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字聽得刺耳，他如今已是幹訓班的少尉，人家用三年能完成的事，他一年升士官一年升少尉，立功赫赫榮耀歸來，哪還能用得起這個詞。
今日主廚的是好友白斯年，尤先早先就知道這兒還是幾年之前峰碩承諾要帶她來吃飯的地方，還記得那個夜晚，流星般穿梭的摩托在夜幕下劃開一道銀光，坐在路邊吃烤串，他對她說，有家館子好吃到哭。可是今時今日坐在這兒，身畔已然是他人，境遇不同心境不同，尤其是現在，尤先要叫峰碩一聲“哥哥。”
打下手的是白斯年的跟班鄂博，弱不禁風得體魄，端了兩張大海碗顫顫巍巍進來，熬了老母雞和苕粉，噴香撲鼻。
“都坐吧。”
峰碩發話，菜也上的差不多，索性白斯年和鄂博也坐下，分發了筷子，今日還有幾日才是立夏，柳絮卻已經漫天紛飛，剛剛好的時節。
就在院子裏的香椿樹下，一個個漸漸熱絡了起來，沒有領頭羊的日子各自也是生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飲酒作樂，不多時便沒了分寸。
尤先看着斜對面一位之前未見的小夥子一直朝自己投來探尋目光，躲了幾次沒躲開，最後，那小夥子喝得臉通紅，竟沒深沉得舉着酒杯遞到她跟前“得敬峰碩妹妹一杯。”
本是熱絡的一群人，突然熄了火，各個望着他，卻突見一只手慢慢壓下他的酒杯，自己卻又端了起來“自己的妹妹要我先敬才好。”
峰碩端着酒盅湊到尤先面前“我父親結婚時候沒回來，這杯算罰的。”
說完，揚脖喝了這杯。
尤先端着酒，淡淡得說“也是我母親的事，給你發了電報，想是部隊攔下了，不怪你。”說完也是一飲而盡。
一下子，氣場冷卻，暖瓶皺着眉，鬧表也不再聒噪。
又見峰碩續滿酒，把酒盅遞到鄭楠面前“妹夫，這杯一定要賞臉啊。”
鄭楠磕了磕他的杯沿，笑着說“我幹了，你随意。”
那邊的鄂博吃着看着沒明白怎麽回事，低頭小聲問白斯年“怎麽就兄妹相稱了呢？”
白斯年立眉瞪她一眼，拽低她的肩膀，小聲說“峰碩他爸跟那女的她媽結婚了，就上次上你幫忙打氣球那次。”
“哦——”鄂博拉長音“就上次那個說不辦了，自己在家宴請那位。”
白斯年點點頭。
鄂博又看着尤先，小聲問“那怎麽沒看到這位？不是她媽媽結婚嗎？”
白斯年沒說話，夾了一大塊雞胸肉塞她嘴裏“吃你的吧，等人走了再說。”
話題引到這兒，峰碩也知道席間氣氛冷卻是為何，索性淡然夾了那“和合二仙”菜上面捏的一對兒童男童女，還是鄂博做的，生動形象，夾到尤先和鄭楠碟子裏面，好生相勸要吃下。
鄭楠夾了一筷子，抿嘴意味不明得笑，尤先倒是一口吞下。
鬧表開始嚷嚷着喝酒，算是把話題岔開了。
席散之時各自叫了代駕，暖瓶嚷嚷着還要喝下一局，叫峰碩攔下了，說來日方長。
到門口，代駕司機到齊，無聊抽着煙等着下單的客人，周圍聒噪，是幾家沿街小店在播放劣質黑膠的金屬搖滾，質感不足，反倒讓人心生煩躁加快了腳步。
鬧表開了車自然是要送暖瓶和峰碩回去，先跟代駕司機對了下訂單號，之後遞了根煙，抽的功夫瞧見暖瓶先散着腳坐到二排座上，車門拉開着，招呼着峰碩。
鬧表順着視線看，發覺峰碩伫立在車門邊，一直望着一個方向，很是專注。
峰碩一直看着她，尤先也感覺到了，對鄭楠抱歉得笑笑“我哥哥今天回來，我陪他回去。”
鄭楠的車子已打火，代駕坐到駕駛位系上安全帶，自然而然得側頭問“走嗎？”未發覺後座那位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恢複的表情。
鄭楠笑着點了點頭，他知道，一場博弈，還是要看誰比較大度，尤其是對尤先這樣的人。
鬧表跟代駕抽完這根煙，踩滅在地上，上了車故作鎮定得朝那兩位招手“趕緊上車啊！”
又哈腰對二排座的暖瓶惡狠狠得小聲說“你特麽坐前面來！”
但還未等有所動靜，峰碩突然開口“你們先走吧。”
鬧表手還扒在車頂上，探着脖子等信兒，聽着這句很機靈得笑了笑“那成！”答得極其爽快。
車子漸漸都駛出窄胡同，出門倒水的鄂博見着紅牆根下面站着的兩位，縮着脖子退回去，又八卦得跑到白斯年跟前兒興奮得嚷嚷“倆人說悄悄話呢！”
白斯年卻皺着眉，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多嘴！”
站着的兩個人，黃色路燈下映襯着紅牆的低迷光線，不說話，各自別過頭去，峰碩先有了動作，點煙。
戒了兩年了。
尤先默默低下頭，腳尖踢着面前的石頭籽，小聲問“你也收到短信了？”
她今日本不該來，來了卻是因為兩個原因，一是因為這地方是峰碩允諾她要帶她來的，做人要善始善終，哪怕最後并不是峰碩帶她來的，但她也是來過了；其二，早上收到冀蘭的短信，說峰文年的兒子要回來了，晚飯設在前門鮮魚口胡同的白記，叫她跟鄭楠一同前往，之後跟峰碩一起回來，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過雙方父母。
短信裏透露的信息再明顯不過，冀蘭跟峰文年一定是在家等着，尤先見峰碩除了客套外沒再喝什麽酒，大概猜到他也是收到同樣的短信，但她一向熟悉他的酒量，幾杯怎能難倒他，可真的也許是很久不喝了，沒過五杯，竟發現峰碩上了臉，紅到脖子根。
峰碩顯得有些随意，朝胡同口走，還是那熟悉的聲音，輕描淡寫地說“出去好打車。”
“可以用叫車軟件。”尤先好心提醒。
峰碩一邊朝前走一邊腳步微緩，側頭淡淡看她，眼神裏墜落着星空，睫毛掠過帶出一道暗影，詭異的深邃。
“想跟你多走一會兒。”他是這麽說的。
☆、chapter037
心軟得一塌糊塗，乖順得跟着他走，偶爾擡頭看到他的背影被街燈拉得老長映襯在牆上，路燈似乎有透視功能，穿過他的襯衫能見他舒展的肌肉，結結實實得勾勒身段平滑突兀，尤先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峰碩解了袖口兩顆扣子，松了衣領，覺察到她慢慢跟上的腳步，亦是放緩了步伐。
“辛苦你了。”
他卻是說了這麽一句，尤先低着頭皺眉，沒接話。
“父母結婚的時候其實能回來，但正好趕上特訓演練，一年就這麽一回，我不得不留下。”
尤先是根本不懂這些，覺得完全都是借口，但也應承着他随着敷衍“我們都知道你忙。”
峰碩突然頓住腳步，側頭看她，尤先低着頭好險撞上他的背，一愣神，慌忙擡頭，撞進他的眼裏。
“過得還好嗎？”
五個字，尤先卻知道他想要知道的更多，突然心底無聲控訴，索性皺着眉發問逼他就範“一年前的那個電話是你打的吧！”
從峰碩眼神裏看不出所以然來，但尤先竟覺得看着他的時候卑微到塵埃裏，一寸寸縮短意志，不能看，一看就要放肆控訴。
峰碩卻很泰然，搖了搖頭“不明白你說什麽。”
尤先一下子洩氣，連說話的力氣都漸漸消失，只點了點頭，說了句“走吧。”
兩個人能這樣并肩走着就是一種恩賜了吧，街巷不長，卻仿佛走了很久才到一半，野貓呢喃，終是到了盡頭。
峰碩招手攔車，幾輛都不成,尤先今天穿得是一套水藍色的連衣裙，配一雙細根的尖頭高跟鞋，兩年時間她已是齊肩長發，這會兒咬着皮套松松的在後面紮起來，能見側耳下白淨的頸部皮膚。
峰碩随手扇了一下，帶着一陣風，将她發絲吹散，尤先側頭看他，見他一臉泰然自若表情“有蚊子。”
都說人血甜就招蚊子，尤其是她。
又并肩站了良久，不用說話也不會覺得尴尬，甚至有種錯覺，身邊的人是個發光發熱的軀體，暖融融得照着自己身畔，讓人覺得舒服。
最後還是攔下了一輛車，尤先上了後車座，本以為峰碩會坐前面，誰知他按住了後車門，也跟了上去。
尤先往裏挪挪，将手提包隔在兩人中間。
報了地址，車內放着電臺音樂，是彭佳慧的《走在紅毯那一天》。
“算一算時間，認識他也好幾年，看一看身邊，好朋友都有好姻緣——”
歌聲娓娓道來，尤先側頭歪在車門邊上，從倒影的車窗裏能見到自己尖翹的鼻尖被窗外街燈照的發亮，視線往回縮，由景及人，索性在窗子裏去貪婪欣賞身畔那人的影子。
不小心，四目相對。
尤先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顫抖，漸漸感受到熱的肉體靠近，峰碩将那枚小小的手提包拿起來放到身側，伸手過來拉住她的手。
尤先一瞬間不自覺得顫抖，垂下頭閉上眼。
“就五分鐘。”他小聲說。
“嗯。”細若蚊聲得簡短同意，尤先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他在把玩她每一個指頭關節，小心的，到了掌心劃着圈，揉捏她的小指骨，最終五指交錯相合，牢牢鎖住。
不用說，什麽都不用說，過往消逝的歲月，就讓它慢慢走吧。
下車的時候已經臨近晚上十點，部隊大院門口站着幾位哨兵，目不斜視得盯着前方。
峰碩仍是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得說“進了這個門，我們就不再只有我們。”
是啊，門的裏面竟是盡頭。
本是低着頭聽他說話的尤先有些委屈，但等擡眼看他的時候又異常堅毅明快，卻仍是帶着些顫音“抱抱我吧。”
拉她入懷，死死攥着她的肩膀，揉進身體裏的不再是肉身，而是那份溢滿的思念與無奈，狠狠得吞噬理智。
短暫的一個擁抱，不得不收手，再下去難以想象。
“走吧。”尤先笑着對他說。
進門冀蘭和峰文年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換了兩室一廳的房子，格外溫馨，屋裏點着熏香，是冀蘭的喜好。
“呦，兩個孩子回來了。”
峰文年仍是萬年撲克臉扳着，看着峰碩“大老遠回來不在家吃，倒是先出去跟朋友鬼混。”
冀蘭嗔怪他“孩子回都回來了，兩年不見你也不問問過得好不好。”
“能不好嗎，部隊的饅頭就是比外面的好吃。”
峰碩換上拖鞋走進去，看着峰文年叫了聲“爸”，又轉頭看着冀蘭，笑着叫了聲“媽。”
“诶！”冀蘭答應着拉他坐下，審視了一番他的身材“給你買了件衣服，但現在覺得小了，明天去換。”
峰碩笑笑沒說什麽。
後面跟進來的尤先悄無聲息得坐到冀蘭身邊，峰文年要夠桌子上的眼鏡盒，尤先有眼力見，趕忙遞了過去。
峰文年慈祥得看着尤先“一個月沒回來了，在學校還習慣嗎？”
“嗯。”尤先點點頭。
“聽你媽說之前的那個指導員休婚假，你這幾天一人幹倆人的活可能要忙了。”
“還好。”尤先接了杯熱水坐回來，杯子放在手心上。
“你是得忙，還有趁你你忙來給你裹亂的呢。”冀蘭看着尤先說“你那個什麽朋友悅悅到北京來找工作，今天找到學校去了，我就說這姑娘辦事不長腦子，也不知道提前給你打個電話問問你在不在，愣頭青似的就去了，還好我在呢，她認得我，我一看這情況找間宿舍讓她住下了，來找工作少不了要讓你麻煩。”
尤先皺眉“悅悅這麽快就來了？”
“是啊。”冀蘭起身把峰文年睡前要看的報紙放到電視櫃上。
“哦……她之前給我發過短信，我以為是下周末來呢，可能是我搞錯了。”
冀蘭從鼻子裏冷哼一聲“你也是愛往自己身上找事兒，人來了你能不帶着在北京城轉轉嘛，我瞧她也是個沒深沉的，描眉畫眼叽叽喳喳的，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找到工作，這段時間肯定是吃你的喝你的。”
尤先倒是沒說話，低着頭喝水。
峰文年餘光看了看峰碩和尤先“之前你們有點小矛盾小摩擦，那會兒是峰碩還太小，歷練了兩年看着也長大了，記得你們又是一個學校一個班特訓的，應該對彼此都很熟了吧。”
尤先笑笑“還好。”
冀蘭給峰文年使眼色，峰文年輕咳了下，厲聲對峰碩說“今後你就是哥哥了，生活上多照顧着點妹妹，家和萬事興，尤先是難得的好姑娘，平時要是有個什麽燃眉的事，不用爸說你也知道該怎麽辦吧。”
“知道。”峰碩淡淡得說，站起身“那我先休息去了，你們也早點睡。”
剛走了一步，又讓冀蘭給叫住，看了看峰文年，峰文年與她會心得點點頭，她又看了看尤先，覺得還是避着點好，尤其是要做出對峰碩特別關切慈愛的舉動，拉他到書房。
把那個紙袋子給他，掏出小票“這是給你買的衣服，買小了，明天你去大悅城換一下吧，正好，帶着尤先和尤先的朋友逛逛，增進增進彼此感情。”
一件事達成兩個目的，帶那個叫悅悅的随便走走，以後就不另外再單挑出時間應付她了，另外最重要的是想讓峰碩和尤先多接觸接觸，增進一下感情，半路夫妻難做，又帶着各自孩子，千萬不要有什麽嫌隙互相為難，而且冀蘭主觀臆斷得覺得峰碩一定是對這重組家庭甚多不滿，連帶着對尤先也會沒什麽好臉色。
誰知峰碩想了想，嗯了聲，點了點頭。
“那就好，早點休息吧。”冀蘭拍拍他的肩膀，感覺到硬繃繃的肌肉“給你燒了洗澡水，別濕着頭發睡覺。”
說完走了出去。
兩室一廳的房子，小屋是給峰碩準備的，簡單裝修了下，也沒怎麽布置，部隊的房子都是分配的，總歸都是部隊的資産，一般入住進來也不怎麽裝修，峰文年按照冀蘭的喜好簡單刮了大白，又好好裝修了下浴室和廚房，反倒是平時起居的客廳和卧室簡陋了些，仍是前幾年的藍色塑鋼窗，衣櫃也是把舊的搬進來湊合着用。
今天尤先也在家住，小屋自然是讓給她，峰碩洗好澡就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不一會兒就歪斜着睡着了。
半夜的時候朦朦胧胧感到有人進了客廳，開了冰箱溢出一寸光線，峰碩翻了個身，人也差不多醒了，聽着腳步聲走近，拿起他耳邊的空調遙控器按了兩下，空調發出哔哔兩聲，涼風減弱，又感到一雙小小手拎着毛巾被蓋到他的身上，峰碩沒回頭，一把攥住她的手。
那手頓了下，又很快抽出來，滑得像條魚。
客廳的窗簾沒拉，夜裏出奇的靜，連蟬鳴的聲音都聽不見，峰碩慢慢翻身，黑暗中看着她。
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吊帶和三角內褲，白花花的皮膚大片裸*露在外，微微低着頭的時候發絲不小心擦過他的鼻梁。
電視還開着，演着午夜檔的泡沫喜劇。
峰碩慢慢坐起來，抱着她的腰身，尤先默默站着，任他的頭隔着棉布料的衣服在自己肚子上蹭了蹭。
尤先伸手揉捏着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很薄，有些人說這是無富的命相，她有些出神，卻也喃喃安慰道“睡糊塗了。”
峰碩點點頭，慢慢松開手。
“咱們都得慢慢适應。”
尤先摸了摸他的頭發，有些紮手，峰碩悄悄捏着她的手順下來，放到鼻子前面仿佛是狠狠嗅了嗅。
“尤先。”
“嗯？”
“我感覺我是要完蛋了，熬不過幾天。”
尤先有些鼻酸，卻仍是對他笑笑“慢慢熬吧，你我都是。”
☆、chapter038
悅悅在學校門口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正覺得氣悶坐到馬路牙子上，就見對面一輛黑色轎車後車窗搖下來，尤先正朝她招手“這裏！”
悅悅趕忙跑過去，擦身而過一輛自行車險些碰着她，悅悅嚷嚷“眼睛瞎啊！”
駕駛位的那位輕笑了聲，悅悅這才見前車窗也搖下來了，看着那人迎着陽光朝她微笑，悅悅有些晃神。
他勁銳的眉峰在微曦日光下仿佛能根根分辨，漫不經心支在車窗外的手腕上戴着一枚反射着光的腕表。
上了車，還沒等開口問，尤先拽了她一把指了指前面“我哥。”
“你好你好。”悅悅伸出手，剛剛在門口買了杯豆漿撒出來一些，這會兒手還有點粘膩，不正經得在衣襟上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
峰碩側頭看了眼，只笑笑，沒有回握“吃早飯了嗎？”
“吃——還沒吃呢！”悅悅飛快答道。
峰碩幽幽目光又看了尤先一眼“你朋友性格跟你挺像的。”
尤先望着窗外，沒再說話。
去的路上遇到一個賣焦圈的攤位，峰碩靠邊停車，在店裏找了個位置，安置好兩個人後去幫忙盛豆汁。
“诶，我聽說老北京豆汁特有名！”悅悅顯得很興奮，縮着脖子湊到尤先跟前“你喝過了嗎？”
尤先搖搖頭“聞都不想聞。”
悅悅挑挑眉，倒是很期待，目光緩緩向前，見着那穿着白襯衫站在熱氣缭繞窗口前面的那個男人，一臉犯花癡“你哥倒是挺帥的。”
尤先也順着目光看了看那個方向，見他兩手各一支碗穩穩得端着，小心翼翼得轉身。
趕緊收回視線。
旁邊的悅悅卻又拉了拉她擱在膝蓋上的手“有女朋友嗎？”
“應該是沒有。”尤先回答得模棱兩可。
“什麽叫應該是沒有啊，沒有就是沒有，有在我這兒沒結婚之前也算沒有~你得幫我旁敲側擊問問，看看我成不？”
“你成，你肯定成。”尤先雖笑着嗔怪，但語氣也是僵硬的，殷勤得站起身幫忙去盛這家經典的鹹菜絲，路過悅悅的時候還不忘加了句“剛都誇你了，你肯定成。”
悅悅歪着腦袋想，哪句誇我了？
峰碩是聽着了後半句，穩穩将兩海碗的豆汁放下，一碗推到尤先那，一碗推到悅悅面前，自己卻朝後面招招手讓老板娘盛碗棒渣粥。
悅悅臉埋在豆汁的碗上方，聞了聞，皺眉，捏着鼻子“什麽玩意啊，東北酸菜缸味兒。”
峰碩笑笑沒說話。
見尤先沒回來，悅悅定是要表現活躍一點，拉着蹬腿刺啦一聲響，引起峰碩注意歪頭去看她碎花裙擺淌在踩得滿是腳印的肮髒瓷磚地上，冷漠擡眼看她湊過來坐。
“剛尤先說你誇我來着，我竟記不得是哪一句了——”她顯得有些調皮，二十多歲姑娘的調皮往往會顯得很俏皮，可是裝得就是裝得，峰碩并不懂得女人，但是跟尤先接觸多了，她太純粹，反倒是看了其他任何女人都顯得做作。
不過悅悅是她朋友，也是個難得可愛的人，峰碩有意要點化她，看着那邊排隊夾完鹹菜往回走的人，低下頭，湊到悅悅耳邊“說你跟她挺像的。”
悅悅皺眉“這也算誇？”
峰碩笑笑“跟她像還不算是誇啊。”
尤先端着鹹菜回來落座，見倆人剛剛竊竊私語，很随意得問“聊什麽呢？”
“聊你朋友适合找個什麽工作。”峰碩自然得接過尤先手中的碟子放到中間，又遞了一次性筷子給她們，捏了疊餐巾紙放在桌子中央。
“你覺得她适合做什麽？”尤先一邊問一邊低下頭看了看面前的豆汁，皺了皺鼻子，之後很随意的一推，把峰碩面前的棒渣粥拉了過來。
“适合做幼兒教師。”峰碩笑笑，在旁邊的消毒架子上抽出一枚勺子，仔細用餐巾紙擦過，放到尤先碗裏。
邊上的悅悅突然覺得自己挺多餘的，見二人親昵互動，微微錯愕，又盯着自己面前這碗豆汁，有點委屈。
“喝豆汁不用勺子。”峰碩是這樣說的。
可是悅悅連他遞給尤先勺子的動作都難免妒忌，真後悔點了豆汁。
先到了大悅城把冀蘭之前買的衣服換了，全程都是尤先在忙活，峰碩坐在大沙發裏玩着手機，偶爾聽邊上悅悅的聒噪。
“诶，我跟尤先從小學就是同學，她五年級轉校過來的，後來我倆家住一片兒又分到一個中學，考到一個高中，大學也是挨着的——”
峰碩敷衍着點頭，尤先回來把袋子遞給他“拎着，勒手。”
峰碩提起來，朝裏面看看“沒給自己買一件啊。”
“不太喜歡他家。”
峰碩站起來“那今天你跟你朋友都買點自己喜歡的，哥給你報銷。”
尤先緩緩看了他一眼。
悅悅倒是興奮“真的嗎真的嗎？”甚至就差圍着峰碩繞圈“那我可不客氣了。”
尤先挑眉“千萬別客氣。”
血拼到了下午，連午飯都沒吃，倆個女人的任務就是試衣服加拍板買不買，峰碩的任務就是刷卡。
到了下午兩點的時候，悅悅餓得肚子咕咕叫，拉着尤先撒嬌“讓哥哥帶咱們吃飯吧。”
尤先默默看着峰碩。
峰碩指了指B1的索引牌子“去BHG買點東西，我朋友說去他那做。”
尤先嘆了口氣“還是上次那個吧。”
峰碩笑了笑“怎麽，不喜歡？”
“沒什麽。”
悅悅聽着他們的對話偶爾覺得就像是在打啞謎，那是他們倆人之間知道的事情，完全自己是個局外人。
超市人不多，下午的時候穿着綠衣服的工人正在用大型洗地機清洗着地面，嗡嗡響得擾人耳根清淨，尤先跟悅悅站在一排果蔬架子前面往購物車裏放着盒裝的蔬菜，悅悅眼尖，回頭看見一排綠油油的蘋果“呀，進口的，咱買點。”
尤先剛推着購物車轉身，沒瞧見那洗地機已經靠近，眼瞅着要撞上了，峰碩一把摟了過來，悅悅卻沒能幸免，直接撞到了小腿。
“啊！”她叫了一聲。
工人本是漫不經心，這會兒發覺撞到人，連忙道歉，尤先一看趕忙要掙脫峰碩去看看悅悅受傷沒有，誰知峰碩夾着她，随意得哈腰低頭去擦拭她蹭髒了一塊的大腿皮膚。
她喜歡穿短褲，超市的冷氣已經将表層皮膚吹的冰涼，此刻覆蓋在上面的手卻是滾燙的。
尤先不自覺得錯了一步，再擡頭看悅悅的時候發現她正若有所思得盯着自己。
“你沒事吧。”尤先問，悅悅搖了搖頭“沒，沒事。”
峰碩緩緩起身接過她手裏的推車，聽不出語氣得說了聲“當心着點。”
尤先點點頭，趕緊邁過去站到悅悅身邊。
又選了一些食材，到收銀臺結賬，之後把大塑料袋子放在購物車裏，推出超市的時候正好路過一家蛋糕店，櫥窗裏擺放着誘人的甜甜圈，峰碩過去裝了一盒，之後遞給尤先“現在吃嗎？”
還未等回答，悅悅倒是先搶了過來“餓死我了。”随手撚起來一枚塞到嘴裏“哥哥挑的真好吃。”
峰碩皺眉，那枚草莓味兒的是給尤先選的。
出門将買的食材放到後備箱，剛上車坐好，峰碩就接了個電話，是白斯年催他什麽時候到。
還在講着電話，尤先的手機也響了，看了看，按斷，之後給鄭楠發了個短信【什麽事。】
【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看了看身邊一臉好奇盯着自己手機的悅悅，尤先回複【晚上跟沈陽來的朋友一起吃飯。】
【那我去接你們。】
悅悅一臉壞笑，催她“快點快點。”之後又壓低聲音說“你跟鄭楠回去，我讓哥哥送我回去。”
說完還擠了擠眼睛，仿佛正在醞釀什麽貓膩。
尤先把地方告訴鄭楠【就是上回的白記。】
鄭楠沒再回什麽。
峰碩也剛剛好挂了電話，啓動車子，悅悅卻一把拉住尤先“你跟鄭楠怎麽樣了？啥時候結婚？”
倒車出庫，到收費站的時候搖下前車窗抵車卡，悅悅趁機在後面湊到尤先耳邊說“不是都那什麽了嘛，怎麽還不見家長呢？”
峰碩胳膊搭在窗外手指敲着車門，一下，兩下。
“快了。”尤先敷衍道。
“三十二元。”收停車費的說，隔着個玻璃拉門，峰碩遞給她四十元，淡淡得說“不用找了。”
之後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尤先心裏覺得煩悶，尤其前車窗自動上升後車子裏面又處于封閉狀态，氣壓偏低，誰都能感受到氣氛的低迷。
尤先從前車後視鏡看了看峰碩的臉，面無表情。
明明是聽到了。
但尤先不能在這種場合跟悅悅解釋，悅悅是一早就知道鄭楠這個人，從尤先剛到北京的時候就聽她說過，但是這其中有誤差，雖然僅僅幾個月，但尤先那次打電話請教悅悅事後問題的時候，并不是跟鄭楠，而是跟——跟前面那位。
車裏的人沒話說，連收音機都沒有開，悅悅哼了幾聲小調，也覺得越來越尴尬，突然一個挺身扳着前車桌椅背，離峰碩近一些，甜甜得問“哥哥有女朋友嗎？剛問尤先，她說沒有，我要聽哥哥回答。”
峰碩掰了把方向盤，駛入主路，冷峻得說“有了。”
☆、chapter039
到的時候白斯年已經炒了幾個快手菜，鄂博跨坐在院子裏一個翠綠色板凳上正在切哈密瓜，見着進來三個人，趕緊喊“人來了！”
今日家裏紅姨跟父親出國玩去了，把老太太推到院子裏曬了一下午太陽，這會兒黃昏，躺在搖椅裏打瞌睡，被這一聲驚醒，喃喃得問“要開飯了嗎……我要吃肯德基……”
白斯年正好端着菜出來放到院子中央的桌子上，過去把奶奶扶起來放到輪椅裏推過去“奶奶，還認得他嗎？”
白斯年指了指峰碩。
“是我孫子。”老太太斬釘截鐵得說。
白斯年無奈搖頭，跟峰碩對口型說：老年癡呆。
峰碩倒是笑笑，蹲到跟前兒“奶奶，跟您買了花。”
就是胡同口那家花店買的，一大束向日葵，擺到老太太面前“小時候您經常帶我去公主墳邊上那片向日葵花田，現在那已經都蓋成高樓大廈了。”
老太太抿着沒牙的老嘴竟是褶皺，又緩緩看了看身前站立的兩個姑娘，指着其中一個“孫媳婦快坐，我，我給你留了點首飾。”
尤先尴尬得笑笑。
老太太又指了指悅悅“小紅，你這個狐貍精怎麽也來了？”
鄂博趕緊起身拿了塊剛切好去了皮的哈密瓜塞到她跟前“奶奶，您認錯人了。”
老太太吃着咂摸着嘴，又笑眯着眼看尤先“孫媳婦，快到奶奶跟前來，讓小博把我的首飾匣子拿來，你随便挑。”
尤先看了看白斯年，見他對自己搖了搖頭，索性只能演戲，慢慢過去亦是蹲下，跟峰碩并排“奶奶，我不要。”
“別客氣。”老太太慢慢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發，又牽起峰碩的手按到尤先的手上“孫子怎麽不給媳婦買個戒指？”
問完了又皺眉看鄂博“你還傻愣着，快把收拾盒拿來。”
鄂博爽快得“诶！”了一聲，跑回老太太房間把那高高舉在櫃子上頭的匣子端下來，一路小跑回來。
打開擺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選了選，拿出枚鎏金大個兒的金戒指套到尤先手指頭上“呦！剛剛好！”
尤先要往下摘，還真是正好，卡上了就難以摘下來，求救似的看着鄂博“趕緊給我弄點肥皂水。”
老太太就跟沒聽見似的，又拿出個大金戒指套到峰碩手上“這是一對兒的，老白跟我買的，我一輩子沒舍得戴，那會兒還是在國營老萃華金店買的，跟着人手指頭粗細定制，可我舍不得，要幹活，後來手指頭節大了卻戴不進去了……”
老太太一直絮叨，尤先就一直把手指頭含在拳頭裏面暗暗使勁。
“你怎麽來了？”突然聽到邊上的鄂博發問，尤先回頭，手下的動作也止了。
慢慢站起身，看了看“不說一會兒來接我嘛……”
鄭楠看了看尤先，又轉過視線看了看悅悅，最後目光才向下落到峰碩身上。
峰碩慢慢站起身來，玩笑得說了句“稀客。”
鄭楠手裏拎着一個包好的點心盒子，是剛在稻香村裝的，老太太眼毒一眼就盯上了，眉開眼笑得伸手“有好吃的了！”
鄭楠笑着過去，把點心盒子放在地上，老太太探尋得目光看着他“你是……”
又皺着眉看看峰碩，來回看了個遍，指着鄭楠說“你才是我孫子！”
後面的白斯年已經滿臉冒黑線。
還未等白斯年說什麽，老太太突然怒視着峰碩“快把我給我孫子留的金戒指還回來！”
峰碩挑眉“奶奶，我不也給您買花了嗎？”
“花沒有點心好！”
“那我以後每周都來看您給您買點心——對了，還給您買肯德基。”
老太太似乎是猶豫了，卻在緩了一會兒之後突然喃喃自責“老糊塗了，我老糊塗了……”
老年癡呆時好時壞。
又盯着峰碩一臉探究“你真是我孫子？”
峰碩鄭重得點點頭，是啊，剛降生的時候部隊大院沒趕上哪個女幹事有奶，當時是抱到白家門來，白斯年母親奶勤，喂飽兩個孩子不成問題，但帶兩個孩子可就費勁喽，都是奶奶打小抱着峰碩哄着，早就是親孫子了。
見他鄭重點頭，又幽幽望着尤先“這是你媳婦嗎？”
峰碩不擡眼皮望她一眼，肯定得說“是。”
老太太這回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