子果是極精純的全真武功,雖不及丘王劉諸子,卻也不輸于孫不二。全真門下當真人才輩出。”
又拆數招,李莫愁賣個破綻。耶律齊不知是計,提劍直刺,李莫愁忽地飛出左腳,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齊手上一疼,長劍脫手,但他雖敗不亂,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來奪她拂塵。李莫愁一笑,贊道:“好俊功夫!”只數招間,便察覺耶律齊的擒拿法中蘊有餘意不盡的柔勁,卻為劉處玄、孫不二等人之所無,心下更暗暗詫異。
楊過破口大罵:“賊賤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認你做師伯。”挺劍鞘上前夾攻。李莫愁見耶律齊的長劍落下,拂塵一起,卷住長劍,往楊過臉上擲去,笑道:“你是你師父的漢子,那麽叫我師姊也成。”楊過看準長劍來勢,舉起劍鞘迎去。陸無雙、完顏萍等齊聲驚呼,卻聽得唰的一聲,長劍正好插入了劍鞘。
這一下以鞘就劍,當真間不容發,只要劍鞘偏得厘毫,以李莫愁這一擲之勢,長劍自是在他身上穿胸而過。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練暗器,于拿捏時刻先後、力道輕重、準頭方位各節,已練到實無厘毫之差的地步,細如毛發的玉蜂針尚能揮手必中,要接這柄長劍渾不當一回事。他拔劍出鞘作為兵刃,與耶律齊聯手雙戰。他與小龍女一起練功,所使的乃是無銳尖、無側鋒的鈍劍,劍頭主要用于打穴,使這劍鞘,恰與鈍頭“無鋒劍”相似,倒也頗為順手。
這時酒樓上凳翻臺歪,碗碎碟破,衆酒客早走避一空。洪淩波自跟師父出道以來,從未見她在戰陣中落過下風,古墓中受挫于小龍女,只為了不識水性;拂塵雖曾被楊過奪去,轉眼便即奪回,仍逼得楊過落荒而逃,雖見二人向師父夾攻,仍毫不擔憂,只站在一旁觀戰。三人鬥到酣處,李莫愁招數又變,拂塵上發出一股勁風,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時之間,耶律齊與楊過疊遇險招。
耶律燕與完顏萍叫聲:“不好。”同時上前助戰。只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給拂塵拂中,登時踉跄跌出,腰間撞上桌緣,才不摔倒。耶律齊見妹子受傷,心神微亂,給李莫愁幾下猛攻,不由得連連倒退。
那青衣少女見情勢危急,縱上前來扶起耶律燕退開。李莫愁于惡鬥之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那少女縱起時身法輕盈,顯是名家高弟,揮拂塵往她臉上掠去,問道:“姑娘尊姓?尊師是那一位?”
二人相隔丈餘,但拂塵說到就到,晃眼之間,拂塵絲已掠到她臉前。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右手急揚,袖中揮出兵刃,擋開拂塵。李莫愁見這兵刃閃閃生光,長約三尺,是根牙簫玉笛一類的的銀色短棒,心中琢磨:“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數下急攻,要逼她盡展所長。那少女抵擋不住,楊過與耶律齊忙搶上相救。但實在難敵李莫愁那東發一招、西劈一掌、飄忽靈動的戰法,頃刻間險象環生。
楊過心想:“我們只要稍有疏虞,眼前個個難逃性命。”張口大叫:“好媳婦兒,我的完顏好妹子、穿青衣的好姊姊、耶律好師妹、洪淩波小妹子,大家快下樓去散散心罷!李莫愁這小姑娘潑辣得緊,老哥哥收拾她不了!。”幾個少女聽他亂叫胡嚷,都不禁皺起了眉頭。眼見情勢确然緊迫,陸無雙首先下樓,青衣少女也扶着耶律燕下去。
兩個化子見這幾個少年英俠為了自己而與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戰,苦于臂膀斷折,動手不得。他兩人甚有義氣,雖李莫愁無暇相顧,二人始終站着不動,不肯先楊過等人逃命。
楊過與耶律齊并肩而鬥,抵擋李莫愁愈來愈淩厲的招術,接着完顏萍也退下樓去。楊過道:“耶律兄,這裏手腳施展不開,咱們下樓打罷。”他想到了人多之處,就可乘機溜走。耶律齊道:“好!”兩人并肩從樓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搶攻,雖然得勝,心中卻大為惱怒:“我生平要殺誰就殺誰,今日卻教這兩個小子擋住了,如陸無雙這小賤人竟因此逃脫,赤練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陸無雙,跟着追殺下樓。
衆人各出全力,自酒樓鬥到街心,又自大街鬥到荒郊。楊過不住叫嚷:“親親媳婦兒,完顏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師妹、青衫姑娘,你們也快走。李莫愁這麽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咱們蒙古還真少見,我要捉她回去做老婆。”耶律齊卻一言不發,他年紀只比楊過稍大幾歲,但容色威嚴,沉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楊過的輕捷剽悍、浮躁跳脫。二人斷後擋敵,耶律齊硬碰硬的擋接敵人毒招,楊過卻縱前躍後,擾亂對方心神。
李莫愁見小龍女始終沒現身,更加放心寬懷,全力施展。楊過和耶律齊畢竟功力和她相差太遠,戰到此時,二人均已面紅心跳,呼呼氣喘。李莫愁見狀大喜,心道:“不用半個時辰,便可盡取這批小鬼的性命。”
正激鬥間,忽聽得空中幾聲唳鳴,聲音清亮,兩頭大雕往她頭頂疾撲下來,四翅鼓風,只帶得滿地灰沙飛揚,聲勢驚人。楊過識得這對大雕是郭靖夫婦所養,自己幼時在桃花島上也曾與雙雕一起玩耍,心想雙雕既來,郭靖夫婦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陽宮,可不願再與他相見,忙躍後數步,取出人皮面具戴上。
雙雕倏左倏右,上下翻飛,不住向李莫愁翅撲喙啄。原來雙雕記心甚好,當年吃過她冰魄銀針的苦頭,一直懷恨在心,此時在空中遠遠望見,登時飛來搏擊,但仍怕她銀針的厲害,一見她揚手,立即振翅上翔。
耶律齊瞧得好生詭異,見雙雕難以取勝,叫道:“楊兄,咱們再上,四面夾擊,瞧她怎地?”正要猱身搶上,忽聽東南方馬蹄聲響,一乘馬急馳而至。
那馬腳步迅捷無比,甫聞蹄聲,便已奔到跟前,身長腿高,遍體紅毛,神駿非凡。李莫愁和耶律齊都是一驚:“這馬怎地如此快法?”馬上騎着個紅衣少女,連人帶馬,宛如一塊大火炭般撲将過來,只她一張雪白的臉龐才不是紅色。楊過見了雙雕紅馬,早料到馬上少女必是郭靖、黃蓉的女兒郭芙。只見她一勒馬缰,紅馬倏地立住。這馬在急奔之中說定便定,既不人立,複不嘶鳴,神定氣閑。耶律齊自幼在蒙古長大,駿馬不知見過多少,但如此英物卻是從所未見,更是驚訝。他不知此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寶馬,當年是小紅馬,此時馬齒已增,算來已過中年,但神物畢竟不同凡馬,年歲雖老,仍然筋骨強壯,腳力雄健,不減壯時。
楊過與郭芙多年不見,偶爾想到她時,總紀得她是個驕縱蠻橫的女孩,那知此時已長成一個顏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陣急馳之後,額頭微微見汗,雙頰被紅衣一映,更增嬌豔。她向雙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齊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掃到楊過臉上時,見他身穿蒙古裝束,戴了面具後又容貌怪異,不由得雙蛾微蹙,神色間頗為鄙夷。
楊過自幼與她不睦,此番重逢,見她仍厭憎自己,自卑自傷之心更加強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難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當世大俠、你媽媽是丐幫幫主、你外公是武學大宗師,普天下武學之士,沒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媽是個鄉下女子,我從來沒見過我爹,他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來命苦,受人侮辱。你再來欺侮,也不過又多一個瞧不起我的人而已,老子在乎嗎?”他站在一旁暗暗傷心,但覺天地之間無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無意味。只有師父小龍女對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時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還有重見她的日子?
正自難過,聽得馬蹄聲響,又有兩乘馬馳來。兩匹馬一青一黃,也都是良種,但與郭芙的紅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遠。每匹馬上騎着一個少年男子,均身穿黃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見到這惡女人啦。”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見李莫愁,她是殺死母親的大仇人,數年來日夜不忘,豈知在此相見,登時急躍下馬,各抽長劍,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來。”從馬鞍旁取出寶劍,下馬上前助戰。
李莫愁見敵人越戰越多,卻個個年紀甚輕,眼見兩個少年一上來就面紅目赤,惡狠狠的情同拚命,劍法如此純正,顯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紅衣美貌少女也攻了上來,一出手劍尖微顫,耀目生光,這一劍斜刺正至,暗藏極厲害的後着,功力雖淺,劍法卻甚奧妙,心中一凜,叫道:“你是桃花島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識得我。”唰唰連出兩劍,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間的要害。李莫愁舉拂塵擋開,心道:“小女孩兒好驕橫,憑你這點兒微末本領,竟也敢來向我無禮,若不是忌憚你爹娘,就有十個也一起斃了。”拂塵回轉,正想奪下她長劍,突然兩脅間風聲飒然,武氏兄弟兩柄長劍同時指到。他哥兒倆和郭芙的武藝都是郭靖一手親傳,三人在桃花島上朝夕共處,練的是同樣劍法。三人劍招配合得緊密無比,此退彼進,彼上此落,雖非什麽陣法,三柄劍使将開來,聲勢也頗不弱。
三人二雕連環搏擊,将李莫愁圍在垓心。若憑他三人真實本領,時刻稍長,李莫愁必能俟機傷得一人,其餘二人就絕難自保。但她眼見敵方人多勢衆,若是一擁而上,倒不易對敵,若再惹得郭靖夫婦出手,更加讨不了好去,當下拂塵回卷,笑道:“小娃娃們,且瞧瞧赤練仙子耍猴兒的手段!”呼呼呼連進六招,每一招都直指要害,逼得郭芙與武氏兄弟手忙腳亂,不住跳躍避讓,當真有些猴兒模樣。李莫愁左足獨立,長笑聲中,滴溜溜一個轉身,叫道:“淩波,去罷!”師徒倆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們,追啊!”提劍急追。武氏兄弟展開輕功,随後趕去。李莫愁将拂塵在身後一揮一拂,潇灑自如,足下微塵不起,輕飄飄的似是緩步而行。洪淩波則發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氣,卻與她師徒倆愈離愈遠。只有兩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斷俯沖啄擊。武敦儒眼見今日報仇無望,吹動口哨,召雙雕回轉。
耶律齊等生怕三人有失,趕來接應,見郭芙等回轉,上前行禮相見。衆人少年心性,三言兩語就說得投機。耶律齊忽然相起,叫道:“楊兄呢?”完顏萍道:“他一個兒走啦。我問他去那裏,他理也不理。”說着垂下頭來,神色凄苦。
耶律齊奔上一個小丘,四下瞭望,見那青衣少女與陸無雙并肩而行,走得已遠,楊過卻沒半點影蹤。耶律齊茫然若失,頗感惆悵,他與楊過此次初會,聯手拒敵,為時雖暫,但數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間,攻守配合,互相救援,那是打出來的交情,見他忽然不別而行,倒似不見了一位多年結交的良友一般。
原來楊過見武氏兄弟趕到,與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親密,所施展的劍法又極精妙,不多招之間竟将李莫愁趕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憚郭靖夫婦這才離去,還道三人劍招之中暗藏極厲害內力,逼得她非逃不可。當日郭靖送他上終南山學藝,曾大展雄威,打敗無數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靈中留下了極深印象,心想郭靖教出來的弟子,武功自然勝己十倍,有了這先入為主的念頭,見郭芙等三人一招尋常劍法,也以為其中必含奧妙後着。他越看越不忿,想起幼時在桃花島上給武氏兄弟兩番毆打,郭芙則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黃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強,卻不肯傳授,将自己送到重陽宮去受一群惡道折磨,登時滿腔怨憤。
殊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