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郭靖擺脫衆道糾纏,提氣向重陽宮奔去,忽聽得鐘聲镗镗響起,正從重陽宮中傳出。鐘聲甚急,似是傳警。郭靖擡頭看時,見道觀後院火光沖天而起,不禁一驚:“原來全真教今日果然有敵人大舉來襲,須得趕快去救。”但聽身後衆道齊聲吶喊,蜂湧趕來,他這時方才明白:“這些道人定是将我當作和敵人是一路,現下主觀危急,他們更要跟我拚命了。”當下也不理會,徑自向山上疾奔。
他展開身法,片刻間已縱出數十丈外,不到一盞茶工夫,奔到重陽宮前,但見烈焰騰吐,濃煙彌漫,火勢甚是熾烈,但說也奇怪,重陽宮中道士無數,竟沒一個出來救火。
郭靖暗暗心驚,見十餘幢道觀屋宇疏疏落落的散處山間,後院火勢雖大,主院尚未波及,但聽得主院中吆喝斥罵,兵刃相交之聲大作。他雙足一蹬,躍上高牆,便見一片大廣場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正自激鬥。定神看時,見四十九名黃袍道人結成了七個北鬥陣,與百餘名敵人相抗。敵人高高矮矮,或肥或瘦,一瞥之間,見這些人武功派別、衣着打扮各自不同,或使兵刃,或出肉掌,正自四面八方的向七個北鬥陣狠撲。看來這些人武功不弱,人數又衆,全真群道已落下風。只敵方各自為戰,七個北鬥陣卻相互呼應,守禦嚴密,敵人雖強,也盡能抵擋得住。
郭靖待要喝問,卻聽得殿中呼呼風響,尚有人在內相鬥。從拳風聽來,殿中相鬥之人的武功又比外邊的高得多。他從牆頭躍落,斜身側進,東一幌、西一竄,已從三座北鬥陣的空隙間穿了過去。群道大駭,紛紛擊劍示警,但敵人攻勢猛惡,沒法分身攔阻。
大殿上本來明晃晃的點着十餘枝巨燭,此時後院火光逼射進來,已把燭火壓得黯然無光,只見殿上排列着七個蒲團,七個道人盤膝而坐,左掌相聯,各出右掌,抵擋身周十餘人的圍攻。
郭靖不看敵人,先瞧那七道,見七人中三人年老,四人年輕,年老的正是馬钰、丘處機和王處一,年輕的四人中只識得一個尹志平。七人依天樞以至搖光列成北鬥陣,端坐不動。七人之前一個道士俯伏在地,不知生死,但見他白發蒼然,卻看不見面目。郭靖見馬钰等處境危急,胸口熱血湧将上來,也不管敵人是誰,舌綻春雷,張口喝道:“大膽賊子,竟敢到重陽宮來撒野?”雙手伸處,已抓住兩名敵人背心,待要摔将出去,那知兩人均是好手,雙足牢牢釘在地下,竟然摔之不動。郭靖心想:“那裏來的這許多硬手?難怪全真教今日要吃大虧。”突然松手,橫腳掃去。那二人正使千斤墜功夫與他手力相抗,不意他驀地變招,在這一掃之下身子登時騰空,破門而出。
敵人見對方驟來高手,都是一驚,但自恃勝算在握,也不以為意,早有兩人撲過來喝問:“是誰?”郭靖毫不理會,呼呼兩聲,雙掌拍出。那兩人尚未近身,已被他掌力震得立足不住,騰騰兩下,背心撞上牆壁,口噴鮮血。其餘敵人見他一上手連傷四人,不由得大為震駭,一時無人再敢上前邀鬥。馬钰、丘處機、王處一認出是他,心喜無已,暗道:“此人一到,我教無憂矣!”
郭靖竟不把敵人放在眼裏,跪下向馬钰等磕頭,說道:“弟子郭靖拜見。”馬钰、丘處機、王處一微笑點頭,舉手還禮。尹志平忽然叫道:“郭兄留神!”郭靖聽得腦後風響,知有人突施暗襲,竟不站起,手肘在地微撐,身子騰空,堕下時雙膝順勢撞出,正中偷襲的兩人背心“魂門穴”,那二人登即軟癱在地。郭靖仍然跪着,膝下卻已多墊了兩個肉蒲團。
馬钰微微一笑,說道:“靖兒請起,十餘年不見,你功夫大進了啊!”郭靖站起身來,道:“這些人怎麽打發,但憑道長吩咐。”馬钰尚未回答,郭靖只聽背後有二人同時打了個哈哈,笑聲頗為怪異。
他轉過身來,見身後站着二人。一個身披紅袍,頭戴金冠,形容枯瘦,是個中年藏僧。另一個身穿淺黃色錦袍,手拿折扇,作貴公子打扮,三十歲左右年紀,臉上一股傲狠之色。郭靖見兩人氣度沉穆,與餘敵大不相同,不敢輕慢,抱拳說道:“兩位是誰?到此有何貴幹?”那貴公子道:“你又是誰?到這裏幹什麽來着?”口音不純,顯非中土人氏。
郭靖道:“在下是這幾位師長的弟子。”那貴公子冷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還有這等人物。”他年紀比郭靖還小了幾歲,但說話老氣橫秋,甚是傲慢。郭靖本欲分辯自己并非全真派弟子,但聽他言語輕佻,心中微微有氣,他本不善說話,也就不再多言,只道:“兩位與全真教有何仇怨?這般興師動衆,放火燒觀?”那貴公子冷笑道:“你是全真派後輩,此間容不到你來說話。”郭靖道:“你們如此胡來,未免也太橫蠻。”此時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見不久便要燒到重陽宮主院。
那貴公子折扇一開一合,踏上一步,笑道:“這些朋友都是我帶來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饒了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郭靖見情勢危急,不願多言,右手探出,抓住他折扇猛往懷裏一帶,他若不撒手放扇,便要将他身子拉過。
一拉之下,那公子的身子幾下晃動,折扇居然并未脫手。郭靖微感驚訝:“此人年紀不大,居然抵得住我這一拉,他內力的運法似和那藏僧靈智上入門戶相近,可比靈智上人遠為機巧靈活,想來也是密教一派。他這扇子的扇骨是鋼鑄的,原來是件兵刃。”當即手上加勁,喝道:“撒手!”那公子臉上鬥然間現出一層紫氣,但霎息間又即消退。郭靖知他急運內功相抗,自己若在此時加勁,只要他臉上現得三次紫氣,內髒必受重傷,心想此人練到這等功夫實非易事,不願使重手傷他,微微一笑,突然張開手掌。
折扇平放掌心,那公子奪勁未消,郭靖的掌力從折扇傳到對方手上,轉為推勁,那公子站立不定,身子便欲向後飛出,郭靖掌上如稍加勁力,那公子定要仰天大摔一交,郭靖卻于此時松手。那公子心下明白,對方武功遠勝于己,為保全自己顏面,才未推摔自己,垂手躍開,滿臉通紅,說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語氣中已大為有禮了。郭靖道:“在下賤名不足挂齒,這裏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師。”
那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和全真衆老道鬥了半日,他們也只一個天罡北鬥陣厲害,如單打獨鬥,似乎都不是自己對手,怎地他們的弟子卻這等厲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見他容貌樸實,甚為平庸,一身粗布衣服,無異尋常莊稼漢子,但手底下功夫卻當真深不可測,便道:“閣下武功驚人,小可拜服,十年之後,再來領教。小可于此處尚有俗務未了,今日就此告辭。”說着拱了拱手。郭靖抱拳還禮,說道:“十年之後,我在此相候便了。”
那公子轉身出殿,走到門口,說道:“小可與全真派的過節,今日自認是栽了。但盼全真教各人自掃門前雪,別來橫加阻撓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規矩,一人倘若自認栽了筋鬥,并約定日子再行決鬥,那麽日子未至之時,縱然狹路相逢也不能動手。郭靖聽他這般說,當即答允,說道:“這個自然。”
Advertisement
那公子微微一笑,以蒙語向那蒙僧說了幾句,正要走出,丘處機忽然提氣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處機就來尋你。”他這一聲呼喝聲震屋瓦,顯得內力甚為深厚。那公子耳中鳴響,心頭一凜,暗道:“這老道內力不弱,敢情他們适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徑向殿門疾趨。那紅袍蒙僧向郭靖狠狠望了一眼,與其餘各人紛紛走出。
郭靖見這群人中形貌特異者頗為不少,或高鼻虬髯,或曲發深目,并非中土人物,心中疑惑,聽得殿外廣場上兵刃相交與吆喝酣鬥之聲漸歇,知敵人正在退去。
馬钰等七人站起身來,那橫卧在地的老道卻始終不動。郭靖搶上一看,原來是廣寧子郝大通,才知道馬钰等雖身受火厄,始終端坐不動,是為了保護同門師弟。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雙目緊閉,顯已身受重傷。郭靖解開他道袍,不禁一驚,但見他胸口印個手印,五指箕張,顏色深紫,陷入肉裏,心想:“敵人武功果是密教一派,這是大手印功夫。掌上雖然無毒,功力卻比當年的靈智上人為深。”再搭郝大通的脈搏,幸喜仍是洪勁有力,知他玄門正宗,多年修為,內力不淺,性命當可無礙。
此時後院的火勢逼得更加近了。丘處機抱起郝大通,說道:“出去罷!”郭靖道:“我帶來的孩子呢?是誰收留着?莫要讓火傷了。”丘處機等全心抗禦強敵,未知此事,聽他問起,都問:“是誰的孩子?在那裏?”
郭靖還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個小小身子從梁上跳下,笑道:“郭伯伯,我在這裏。”正是楊過。郭靖大喜,忙問:“你怎麽躲在梁上?”楊過笑道:“你跟那七個臭道士……”郭靖喝道:“胡說!快來拜見祖師爺。”
楊過伸了伸舌頭,當下向馬钰、丘處機、王處一三人磕頭,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時,見他年輕,轉頭問郭靖道:“這位不是祖師爺了罷?我瞧不用磕頭啦。”郭靖道:“這位是尹師伯,快磕頭。”楊過心中老大不願意,只得也磕了。郭靖見他站起身來,不再向另外三個中年道人磕頭見禮,喝道:“過兒,怎麽這般無禮?”楊過笑道:“等我磕完了頭,那就來不及啦,你莫怪我。”
郭靖問道:“什麽事來不及了?”楊過道:“有個道士給人綁在那邊屋裏,如不去救,只怕要燒死了。”郭靖急問:“那一間?快說!”楊過伸手向東一指,說道:“好象是在那邊,也不知道是誰綁了他的。”說着嘻嘻而笑。
尹志平橫了他一眼,急步搶到東廂房,踢開房門不見有人,又奔到東邊第四代弟子修習內功的靜室,一推開門,但見滿室濃煙,一個道人被縛在床柱之上,口中鳴鳴而呼,情勢已甚危殆。尹志平當即拔劍割斷繩索,救了他出來。
此時馬钰、丘處機、王處一、郭靖、楊過等人均已出了大殿,站在山坡上觀看火勢。後院到處火舌亂吐,火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山上水源又小,只一道泉水,僅敷平時飲用,用以救火無濟于事,眼睜睜望着一座崇偉宏大的後院漸漸梁折瓦崩,化為灰燼。全真教衆弟子合力阻斷火路,其餘殿堂房舍才不受蔓延。馬钰本甚達觀,心無挂礙。丘處機卻性急暴躁,老而彌甚,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齒的咒罵。
郭靖正要詢問敵人是誰,只見尹志平右手托在一個胖大道人腋下,從濃煙中鑽将出來。那道人給煙熏得不住咳嗽,雙目流淚,一見楊過,便即大怒,縱身向他撲去。楊過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後。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誰,伸手便在他胸口推去,要将他推開,去抓楊過。那知這一下猶如推在一堵牆上,竟是紋絲不動。那道人一呆,指着楊過破口大罵:“小雜種,你要害死道爺!”王處一喝道:“清篤,你叫嚷什麽?”
那道人鹿清篤是王處一的徒孫,适才死裏逃生,心中急了,見到楊過就要撲上厮拚,全沒理會掌教真人、師祖爺和丘祖師都在身旁,聽得王處一這麽呼喝,才想到自己無禮,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低頭垂手,說道:“弟子該死。”王處一道:“到底是什麽事?”鹿清篤道:“都是弟子無用,請師祖爺責罰。”王處一眉頭微皺,愠道:“誰說你有用了?我問你是什麽事?”
鹿清篤道:“是,是。弟子奉師父之命,在後院把守,後來師父帶了這小……小……小……”他滿心想說“小雜種”,終于想到不能在師祖爺面前無禮,改口道:“……小孩子來交給弟子,說他是我教一個大對頭帶上山來的,為師父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讓他逃了。弟子帶他到東邊靜室裏去,坐下不久,這小……小孩兒就使詭計,說要拉屎,要我放開縛在他手上的繩索。弟子心想他小小一個孩童,也不怕他走了,便給他解了繩索。那知這小孩兒坐在淨桶上假裝拉屎,突然間跳起身來,捧起淨桶,将桶中臭屎臭尿向我身上倒來。”
鹿清篤說到此處,楊過嗤的一笑。鹿清篤怒道:“小……小……你笑什麽?”楊過擡起了頭,雙眼向天,笑道:“我自己笑,你管得着麽?”鹿清篤還要跟他鬥口,王處一道:“別跟小孩子胡扯,說下去。”鹿清篤道:“是,是。師祖爺你不知道,這小孩子狡猾得緊。我見尿屎倒來,匆忙閃避,他卻笑着說道:‘啊喲,道爺,弄髒了你衣服啦!……’”衆人聽他細着嗓門學楊過說話,語音不倫不類,都是暗暗好笑。王處一皺起了眉頭,暗罵這徒孫在外人面前丢人現眼。
鹿清篤續道:“弟子自然着惱,沖過去要打,那知這小孩舉起淨桶,又向我抛來。我大叫:‘小雜種,你幹什麽?’忙使一招‘急流勇退’,立時避開,一腳卻踩在屎尿之中,不由得滑了兩下,總算沒有摔倒,不料這小……小孩兒乘我慌亂之時,拔了我腰間佩劍,劍尖頂在我心口,說我只要動一動,就一劍刺了進來。我想君子不吃眼前虧,只好不動。這小孩兒左手拿劍,右手用繩索将我反綁在柱子上,又割了我一塊衣襟,塞在我嘴裏,後來宮裏起火,我走又走不得,叫又叫不出,若非尹師叔相救,豈不是活生生教這小孩兒燒死了麽?”說着瞪眼怒視楊過,恨恨不已。
衆人瞧瞧楊過,又轉頭瞧瞧他,但見一個身材瘦小,另一個胖大魁梧,不禁都縱聲大笑。鹿清篤給衆人笑得莫名其妙,抓耳摸腮,手足無措。
馬钰笑道:“靖兒,這是你的兒子罷?想是他學全了他娘的本領,這般刁鑽機靈。”郭靖道:“不,這是我義弟楊康的遺腹子。”
丘處機聽到楊康的名字,心頭一凜,細細瞧了楊過兩眼,果見他眉目間依稀有幾分楊康的模樣。楊康是他唯一的俗家弟子,雖這徒兒不肖,貪圖富貴,認賊作父,但丘處機每當念及,總自覺教誨不善,以致讓他誤入歧途,常感內疚,現下聽得楊康有後,心中傷感歡喜齊至,忙問端詳。
郭靖簡略說了楊過身世,又說是帶他來拜入全真派門下。丘處機道:“靖兒,你武功早已遠勝我輩,何以不自己傳他武藝?”郭靖道:“此事容當慢慢禀告。弟子今日上山,得罪了許多道兄,極是不安,謹向各位道長謝過,還望恕罪莫怪。”将衆道誤己為敵、接連動手等情說了。馬钰道:“若非你及時來援,全真教不免一敗塗地。大家是自己人,什麽賠罪、多謝的話,誰也不必提了。”
丘處機劍眉早已豎起,待掌教師兄一住口,立即說道:“志敬主持外陣,敵友不分,當真無用。我正自奇怪,怎地外邊安下了這麽強的陣勢,竟轉眼間就敵人沖了進來,攻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哼,原來他調動北鬥大陣去阻攔你來着。”說着須眉戟張,甚為惱怒,當即呼叫兩名弟子上來,詢問何以誤認郭靖為敵。
兩名弟子神色惶恐。那年紀較大的弟子說道:“守在山下的馮師弟、衛師弟傳上訊來,說這……這位郭大俠在普光寺中拍擊石碑,只道他定……定是敵人一路。”
郭靖這才恍然,想不到一切誤會全是由此而起,說道:“那可怪不得衆位道兄。弟子在山下普光寺中,無意間在道長題詩的碑上拍了一掌,想是因此惹起衆道友的誤會。”丘處機道:“原來如此,事情可也真湊巧。我們事先早已得知,今日來攻重陽宮的邪魔外道就是以拍擊石碑為號。”郭靖道:“這些人到底是誰?竟敢這麽大膽?”
丘處機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靖兒,我帶你去看件物事。”說着向馬钰與王處一點點頭,轉身向山後走去。郭靖向楊過道:“過兒,你在這兒跟着各位祖師爺,可別走開。”跟在丘處機後面。只見他一路走向觀後山峰,腳步矯捷,不減少年。
二人來到山峰絕頂。丘處機走到一塊大石之後,說道:“這裏刻得有字。”
此時天色昏暗,大石背後更是漆黑一團。郭靖伸手石後,果覺石上有字,逐字摸去,原來是一首詩,詩雲:“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起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複知非,收心活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于今終南下,殿閣淩煙霧。”
他一面摸,一面用手指在刻石中順着筆劃書寫,忽然驚覺,那些筆劃與手指全然吻合,就似是用手指在石上寫出來一般,不禁脫口而出:“用手指寫的?”
丘處機道:“此事說來駭人聽聞,但确是用手指寫的!”郭靖奇道:“難道世間真有神仙?”丘處機道:“這首詩是兩個人寫的,兩個人都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書寫前面那八句之人,身世更加奇特,文武全才,超逸絕倫,雖非神仙,卻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傑。”郭靖大是仰慕,忙道:“這位前輩是誰?道長可否引見,得讓弟子拜會。”丘處機道:“我也從來沒見過此人。你坐下罷,我跟你說一說今日之事的因緣。”
郭靖依言在石上坐下,望着山腰裏的火光漸漸減弱,忽道:“只可惜此番蓉兒沒跟我同來,否則一起在這裏聽丘道長講述奇事,豈不是好?”
丘處機道:“這詩的意思你懂麽?”郭靖此時已是中年,但丘處機對他說話的口氣,仍與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一般無異,郭靖也覺原該如此,答道:“前面八句說的大概是張良罷,這故事弟子曾聽蓉兒講過,倒也懂得,說他在橋下為一位老者拾鞋,那人許他孺子可教,傳他一部異書。後來張良輔佐漢高祖開國,稱為漢興三傑之一,終于功成身退,隐居而從赤松子游。後面幾句說到重陽祖師的事跡,弟子就不大懂了。”丘處機問道:“你知重陽祖師是什麽人?”
郭靖一怔,答道:“重陽祖師是你師父,是全真教的開山祖師,當年華山論劍,武功天下第一。”丘處機道:“那不錯,他少年時呢?”郭靖搖頭道:“我不知道。”丘處機道:“‘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我恩師不是生來就做道士的。他少年時先學文,再練武,是一位縱橫江湖的英雄好漢,只因憤恨金兵入侵,毀我田廬,殺我百姓,曾大舉義旗,與金兵對敵,占城奪地,在中原建下了轟轟烈烈的一番事業,後來終以金兵勢盛,先師連戰連敗,将士傷亡殆盡,這才憤而出家。那時他自稱‘活死人’,接連幾年,住在本山的一個古墓之中,不肯出墓門一步,意思是雖生猶死,不願與金賊共居于青天之下,所謂不共戴天,就是這個意思了。”郭靖道:“原來如此。”
丘處機道:“事隔多年,先師的故人好友、同袍舊部接連來訪,勸他出墓再幹一番事業。先師心灰意懶,又覺無面目以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