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榮華出宮的腳步明顯比進宮時輕快了許多。
姜盼手裏握着那根皇後送的, 頂端鑲着紅寶石的發簪，其餘贏回來的那一大堆珠寶首飾，則由幾個侍女分開端着, 不近不遠的跟在兩人身後。
發簪上的紅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着熠熠奪目的光芒，姜盼将發簪在手中轉動，看着那光芒忽閃忽滅，随口問道：“公主同皇後的關系很好？”
榮華腳下沒有停頓, 她擡頭望着兩側高高的深色宮牆, 嘴角輕揚：“還行吧, 她出身不錯，高官嫡女, 自小便時常入宮, 當年宮裏孩子少, 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1437八卦的雷達瞬間啓動：“聽起來好像很有故事的樣子！”
榮華擡頭望着頭頂那一小塊湛藍的天空。
有風吹過, 她習慣性的擡手扶了扶自己的滿頭珠翠，突然轉頭望向姜盼，挑眉笑問：“怎麽, 你好像頗感興趣的樣子？”
不知是今兒天氣好, 還是方才出了口惡氣心情好的緣故，榮華這會倒是很願意同姜盼多說幾句：“罷了，反正你馬上要入我家門，有些事跟你說說也無妨。”
她擡起手掌微微擺了擺，跟在後面的侍女立刻低頭, 拉遠了跟着兩人的距離。
榮華放慢腳步，指尖染得殷紅的手輕輕拂過古樸滄桑的城牆, 她的目光拉的很遠, 仿佛透過這深深宮牆, 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了吧？當時，我年紀尚小，父皇後宮裏雖然有不少嫔妃，卻沒有太多子嗣。因為我時常嫌後宮悶，總想着偷偷溜出去玩，父皇便時常讓一些大臣家裏适齡的孩子，入宮陪我解悶......”
***
三十多年前的皇宮，同現在一般無二。
“公主......您在哪兒啊？公主......”
十來歲的榮華公主，在本就子嗣單薄的後宮裏，更是受盡了先皇的寵愛，也因此養成了有些跋扈，無法無天的性子。
明明知道底下的嬷嬷和侍女們為了找她，已經急的不行，榮華卻躺在偏院的屋頂，毫無形象的翹着小腳吃着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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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又藍又幹淨，葡萄又甜又好吃。榮華将葡萄皮随口吐出，然後再攆起一顆放進嘴裏，自由自在的好不快活。
突然，底下傳來一道怯生生的女聲：“那個......能不能請你不要随便吐葡萄皮？”
居然有人？
榮華動作一頓，翻身趴在屋頂上，探出一顆腦袋朝下望去。
地上，一個看起來跟她歲數差不多的小姑娘正擡頭望她，一張臉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漲的通紅，腳邊的地上好幾個顯眼的葡萄皮。
榮華脆生生問道：“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女孩的眼睛很大，看着有些無措，老老實實道：“我叫魚書，嬷嬷讓我在這兒等着，說過會兒榮華公主會召見我。”
榮華突然想起，早上的時候，嬷嬷确實說過今日會有個女孩進宮陪她玩，好像是哪個高官家的嫡女。
榮華當時在被服侍着吃早點，沒有仔細聽，反正能被父皇安排着進宮陪她玩的，都是京城高官家的貴女。
榮華居高臨下的望了她兩眼，頓時沒了興趣，躺回去繼續吃葡萄。
沒意思，這些女孩一個比一個沒意思，腦袋裏都只有女工女戒，作畫吟詩，面對她的時候只會假意讨好，阿谀奉承。
下面的女孩喚了兩聲，榮華懶得搭理她，專心的吃着葡萄。片刻之後，下面就沒了動靜，榮華把嘴中的葡萄皮用力吐出去，心道那姑娘不定跑哪兒哭去了。
她打了個哈欠，準備找個地方睡會懶覺，卻突然聽見牆邊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疑惑的“哎”了一聲，伸頭看去。
剛剛還站在下面的，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梯子，正架在牆邊笨手笨腳的費力往上爬。
對上榮華望來的眼眸，她有些慌張，笑笑道：“你就是榮華公主吧？我可以上來嗎？”
榮華皺着眉頭，本來想說不可以你快下去，但看她爬了一半衣服蹭的髒兮兮的樣子，還是坐起身揚眉道：“本公主準了，上來吧。”
小姑娘看樣子是第一次爬梯子，費了好大的功夫，最後還是榮華實在看不過去，伸手拉了一把才爬上房頂。
“多謝公主。”魚書氣喘籲籲的沖着榮華笑，榮華哼了一聲沒有回應。
皇宮裏到處是高牆，站在地面上，目光所及只有那一小片藍天，爬上屋頂後，雖然視線還是受阻，但已經能看到遠處正在緩慢落下的夕陽餘晖。
魚書不像別的高官貴女，總是忍不住獻寶似的展示自己優異的地方。她安安靜靜的，望着落日的側臉顯得有幾分呆。
榮華沒忍住炫耀道：“好看吧？這是整個後宮中，最适合看落日的屋頂。”
魚書轉頭望她，眼睛亮晶晶的用力點頭：“好看！”
自那之後，魚書便時常入宮陪榮華玩，時間久了，榮華就發現這個小姑娘和先前那些貴女都不太一樣。
她被家裏教養的很好，性子溫和善良，雖然膽子很小，但耐不住好奇心重，榮華帶她玩什麽她都願意試一試，并且經常會帶一些宮外有趣的東西送給榮華，也會給她将許多宮裏聽不到的故事。
她在這深深的後宮中，陪着少時的榮華公主度過了整個青春時光。
***
“魚書就是皇後？”姜盼問道。
榮華點點頭。
1437十分驚訝：“現在的這個皇後，跟榮華公主口中說的，差別還挺大......”
就從剛剛柳凝月的事情來看，如今的皇後還挺會演戲的，表面上跟柳妃相親相愛，背地裏要把人家關冷宮。
而榮華公主口中的那個魚書，聽上去簡單又單純。
它一拍腦門：“皇後是不是演的啊？在榮華公主面前裝單純，獲得信任之後找機會接近如今的皇上，然後順利當上皇後！”
1437覺得自己分析的有理有據，十分有當神探的潛質。
姜盼：“......”
她看向榮華公主，問道：“然後呢？”
榮華望着遠處的餘晖，思緒悠悠飄回那段已經泛黃的記憶片段。
兩個年齡相當的少女，在一起久了之後，自然難免聊到了一些閨中話題。
魚書在宮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少年郎，同她家是鄰居，兩家長輩關系要好，小輩間互相走動也密切。
魚書從宮外帶進來的禮物，将的那些有趣的故事，不少是出自她的少年郎之手。
榮華身份不一般，不能随意出宮，只從魚書的口中聽了不少兩人的事。
聽她說那少年郎帶她去看煙火逛燈會，給她舞劍，逗她開心。聽她說那少年郎一夜未睡，只為天不亮就去買東街最好吃的栗子送她。
她曾經對魚書說：“等你們兩成親了，本公主親自去給你撐腰，父皇賞我的那些你随意挑，就當我送你們的成親賀禮！”
魚書當時被她這話羞的滿臉通紅，作勢要打她，兩個女孩子在屋頂嘻嘻哈哈鬧成一團，還差點摔下來，幸虧榮華反應快拉了她一把。
□□華最終也沒等到給魚書撐腰的機會，甚至連魚書念叨了無數次的那個少年郎是何模樣都未曾見到。
那一年冬天，魚書的少年郎家裏被人舉報說有謀反嫌疑，在他家的宅院裏搜出了相關證據，因為走動密切，連魚書的父親都遭到拖累。
魚書慌了神，實在沒有辦法才入宮求榮華，她跪在榮華面前，哭的眼睛腫到像桃子，頭不知撞在了什麽地方，鮮血直流。
她堅信自己的少年郎是無辜的，他曾無數次跟她說起想要馳騁沙場保家衛國的夢想，是絕對不可能造反的。
榮華見不得她這幅樣子，連夜掌了燈，甚至都沒來得及帶侍女，急匆匆的就跑去找父皇。
卻在父皇的書房外，聽到了她不該聽的事情。
根本沒有什麽造反，有的只是功高蓋主的将軍，被自己效勞的皇上所忌憚的事實。
榮華吃驚之下，手裏的燈落在地上，發出了響聲。
被父皇叫進書房的時候，榮華不死心的跪下替魚書的少年郎求情，卻換來一個巴掌。
一向寵愛她的父皇，滿眼都是失望的看着她搖頭，道：“到底還是女子，婦人之仁。”
再後來，魚書的少年郎，她的小将軍，随着家人，一起死在了那年冬天大雪紛飛的時候。
魚書大病一場，很久都沒出現在宮中。
榮華也因為此事抑郁了許久，先皇不知是後悔打了榮華那一巴掌，還是魚書的父親有別的用處。
總之後來不僅給榮華送來了一大批賞賜，還洗去了魚書父親的嫌疑，給他升官還不夠，還給魚書賜婚，讓她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當太子妃。
世事境遷，兩人如今還是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宮外。
可當初怯生生爬上房頂陪她的那個小姑娘，變成了需要她時不時進來陪的那個。
***
榮華說到這的時候頓住了，滿眼都是落寞。
1437手裏的手帕被淚水打濕，哭的很是情真意切：“好虐啊嗚嗚嗚嗚，皇後娘娘也太慘了吧，主人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感動，你也哭啊嗚嗚嗚嗚嗚......”
姜盼：“......”
謝謝邀請，但是不用了。
她有些好奇：“這就是驸馬和謝祈言都沒有當官的原因嗎？”
榮華點點頭，笑容有些諷刺：“狗屁破官有什麽好當的，這官場和後宮，統統都是吃人的地方，稍不注意，你連是誰在背後捅你的都不知道。”
說完，她看向姜盼，目光柔和了些：“所以，你能跟阿言在一起，其實我很高興。”
1437手帕擤了下鼻涕，哭的空隙還不忘抽空恭喜姜盼：“恭......恭喜你哦，得到了準婆婆的認可。”
姜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簪子上，突然想起自己會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心底突然隐隐浮出一個念頭：“皇後當時之所以會被嫁給太子，不是因為要補償你挨的那一巴掌，而是因為她的父親吧？”
榮華猛地一驚，擡手比在自己唇上，警惕的看向四周，确認無人偷聽後，才壓低聲音問：“你怎麽知道？”
那日，在父皇的書房裏，她手中的燈之所以受驚之下掉落，不僅是因為父皇的話，更因為站在父皇對面的那個人。
那個人正在事無巨細的彙報，自己是如何利用對方對自己的信任，将東西放在對方家中，好讓搜查的官兵人贓俱獲的。
那個人，是魚書的父親。
這件事她只同謝凡一人講過，謝凡是決計不可能對姜盼講的，她是怎麽知道的？
姜盼擡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個曾被信任的副手一針紮入的地方，垂下眼眸，淡聲道：“公主不用緊張，我自己瞎猜的。”
姜盼實在不太可能知道這樁事情，榮華雖然有所驚疑，但也只當是自己剛才說的時候情緒外露的太多，讓姜盼猜了出來。
她收拾好情緒，手撫上發間的珠釵，提醒道：“此事對誰都不可以提，連謝祈言都不能說，知道了嗎？”
姜盼點點頭，多問了一句：“皇後一直不知道嗎？”
榮華輕輕搖了搖頭，又恢複成那驕傲的公主模樣，邁開步子往外走，聲音卻有些發緊：“她若是知道，她便活不下去了。”
許多年過去了，魚書看着厲害了許多，其實依然是那個心地單純，遇到問題需要她來撐腰的小姑娘。
她一直以為将軍一家是真的謀反，以為她的少年郎是受了父親的拖累，以為先皇對她家網開一面是因為那晚榮華公主去求情的功勞。
她心裏存着對榮華的謝意，對撐起自己家族的責任，對父親養育之恩的報答。
這些是她在那偌大的後宮中，好好活下去的動力。
***
“要是知道真相，那她一定萬念俱灰......嗚嗚嗚嗚皇後真的好慘啊！！！”
1437嚎啕大哭，換了一塊又一塊手帕。
姜盼手裏還握着皇後送給她的簪子，有點嫌棄的看着它堆在一起的，濕漉漉的手帕，突然停下腳步。
簪子？手帕？
等等......
她是不是忘了什麽？
榮華公主見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來，回頭問道：“怎麽了？”
姜盼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同簪子放在一起，表情有點難看：“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小虎他娘郭氏拜托的，到了京城之後幫忙找小虎爹的事，她忘的一幹二淨。
要不是皇後今天送的這個發簪，讓她想起了再平福村同謝祈言成親那天，郭氏送的那根木簪子，她可能到現在都還沒想起來。
1437哭的頭昏腦袋，睜着一雙迷茫的藍色大眼睛：“啊？什麽重要的事？”
姜盼：“......”
她将簪子和手帕收起：“先回去吧。”
榮華點點頭，同她往外走，也沒追問是什麽事，只是多說了一句：“需要幫忙的話，盡管和阿言說。”
姜盼“嗯”了一聲，想了想，正想跟榮華簡單說一下是什麽事，忽然聽見身後有一身急切而驚喜的聲音：“姜盼姑娘？”
兩人腳步頓住，姜盼轉過頭去，有些驚訝的看着來人：“李鶴卿？”
李鶴卿一改在平福村那副窮苦的樣子，如今雖然還是一身藍色道袍，但那身道袍嶄新又幹淨，看着就知道面料不菲，甚至身後還跟了兩個宮女太監随侍。
1437驚訝的鼻涕都忘了擤：“李道長？他怎麽會在這？還穿的人模狗樣的，他發達了？？？”
李鶴卿快步走到姜盼面前，先是沖榮華作了一揖，然後望向姜盼，語氣中帶着濃濃的驚喜：“竟真的是姜盼姑娘？您今日打扮甚是好看，貧道竟一時不敢相認......”
他頓了頓，有些為難的看了榮華一眼：“不知可否請姜盼姑娘借一步說話？”
姜盼點點頭，榮華眼睜睜看着自家準兒媳婦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引至一邊說話。
雖然姜盼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什麽，但那位叫李鶴卿的男子臉上的笑意和開心卻是怎麽都遮掩不住的。
榮華心中警鈴大作，她眉頭一皺，招招手喚來一旁的侍女，沉聲問道：“道士應該不準娶妻生子吧？”
作者有話說：
榮華公主：我兒子不在，我替他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