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異化人
任子烨是飛潋派一個普普通通的內門弟子, 哪怕他的修為高, 天賦好，他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內門弟子。
他是凡人家出身，父母、兄弟，在他突破至元嬰前早已化成了一抔黃土, 他又不擅長奉承與經營,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有拜師，後來也就沒有長老可以依靠。
他不喜歡權力，不喜歡靈石，唯一的愛好大概就是抱着他的劍，輾轉在無數的秘境裏, 完成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而這次海獸犯邊的任務, 在其他門派本來是輪不到他這種人負責潛入的, 不過潛入任務太過危險，飛潋派那些長老的親傳弟子都不願意去，最後只能由他帶着幾個同樣沒有什麽背景的修士, 來了這個兇獸聚集的地方。
然後……隊友背叛，他的意識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只隐約記得有一場戰鬥, 他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人, 那個人看他的眼神，有種莫名地熟悉感, 跟門派裏那些人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真的把他當成一個人, 為他難過一樣……
“醒了？”蘇婉看着這個人的眼神不複剛才兇獸般的猩紅，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任子烨有些遲鈍地看着她，随後視線微微移動，一直到了江祈淵身上方才停下。
蘇婉一看他有了反應，就知道自己的丹藥生效了，高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每次直接在人身上試驗新藥，她都有點擔心自己方向錯誤反而把人害了，如今沒事就好。
“你記得我？”江祈淵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意外。
任子烨點了點頭，總覺得哪裏不對，直到他試圖開口，發出的不是原本的聲音，而是嘶啞的獸吼，他才終于意識到，他好像……已經不是人了。
“抱歉。”聽到對方口中的嘶吼，江祈淵當即致歉道。
任子烨似乎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又不是他們造成的，道歉做什麽？
“我試試傳音。”
幾人正在猶豫間，任子烨突然又出了聲。不過這回沒有再響起獸類的嘶吼，而是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了一個溫和的男聲。
“可以聽到，”江祈淵也鎮定地用傳音回答，“你可以說說當初發生了什麽？又有什麽感覺嗎？”
他的提問乍聽起來有些冷酷無情，完全沒有考慮對方的接受能力。
不過任子烨卻并不因為他的态度生氣，反而很是高興：“當時是……門派裏有人在我們閑聊的時候驀然反水，将幾個圓球擲下。緊接着空中就彌漫起了一片紅色煙霧，沾了大家半身。”
他說着，伸出手看了一眼自己獸類的爪子，似乎在回憶那天的情景：“後來……應該是之後第二天，我們開始慢慢變得焦躁，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被分了開來，當天夜裏，就開始了異化。
“至于過程……記不太清了，就感覺痛倒沒有多痛，只是好像有不知名的東西試圖把你全部美好的回憶、全部的自我都從識海中剝離。再後來就不記得了，只是隐約記得和這位……道友交戰的事情。”
他并沒有說自己能記得那段事情是因為江祈淵眼神的緣故，那一刻他的眼神，詭異地和自己記憶裏友人的眼神重合了起來。
哪怕他是修士，哪怕他那麽強大，但在告別友人的時候，那個人的眼神裏，也是百感交集，就好像在心疼未來千百年他一個人的踽踽獨行。
他的回答完全驗證了蘇婉之前的思考方向是正确的，甚至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既然一開始的攻擊是針對識海，只要識海不破，那麽進程是不是會減慢？
“其實，我在出事之前，有一個想法，”看他們各有所思，任子烨也沒有停頓，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按照常理，這批兇獸都是以海獸居多。海獸的品階高了固然可以上岸，但是……也沒理由都能飛吧。既然如此，我們與其在這些城池裏糾纏，為什麽不幹脆下海呢？”
任子烨話裏的意思他們确實沒有想過，一時間幾人都愣了。
蘇婉想了一會，覺得他的話确實有道理：“表哥之前試過，我們傳給樂長老的消息沒有任何被攔截過的痕跡，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把加強識海防護的法子傳給她，然後直接下海。”
從時間上推算，樂欣應該已經返回了安河盟。盟內人才輩出，推算出識海的事情也不是什麽難事。既然如此，他們繼續自己的任務就好。
“那我帶路。”看到這些人認可自己的觀點，任子烨更高興了。
他震動着翅膀，等幾人将消息傳回去之後，就領着他們一路往海邊飛去。
他其實感覺得到，異化之後他的情緒少了很多，也不複之前的心思繁重，倒更像是個孩子，不過，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反正他已經不是修士了，就像當初凡人的時候一樣肆意地活着，也沒有什麽不好。
淮江府的海域不比其他，大概是因為海獸異動的緣故，這一片海水異常渾濁，海面上甚至漂浮了一些紅色的異物。
海水裏也有血腥味，雖然很淡，修士也無法察覺，但蘇婉查驗了一下，這血液的含量确實不低，不過也沒有其他的毒素。
但是……盡管沒有其他的毒素，他們一下水，還是發現了很大的不同。
這片海是死的。
近海區域什麽都沒有，沒有兇獸，沒有靈植，渾濁而昏暗，就好像幽深的牢獄一般，一直等他們潛游到深海，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才稍稍淡去，隐約可見一兩個其他生靈。
“這個位置應該是地圖的盡頭了，樂師姐臨走前說過，地圖的盡頭是完全屬于海獸的地盤，就像我們的大城池一樣，我們是無法查探信息的。”
發覺前方又是一個海溝，江祈淵便取出地圖又看了一遍。
也許是之前的信息起了作用，也許是因為別的，從他們下海的第一日開始，兇獸的防線就收緊了很多，好幾個城池也都收了回來。
不過整體局勢依然膠着，所幸對面兇獸的數量，沒有再大規模增加。
“那繼續走吧。”柳宇晗看了眼前方無窮無盡的黑暗，無所謂地說道。
有沒有地圖什麽的，他們以往去秘境哪有什麽地圖？
江祈淵看着這幾人，包括蘇婉都一臉“快走，別廢話”的樣子，感覺很是無奈。
他終于隐約理解陶鳴曲看着他的時候，到底是什麽心情了。
不過他們再是催促，江祈淵還是強迫他們停下來修整了一會才繼續往前。
沿着那片海溝往下，海獸的數量慢慢多了起來，不過看到的也只是一些普通海獸，而且是完全沒有攻擊力的那種。
它們以海底靈植為食，就像最普通的游魚，逍遙自在，全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
不過它們雖然溫馴，也有獸類最基本的習性，盡管潛游的幾人服了匿息丹，但它們還是能模糊感知到危險。
它們一感知到危險，就不自覺地想着高階海獸尋求庇護。
可是這片海域裏哪裏還有高階兇獸，它們躲着躲着，就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去路，猶豫了很久，方才選定一個狹小的洞穴，繼續下潛。
蘇婉看着它們恐懼慌張的模樣，難得有一些心虛。
不過他們也沒辦法，不用這種方法，怎麽找到線索？
事實證明，這種厚顏無恥的方法确實有用。他們一路跟着那些小型海獸穿過重重洞穴，越過一個又一個荒涼的區域，終于在一處沉船邊停了下來。
一靠近這裏，他們就知道自己賭對了，但……賭對的結果也是慘痛的。
感覺到周圍浮起那絲若有若無的靈力波動，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被下面的那只高階兇獸發現了。
“進來吧。”正在他們猶豫是要後撤還是前進的時候，他們的識海中直接傳來了一道男聲。
他們互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掙紮，直接往沉船下方游。
別看從上面觀察，沉船周圍都是一片黑暗，但越過沉船，入眼的就是就是一片溫和的光亮。
那些海獸也不躲了，在這片光亮裏各自找了個角落安靜地蜷縮着，仿佛回了家一般。
不過這幾人卻沒有留意到這些，因為他們一下來，視線就完全被眼前的人吸引住了。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正面對着幾人站在那裏，白發委地，青衫飄揚，面容間有種無法言喻的清逸脫俗，全無一絲一毫的殺氣。
就好像山間的風，就好像冬日的雪，可以覺得他像修士，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他像兇獸。
“你不是兇獸。”看清了他的模樣之後，江祈淵異常肯定地說道。
那人笑了笑，稍稍打量他們之後，點頭認了他的話：“你猜得不錯，我确實不是兇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