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沒料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經過，成梨柚手一緊，在将手電筒調到最亮的瞬間轉動手腕，把刺目的光線直射到對面人的臉上。
看到他閉眼伸手擋光，她迅速關掉手電筒融回黑暗。
幾分鐘後，隔壁的街道口。
大廈的深夜補習班剛剛下課，一群一群的學生背着大書包從樓裏走出來，有的互相結伴等車，有的在找來接自己的父母，街道上很快就擠滿了人。
在這樣摩肩接踵的人群裏，一個十分的普通女孩走到了一輛出租車前。
她寡淡地素着一張臉，神色略微有些疲憊，紮着低低的、有些雜亂的馬尾辮，鼻梁上架着副呆板的框架鏡，黑色的雙肩包很鼓，壓得她背有些彎，和周圍不斷走出來的學生們沒有什麽差別。
但她的手剛打開出租車門，另外就有一只大媽的手抓住車門，不僅順勢就要往裏坐，還回頭招呼正往這邊趕的一個板寸頭男孩：“快過來，這有車！”
“那個……”
被截了車的女孩有點着急，但她完全不敢跟人吵，憋了半天，最後只是讷讷地說了句：“這是我打到的車。”
她的聲音小，人看起來也好欺負得很，大媽根本就不理睬她。
好在司機師傅是有原則的：“大姐幹嘛呀，人家是手機軟件打的車。”邊說邊把人往外打發。
等人不情不願地擡屁股走了，司機師傅搖頭感慨了一句“真不講究”，然後向後扭頭，問坐進來的女孩：“是隋小姐吧？”
“對，是我。”
成梨柚在後座坐好，把書包抱在懷裏，露出一個很不好意思的、腼腆的笑。
“我的目的地可能要稍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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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了一下眼鏡：“麻煩您到炸裏脊街。”
……
這場雷雨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又是轟雷又是巨閃，聲勢浩大得不得了，但雨根本沒有下幾滴就停了。
下了出租車，禮貌地目送司機師傅掉頭離開，成梨柚轉過身，走進炸裏脊街。
就像熊貓市衆多老舊的街區一樣，炸裏脊街裏也是小巷拐小巷，不熟路的人進來轉幾圈就得暈。但成梨柚走進這裏，就像是腳底抹了油，飛快地轉了幾次身，就走到了一棟老到掉漆的居民樓前。
然而就在走進樓的那一刻，本來看起來歸家心切的成梨柚是背也徹底弓了，腦袋也徹底耷拉了，晃着胳膊跟個喪屍炮灰似的，慢吞吞地往上爬。
好容易爬到三樓，她摸出鑰匙開了鎖，伸手把門推開。一瞬間，燈火通明，煙味、泡面味、油墨味，各種熟悉的味道蜂擁而至把她包圍住。
緊接着……
“柚柚回來啦！”
“柚柚今天工作順利嗎！”
“怎麽精神這麽差……呀？”
“出什麽岔子了嗎……”
耳邊接連傳來兩位同事聲音越拉越小的問候，但成梨柚完全沒有回應的力氣。
“哦。”
她用最後一口氣回了一聲，把掉到鼻尖上的沒度數眼鏡摘下來，擡起頭，露出一雙沒精打采的死魚眼。
晃悠着走到她的辦公位，成梨柚一屁股坐進椅子裏，從背包裏掏出她今天沒能裝到插座後面的竊聽器，放到桌上，死死地盯住它，像是随時都要往上潑油然後按開打火機跟它同歸于盡。
?“柚柚！”
眼看成梨柚的手快要不受控制地掐住竊聽器，一只尖叫雞被人塞了過來。
“這竊聽器可貴呢，咱心情不好，就拿這個出氣吧，聽話，啊。”
說這話安慰她的人是他們news high新聞社的孫大姐。
孫大姐是跑社會新聞的。
說是社會新聞，其實就是些民生小新聞，作為中年婦女，孫大姐腰身臂膀都胖乎乎圓滾滾，成天笑咪咪的，脾氣好得不得了，所以一有什麽婆媳不和啊、鄰裏吵架啊，大家都愛打熱線電話找她去報道。每次出門後都是收獲滿滿，帶着一大堆的新聞回來，不像成梨柚……
想到自己，成梨柚又喪氣了起來。
她握住尖叫雞的脖子，咔咔咔咔很是用力就扭了兩圈，接着把它腦袋一卸拍到一邊，拖出桌子底下盛滿了亂七八糟東西的紙箱子，從裏面翻出她的抱枕，往桌上一放，撲通把臉埋了進去。
與此同時，她的身後仿佛锃地豎起了一根小旗，上面寫着八個大字：
日常喪氣
無法緩解
是的。
這家坐落于熊貓市炸裏脊街某個巷子深處老舊居民樓三樓的，是一個名為news high的新聞公司。
顧名思義，就是搜羅新聞寫報道的。
運氣好，挖到個大新聞，就能賣上好價錢讓大家全吃頓飽的。
運氣不好，發現的是激不起水花的邊角小料，就只給賣給報社在報紙上填個小角。
因此，雖然news high這名兒聽起來響當當，其實裏面的人加上老板總共也就只有五個。
其中，孫大姐跑社會新聞，是他們公司的勞模表率，名字上電視上報紙的頻率特別高。
而成梨柚，她的身份就不怎麽能被擺在明面上了。
她是個暗訪記者。
暗訪記者這個活兒，真不怎麽好幹。
風險高，回報不一定大，付出多吧，成功的幾率還特別小。
就比如今天。
她混進caffee店裏當店員，都不知道等到了多少天，終于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店裏沒人老板帶着女兒出去玩了的晚上，她全副武裝準備好了去裝竊聽器，結果搗鼓了半天愣是沒能把那玩意安上去，最後還被外面的人給看了個正着。
這擱誰誰能不喪啊？
成梨柚抓了抓她的頭發，喪氣沖天。
勉強把她從喪氣中拉出來的，是娛樂新聞記者大壯的歸來。
大壯是個一米九多的壯漢，經常自诩可以憑借他傲人的身高沖破衆多記者、一頭撞到明星的面前，搶到最佳采訪位置。不過這兩天他的身高就不怎麽有用了，因為他最近盯上的是某個據說愛在片場耍大牌的小花，可他在片場外面喂着蚊子蹲了好幾宿，最後卻啥也沒拍着，今晚小花殺青，他只能帶着一堆吃空的面包包裝袋無功而返。
但他這個人還是很積極樂觀的，白蹲了兩天不要緊，去買點好吃的就能開心起來。于是深夜歸來的他，手裏拎了好幾袋子的宵夜。
辣的酸的香的臭的，各種沖鼻子的味道蔓延開來，勾得人想流口水。
聞到有吃的，人如其名的攝影記者瘦猴一下子從瞌睡中驚醒，把電腦上修到一半的照片扔到一邊，一個箭步沖到了宵夜跟前。
幾分鐘後，大壯手拿大蔥卷餅，瘦猴捧着麻辣小面，兩個人吃得興高采烈，順便不忘一起來給成梨柚送了袋涼皮。
此時的成梨柚兩眼無神，側着頭趴在桌子上，整個人就像魂到嘴邊快要呼悠悠飄出來了似的。
但他們兩個人習以為常，非常默契地就開始了日常的“為柚柚打氣”工作。
“柚柚！”大壯咬着他的大餅，把涼皮放到成梨柚辦公桌上，“你快嘗兩口，新出爐的涼皮，我特意讓他們多加了好幾勺醋，味兒足得很！”
“對啊柚柚，打起精神來……”
瘦猴的嘴還壓在麻辣小面的紙碗邊上，嘶溜嘶溜地吸着面條。
嚼着咽下嘴裏的那口，他也放了袋吃的到成梨柚桌子上：“這還有一盒臭豆腐，你肯定喜歡吃！”
氣氛都快被他們炒成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了。
但是成梨柚……
她非常緩慢地擡頭看看他們，兩眼無光，遲鈍了好久才張開嘴：“謝謝你們……”
大壯和瘦猴相視一看，都意識到了成梨柚今天喪氣的嚴重。
“我都聽說了，不就是竊聽器沒安上嗎？”
大壯繼續鼓勵：“不怪你，要是我小時候觸電休克、被搶救了好幾天才救回來，我現在連手機充電器都不敢碰。你能願意嘗試裝竊聽器，就已經很棒了！”
“真的嗎？”
成梨柚耷拉的眼皮稍微地擡起了一點。
她看着瘦猴和大壯，突然想起來：“我什麽時候說我竊聽器沒裝上了？”
大壯被肉擠的就剩一條縫兒的小眼睛突然就瞪大了。
他馬上看向瘦猴：她沒說嗎？！！！
瘦猴的眼睛也瞪大了：好、好像是沒親口說……怎麽辦！！！
上次一不留神點破她安裝竊聽器失敗，他可是被她用不爽的眼神打量了一整天，那天過的，感覺随時都會被她暴打一頓tat
成梨柚面無表情看了一會兒他倆的擠眉弄眼，坐了起來：“我是在想明天該不該再去咖啡店。”
瘦猴的大壯的腦袋齊齊轉了回來。
竊聽器沒裝上是小事，畢竟成梨柚在這上面失手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考慮放棄暗訪的計劃，卻很少見。
瘦猴吓一跳：“暴露了嗎？”
“說不好。但我剛才從頭想了一會兒，覺得那個男孩兒是不太對勁。”
成梨柚沉思着，一句一句地說：“來的時間有早有晚，一點規律也沒有，不像在上學，也不像在上班。每次來了以後，還總是往我這兒看，但只要我一看過去，他就立轉開眼睛，裝成只是無意間看過來的樣子。現在想想看，很有可能就是在監視我。”
大壯和瘦猴被她說得緊張了起來，瘦猴已經用筷子挑起的小面忘了往嘴裏放，大壯也握緊了他的大餅：“那你之前怎麽沒懷疑？”
“因為太明顯了。”
成梨柚的語氣低沉了下去。
“誰會讓監視水平那麽蹩腳的人跟在我身邊？難道他們猜到我會這麽想，所以特意給我設了這個陷阱？”
“我是什麽時候被盯上的？他們既然發現了我，為什麽不對我動手？”
“難道他們還有別的企圖，想順藤摸瓜跟過來，把我們一網打盡？”
……
就這樣，成梨柚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裏，開始自言自語。
過了一會兒，她擡起了頭。
大壯和瘦猴正靠在一起，看着她，瑟瑟發抖。
成梨柚：“逗你們的，要是真被跟上，我就直接去刑偵總局了，怎麽可能回公司來？”
唉。
她嘆了一口氣。
也太好騙了。
一點都不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