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 (2)
便拜将下去。木島主跟着拜倒。石破天大驚,急忙跪倒,連連磕頭,只磕得咚咚有聲,說道:“兩位如此……這個……客氣,這……這可折殺小人了。”
龍島主道:“石幫主……請……請起……”
石破天站起身來,只見龍島主欲待站直身子,忽然晃了兩晃,坐倒在地。木島主雙手據地,也是站不起來。石破天驚道:“兩位怎麽了?”忙過去扶着龍島主坐好,又将木島主扶起。龍島主搖了搖頭,臉露微笑,閉目運氣。木島主雙手合十,也自行功。
石破天不敢打擾,瞧瞧龍島主,又瞧瞧木島主,心中驚疑不定。過了良久,木島主呼了一口長氣,一躍而起,過去抱住了龍島主。兩人摟抱在一起,縱聲大笑,顯是歡喜無限。石破天不知他二人為什麽這般開心,只有陪着傻笑,但料想決不會是壞事,心中大為寬慰。
龍島主扶着石壁,慢慢站直,說道:“石幫主,我兄弟悶在心中數十年的大疑團,得你今日解破,我兄弟實是感激不盡。”石破天道:“我怎地……怎地解破了?”龍島主微笑道:“石幫主何必如此謙遜?你參透了這首《俠客行》的石壁圖譜,不但是當世武林中的第一人,除了當年在石壁上雕寫圖譜的那位前輩之外,只怕古往今來,也極少有人及得上你了。”
石破天甚是惶恐,連說:“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龍島主道:“這石壁上的蝌蚪古文,在下與木兄弟所識得的還不到一成,不知石幫主肯賜予指教麽?”
石破天瞧瞧龍島主,又瞧瞧木島主,見二人臉色誠懇,卻又帶着幾分患得患失之情,似乎怕自己不肯吐露秘奧,忙道:“我跟兩位說知便是。我看這條蝌蚪時,中注穴中便有跳動;再看這條蝌蚪,太赫穴便大跳一下……”他指着一條條蝌蚪,解釋給二人聽。他說了一會,見龍木二人神色迷惘,似乎全然不明,問道:“我說錯了麽?”
龍島主道:“原來……原來……石幫主看的是一條條……一條條那個蝌蚪,不是看一個個字,那麽石幫主如何能通解全篇《太玄經》?”
石破天臉上一紅,道:“小人自幼沒讀過書,當真是一字不識,慚愧得緊。”
龍木二島主一齊跳了起來,同聲問道:“你不識字?”
石破天搖頭道:“不識字。我……我回去之後,定要阿繡教我識字,否則人人都識字,我卻不識得,給人笑話,多不好意思。”
龍木二島主見他臉上一片淳樸真誠,絕無狡黠之意,實是不由得不信。龍島主只覺腦海中一團混亂,扶住了石壁,問道:“你既不識、字,那麽自第一室至第二十三室,壁上這許許多多注釋、卻是誰解給你聽的?”
石破天道:“沒人解給我聽。白爺爺解了幾句,關東那位範大爺解了幾句,我也不懂,沒聽下去。我……我只是瞧着圖形,胡思亂想,忽然之間,圖上的雲頭或是小劍什麽的,就和身體內的熱氣連在一起了。”
木島主道:“你不識字,卻能解通圖譜,這……這如何能夠?”龍島主道:“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還是這位石幫主真有天縱奇才?”
木島主突然一頓足,叫道:“我懂了,我懂了。大哥,原來如此!”龍島主一呆,登時也明臼了。他二人共處數十年,修為相若,功力亦複相若,只是木島主沉默寡言,比龍島主少了一分外務,因此悟到其中關竅之時,便比他早了片刻。兩人叫手相握,臉上神色既甚凄楚,又頗苦澀,更帶了三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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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島主轉頭向石破天道:“石幫主,幸虧你不識字,才得解破這個大疑團,令我兄弟死得瞑目,不致抱恨而終。”
石破天搔了搔頭,問道:“什麽……什麽死得瞑目?”
龍島主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原來這許許多多注釋文字,每一句都在故意導人誤人歧途。可是參研圖譜之人,又有哪一個肯不去鑽研注解?”石破天奇道:“島主你說那許多字都是沒用的?”龍島主道:“非但無用,而且大大有害。倘若沒有這些注解,我二人的無數心血,又何至盡數虛耗?數十年苦苦思索,多少總該有些進益吧?”
木島主喟然道:“原來這篇《太玄經》也不是真的蝌蚪文,只不過……只不過是一些經脈穴道的線路方位而已。唉,四十年的光陰,四十年的光陰!”龍島主道:“白首太玄經!兄弟,你的頭發也真是雪內了!”木島主向龍島主頭上瞧了一眼,“嘿”的一聲。他雖不說話,三人心中無不明白,他意思是說:“你的頭發何嘗不白?”
龍木二島主相對長嘆,突然之間,顯得蒼老異常。更無半分當曰臘八宴中的神采威嚴。
石破天仍感大惑不解,又問:“他在石壁上故意寫上這許多字,叫人走上錯路,那是為了什麽?”
龍島主搖頭道:“到底是什麽居心,那就難說得很了。這位武林前輩或許不願後人得之太易,又或者這些注釋是後來另外有人加上去的。這往昔之事,誰也不知道的了。”木島主道:“或許這位武林前輩不喜讀書人,故意布卩圈套,好令像石幫主這樣不識字的忠厚老實之人得益。”龍島主嘆道:“這位前輩用心深刻,又有誰推想得出?”
石破天見他二人神情倦怠,意興蕭索,心下好大的過意不去,說道:“二位島主,倘若我學到的功夫确實有用,自當盡數向兩位說知。咱們這就去第一座石室之中,我一一說來,我……我……我決不敢有絲毫隐瞞。”
龍島主苦笑搖頭,道:“小兄弟的好意,我二人心領了。小兄弟宅心仁厚,該受此益,曰後領袖武林群倫,造福蒼生,自非鮮淺。我二人這一番心血也不算白費了。”木島主道:“正是,圖譜之謎既已解破,我二人心願已了。是小兄弟練成,還是我二人練成,那也都是一樣。”
石破天求懇道:“那麽我把這些小蝌蚪詳詳細細說給兩位聽,好不好?”
龍島主凄然一笑,說道:“神功既得傳人,這壁上的圖譜也該功成身退了。小兄弟,你再瞧瞧。”
石破天轉身向石壁瞧去,不由得駭然失色。只見石壁上一片片石屑正在慢慢跌落,滿壁的蝌蚪文字也已七零八落,殘破斷缺,只剩下七八成。他大驚之下,道:“怎……怎麽會這樣?”
龍島主道:“小兄弟适才……”木島主道:“此事慢慢再說,咱們且去聚會衆人,宣布此事如何?”龍島主登時會意,道:“甚好,甚好。石幫主,請。”
石破天不敢先行,跟在龍木二島主之後,從石室中出來。龍島主傳訊邀請衆賓,召集弟子,同赴大廳聚會。
原來石破天解悟石壁上神功之後,情不自禁地試演。龍木二島主一見之下大為驚異,龍島主當即上前出掌相邀。其時石破天猶似着魔中邪,一覺有人來襲,自然而然地還掌相應,數招之後,龍島主便覺難以抵擋,木島主當即上前夾擊。他二人的武功,當世已找不出第三個人來,可是二人聯手,仍敵不住石破天新悟的神妙武功。本來二人倘若立即收招,石破天汽然而然地也會住手,但二人均要試一試這壁上武功到底有多大威力,四掌翻飛,越打越緊。他二人掌勢越盛,石破天的反擊也是越強,三個人的掌風掌力撞向石壁,竟将石壁的浮面都震得酥了。單是龍木二島主的掌力,便能銷毀石壁,何況石破天內力本來極強,再加上新得的功力,三人的掌力都是武學中的巅峰功夫,鋒芒不拔,是以石壁雖毀,卻并非立時破碎,而是慢慢地酥解跌落。
木島主知道石破天試功之時便如在睡夢中一般,于外界事物全不知曉,因此阻止龍島主再說下去,免得石破天為了無意中損壞石壁而心中難過;再說石壁之損,本是因他二人出手邀掌而起,其過在己而不在彼。
三人來到廳中坐定,衆賓客和諸弟子陸續到來。龍島主傳令滅去各處石室中的燈火,以免有人貪于鑽研功夫,不肯前來聚會。
衆賓客紛紛入座。過去三十年中來到俠客島上的武林首領,除因已壽終逝世者之外,都已聚集大廳。三十年來,這些人朝夕在二十四間石室中來來去去,卻從未如此這般相聚一堂。
龍島主命大弟子查點人數,得悉衆賓俱至,并無遺漏,便低聲向那弟子吩咐了幾句。那弟子神色愕然,大宥驚異之态。木島主也向本門的大弟子低聲吩咐幾句。兩名大弟子聽得師父都這麽說,又再請示好一會,這才奉命,率領十餘名師弟出廳辦事。
龍島主走到石破天身旁,低聲道:“小兄弟,适才石室中的事情,你千萬不可向旁人說起。就算是你最親近之人,也不能讓他得知你已解明石壁上的武功秘奧,否則你一生之中将有無窮禍患,無窮煩惱。”石破天應道:“是,謹遵島主吩咐。”龍島主又道:“常言道:慢藏誨盜。你身負絕世神功,若是有人得悉,武林中不免有人因羨生妒,因妒生恨,或求你傳授指點,或迫你吐露秘密,倘若所求不遂,就會千方百計地來加害于你。你武功雖高,但忠厚老實,委實防不勝防。因此這件事說什麽也不能洩露了。”石破天應道:“是,多謝島主指明,晚輩感激不盡。”
龍島主握着他手,低聲道:“可惜我和木兄弟不能見你大展奇才,揚威江湖了。”木島主似是知道他兩人說些什麽,轉頭瞧着石破天,神色間也是充滿關注與惋惜之意。石破天心想:“這兩位島主待我這樣好,我回去見了阿繡之後,定要同她再來島上,拜會他二位老人家。”
龍島主向他囑咐已畢,這才歸座,向群雄說道:“衆位朋友,咱們在這島上相聚,總算是一番緣法。時至今日,大夥兒緣分已盡,這可要分手了。”
群雄一聽之下,大為驚駭,紛紛相詢:“為什麽?”“島上出了什麽事?”“兩位島主有何見教?”“兩位島主要離島遠行嗎?”
衆人喧雜相問聲中,突然後面傳來轟隆隆、轟隆隆一陣陣有如雷響的爆炸之聲。群雄立時住口,不知島上出了什麽奇變。
龍島主道:“各位,咱們在此相聚,只盼能解破這首《俠客行》武學圖解的秘奧,可惜時不我與,這座俠客島轉眼便要陸沉了。”
群雄大驚,紛問:“為什麽?”“是地震麽?”“火山爆發?”“島主如何得知?”
龍島主道:“适才我和木兄弟發現本島中心即将有火山噴發,這一發作,全島立時化為火海。此刻雷聲隐隐,大害将作,各位急速離去吧。”
群雄将信将疑,都是拿不定主意。大多數人貪戀石壁上的武功,寧可冒喪生之險,也不肯就此離去。龍島主道:“各位如果不信,不妨去石室一觀,各室俱已震坍,石壁已毀,便是地震不起,火山不噴,留在此間也無事可為了。”
群雄聽得石壁已毀,無不大驚,紛紛搶出大廳,向廳後石室中奔去。
石破天也随着衆人同去,只見各間石室果然俱已震得倒塌,壁上圖譜盡皆損毀。石破天知是龍木二島主命弟子故意毀去,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尋思:“都是我不好,闖出這等的大禍來。”
早有人瞧出情形不對,石室之毀顯是出于人為,并非地震使然,振臂高呼,又群相奔回大廳,要向龍木二島主質問。剛到廳口,便聽得哀聲大作,群雄驚異更甚,只見龍木二島主閉目而坐,群弟子圍繞在二人身周,俯伏在地,放聲痛哭。
石破天吓得一顆心似欲從腔中跳了出來,排衆而前,叫道:“龍島主、木島主,你……你們怎麽了?”只見二人容色僵滞,原來已然逝世。石破天回頭向張三、李四問道:“兩位島主本來好端端的,怎麽……怎麽便死了?”張三嗚咽道:“兩位師父逝世之時,說道他二人大願得償,雖離人世,心中……卻感滿足,十分平安喜樂。”
石破天心中難過,不禁哭出聲來。他不知龍木二島主突然去世,一來年壽本高,得知圖譜的秘奧之後,于世上更無萦懷之事;二來更因石室中一番試掌,石破天內力源源不絕,龍木二島主竭力抵禦,終于到了油盡燈枯之境。他若知二位島主之死與自己實有莫大幹系,更要深自咎責、傷心無已了。
那身穿黃衫的大弟子拭了眼淚,朗聲說道:“衆位嘉賓,我等恩師去世之前,遺命清各位急速離島。各位以前所得的‘賞善罰惡’銅牌,日後或仍有用,請勿随意丢棄。他日各位若有為難之事,持牌到南海之濱的小漁村中相洽,我等兄弟或可相助一臂之力。”
群雄失望之際,都不禁又是一喜,均想:“俠客島群弟子武功何等樹害,有他們出手相助,縱有天大的禍患,也擔當得起。”
那身穿青衫的大弟子說道:“海邊船只已備,各位便請動程。”當下群雄紛紛向龍木二島主的遺體下拜作別。
張三、李四拉着石破天的手。張三說道:“兄弟,你這就去吧,日後我們當來探你。”李四道:“三弟,我們恩師吩咐,以後要當你是俠客島的自己人一般相待。”
石破天和二人別過,随着白自在、範一飛、高三娘子、天虛道人等一幹人來到海邊,上了海船。此番回去,所乘的均是大海船,只三四艘船,便将群雄都載走了,拔錨解纜,揚帆離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