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
他蹲在那塊他五年間無數次踏過的土地上,這裏的每一顆灰塵他都無比的熟悉,每一寸土地的特性他都了若指掌,坡上的地方幹燥得比較快,更加缺水,但是日照更加充足,坡下那一側容易積水,日照的時間卻短了不少,這一側的土地比較潮濕,也更加頻繁的生出雜草。野草總是除不盡,他想要的東西卻從來不長,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回想起他找到種子的那一天。
那時他剛剛發現這個山洞,在他的房間住了一天便決定在此定居。才住了兩天就發現這個峽谷與叢林相比資源簡直匮乏得要死。兩天來他試圖在峽谷中找到可以填肚子的東西,不論是植物還是動物他都一無所獲。後來他餓得半死,再也沒有力氣遠離山洞,逼得他反複站到會呲水的房間裏,欺騙山神喂他喝那冒着怪味的藍水。他帶着滿眼的金星和咕咕叫的肚子在山洞中瞎子一樣亂撞,山神再次眷顧了他,讓他踩中了通往儲存罐頭的房間的浮板。
面對滿屋的鐵疙瘩,他陷入深深的絕望,饑餓讓寶貝失去了價值,如果可能他願意用所有的鐵疙瘩去跟村裏人換上一頓飽飯,但是他不敢進入森林,村裏人不會讓他回村,他餓得連自己都支撐不住,更不用提背上這些沉重的家夥。他在罐頭壘成的高牆面前昏死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那些冰冷的鐵塊依然立在那裏,他知道再不進食就會死在這裏,他奮起最後的力氣向浮板爬去。這個房間的牆壁上發出的白光微弱得呈現出一種昏黃的狀态,光亮時斷時續,和他的力氣一樣時有時無。他伏在地面吃力的調轉身體,只是轉個身好像就已經将他的力量掏空,他虛弱的無法再将手向前挪動一點,這時牆壁上的光适時亮起,照到的東西給了他生的希望。他看到一個鐵疙瘩橫在地上,圓形的頂部翻卷着翹起,露出裏面黑褐色的物質,他這才知道這鐵疙瘩是空心的,似乎是某種盒子。光芒暗了下去,他的心卻激動起來,在他身體最深處湧出一股力量,催着他向那個鐵盒子快速爬過去。第二次光亮充足的時候他爬到了罐頭旁邊,将那個鐵桶狀的盒子撈在手裏,裏面黑褐色的物質已經風幹,手指一挖就碎成粉末,他沾了一點放進嘴裏,一股難以言表的氣味從嘴裏直沖鼻腔,幹澀的口感糊在舌頭上,饒是他饑不擇食也開始幹嘔起來。他沮喪得任那鐵盒子從手中滑落,骨碌碌滾到一旁,他的眼光跟着鐵盒一直滾到牆角撞在牆壁上才停止。
光芒暗下去又亮起來,他才注意到滾落的罐頭旁邊一具白骨靠坐在牆根,身上穿着和他一樣的藍色衣服,他吓了一跳,随即樂了起來,那白骨周圍散落着堆積成小山一樣的鐵盒子,每一個都反卷着頂部敞開大口,那些鐵盒裏面有一些也同樣殘留着黑色的物質,大部分都是空空如也。他笑自己聰明一世,卻被饑餓奪去了智慧,已經打開的盒子裏的東西變了質不代表沒開的裏面也不能吃,他守着這麽多完整的鐵盒卻偏偏要去吃那個死人剩下的。想到這裏老人似乎再次煥發了青春,幾乎是從地上彈起,抓起一個鐵盒子用嘴咬用手摳用拳頭砸,都沒能将它打開,這一次他沒有輕易沮喪,相反嘴裏已經迫不及待的分泌出大量的口水。這個盒子沉甸甸的,比剛才他試吃的那個沉了不少,他相信裏面一定有能吃的東西。他手捧鐵盒舉到頭頂,狠狠的摔在地上,鐵盒砸在地面又彈起到膝蓋一般高,再次落到地面時側立着滾了一個圓圈,嘎拉拉震了一會躺在地上。他将它拾起,迎着牆壁上的微光轉着圈仔細觀察,發現鐵盒頂部微微隆起,卻依然沒有打開的跡象。他氣急敗壞再次将鐵盒摔在地上,沒等它停穩,一腳跺了上去,罐頭噗嗤一聲打開了,裏面的玉米粒随着湯汁成噴射狀濺了一地,香味飄入他的鼻孔,**起他可以忽略掉的食欲。他知道這次一定能吃,爬在地上用手抓,用舌頭直接舔,将那一小盒罐頭吃了個幹淨。這點東西對餓急眼的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好在他還守着一屋子的罐頭,他又如法炮制連吃了十幾盒罐頭,才終于心滿意足的靠在牆角沉沉睡了過去。
但他再次清醒過來,飽滿的肚子給他帶來了闊別許久的幸福感,他一度想就這樣一直坐下去,直到自己壽數耗盡,便可以輕松的追随山神而去。可當他目光落在身旁,跟他用一樣姿勢靠在牆壁上的白骨上時,他心裏打了個突,這個家夥是不是最初也是抱有跟他一樣的想法。不知道他在這裏多久了,他又是怎麽發現這個地方的,恐懼伴随着疑問油然而生,他突然間不想死了。他猛然想起摔罐頭的時候,摔出過他打了半輩子交道的東西,一盒小麥種子,盡管跟他記憶中的小麥有些詫異,但是他确定那還是可以稱作小麥。
他大喜過望,鐵盒子裏儲存的食物堆積如山卻也有耗盡的一天,若是這些小麥種植成功,他不僅不用再回村中去看明娘和八斤老頭子的臉色,還可以将村裏的人帶出一部分來,如果可能,這峽谷中一定還有更多的耕地,他甚至可以在峽谷中再建一個村子。到那時,他就是無可争議的村長,他将再多的糧食都占為己有都沒有人敢将他趕走,因為這些糧食本來就是他的。
可是山神自從他做了這一切之後再也沒有響應過他的祈禱,好像他的作為已經不再稀奇,任他再怎麽努力,那塊土地上除了長野草就還是野草,冬天雪化了露出黑色的泥濘土地,上面長着被雪壓進泥巴裏的野草,春天微風吹過,松軟的土地中鑽出野草的尖芽,夏天下過暴雨,野草生的滿地都是,秋天遠處的森林開始落葉,他沒有除盡的野草被麥穗樣的草籽壓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