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的弟子,勉強也說得上。但照他年紀,只能是趙志敬、甄志丙輩的徒兒,李莫愁見他武功不弱,才問他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人,實已擡舉了他。楊過如随口答一個丘處機、王處一的名子,李莫愁倒也信了。但他不肯比打死孫婆婆的郝大通矮着一輩,便擡出王重陽來。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生平只收七個弟子,武林中衆所周知,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陽真人早不在人世了。
李莫愁心道:“你這小醜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誰,在我面前膽敢搗鬼。”轉念一想:“全真教道士那敢随口拿祖師爺說笑?又怎敢口稱‘王重陽’三字?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楊過見她臉上雖仍笑吟吟地,但眉間微蹙,正自沉吟,心想自己當日扮了鄉童,跟洪淩波鬧了好一陣,在古墓中又跟她們師徒數度交手,別給她們在語音舉止中瞧出破綻,事不宜遲,走為上策,舉手行了一禮,翻身上馬,就要縱馬奔馳。
李莫愁輕飄飄的躍出,攔在他馬前,說道:“下來,我有話問你。”楊過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你要問我,有沒見到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帶的那本書在那裏?”李莫愁心中一驚,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聰明。那本書在那裏?”楊過道:“适才我和這師弟在道旁休息,見那姑娘和三個化子動手。一個化子給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兩個化子過來,那姑娘不敵,終于給他們擒住……”
李莫愁素來鎮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不動聲色,但想到陸無雙既為丐幫所擒,那本《五毒秘傳》勢必也落入他們手中,不由得微現焦急。
楊過見謊言見效,更加誇大其詞:“一個化子從那姑娘懷裏掏出一本什麽書來,那姑娘不肯給,卻讓那化子打了老大個耳括子。”陸無雙向他橫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說八道損我,瞧我不收拾你?”楊過明知陸無雙心中駭怕,故意問她道:“師弟,你說這豈不讓人生氣?那姑娘給幾個化子又摸手、又摸腳,吃了好大的虧啊,是不是?”陸無雙低垂了頭,只得“嗯”了一聲。
說到此處,山角後馬蹄聲響,擁出一隊人馬,儀仗兵勇,聲勢甚盛,原來是一隊蒙古官兵。其時金國已滅,淮河以北盡屬蒙古。李莫愁自不将這些官兵放在眼裏,但她急欲查知陸無雙的行縱,不想多惹事端,便避在道旁,只見鐵蹄揚塵,百餘名蒙古兵将擁着一個官員疾馳而過。那蒙古官員身穿錦袍,腰懸弓箭,騎術甚精,臉容雖瞧不清楚,縱馬大跑時的神态卻頗剽捍。
李莫愁待馬隊過後,舉拂塵拂去身上給奔馬揚起的灰土。她拂塵每動一下,陸無雙的心就劇跳一下,知道這一拂若非拂去塵土,而是落在自己頭上,勢不免立時腦漿迸裂。
李莫愁拂罷塵土,又問:“後來怎樣了?”楊過道:“幾個化子擄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見不平,意欲攔阻,那兩個老叫化就留下來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謝你啦。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練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練魔頭。你聽見過我名字麽?”楊過搖頭道:“我沒聽見過。姑娘,你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樣,怎可稱為魔頭啊?”李莫愁這時已三十來歲,但內功深湛,皮膚雪白粉嫩,臉上沒一絲皺紋,望之仍如二十許人。她一生自負美貌,聽楊過這般當面奉承,心下自然樂意,拂塵一擺,道:“你跟我說笑,自稱是王重陽門人,本該好好叫你吃點苦頭再死。既然你還會說話,我就只用這拂塵稍稍教訓你一下。”
楊過搖頭道:“不成,小道不能随便跟後輩動手。”李莫愁啐道:“死到臨頭,還在說笑。我怎麽是你後輩啦?”楊過道:“我師父重陽真人,跟你祖師婆婆是同輩,我豈非長着你一輩?你這麽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天真爛漫,雪白可愛,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淺淺一笑,對洪淩波道:“再将劍借給他。”楊過搖手道:“不成,我……”他話未說完,洪淩波已拔劍出鞘,只聽嚓的一響,手中拿着的只是個劍柄,劍刃卻留在劍鞘之內。她愕然之間,随即醒悟,原來楊過還劍之時暗中使了手腳,将劍刃捏斷,但微微留下幾分勉強牽連,拔劍時稍一用力,當即斷截。
李莫愁臉上變色。楊過道:“本來嘛,我是不能跟後輩年輕小姑娘們動手的,但你既定要逼我過招,這樣罷,我空手接你拂塵三招。咱們把話說明在先,只過三招,只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過,你卻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啦。”他知當此情勢,不動手是不成的了,當真比拚,自然絕不是她對手,索性老氣橫秋,裝出一派前輩模樣,再以言語擠兌,要她答應只過三招,不能再發第四招,自己反正鬥她不過,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樣,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數厲害之極的拂塵。
李莫愁豈不明白他用意,心道:“憑你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說道:“好啊,老前輩,後輩領教啦。”楊過道:“不敢,小妹妹……”突然間只見青影晃動,身前身後都是拂塵影子。李莫愁這一招“無孔不入”,乃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雖是一招,其實千頭萬緒,一招中包含了數十招,竟同時點他全身各處大穴。她适才見楊過與兩丐交手,劍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內傷他,倒也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無三不手”來。
這三下招數是她自創,連小龍女也沒見過。楊過突然見到,吓了一跳。這其實是無可抵擋之招,閃得左邊,右邊穴道被點,避得前面,後面穴道受傷,只武功遠勝于她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撲擊,纔能逼得她回拂塵自救。楊過自然無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個筋鬥,頭下腳上,運起歐陽鋒所授功夫,經脈逆行,全身穴道盡數封閉,只覺無數穴道上同時微微一麻,立即無事。他身子急轉,倒立着飛腿踢出。
李莫愁眼見明明已點中他多處穴道,他居然仍能還擊,心中大奇,跟着一招“無所不至”。這一招點的是他周身諸處偏門穴道。楊過以頭撐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彎“委中穴”。李莫愁更驚,急忙避開,“三無三不手”的第三手“無所不為”立即使出。
這一招不再點穴,專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陰等人身諸般柔軟之處,是以叫作“無所不為”,陰狠毒辣,可說已有些無賴意味。當她練此毒招之時,那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動武時會頭下腳上,匆忙中一招發出,自是照着平時練得精熟的部位攻擊敵人,這一來,攻眼睛的打中了腳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陰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虛,逢其堅實,竟沒半點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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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見過不少大陣大仗,武功勝過她的人也曾會過,她事先料敵周詳,或攻或守,或擊或避,均有成竹在胸,萬料不到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楊過突然張口,已咬住了她拂塵的塵絲,一個翻身,直立起來。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讓他奪去拂塵。
當年二次華山論劍,歐陽鋒逆運經脈,一口咬中黃藥師的手指,險些送了他的性命。蓋逆運經脈之時,口唇運氣,一張一合,自然而然會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諸處之力,均不及齒力厲害,常人可用牙齒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強,亦難握破胡桃堅殼。楊過內力雖不及李莫愁遠甚,但牙齒一咬住拂塵,竟奪下她用以揚威十餘載的兵刃。
這一下變生不測,洪淩波與陸無雙同時驚叫,李莫愁雖然驚訝,卻絲毫不懼,雙掌輕拍,施展赤練神掌,撲上奪他拂塵。她一掌剛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師父呢?”原來楊過臉上塗了泥沙,頭下腳上的急轉幾下,泥沙剝落,露出了半邊本來面目。同時洪淩波也已認出了陸無雙,叫道:“師父,是師妹啊。”先前陸無雙一直不敢與李莫愁、洪淩波正面相對,此時楊過與李莫愁激鬥,她凝神觀看,忘了側臉避開洪淩波的眼光。
楊過左足一點,飛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驢,同時左手彈出,一根玉蜂針射進了洪淩波所乘驢子的腦袋。李莫愁大怒,飛身向楊過撲去。楊過縱身離鞍,倒轉拂塵柄,噗的一聲,将花驢打了個腦漿迸裂,大叫:“媳婦兒,快随你漢子走。”身子落上馬背,揮拂塵向後亂打。陸無雙立即縱馬疾馳。李莫愁的輕功施展開來,一二裏內大可趕上四腿的牲口,但讓楊過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過份逼近,施展小擒拿手欲奪還拂塵,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塵絲,反手抓住一拉,楊過拿捏不住,又給她奪回。
洪淩波胯下的驢子腦袋中了玉蜂針,突然發狂,猛向李莫愁沖去,張嘴大咬。李莫愁喝道:“淩波,你怎麽啦?”洪淩波道:“驢子鬧倔性兒。”用力勒缰,拉得驢子滿口是血。猛地裏那驢子四腿一軟,翻身倒斃,洪淩波躍起身來,叫道:“師父,咱們追!”此時楊陸二人早已奔出半裏之外,再也追趕不上了。
陸無雙與楊過縱騎大奔一陣,回頭見師父不再追來,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楊過躍下馬背,俯耳在地上傾聽,并無追騎蹄聲,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罷。”兩人并辔而行。
陸無雙嘆了口氣,道:“傻蛋,怎麽連我師父的拂塵也給你奪啦?”楊過道:“我跟她胡混亂搞,她心裏一樂,就将拂塵給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東西,又還了給她。”陸無雙道:“哼,她為什麽心裏一樂,瞧你長得俊麽?”說了這話,臉上微微一紅。楊過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陸無雙道:“呸!好有趣麽?”
兩人緩行一陣,怕李莫愁趕來,又催坐騎急馳。如此快一陣、慢一陣的行到黃昏。楊過道:“媳婦兒,你如要保全小命,只好拚着傷口疼痛,再跑一晚。”陸無雙道:“你再胡說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楊過伸伸舌頭,道:“可惜是坐騎累了,再跑得一晚準得拖死。”此時天色漸黑,猛聽得前面幾聲馬嘶,楊過喜道:“咱們換馬去罷。”兩人催馬上前,奔了裏許,見一個村莊外系着百餘匹馬,原來是日間所見的那隊蒙古騎兵。楊過道:“你待在這兒,我進村探探去。”翻身下馬,走進村去。
只見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燈光,楊過閃身窗下,向內張望,見一個蒙古官員背窗而坐。楊過靈機一動:“與其換馬,不如換人。”待了片刻,見那蒙古官站起身來,在室中來回走動。這人約莫三十來歲,正是日間所見的那錦袍官員,神情舉止,氣派甚大,看來官職不小。楊過待他背轉身時,輕輕揭起窗格,縱身而入。那官員聽到背後風聲,倏地搶上一步,左臂橫揮,一轉身,雙手十指猶似兩把鷹爪,猛插過來,竟是招數淩厲的“大力鷹爪功”。楊過微感詫異,不意這個蒙古官員手下倒也有幾分功夫,側身從他雙手間閃過。那官員連抓數下,都給他輕描淡寫的避開。
那官員少時曾得鷹爪門的名師傳授,自負武功了得,但與楊過交手數招,竟全然無法施展手腳。楊過見他又雙手惡狠狠的插來,突然縱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內力直透雙臂,喝道:“坐下!”那官員雙膝一軟,坐倒在地,但覺胸口郁悶,似有滿腔鮮血急欲噴出。楊過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兩揉,那官員胸臆登松,一口氣舒了出來,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楊過,隔了半晌,這才問道:“你是誰?來幹麽?”這兩句漢話倒是說得字正腔圓。
楊過笑了笑,反問:“你叫什麽名字?做的是什麽官?”那官員怒目圓瞪,又要撲上。楊過毫不理睬,卻去坐在他先前坐過的椅中。那官員雙臂直上直下的猛擊過來,楊過随手推卸,毫不費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說道:“喂,你肩頭受了傷,別使力才好。”那官員一怔,道:“什麽受了傷?”左手摸摸右肩,有一處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樣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這處所先前沒去碰動,并無異感,手指按到,卻有細細一點地方似乎直疼到骨裏。那官員大驚,忙撕破衣服,斜眼看時,只見左肩上有個針孔般的紅點,右肩上也是如此。他登時醒悟,對方剛才在他肩頭按落之時,手中偷藏暗器,已算計了他,不禁又驚又怒,喝道:“你使了什麽暗器?有毒無毒?”
楊過微微一笑,道:“你學過武藝,怎麽連這點規矩也不知?大暗器無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員心中信了九成,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間有些将信将疑。楊過微笑道:“你肩頭中了我的神針,毒氣每天伸延一寸,約莫六天,毒氣攻心,那就歸天了。”
那官員雖想求他解救,卻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既然如此,老爺跟你拚個同歸于盡。”縱身撲上。楊過閃身避開,雙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針,待他又再舉手抓來,雙手伸出,将兩枚玉蜂針分別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員只感掌心中一痛,當即停步,舉掌見到掌心中的細針,随即只覺兩掌麻木,大駭之下,再也不敢倔強,過了半晌,說道:“算我輸了!”
楊過哈哈大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那官員道:“下官耶律鑄,請問英雄高姓大名?”楊過道:“我叫楊過。你在蒙古做什麽官?”耶律鑄說了。原來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的兒子。耶律楚材輔助成吉思汗和窩闊臺平定四方,功勳卓著,是以耶律鑄年紀不大,卻已做到汴梁經略使的大官,這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楊過也不懂汴梁經略使是什麽官職,只點點頭,說道:“很好,很好。”耶律鑄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楊英雄,當真胡塗萬分。楊英雄但有所命,請吩咐便是。”楊過笑了笑,道:“也沒什麽得罪了。”突然一縱身,躍出窗去。耶律鑄大驚,急叫:“楊英雄……”奔到窗邊,楊過早已影蹤全無。耶律鑄驚疑不定:“此人倏忽而來,倏忽而去,我身上中了他的毒針,那便如何是好?”忙拔出掌心中的細針,肩頭和掌心漸感麻癢難當。
正心煩意亂間,窗格一動,楊過已然回來,室中又多了一個少女,正是陸無雙。耶律鑄道:“啊,你回來了!”楊過指着陸無雙道:“她是我的媳婦兒,你向她磕頭罷!”陸無雙喝道:“你說什麽?”反手就是一記巴掌。楊過倘若要避,這一記如何打他得着?但自找尋不着小龍女,沮喪無聊之際,心情反常,頗願自虐受苦,只覺受她打上一掌、罵得幾句,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竟不躲開,啪的一響,面頰上熱辣辣的吃了一掌。
耶律鑄不知二人平時鬧着玩慣了的,只道陸無雙的武功比楊過還要高強,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聲,楊過撫了撫被打過的面頰,對耶律鑄笑道:“你中了我神針之毒,但一時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聽話,我自會給你治好。”耶律鑄道:“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漢,只可惜從來沒見過真正有本領之人,今日得能結識高賢,實慰平生之望。楊英雄有何吩咐,下官樂于照辦。”這幾句話既自高身分,又将對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楊過從來沒跟官府打過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學問就是奉承上司,越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不露痕跡。耶律鑄原是遼國人,本來粗野誠樸,遼亡後在蒙古朝裏做官,漸漸也沾染了中國官場的習氣。楊過給他幾句馬屁一拍,心中大喜,翹起拇指贊道:“瞧你不出,倒是個挺有骨氣的漢子。來,我立刻給你治了。”當下用吸鐵石将他肩頭的兩枚玉蜂針吸了出來,再給他在肩頭和掌心敷上解藥。小龍女與楊過若非當真遭逢大敵,所使玉蜂針是只喂極輕微毒藥的那一種。
陸無雙從未見過玉蜂針,這時見那兩口針細如頭發,似乎放在水面也浮得起來,心想:“一陣風就能把這針吹得不知去向,卻如何能作為暗器?”對楊過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分,口中卻道:“使這般陰損暗器,沒點男子氣概,也不怕旁人笑話。”
楊過笑了笑,卻不理會,向耶律鑄道:“我們兩個,想投靠大人,做你的侍從。”耶律鑄一驚,忙道:“楊英雄說笑話了,有何囑咐,請說便是。”楊過道:“我不說笑話,當真是要做大人的侍從。”耶律鑄心想:“原來這二人想做官,圖個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時大了起來,咳嗽一聲,正色道:“嗯,學了一身武藝,賣與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楊過笑道:“這個你又想錯了。我們有個極厲害的仇家對頭,一路在後追趕。咱倆打她不過,想裝成你的侍從,暫時躲她一躲。”耶律鑄好生失望,一張板了起來的臉重又放松,陪笑道:“想兩位這等武功,區區仇家,何足道哉。倘若他們人多勢衆,下官招集兵勇,将他們拿來聽憑處置便是。”楊過道:“連我也打她不過,大人那些兵詠就不必費事啦。快吩咐侍從,給我們拿衣服更換。”
他這幾句話說得甚為輕松,但語氣中自有一股威嚴,耶律鑄連聲稱是,命侍從取來衣服。楊陸二人到另室去更換了。陸無雙取過鏡子一照,鏡中人貂衣錦袍,明眸皓齒,居然是個美貌的少年蒙古軍官,自覺有趣。
次晨一早起程。楊過與陸無雙各乘一頂轎子,由轎夫擡着,耶律鑄仍然騎馬,未到午時,但聽得鸾鈴之聲隐隐響起,由遠而近,從一行人身邊掠了過去。陸無雙大喜,心道:“在這轎中舒舒服服的養傷,真再好不過。傻蛋想出來的傻法兒倒也有幾分道理。我就這麽讓他們擡到江南。”
如此行了兩日,不再聽得鸶鈴聲響,想是李莫愁一直追下去,不再回頭尋找。向陸無雙尋仇的道人、丐幫等人,也沒發覺她的縱跡。
第三日上,一行人到了龍駒寨,那是秦豫之間的交通要地,市肆繁盛。用過晚飯後,耶律鑄踱到楊過室中,向他請教武學,高帽一頂頂的送來,将楊過奉承得通體舒泰。楊過也就随意指點一二。耶律鑄正自聚精會神的傾聽,一名侍從匆匆進來,說道:“啓禀大人,京裏老大人送家書到。”耶律鑄喜道:“好,我就來。”正要站起身向楊過告罪,轉念一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見信使,以示我對他絲毫無見外之意,那麽他教我武功時也必盡心。”于是向侍從道:“叫他到這裏見我。”
那侍從臉上有異樣之色,道:“那……那……”耶律鑄将手一揮,道:“不礙事,你帶他進來。”那侍從道:“是老大人自己……”耶律鑄臉一沉道:“有這門子啰唆,快去……”話未說完,突然門帷掀處,一人笑着進來,說道:“鑄兒,你料不到是我罷。”
耶律鑄一見,又驚又喜,急忙搶上硊倒,叫道:“爹爹,怎麽你老人家……”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來啦。”那人正是耶律鑄的父親,蒙古國大丞相耶律楚材。當時蒙古官制稱為中書令。
楊過聽耶律鑄叫那人為父親,不知此人威行數萬裏,乃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有權勢的大丞相,向他瞧去,但見他年紀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嚴之中帶着三分慈和,心中不自禁的生了敬重之意。
那人剛在椅上坐定,門外又走進兩個人來,上前向耶律鑄見禮,稱他“大哥”。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歲,女的年紀與楊過相仿。耶律鑄喜道:“二弟,三妹,你們也都來啦。”向父親道:“爹爹,你出京來,孩兒一點也不知道。”耶律楚材點頭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親來主持,委實放心不下。”他向楊過等衆侍從望了一眼,示意要他們退下。
耶律鑄好生為難,本該揮手屏退侍從,但楊過卻是個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臉現猶豫之色。楊過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見楊過舉止有異,自己進來時,衆侍從拜伏行禮,只這一人挺身直立,此時翩然而出,更有獨來獨往、傲視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動,問耶律鑄道:“此人是誰?”
耶律鑄是開府建節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說楊過的來歷,未免太過丢臉,當下含糊答道:“是孩兒在道上結識的一個朋友。爹爹親自南下,不知為了何事?”耶律楚材領了兒女三人到耶律鑄卧房中說話。他嘆了口氣,緩緩說明情由。
原來蒙古國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後,第三子窩闊臺繼位。窩闊臺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皇後尼瑪察臨朝主政。皇後信任群小,排擠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混亂。宰相耶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開國功臣,遇到皇後措施不對之處,時時忠言直谏。皇後見他對自己谕旨常加阻撓,自然惱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說的又都為正理,輕易動搖不得。耶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後,全家百口的性命危如累卵,便上了一道奏本,說道河南地方不靖,須派大臣宣撫,自己請旨前往。皇後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遠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惹氣,當即準奏。于是耶律楚材帶了次子耶律齊、三女耶律燕,徑來河南,此行名為宣撫,實為避禍。
楊過見耶律楚材等走出自己居室,便回入己房,跟陸無雙胡言亂語的說笑,陸無雙偏過了頭不加理睬。楊過逗了她幾次全無回答,當即盤膝而坐,用起功來。
陸無雙卻感沒趣了,見他垂首閉目,過了半天仍然不動,說道:“喂,傻蛋,怎麽這當兒用起功來啦?”楊過不答。陸無雙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時,你陪不陪我說話兒?”正要伸手去呵他癢,楊過忽然一躍而起,低聲道:“有人在屋頂窺探!”陸無雙沒聽到絲毫聲息,擡頭向屋頂瞧了一眼,低聲道:“又來騙人?”楊過道:“不是這裏,在那邊兩間屋子之外。”陸無雙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罵了聲:“傻蛋。”只道他裝傻說笑。
楊過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道:“別要是你師父尋來啦,咱們先躲着。”陸無雙聽到“師父”兩字,背上登時出了一片冷汗,跟着他走到窗口。楊過指向西邊,陸無雙擡起頭來,果見兩間屋子外的屋頂上黑黝黝的伏着個人影。此時正當月盡夜,星月無光,若非凝神觀看,還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不知傻蛋怎生察覺的?”她知師父向來自負,夜行穿的還是杏黃或靛青道袍,決不改穿黑衣,在楊過耳邊低聲道:“不是師父。”
一言方畢,那黑衣人突然長身而起,在屋頂飛奔過去,到了耶律父子的窗外,擡腿踢開窗格,執刀躍進窗中,叫道:“耶律楚材,今日我跟你同歸于盡罷。”卻是女子聲音。
楊過心中一動:“這女子身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鑄之上,老頭兒只怕性命難保。”陸無雙叫道:“快去瞧!”兩人奔了過去,伏在窗外向內張去。
只見耶律鑄提着一張板凳,前支後格,正與那黑衣女子相鬥。那女子年紀甚輕,但刀法狠辣,手中柳葉刀鋒利異常,連砍數刀,已将板凳的四只凳腳砍去。耶律鑄眼見不支,叫道:“爹爹,快避開!”随即縱聲大叫:“來人哪!”那少女忽地飛起一腿,耶律鑄猝不及防,正中腰間,翻身倒地。那少女搶上一步,舉刀朝耶律楚材頭頂劈落。
楊過暗道:“不好!”心想先救了人再說,手中扣着一枚玉蜂針,正要往少女手腕上射去,只聽得耶律楚材的女兒耶律燕叫道:“不得無禮!”右手出掌往那少女臉上劈落,左手以空手奪白刃手法去搶她刀子。這兩下配合得頗為巧妙,那少女側頭避開來掌,手腕已給耶律燕搭住,百忙中飛腿踢出,教她不得不退,手中單刀才沒給奪去。楊過見這兩個少女出手迅捷,暗暗稱奇,見霎時之間,兩人已砍打閃劈,拆解了七八招。
這時門外擁進來十餘名侍衛,見二人相鬥,均欲上前。耶律鑄道:“慢着!三小姐不用你們幫手。”
楊過低聲向陸無雙道:“媳婦兒,這兩個姑娘的武功勝過你。”陸無雙大怒,側身就是一掌。楊過微笑避開,道:“別鬧,還是瞧人打架的好。”陸無雙道:“那麽你跟我說真個的,到底是我強,還是她們強?”楊過低聲道:“一個對一個,這兩個姑娘都不如你。你一個打她們兩個呢,單論武功你就要輸。只不過她們的打法也太老實,遠不及你詭計多端、陰險毒辣,因此畢竟還是你贏。”陸無雙心下喜歡,低聲道:“什麽‘詭計多端、陰險毒辣’的,可有多難聽!那是變化多端、靈活巧妙,說到詭計多端,世上沒人及得上咱們的傻蛋傻大爺。”楊過微笑道:“那你豈不成了傻大娘?”陸無雙輕輕啐了一口。
只見兩女又鬥一陣,耶律燕終究因沒兵刃,數次要奪對方的柳葉刀沒能奪下,反給逼得東躲西閃,無法還手。耶律齊道:“三妹,我來試試。”斜身側進,右手連發三掌。耶律燕退在牆邊,道:“好,瞧你的。”
楊過只瞧了耶律齊出手三招,不由得暗暗驚詫。只見他左手插在腰裏,始終不動,右手一伸一縮,也不移動腳步,随手應付那少女的單刀,招數固然精妙,而時刻部位拿捏之準,更是不凡,心道:“此人好生了得,似乎是全真派的武功,卻又頗有不同。”
陸無雙道:“傻蛋,他武功比你強得多啦。”楊過瞧得出神,竟沒聽見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