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
木棍在灰燼裏燒得通紅,可一拿出來見風就熄,他惱恨不已,将棍子狠狠扔進灰堆,他已經隐約能聽到村子正在蘇醒,腳步聲漸漸的彙聚在一起向廣場湧來。他仍不死心就這樣放棄近在咫尺的兄弟自己獨自逃走,一擡頭見到插在高臺後的兩根火把仍在灰蒙蒙的夜空下茍延殘喘,一拍腦門,心中痛罵自己蠢笨,幾乎連滾帶爬的跑到火把旁邊,連蹬帶踹将堆在火把周圍的石塊踢開,兩手扶着火把将它連根拔起,廣場上的火把有兩人多高,沒有了石塊的幫助餘人一個人支撐不住,火把橫拍在地面上,火苗撲朔了兩下,很快熄滅了。
餘人這次沒時間罵自己了,又向另一支火把跑去,這時人群已經在廣場上聚攏,齊刷刷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已經撥開了第一塊石頭,人群中有聲音響起:“你覺得你還能跑得了嗎?”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是我從怪物手裏把你救出來的,又關我弟弟什麽事,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餘人眼中帶淚,卻沒有讓它滾下來,正在用力搬動第二塊石頭。
“你救我出來?”大籠哈哈大笑,看了看圍在自己左右的村民,面露得色,“你問問他們相信你嗎,你這個剛出生就害死自己所有親人的不祥之人,現在終于又要坑害你的弟弟了,這次不把你趕走,我們這個村子早晚也會被你害慘了!”
大籠手上一招呼,人群中蹿出兩個大個,一邊一個将餘人架了起來,餘人淩空蹬腿,卻怎麽也掙脫不過兩個成年人,他狂叫:“放開我,你這個騙子,你們都被他騙了,山裏有怪物,是怪物殺了那幾個孩子!”
大籠不以為然,接口道:“說的沒錯,那怪物就是你引來的,聽說你回來的時候還抱着一只熊,大夥聽着,就是因為他,那些幾百年不見一次的畜生才會找到咱們村裏來,他跟那些畜生是一夥的,我們決不能放過他,要不然對不起我死去的父親,更對不起你們那些死在熊掌下的親人!”
“對!”村民們齊聲呼喝,餘人心中一顫,知道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猛然想起明娘還信任他,他掙開捂向自己嘴的大手,扯着嗓子喊道:“明娘呢,你們得聽明娘的,她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叫她來!”
大籠手一擺,兩個架着餘人的家夥手上用力,将他的嘴巴死死捂住,他看着大籠從人群中走出來,有人托着他上了高臺,他面對大夥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今天正好借着這個機會,我向大夥宣布,免除明娘這個巫婆的身份!”
話一出口,人群中一片嘩然,呼泱泱亂了起來,連捂在餘人臉上的手都有些松動了,大籠胸有成竹的伸出兩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人們漸漸靜下來,目光彙聚在他的嘴巴上,“明娘自己已經認罪,現在就關在我家裏,大夥可以親自去跟她當面對質,這裏我要說的是她的幾大罪狀,第一樁事,就是她給這個被詛咒的小子接了生,她打着神聖的旗號,将惡魔引到了我們的村子,若沒有她,這個小子當年就死了,也不會有後來這麽多事。”
餘人見大夥竟然紛紛點頭,向他投來憎惡的眼神,心中大急,拼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卻換來更加無情的壓制,他的胳膊被扭得生疼,幾乎動一動就要掉了下來,只見大籠志得意滿得在臺上伸出兩個手指,說道:“這第二件事,真是叫我震驚,我說出來後希望大夥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對她做出非分之事,任何罪狀,我們還是需要像這樣公開審判才好。”
“你快說,我們都聽你的!”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查明真相,我要向大家做個檢讨,我不該在父親死後頭腦發熱的狀态下匆忙做決定,十柱叔叔雖然有心取代我父親,可這是積極向上的動機,但是卻罪不至死,我不該讓他給我的父親陪葬,真正應該給他陪葬的,就是這兩個人,還有明娘!”
“什麽?!”大籠的話如同連陰天裏的悶雷,一聲響過一聲,炸的村民們頭暈目眩,驚訝得合不攏嘴,有人叫道:“你快別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麽回事?照你這麽說你白白燒死了十柱兄弟?”
大籠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但很快鎮定了下來,他咳嗽了一聲,說道:“口誤,口誤,不是說十柱罪不至死,我的意思是,他應該被判死刑,但是不該是給人陪葬,他本來就有殺我父親的動機,可這背後的黑手,就是你們一直信任的明娘,是她給了十柱安神藥,我父親的病情嚴重,若是再吃了她的藥就會引發并發症,導致我父親在酒醉的情況下窒息而死!”
“我老頭子也燒傷了,晚上疼得睡不着,就是吃安神藥才睡的,他怎麽沒死?”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大籠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說道:“那你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把我爹捂死的嗎?”
“我可沒這麽說,我就說吃安神藥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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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籠氣急敗壞,在臺上轉了兩個圈,突然站定,說道:“那好,你把你老頭子燒成像我爹那樣嚴重,然後給他多吃點安神草,看他死不死,你敢嗎?!”
那婦人的聲音弱了下去,混在人群中不再吭氣,沒等大籠松一口氣,又有人問道:“明娘那麽好的人,她為什麽要害你爸爸,還要害十柱兄弟,這說不過去啊!”
大籠冷笑一聲,說道:“所以你們才一直被她騙,打着敬神的旗號拉攏你們的人心,我冒着得罪全村人的風險向你們揭露他,你們愛信不信,她這是一石二鳥之計,她看能跟她平分秋色的老村長死了,我爹又燒傷成那個樣子,想要上位的又是十柱那個沒什麽能力的家夥,她當然蠢蠢欲動了,一招搞掉了所有人,她就可以在這村子裏為所欲為了,哼,可她沒想到,還有我,只要我在,就絕不能讓她得逞!”
餘人聽他滿口胡言簡直要氣得昏過去,他張開嘴對着捂着他不明是非的手狠狠的咬了下,那人嗷的一聲送了手,趁另一人不備,猛得一掙,如同脫籠的豹子,躬身一躍撲上臺去,一腳踹在大籠的肚子上。大籠捂着肚子向後滾了兩圈在高臺的邊緣才勉強停住,還未看清對方來路剛一擡頭臉上又結結實實吃了一記重腳,将他仰面踢翻在地。餘人仍不覺解恨,壓倒他身上對着臉猛砸了兩拳,第三次揚起手時,手腕被人緊緊捉住,接着整個人被無數只手捆住,有力也使不出來。
衆人将兩人遠遠分開,生怕餘人再次掙脫傷人,這次有七八個人将他圍在中間,跳豆爹爬上臺子在大籠身邊蹲下來,攥着大籠的下巴左搖右晃,又擡起手來在他臉上拍了幾下,連番試探之後終于做出了判斷:“不行了,昏過去了,這小子下手忒狠。”
話音剛落,有人洩憤似的重重拍了餘人後腦一下,餘人對他怒目而視,那人毫不示弱瞪回來,餘人被人控制住沒法還手,又叫那個家夥連揍了幾拳,氣得他呼呼直喘,呵得一聲從喉嚨深處咳出一口濃痰,瞄準了那家夥的鼻子,舌頭如拉滿了的弓弦,猛得一彈,那人反應不及,頭偏得晚了一些,濃痰挂在一邊眉毛上,順着眼窩鼻溝向下流,最後吊在鼻翼上欲墜不墜好似一枚晶瑩的冰淩。
那人惱羞成怒撲過來欲與餘人厮打,卻被跳豆爹喝止住了,說道:“把大籠弄走,去明娘那看看有什麽藥嗎,把他趕緊弄醒。”
“明娘不是被大籠關起來了嗎?”
跳豆爹一愣,随即吩咐道:“在他家關着,就去他家找呗!”
“那這小子怎麽辦?”
跳豆爹打量着餘人,久久沒有發話,似乎在思考應該如何處置他,餘人的脖子被衆人按住,兩個手反壓,像一只待宰的公雞,可他依然盡力昂着頭,迎向跳豆爹的目光,發現對方深沉的眼中似乎蘊藏着說不盡的悲傷,他旋即明白他是由喪子的切膚之痛才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他與其它盲目的村民不一樣。
跳豆爹很快用行動驗證了他的想法,說道:“把他們一起帶去,這事等弄清楚了再說。”
“這還不清楚?大籠說的在理啊。”
“說的在理,可人不對,明娘不是那樣的人!”跳豆爹手一揮,不容他人再做争辯,到十一身邊将他從柱子上解了下來,叫人過來背上他,自己先一步帶頭向大籠家走去。
衆人見此情景也不好多說什麽,一幫子人架着餘人,擡着大籠,呼啦啦跟在後面,沒一會功夫來到大籠家中。跳豆爹反複敲響院門,半天沒人回應,伸手一推,還未用力,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他跨步進屋,衆人擠在後面跟了進去,才一進房門,大夥全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