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眉開眼笑“我餓了，孫媳婦伺候我吃飯吧！”
尤先背在身後的手剛剛一直在較勁，這會兒聽着這話不得不推着輪椅到了桌子邊上，順勢也就挨着老太太坐，一邊往碗裏布着菜，一邊吹涼了喂她。
白斯年看了看峰碩從超市買來的東西“你買這些幹什麽，家裏什麽都有，真是的。”
說着拎到廚房去，招呼鄂博“看看能不能再做幾道涼菜，剩下的放冰箱裏，明兒早上烙糊塌子吃。”
再回到桌上的時候，一張大方桌鄭楠坐在堵頭，峰碩和悅悅坐在一面，對面坐着尤先和老太太，白斯年坐到了另外一個堵頭，尤先下意識得往邊上讓讓，給鄂博留出個地方來。
等到坐齊，大家都開始吃了，新釀的梅子酒給女士倒上，白斯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看了看峰碩跟鄭楠“你倆開車，免了吧。”
峰碩卻目光一直看着尤先手忙腳亂得喂老太太吃飯。
鄂博是個沒眼力見的，一直自顧自得狼吞虎咽，還誇了誇“這菜炒得剛剛好。”
白斯年給峰碩和鄭楠倒得酸梅汁，之後舉杯“來，碰一個吧。”
尤先聽聞也趕緊舉起杯子，邊上老太太嚷嚷着要吃蝦球，忙不疊得趕緊一口幹了杯中酒，峰碩揚脖喝酒的時候淡淡看了她一眼，放下杯子的時候站起身“我來喂，你中午飯都沒吃。”
說着走到尤先邊上，擠開她“挨着你朋友坐去。”
鄭楠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汁。
尤先推他“沒事，我來吧。”
峰碩卻不由分說得一把攥着她的胳膊拉起她“讓你去你就去。”
鄂博吃得滿嘴油，這會兒才覺得不對，趕緊笑嘻嘻得拉峰碩“我來吧我來吧，一直都是我喂，我熟。”
說着把位置讓給峰碩，自己端了剛才尤先喂飯的碗盛了一勺子遞到老太太嘴邊“啊——張嘴啊奶奶——”
老太太看着有些不高興“我要孫媳婦喂。”
“我就是你孫媳婦！”鄂博把那勺飯借着空檔塞了進去。
尤先默默坐到剛剛峰碩坐的位置，椅子面上還有那個人留下的熱度，面前是他剛剛用過的碗和筷子。
的确是餓了，沒管那麽多，拿起來就用了。
邊上一直沒說話的悅悅這會兒倒是笑望着鄭楠“早就聽尤先提起你了，來，咱倆喝一杯。”
鄭楠看了看自己杯中的酸梅汁“女士喝酒我喝飲料，不合适吧。”
“沒關系！”悅悅過去碰了杯子“一會兒你還要送尤先回去，開車不喝酒，我知道北京查酒駕查得嚴。”
鄭楠笑着喝了口，見悅悅豪爽得幹了，有些玩味得問她“你不也是回學校嘛，順路，怎麽就說我送尤先回去，當然也是要送你的。”
“不用不用。”悅悅慌忙擺手“我投了簡歷明天在四惠面試，學校離得太遠了，我訂了家酒店。”
聽着這個尤先皺眉，側頭看着悅悅“你跟我客氣什麽。”
悅悅擡下巴一笑，眼神示意似的看了看峰碩，也不知道她說得是否真假，但尤先見她這早有預謀似的表情，也不敢再多言，索性問她“找的什麽公司。”
“還真讓哥哥說準了，我找了個幼兒教育機構。”
夾了口菜吃着，微微看着鄭楠“尤先哥哥你也認識嗎？”
“認識。”鄭楠又抿了一口酸梅汁“發小。”
“哦——”悅悅拉長音，若有所思的得點頭。
這頓飯一直是悅悅在熱絡着氣氛，老太太吃完了犯困，鄂博先推着她回了屋，伺候完洗漱回來發現大家也都停了筷子，索性開始收拾碗碟。
再回來時發現席間男士點了煙抽卻沒什麽話說，趕忙端了剛才切好冰着的哈密瓜“吃完瓜再走！”
白斯年這會兒倒是責備神色看着鄂博“你怎麽像是在攆人走似的。”
鄂博啞然，趕忙辯解“不是不是，你們聊，多晚都行。”
這麽一說，鄭楠站起身“不早了，我送尤先回去，她明天還有課。”
他起身，峰碩也就勢站了起來，看了看悅悅“咱們也走吧。”
人都去了，白斯年彈了鄂博一個腦瓜崩“你不會說話就別說！”
鄂博插了塊哈密瓜咬着，一臉笑嘻嘻，神神秘秘得說“你我這吃瓜群衆也真是難當。”
坐在車裏的鄭楠系上安全帶揉了揉眉心，見那輛車子先駛出了胡同，才慢慢打火。
“你沒跟我說晚上峰碩也在。”
鄭楠像是抱怨，見尤先神态自若一邊扣上安全帶一邊說“他是我哥。”
鄭楠苦澀笑笑“哥哥管妹妹管得也有點太勤。”
借着前車窗外的燈光，尤先表情木然，看着鄭楠沒有什麽表情“這是我媽派的任務，要他帶着我朋友轉轉，我能不陪嘛。”
鄭楠張了張嘴要說什麽，最後噎了回去，仍是苦笑着咧咧嘴角，一個人能拒絕另一個人的說辭很多，但聰明的尤先今天偏偏不會用。
慢慢挂擋踩油門駛出胡同上了主路，鄭楠到了學校才對尤先說“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能再任性。”
像是醞釀了很久才說出這麽一句既朦胧卻又彼此聽得懂得話。
尤先慢慢推開車門，步入夜色中，哈腰關車門的時候對鄭楠淡淡得說“你跟我什麽關系都不是，沒有任何發言權。”
☆、chapter040
這邊峰碩也載着悅悅到了四惠附近她訂的那家如家酒店，到了，悅悅卻沒解安全帶，直挺挺得坐在副駕駛。
一路聒噪着話唠，問東問西，峰碩招架着顧左右而言他，卻在快要到了的時候，這棉褲腰嘴姑娘突然不說話了。
車裏沒人動，引擎還開着，峰碩也不催她，見她沒有下車的意思，打開車窗點了根煙。
悅悅慢慢轉頭直視着他“你不是她哥哥吧。”
煙灰結了老長，再不彈要掉下來。
峰碩沒說話。
“她從來沒那麽看過一個人，那樣的目光。”
悅悅說完慢慢垂下頭“跟你倆裝了一天，我也是累。”
說完輕笑，看峰碩機械似的把夾着煙的手指伸到窗外，悅悅擡頭望着前方熱鬧街景。
“最不應該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了，恕我不能祝你們幸福，因為那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是啊，最不應該的兩個人。
縱火犯可以愛上女消防隊員、鍋鏟愛上馬桶刷、IOS系統可以向安卓系統告白一萬次、流星可以愛上大熊星座、山海關可以遙望嘉峪關、飛鳥可以愛上魚……
峰碩卻不能愛尤先。
尤先也不能愛峰碩。
“好自為之。”悅悅下車的時候說了這麽一句話。
***
峰碩把手機號剛發給老趙不到兩分鐘，那邊電話就打過來了。
“小子，幹嘛呢？”
“今天入編，分到總後二招。”
“草！”老趙罵了句娘“你小子也能有編制，真是閻王爺也瞎了眼了，什麽職位？”
“技術兵。”峰碩答得含糊，因為他正在做體檢。
“後天到北京，你招待！”老趙說完就挂了電話。
從湖北老家坐飛機過來，怎麽着也要耽擱一天，峰碩想起一件事，那是老趙之前留給他的一個聯絡方式，今日體檢完了就順着地址找了過去。
是一家教育機構，到前臺登記，門口坐着的都是等待孩子下課的家長，峰碩看了看“我不報班，我找人。”
“找誰？”
“叢玥。”
“哦，找叢老師啊！”前臺眉開眼笑“正好下課，我叫她。”
說着朝後面喊“玥玥，玥玥，有人找你！”
慌忙跑出來一個女生，見到峰碩的時候卻表情驚詫“你怎麽來了？”
峰碩也皺眉看她“你在這兒上班？”
悅悅點點頭，還穿着卡通工服“實習呢。”
話音剛落，又出來一個姑娘，長得溫婉，長發垂在肩上，眉眼清秀，鼻尖一顆淡淡的痦子。
“誰找我。”她到前臺的時候問，聲音柔和。
前臺給她指了指峰碩。
原來是名字重了，悅悅吐了吐舌頭“你找她啊？”
峰碩也不知道，過去伸出手“您好，我是陳松的隊友。”
叢玥錯愕了下，愣了片刻才回握“您好。”
悅悅接下來也沒什麽事了，索性坐在前臺邊上的大沙發裏看着來人，吃着小零食。
峰碩從兜裏拿出根紅繩遞給她“這個給你，他的。”
叢玥眼裏似乎有一圈圈蕩開的波瀾，卻在僵持了很久後搖搖頭“罷了，你留着吧。”
峰碩不由分說得塞到她手裏，叢玥還要推脫，峰碩一把按住她的手，死死攥着“明天老趙也到北京，想約你一起吃個飯，陳松的骨灰之前放在他那，他想葬在北京，算是入土為安。”
叢玥眉心跳動，仿佛觸碰到她不願回想的往事。
默默收起那根紅繩，還是要拒絕“我這幾天忙，怕是去不了，知道你們為什麽來的，我想我還是不去了。”
“你忙你的，等什麽時候你不忙。”
條條路都被堵上，任何借口在面前這人跟前都沒有效果，叢玥皺眉，片刻才說“那好吧，明天七點以後，你到這兒接我。”
峰碩點了點頭。
第二天先去機場接老趙，不在部隊訓練，回湖北老家又開了五金店，身材發福是必然的，但沒想到已經是個大肚子蝈蝈，走出機場的時候峰碩差點沒認出來。
還是他招牌似的傻樂，讓峰碩莞爾。
自來熟得走過去一把摟住峰碩，使勁怼了怼他的胸前，峰碩吃疼笑着躲，老趙又按住他的頭使勁壓了壓“你小子的！真他媽的是越來越人模狗樣！”
峰碩推了個紅色小紙袋子給他“給嫂子買的，笑納！”
老趙扒開看看“要搶我風頭啊，我都沒給你嫂子買過項鏈，你倒是捷足先登！”
數落的話說着，卻仍是笑納，塞到背包裏，随峰碩上了車。
到車上第一件事就是問“她收了嗎？”
峰碩點點頭“收了。”
從天竺開出去的車排了一大截長龍，倆人開了車窗抽煙，老趙又看看他“總後二招職位清閑不？”
峰碩抽了口煙吐着眼圈，慢慢搖頭“不清閑。”
老趙卻玩味得又看看他吸煙的熟練手法“什麽時候撿起來的？”
峰碩沒說話。
老趙冷哼一聲“你一早入伍我跟陳松就知道你什麽來頭。”
峰碩夾着煙的手頓了下，仍是湊到嘴邊狠狠吸了口。
“但最後看重你跟你老子沒關系！”
峰碩笑笑，有些苦澀“沒跟你開玩笑，我這回真沒靠我爸。”
“知道知道。”老趙一邊說一邊從背包裏拿出幾個壓縮包裝的東西“給你帶的特産，你不是說你老爸再婚了嘛，還帶着個妹妹，這點是孝敬她們的。”
峰碩咧嘴，沒說什麽。
到了四惠那棟高樓，上了商城的四層，此刻正好趕上下課，人陸陸續續出來，老趙有些煩躁，四處看了看“不讓抽煙啊。”
峰碩瞪他一眼。
“北京管得真嚴！”
老趙說完目光就盯着那機構出門的方向，不多時出來一位女士，挎着漆面的挎包，見着峰碩的時候點了下頭。
“就她？”老趙低聲問。
峰碩走過去給她引薦“這是老趙。”
叢玥笑着伸出手“久仰。”
是個大氣的姑娘，一早就聽陳松經常誇她，但不及見過一次來得認識度高，老趙讪讪，回握她的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就在商場三樓的日料店吃了一頓自助，上菜慢，等待的空歇老趙倒是一句話都沒落下，不識趣得一直提陳松。
叢玥沒說話，峰碩也沒說話，就老趙一個人自彈自奏。
“你倆都在北京，以後有個照應，妹子要是有個急事就找我兄弟，他是北京地頭蛇。”
聽着地頭蛇這個稱呼，叢玥倒是有了些笑意。
互相留了電話，老趙不識趣，點了清酒給叢玥倒上“小兄弟在八寶山給買了墓地，以後游墳的事就指着你們兩個了。”
峰碩在下面狠狠拽了老趙一把。
老趙不解恨，仍是對着叢玥“有可心的人了嗎？”
叢玥搖搖頭，又加以辯解“工作太忙。”
老趙倒是默默看了峰碩一眼。
峰碩倒是沒看見，看着剛上來溫熱的酒壺，也見叢玥微微酒精過敏反應，接了過來“你喝點西瓜汁吧。”
叢玥理解性得笑笑。
出了門，老趙已然喝高，峰碩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得對叢玥說“以後不麻煩你了，我這哥們就是為着一個未了的心願，見着你算是落地了。”
叢玥看了看老趙，沒說話。
老趙嚷嚷着“陳松！陳松那小子，你不知道有多上心！”
峰碩就差去捂他的嘴，對叢玥抱歉得說“你先走吧，我得送他，今天對不住了。”
他難得客套，叢玥倒是多看他一眼。
“下周六有事嗎？”叢玥突然發話，是對着峰碩問的。
峰碩搖搖頭，又皺眉“怎麽了？”
“我哥想在固安買套房，有點遠，需要車，你能幫我去接一趟嗎？車錢另算，不會叫你白跑一趟。”
要不要錢是另一說，峰碩也根本沒參透她其中意味，自己也喝了些，此刻腦中混沌，聽着對面這位有要求，趕忙應承下來“自己家人的事還說這客套話，我送一趟，不費事的。”
叢玥笑笑，自己家人的事這幾個字聽着倍覺溫暖。
“那你們早點休息，尤其是他。”叢玥指了指老趙，朝峰碩莞爾一笑。
她笑，春風臨門，難得的溫暖。
“知道了。”
峰碩趕緊應承下來。
老趙被安排在一家東三環新開的錦江之星，肥碩身子撩在床上，連峰碩也微微喘着粗氣。
怒視着他“別惹事！明早來接你！”
老趙囫囵說着什麽翻了個身，峰碩都不敢給他洗漱，怕一碰再吐了，索性給他蓋上被子就走了。
第二日一早就來接他，卻沒找見人，問了前臺，說退房了。
撥通老趙電話，很快就按斷。
老趙提前功課做了不少，這兒站在學校門口看着熙熙攘攘出來的教官，挨個問“認識一個叫尤先的人嗎？”
沒人回答，均是擺擺手。
老趙也不是個木頭腦袋，想了半會兒就知道要找個女教官問，剛明白過味兒就見一位跨了出來，清晨剛洗過的頭發披散在肩頭，還未睡醒朝門外走。
一把攔住，讨好着一臉媚笑“跟你打聽個人。”
那人打着哈切，探頭看他，睡眼惺忪。
“認識一個叫尤先的嗎？”老趙還拿着張小紙條，上面抄着地址和姓名“就是咱們學校的。”
那人一愣，瞪着眼睛“你找她幹嘛？”
老趙有些不好意思“沒什麽，就是問點事。”
那人看了他半晌，最後慢慢得說“我就是。”
門前漢堡王臨街座位裏坐着這兩個人，尤先點了黑咖啡和薯餅，對面老趙點的倒是多，囫囵吞下去，之後怯懦朝尤先笑笑。
尤先吸溜着熱咖啡，淡淡看他，等他發話。
“認識峰碩不？”
尤先點點頭。
“你是他女朋友嗎？”
尤先搖搖頭。
老趙不氣餒，覺得她态度未名模棱兩可，加把勁“我們部隊都要留家屬聯絡方式，峰碩留了一個叫尤先的。”
尤先沒說什麽，默默吃着薯餅，太燙。
老趙看着她“這小子一年都不往家裏去一通電話，我倒是翻了他的通信錄，就這一個叫尤先的，你先說說是不是你？”
“不是。”尤先飛快得回答。
☆、chapter041
老趙皺眉，剛剛她不是承認了自己是尤先嗎？難不成叫尤先那位是這個姑娘的朋友，見自己一臉橫肉要自作主張替朋友擋災？
這麽想，老趙笑笑，不去戳破，将計就計往下說。
“那小子——唉。”先嘆口氣吊人胃口，之後還搖搖頭“一年前趕上他指導的第一次爆破演練失敗，我又辦了提前退伍第二天要走，他晚上一個人坐在訓練場上自己個兒呆了很久，回到宿舍的時候，站在一樓猶豫着，我們瞧他拿起電話撥通，卻又頓了頓挂了。”
尤先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下。
“人剛走我過去看，本子上寫着通訊方式，我找到那一行，抄了下來。”
說着又把他手裏攥着的紙條展開“電話不敢記，怕我這種八卦心态的人退了伍回家呆着天天沒事就得想着要給這姑娘打電話，只抄了地址，想着，若真有緣來日到了北京，也找找，萬一能遇見呢？你說是不？”
尤先機械得點頭，仿佛沒聽進去“是。”
“嘿嘿。”老趙又換了副讓人啐一臉的皮相，微微傾身“那現在能告訴我了吧，你是不是尤先？”
尤先淡定得看着他，望到他眼底深處“他在部隊吃了很多苦嗎？”
老趙緩慢點點頭。
“很上進嗎？”
老趙又緩慢點點頭。
尤先垂眼，小聲說“難得他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哦？”老趙挑眉。
尤先微笑，淡淡咖啡香氣“我是他妹妹，不是他女友。”
老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臉也紅了，順帶着動作也不太自然，抓耳撓腮的，仿佛剛才語氣輕佻外加有意試探實在是無趣，趕忙說“對不住了對不住了，那是我搞錯了。”
“沒什麽。”尤先說完站起來“我還有早訓，先走了。”
見她起來，老趙也趕忙跟了上去，還不氣餒得問“那你肯定也認識尤先了，幫我帶個東西給她成嗎？我一會兒的飛機要走了。”
尤先站住腳步等着他，老趙趕忙從背包裏掏出個黑色塑料袋“這東西對峰碩很重要，舍不得用，我走那天早上不知怎麽給順進包裏了，真是不小心——”
尤先慢慢接過他遞來的東西，點了下頭“我會帶給她的。”
一路緩緩走進校門，之後小跑着到了報刊亭邊上才展開手中那個塑料袋。
打開，一瞬間，腿軟，不得不扶着那根路燈柱子慢慢蹲了下去。
那是那年，她送他的一枚簡易刮胡刀，還很新，只是刀頭沾了水有些鏽跡，尤先死死攥着，頭枕着膝蓋默默好久。
再擡眼時，晴空中飛過成群白鴿，朝着一個方向，仿佛在尋找歸途。
她想，她想要逃出這繁雜關系為她鋪設的這層網。
一路跑到校長室，推開門的時候，冀蘭正在跟一位教官說着話，尤先置若罔聞，沖過去站到冀蘭桌子前面。
冀蘭皺眉，看了看她“我這正忙着，你有事一會兒再說。”
尤先微微喘着，被日頭曬紅的臉頰“不用，我就跟你說一聲，我跟悅悅出去租房子住，我要找自己喜歡的事情做，這兒，我不幹了。”
人剛說完轉身要跑，冀蘭去攔，寬大老板椅堵住跨出桌子間的空隙，冀蘭趔趄了下，伸手喊“你給我回來！你那個朋友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
尤先本是拉開門，此刻緩緩回頭看她，眼眸近乎冰冷到透明“媽。”
“……”
“我要脫離你，我受夠了！”
砰得一聲，冀蘭眉頭擰成了個疙瘩，看屋裏還有人不好發作，只得讪讪笑“剛才說到哪了？”
教官看着剛剛關閉的那扇門，有些若有所思“校長，能跟您說點題外話嗎？”
冀蘭看着他，心裏犯嘀咕怎麽談談正事又要說題外話了，心裏還想着一會兒要逮着那蹄子好好數落一頓，卻又聽那位教官說“剛剛那位是您的女兒？”
冀蘭笑“你來了多久了，怎麽才知道她是我閨女。”
教官卻說“我給您看樣東西吧。”
***
周末是個陰天，天氣預報沒說有雨，但天邊卷起濃濃烏雲看着都瘆人，峰碩等在一處居民樓樓下，老式筒子樓，這地址是叢玥給的。
不多時，出來一個穿黑色半袖的男人，領口袖口洗得發白，見他出了小區門口就在張望，峰碩按了按車喇叭。
那人一愣，之後跑過來，到駕駛位門外面不好意思得朝裏面看看“你就是峰碩吧。”
峰碩掏了根煙遞給他，算是默認。
那人擺手“不抽不抽，再等會兒，我媳婦孩子在後面。”
索性峰碩也就下了車等着，抽煙的時候與那位叫叢淼的人攀談這片兒的房價，也是叢淼三句話不離錢錢錢，看來是看過很多房，這地方是租的，也能聽出他錢緊張，感嘆着說連固安那地方房價都兩萬一平了。
不多時見着小區門口出來一個抱孩子的女人，小孩紮着兩支吊辮，看上去是慌忙紮的頭發，一高一低，抱孩子那位顯得有些臃腫，走近了能看到塗了層特別亮閃的紫色眼影，化妝技巧一般，有些混沌一片的感覺，尤其是配着這陰天，更覺得讓人一眼見了就氣悶。
反倒是邊上那位，峰碩沒想到叢玥也跟着，素着張臉，接觸了兩次峰碩也察覺出她性子有些溫吞，眉宇間洞若觀火，此刻見着峰碩笑了笑。
峰碩拉開後車門，一家三口定是要坐在一起的，孩子剛坐上去就嚷嚷着要姑姑抱，叢玥坐在副駕駛回頭逗她，難得見她頑皮。
峰碩上車，随口提醒“系上安全帶。”
“诶。”叢玥扣上，看了看他“今天麻煩了。”
峰碩沒說話，駛出去不遠的時候後面那孩子掙脫母親束縛又朝前去夠着叢玥，擔心她亂動磕着碰着，叢玥不得不抱了過來。
孩子的雙腿擱在挂擋的地方，峰碩怕碰着，擡了一把，将姑娘的腳擱在自己腿上，叢玥見囡囡還穿着鞋子，峰碩筆挺的黑西服褲子上蹭了一道灰，趕緊将孩子轉了個方向，順手抽出面巾紙将他褲子上的灰擦掉。
隔着一層紙和一層褲料，也能感覺到他結實硬繃繃的肌肉，叢玥微微臉紅，卻不期而然撞上峰碩看她的目光。
那孩子不老實踢着車門子，峰碩挑眉“踹髒我車還不如踹髒我褲子呢。”
“诶呀呀，囡囡，快過來，別把叔叔車子弄髒了。”
後面那位趕忙去拉，語氣也是真的抱歉，那孩子卻一扭頭瞪着一雙無辜的眼，好奇張望着峰碩“姑父這是什麽車？”
峰碩哼笑一聲，沒說話，說了小姑娘也聽不懂，她不過是話唠罷了。
叢玥卻攥着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得在手心上劃着“這個字姑姑教過你，念什麽？”
“輝，光輝的輝。”
“那這個字呢？”叢玥有攥着她的手指頭寫了陣子，問。
囡囡皺眉，搖搖頭“比劃太多。”
“這個是騰飛的騰。”
“你不是跟媽媽在家看鄉村愛情嘛，就是裏面那個騰飛的騰。”後面那位婦女大嗓門搭腔，叢玥幽幽回頭看她一眼，小心嗔怪“嫂子！”
那婦女也就禁聲了。
一路上峰碩偶爾聽到叢玥在耳邊教那孩子一些識字的方法，很是有趣味，也勾起小孩子的好奇心，見到路牌就會問“這個念什麽？那個呢？”
偶爾又去拉峰碩的衣袖“姑父教我這個字怎麽念。”
叢玥慢慢拉過來囡囡的手“姑父開車呢，不要搗亂。”
峰碩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
到了地方，叢淼帶着老婆孩子去售樓大廳跟銷售咨詢，之前網上都查好了，也打過電話聯絡了幾回，其實這次來就是要拍板買房的，合同頁數太多，他們要看很久。
峰碩沒進去，售樓中心建的跟小洋樓似的，這小區中心有一片假湖，湖的四角立着雕刻蹲卧的石象，明顯拙劣，象鼻子短，看着萌态百出。
峰碩點了根煙，松了松袖口，突然胳膊給怼了下。
側頭看，叢玥遞給他一瓶水。
“我嫂子沒什麽文化。”叢玥說完這句看了看峰碩。
峰碩叼着煙，仍是在再解那難解的袖扣，偶爾狠狠嘬一口，袅袅煙霧上升。
“你跟你哥嫂怎麽介紹我的？”峰碩竟開門見山這樣問，說話的時候那煙還一抖一抖的。
叢玥臉紅，但表情泰然“就算你幫我一個忙吧，我哥嫂催的緊，不得不找個人頂一下。”
峰碩冷笑一聲“你一早就跟我說借車是旁意，找我頂包是本意，我也未必不答應啊？”
叢玥有些期待，竟不知道他看着是塊硬骨頭，實則卻很好說話。
“但是。”他卻又說“我最煩別人不打招呼就擅自作主張，尤其是我跟個傻子似的被動。”
峰碩慢慢去看她的眼，冷峻清醒“只此一次，以後山高水遠，我對得起陳松，不再幫你了，今後也不盼着你惦記着他，上墳掃墓這事你願意去就去，我有你電話，發給你，你能找着就找，找不着也別問我了。”
他很容易看清一個僞裝過得姑娘內裏有幾斤幾兩。
半斤八兩，上不了他的秤，很快就撕碎她的僞善。
從第一次見她，貪婪欣賞一個男人的時候先盯着他的配飾，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第二次見，廉價襯衫和改過頭的皮鞋卻配着奢侈品品牌中最低端的包包，手腕上戴着一款不菲的細鏈腕表；第三次見，從跟叢淼幾句談吐便能知道她從小家庭境況，似乎能勾勒出那個閉塞不堪思想落後的地方，也能想象得出叢玥這樣的姑娘從那個地方走出來也是不易。
但，不應該僞裝，這坦蕩蕩得展示自己能有多難，有什麽不好嗎？叢玥有她的優點，卻做得過分自持，反倒複雜，人心的複雜，是一團堵在下水道難以溶解的亂發，摳進去，一摸就知道了。
☆、chapter042
下雨了，一滴滴落在青黃色的石灰地面上，豆大的暗點，叢玥很久沒說話，感覺到雨勢漸漸大了，從包裏掏出兩把折疊傘。
兩把。
她早就準備好，但本意是只用一把。
撐起來遞給峰碩，峰碩接過來，稍微隔了一寸距離在她邊上。
“我跟陳松并不是你們想得那麽好，有時候我覺得你們給我設了太多的标準，又讓我必須去遵守，我很為難。”
峰碩心裏想，昨天安葬的魂靈，今日若是聽聞她這樣的話，會作何感想。
“今日是我不好，是我輕浮，人總有為難的時候，我也是想着你是陳松的朋友，會幫我這個忙。”
她從業開始就在早教機構，日日與孩子打交道，音色溫柔，語氣哄着，全天下男人都心軟吃她這套，峰碩也是，吃她這套。
心裏的不适一是為着那極易被揭穿的僞善面具，另一方面當然是為了陳松的義氣之舉，但峰碩從不會為難一個姑娘家，聽她這樣淡淡道來，也不願再過多責備。
他一開始也不想責備她，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這女人對陳松不上心。
何必耿耿于懷。
一根煙畢，又點了根，藍色傘面将腳下這塊地也照的陰郁，索性峰碩也就開腔“叢小姐在北京若是有難處，可以随時找我，我雖然沒什麽用處，但自小在北京長大，能說得上話的人也多，若是能幫一定會幫。”
叢玥倒是輕笑一聲“怎就知你峰碩日後沒有用得着我叢玥幫忙的地方呢？”
她也是塊硬骨頭，懂得拉鋸戰，或者，懂得辯證得為自己尋求體面。
峰碩不置可否，沒說話，算給臺階下。
不多時叢玥手機響，拿起來看看“我哥說合同簽完了，這就回去。”
說着從包裏掏出一千塊錢遞給峰碩，現金，一水兒的新票，峰碩看了看，叢玥以為他會不接，誰知他大喇喇得接了過去“多謝。”
叢玥莞爾“有來有還的交易是最放心的，咱們都深谙此道。”
峰碩轉身，只淡淡說“走吧。”
回去的路上後車座上那兩位顯得異常興奮，開始用手機百度哪裏有二手家具賣，哪裏找裝修隊可以免費送瓷磚。
峰碩一直聽着，邊上的叢玥也一直無話。
突然就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很優越，從未為溫飽或者柴米費心過，也漸漸被這種小小奮鬥目标達成後喜悅人們的情緒所感染，峰碩一直聽着，偶爾那婦女數落叢淼這櫥櫃太貴，又說大理石臺面要用好的，峰碩突然很孤獨，往往是落差的對比才會有的孤獨。
本不想管，但思緒亂竄想到鬧表以前一直開着面包車幫家具市場拉貨，估計也有些認識人，索性告知自己有個朋友可能會幫上忙，順便留了叢淼的聯系方式，說給朋友打完電話看看是否還能找到內行然後再給他去電話。
叢淼非常感激，邊上那位婦女更是感激，扳着後車座探身說了好幾句謝謝，峰碩輕笑，這忙看來幫不上也得幫了。
到了來時的那個小區，各自下車，婦女抱着已經打着盹的囡囡站在車邊上道謝，雨勢已經轉為飄散在空氣中的冷霜，撫着人的表皮惬意。
“峰碩，改天到家裏吃飯！”叢淼竟遞過來一包荷花牌香煙，不知他什麽時候準備的，這煙市面上所見的都是綠底黃花的，他拿的這包卻是特供的。
峰碩皺眉，擺擺手“抽不習慣，你送別人吧，真的，我就認便宜的煙。”
叢淼不由分說得塞過去，峰碩卻與他撕扯起來，最終還是塞給了叢淼“你留着送人，這煙認人。”
叢淼也不好再說什麽，趕緊招呼叢玥“下次讓我妹子給你做頓飯，我妹子手藝很好，就等你來了！”
峰碩笑笑，沒說什麽，上了車。
等拐出街道轉彎，見那一家子人仍是等在雨裏目送。
峰碩覺得氣悶，按下車窗。
但願，唯以不永傷，能幫的幫，不求這種讓人惦記着回報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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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文年已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