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
在森林中風餐露宿,在饑餓中布設陷阱,在饑餓中追逐獵物,最後忍受着饑餓在遠處野獸的呼號中和濕漉漉的摻雜着紮人的爛葉子裏勉強入睡,還是在山洞中衣食無憂,每天吃同樣的食物,面對着同樣的人,起初還有話可說,後來語言精煉成相同的幾句話,最後變得無話可說,餘人不知哪一種情況讓人更加難以忍受,至少目前來說他還不能離開這裏。
騙人的老頭子被救回來之後神智變得有些混亂,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沉睡中度過,而他可能在任何時間段突然醒來,說上一兩句瘋言瘋語,又或者赤裸着身體在他能跑到的地方狂奔,這至少證明了他被巨石砸傷後身體沒什麽大礙,也不知這是奇跡還是不幸。
他這種狀态讓餘人放棄了教訓他一頓的心思,他已經遭到了應有的報應,十一卻不以為然,可礙于哥哥的想法,他也只好跟着放下仇恨去照顧這個曾經騙得他們差點丢了性命的糟老頭子。起初,他們花了很大功夫去照看這老家夥,他們輪換着吃飯睡覺,時刻不離老頭身邊,看着他大張着嘴打呼嚕,鼻子裏吹出透明氣泡,嘴角流下亮晶晶的口水。可饒是如此,那老家夥跟他們故意作對似的,總能找到他們偷懶,發困,打盹,精神渙散的空當醒來,做出一些他們無法理解的事來。有一次他醒來之後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困得頻頻點頭的餘人,不吵不鬧,嘴裏振振有詞,似乎在給餘人計數。還有一次,他瘋了一般大吵大鬧,把十一面前的罐頭統統打飯,還揪了他一縷頭發下來,最後還是兄弟二人合力将他制住,最離譜的一次便是他全身不着寸縷,一腳穿了房裏的皮鞋,另一腳蹬上餘人臭烘烘破爛不堪的皮質裹腳,悄沒聲的留出了山洞,餘人和十一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在懸崖邊上手舞足蹈,多踏一步就要粉身碎骨,他和皮膚一樣松弛的老年人的**如同一只幼蛇,在陽光的照耀下随着他身體的律動甩來甩去。
後來,餘人和十一決定将他捆死了事,他們沒有足夠多的繩索,峽谷裏也沒有森林中随處可見的處女藤,那東西柔韌而結實,是繩索的最佳替代品,連稍差一點的鼠尾藤也難覓蹤跡,他們逛遍了一天之內可以來回的地方,峽谷裏只有大個的石頭,小個的石頭,碎石頭,還有石頭縫裏沒有小拇指粗的無名小草。于是,為了他們不再被折騰,他們的皮袍子再次做出了它的貢獻,他們将它撕扯成條狀,在老頭的手腕膝蓋和腳踝處用最精簡的辦法捆了三個繩結,捆好之後,老頭甚至連睡覺都變得乖了起來。餘人估摸着,也許捆得再嚴實一點,老頭的瘋病也許就好了呢。
老頭子消停了,十一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斷腿倒還好說,甚至愈合得比想象中還要快一些,可他精神卻愈發的萎頓,常常說着話便睡着了,即便醒着的時候也是哈欠連天,活像八十多歲的老人。
到後來,餘人不得不擔負起照顧他們兩個人的責任,有時他會想,這一老一小是不是活反了,老頭子精力旺盛,尤其被困住之後不吵不鬧,覺也不睡了,每天瞪着熬的血紅的眼睛發呆,餘人熬不過他,只好按照自己的時間來作息,睡覺前老頭睜着眼睛看着他若有所思,醒來後老頭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搞得他也精神疲憊。十一正相反,一天幾乎沒有醒着的時候,即使睜着眼睛也是半夢半醒,有的時候吃着飯突然就一頭栽倒在地,罐頭裏的食物扣了一臉依然呼呼大睡,每當這時,老頭子就會大喊大叫,面露猙獰,直到餘人當着他的面将那些食物撿起來吃掉,他才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變回一個安靜的發呆老頭。
整天對着這麽兩個人,餘人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也要瘋了,到時候老青少三代瘋子齊聚一洞穴,這山洞改叫三瘋洞好了。
餘人為了方便照顧這一老一少,幹脆占用了老頭子先前住的房間,三個人同時住在這裏,床只能容得下一個人,他安排十一睡在上面,這一點上他還是保留了點私心,畢竟素不相識還騙過他的人,即便是個老頭,他也實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毫無保留的照顧他。更何況十一的身體情況更需要一張舒服柔軟的床。
神陰山的號角傳到天門附近幾乎細不可聞,在房間中更加無從分辨,好在餘人已經摸清了顯示屏上的規律,每天按時吃飯,倒也漸漸習慣了這樣單調枯燥的生活。
這天,十一又一次在吃飯的時候睡着了,他幫弟弟清理幹淨身上的穢物,把他扶上床,輕撫他的額頭,在床邊注視良久,“他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蒼老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老頭子又清醒了,他對此早已習慣,渾然不以為意,把剩下的罐頭擺在老頭面前,問道:“自己能吃嗎,不用我喂你了吧?”
老頭兩腳并攏往前挪了挪,伸出手接住了罐頭,捧在面前,用門牙一點一點啃食罐頭邊緣的肉糜,細碎的咀嚼聲聽起來如同一只正在進食的松鼠,“他是不是經常吃挂薯?”
今天老頭興致不錯,話比平時多了許多,餘人自己開了另一份罐頭,他發現這種食物簡單易食,可就是一旦開了罐,裏面的食物接觸到空氣很快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變質,他正專注于趕在食物腐敗之前将它們消滅幹淨,不假思索的答道:“他不愛吃那東西,我們在林子裏的時候他每天都吵着要吃肉,寧可餓着也不将就。”
“那就奇怪了。”
餘人擡起頭,見到老頭正捧着啃了一半的罐頭發呆,肉糜黏在他顴骨突出的腮幫子上,已經變成了黑色,想必他手裏剩下的那些肉也好不了多少,他提醒道:“你那罐頭不能吃了,我再給你換一罐。”
老頭如夢方醒,将餘下的肉糜摳挖出來送入嘴裏,餘人離得老遠都聞到了肉質腐敗的臭味,老頭絲毫不以為意,消瘦的面頰撐得鼓脹起來,大口咀嚼吞咽着:“不能浪費糧食,本來就多了兩個人吃飯,不能浪費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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