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這個夏天，阮绛的工作沒了。
說起他的工作，那還得追溯回兩年多以前。
那會兒，他剛到能打工的年紀，背着大包小包從老家出來，千裏迢迢來到熊貓市。
為了謀生，他到了路邊的人才市場，剛想跟一堆面前擺着“電氣焊精通”、“有過工地工作經驗”、“搬磚刷牆吃苦耐勞”牌子的大哥們坐到一起，就被一個人模狗樣的老板看中了，說是跟着他幹活，頓頓能吃肉。
于是他半點懷疑都沒有，靠着技術兢兢業業幹了兩年多，始終都是臨時工不說，工資還經常拖延結算，結果就這樣，那破公司還是說解散就解散，連點遣散費都沒給他，完全就是又一個“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板黃鶴吃喝嫖賭 ,欠下了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的心酸故事。
不過，這并不是他現在面臨的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他要向樓下貓咪咖啡店的店員小姐姐告白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一定不能有半點失誤。
因此，阮绛把自己關在家裏，認真地計劃了一整天，把告白的每一個步驟都想了無數遍，才決定展開他的行動。
首先，要告白，就要确定告白對象的位置。
在以cat coffee縮寫命名的caffee貓咪咖啡店裏，有一個連着網但平時根本不會使用的監控攝像頭。阮绛敲着鍵盤，不費吹灰之力就掌握了那個攝像頭的控制權。
鏡頭打開，畫面對準的是一個仙人掌貓爬架，一只三花雜色、尾巴都斷了一截的老土貓正趴在仙人掌一朵線編的黃色假花上，睡得很沉。
這個時候，阮绛忽然有點緊張。
他單手抱着小姐姐送給他的貓咪咖啡店定制貓玩偶，慢慢操縱着攝像頭移動，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
然後，他的動作就停住了。
Advertisement
鏡頭裏出現了一個穿着襯衫長裙、留着齊劉海的甜美女孩。
跟他記憶裏的一樣，她梳着兩根長長的麻花辮，耳朵上挂着兩顆小草莓，眼角有一顆深咖啡色圓圓的小淚痣，臉頰上還有幾粒雀斑，正笑着露出一顆稍微有點兒歪的小虎牙，又活潑又可愛。看着她，就像是吃到了一大口新鮮的奶油草莓蛋糕，眼神都會不自覺柔和起來。
就在這時，兩顆小草莓一晃，鏡頭裏的人擡起頭，看向了監控。
冷不丁對上視線，阮绛騰地站起來，嘴角緊抿地轉過身，抱緊他懷裏的玩偶哐哐哐走到床邊，然後重重地一倒，躺到了床上。
接着，沒過一會兒，他就這麽板着臉，連着翻了兩個身。
……
成梨柚并不知道她剛剛跟人對上了視線。她看向攝像頭，只是因為她覺得，攝像頭剛才似乎動了一下。
可她早就問過店裏的人，店裏的攝像頭是從來都不開的。她也特意留意過攝像頭一段時間，從來都沒有發現它被使用過。
想了想，成梨柚轉身蹲下去，半跪到躺着好幾只貓的地毯上，圓圓的荔枝眼彎起來，對着面前剛把小奶貓抱到懷裏的小女孩，用手語說道：“姐姐給你們拍張照吧。”
在小女孩點頭後，她拿出手機，在拍照時擡了擡手腕，把攝像頭也一起照了進去。
因為是工作日的傍晚，店裏的客人不多，因此在拍完照後，成梨柚并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伸手拿過不遠處的逗貓棒，坐到地毯上陪小女孩一起和小貓玩。
小女孩是這家咖啡店老板的女兒，今年七歲，叫小朵，從出生起就聽不到聲音、也不能說話。
正是因為她的這個情況，caffee的老板陳先生才會把會說手語的成梨柚招聘進去，希望她沒事的時候，可以抽時間陪陪小朵。
說真的，小朵并不是個好看的小女孩，連普通長相都算不上。跟同齡的女孩比起來，她的皮膚黑且粗糙，臉也胖得有些浮腫下垂，總有些老态。
但她的性格特別溫順，總是安靜地縮在店角落裏，見人就笑，一點兒也不會給人添麻煩。所以平時店裏不忙的時候，就算老板沒有說，成梨柚也很願意陪一陪她，用手語跟她說說話。
比如現在，看着小朵和小奶貓玩起來，成梨柚就拿起梳子，把小朵亂糟糟的頭發梳理順開，然後用頭繩幫她紮了個兩個哪吒丸子頭。
叮鈴叮鈴。
咖啡店的門被推開，墜着黃色玻璃貓咪的風鈴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發出清脆的聲響。
阮绛一進門，就看到了成梨柚。但他的頭一點兒也沒往她的方向轉，徑直走到點單臺，向老板買了一杯咖啡，然後才拿着咖啡坐到她附近的地毯上，低頭盯着一只藍貓一動不動的後背看。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他的右手正緊緊攥着他忘了從後背拿下來的大背包的帶子，手心汗津津的。
他抿了抿嘴角，把咖啡杯放到一邊，慢慢吸着氣，取下了背包。
背包看起來空癟癟的，但其實裏面裝了一封告白信，是他寫了好多份以後，好容易才挑出來的。
“想什麽呢？”
就在阮绛滿耳朵都是自己心跳聲的時候，成梨柚突然彎腰湊到他了面前。
她仰着臉，一下子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見阮绛既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她的嘴角慢慢彎起來，拿起逗貓棒，伸到他跟前。
piu，逗貓棒上的羽毛往左一晃，阮绛下意識就伸手去抓，逗貓棒向右一甩，他的手又立馬跟了過去，和已經溜過來的小奶貓動作一模一樣。
于是，緊接着，一手一爪相碰，一人一貓開始對視，視線裏火花霹靂啪啦。
但是很快，小奶貓就收回目光，屁股一扭，轉身撲進了成梨柚的懷裏，在成梨柚溫溫柔柔哄着給它撓下巴的時候，還仰着腦袋轉頭瞥了阮绛一眼。
阮绛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成梨柚，喉結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能發出聲音，單手捏着他的咖啡杯，單肩背起背包就起身走出了caffee。
目送着他離開，小朵歪了歪頭，用手語問成梨柚：“哥哥是不是也不能說話呀？”
被她這麽一問，成梨柚才發覺，雖然這個男孩經常會來，但好像始終都沒怎麽說過話。每次來都是一本正經繃着臉，感覺又嚴肅又高冷，一板一眼地不太愛理人。
不過他長得倒是那種很乖的小男生的樣子，沒什麽氣勢，不會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反而很想要逗他玩。
她露出小虎牙，笑着用手語回應小朵：“他說過話，只是不常說，可能就是不愛說話的性格吧。”
……
又失敗了。
阮绛回到家，坐在他的椅子上，面無表情。
明明都去了那麽多次了，可是每次看到她、尤其看到她對自己笑，他就會緊張得說不出話。
真是太沒用了！
把告白信放進一個已經摞了好幾封信的鐵盒子裏，阮绛生氣地板着臉坐在電腦前，啪啪啪啪把一個總是跳出彈窗的垃圾信息網站黑掉了。
一口氣黑掉了一大堆非法網站，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快要到下半夜了。
看清時間，阮绛的肚子一下子就餓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家裏放泡面的儲藏櫃前。
但打開櫃子後，阮绛卻發現，櫃子已經完全空了，他只能換好鞋子拿上手機，摸着黑下了樓，打算去一趟24小時便利店。
便利店離他家不遠，阮绛很快就買到了吃的，可他剛一走出便利店，遠處就轟起了幾聲雷鳴。
察覺快要下雨，阮绛拎着袋子，加快了腳步。
然而，就在他路過caffee、感覺到細小雨點開始滴落的時候，一個電閃，caffee店玻璃後面晃過了一個讓他感到熟悉的身影。
幾乎沒有思考地，阮绛停下了腳步。
這一小片街道沒有路燈，如果不是剛才的閃電，阮绛一定不會發現店裏面有人。因為蹲在角落的那個人，頭發全部梳到後腦勺，紮成利落的道士頭，一套黑色的緊身衣褲，嘴裏咬着小手電筒，光線微弱得近乎沒有，完全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可是現在，因為那道突如其來的閃電，阮绛不僅發現了她，而且還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裏拿着工具，正在拆卸着一個裝在牆上的五孔插座。
下一秒，一道明亮如晝光的閃電劈下。
店裏的人也敏銳察覺到了外面有人的存在。
她猛地扭過頭，那雙從來都充滿着活潑笑意的眼睛，卻在此刻銳利無比，充滿着提防與警覺，就這樣映到了阮绛的眼睛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