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見情勢危急,便出聲提醒也已無用,當即右手抄出,捉住了兩柄飛刀,甩了出去。他從未練過暗器,接飛刀時毛手毛腳,擲出時也亂七八糟,全沒準頭,只內力雄渾之極,飛刀去勢勁急,當的一聲響,一刀撞開射向高三娘子肚腹的飛刀,另一刀卻割斷了她頭發。
高三娘子從數丈高處落下,足尖點地,倒縱數丈,已吓得臉無人色。
這一下連丁不四也是大出意料之外,當即轉過身來,喝道:“是哪一位朋友在這裏礙我的事?有種的便出來鬥三百回合,藏頭露尾的不是好漢。”雙冃瞪着石破天,只因他臉上塗滿了煤灰,一時沒認出他來。他聽石破天連番叫破自己殺着,似乎自己每一招、每一式功夫全在對方意料之中,而适才這兩柄飛刀将自己發出的飛刀撞開之時,勁道更大得異乎尋常,飛刀竟爾飛出數丈,轉眼便無影無蹤,他心下雖惱,卻也知這股內勁遠非自己所及,說出話來畢竟幹淨了些,什麽“爺爺”、“小子”的,居然盡數收起。
石破天當救人之際,什麽都不及細想,雙刀擲出,居然奏功,自己也又驚又喜,只是接刀擲刀之際,飛刀的刀鋒将手掌割出了兩道口子,鮮血淋漓,一時也還不覺如何疼痛,眼見丁不四如此聲勢洶洶地向自己說話,早忘了丁珰已将自己臉蛋塗黑,戰戰兢兢地道:“四爺爺,是……是我……是大粽子!”
丁不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道:“哈哈!我道是誰,卻原來是你大粽子!”心想:“這小子學過我的武功,難怪他能出言點破,那當真半點也不稀奇了。”怯意一去,怒氣陡生,喝道:“臭粽子來多管爺爺的閑事!”呼的一鞭,向他當頭擊去。
石破天順着軟鞭的勁風,向後縱開,避得雖遠,身法卻難看之極。
丁不四一擊不中,怒氣更盛,呼呼呼連環三鞭,招數極盡巧妙,卻都給石破天閃躍避開。石破天的內功修為既到此境界,身随心轉,無所不可,左右高下,盡皆如意,但在丁不四積威之下,餘悸尚在,只管閃避,卻不還手。
丁不四暗暗奇怪:“這軟鞭功夫我又沒教過這小子,他怎麽也知道招數?”一條軟鞭越使越急,霎時間幻成一團金光閃閃的黃雲,将石破天裹在其中。眼看始終奈何他不得,突然想起:“這大粽子在紫煙島上和白萬劍聯手,居然将我和老三打得狼狽而逃……不,老三固然敗得挺不光彩,我丁老四卻是不願跟後輩多所計較,潇潇灑灑地飄然引退,揚長而去。這小子怕了爺爺,不敢追趕,可是這小子總有點古怪……”
旁人見石破天在軟鞭的橫掃直打之間東閃西避,疊遭奇險,往往間不容發,手心中都為他捏一把冷汗。石破天心中卻想:“四爺爺為什麽不真的打我?他在跟我鬧着玩,故意将軟鞭在我身旁掠過?”他哪知丁不四已施出了十成功夫,只因自己閃功了得,㈨避神速,軟鞭始終差了少些,掃不到他身上。
丁珰素知這位叔祖父的厲害,眼見他大展神威,似乎每一鞭揮出,都能将石破天打得筋折骨斷,越看越擔心,叫道:“天哥,快還手啊!你不還手,那就糟啦!”
衆人聽得這幾句清脆的女子呼聲發自一個店小二口中,當真奇事疊生,層出不窮,但眼看丁不四和石破天一個狂揮金鞭,一個乩閃急避,對于店小二的忽發嬌聲,那也來不及去驚詫了。
石破天卻想:“為什麽要糟?是了,那日我縛起左臂和上清觀道長們動手,他們十分生氣,說我瞧他們不起。我娘說倘若和別人動手過招,最忌的就是輕視對手。你打勝了他,倒也罷了,但若言語舉止之時稍露輕視之意,對方必當奇恥大辱,從此結為死仇。我只閃避而不還手,那是輕視四爺爺了。”當即雙手齊伸,抓向丁不四胸膛,所用的正是丁珰所授的一十八路擒拿手法。除此之外,他手上功夫別的就沒有了。
這是丁家的祖傳武功,丁不四如何不識?立即便避開了。可是這一十八路擒拿手在石破天雄渾的內力運使之下,勾、帶、鎖、拿、戳、擊、劈、拗,每一招全挾着嗤嗤勁風,威猛之極。
丁珰見他所使全是自己所授,芳心大喜,連聲喝彩。丁不四大駭,叫道:“見了鬼啦,見了鬼啦!”拆到第十二招上,石破天反手抓去,使出“鳳尾手”的第五變招,将金鞭鞭梢抓住。丁不四運力回奪,竟紋絲不動。他大喝一聲,奮起平生之力急拉,心想自己不許人家使九節鞭,但若自己的九節鞭卻叫一個後生小子奪了去,那還了得?回奪之時,全身骨節格格作響,将功力發揮到了極致。
石破天心想:“你要拉回兵刃,我放手便是了。”手指松開,只聽得砰嘭、喀喇幾聲大響,丁不四身子向後撞去,将飯店的土牆撞坍了半堵,磚泥跌進店中,桌子板凳、碗碟家生也不知壓壞了多少。
跟着聽得四聲慘呼,兩名關東子弟、兩名閑人俯身撲倒,背心湧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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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搶過看時,只見四人背上或中破碗,或中竹筷,丁不四已不知去向。卻是他自知不敵,急怒而去,一口惡氣無處發洩,随手抓起破碗竹筷,打中了四人。
範一飛等忙将四人扶起,只見每人都給打中了要害,已然氣絕,眼見丁不四如此兇橫,無不駭然,又想若不是石破天仗義出手,此刻屍橫就地的不是這四人,而是四個掌門人了,當即齊向石破天拜倒,說道:“少俠高義,恩德難忘,請問少俠高姓大名。”
石破天已得母親指點江湖上的儀節,當下也即拜倒還禮,說道:“不敢,不敢!小事微勞,何足挂齒?在下姓石,賤名中玉。”他得母親告知,自己真名石中玉,便不再自稱石破天了。四人的姓名門派他早聽他們說過,也稱呼為禮。範一飛等又問起丁珰姓名,石破天道:“她叫丁丁當當,是我的……我的……我的……”連說三個“我的”,漲紅了臉,卻說不下去了。
範一飛等閱歷廣博,心想一對青年男女化了裝結伴同行,自不免有些尴尴尬尬的難言之隐,見石破天神色忸怩,當下便不再問。
丁珰道:“咱們走吧!”石破天道:“是,是!”拱手和衆人作別。
範一飛等不住道謝,直送出鎮外。各人想再清教石破天的師承門派,但見丁珰不住向石破天使眼色,顯是不願旁人多所打擾,只得說道:“石少俠大恩大德,此生難報,日後但有所命,我關東衆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破天記起母親教過他的對答,便道:“大家是武林一脈,義當互助。各位再這般客氣,倒令小可汗顏了。今日結成了朋友,小可實不勝之喜。”
範一飛等承他救了性命,本已十分感激,見他年紀輕輕,武功高強,偏生又如此謙和,更加欽佩,也不願就此和他分手。
丁珰聽他談吐得體,芳心竊喜:“誰說我那石郎是白癡?他武功已強過了四爺爺,只怕比爺爺也已高了些,連腦筋也越來越清楚了。”心中高興,臉上登時露出笑靥。她雖臉上煤灰塗得一塌糊塗,但衆人留心細看之下,都瞧出是個明豔少女,只頭戴破氈帽,穿着一件胸前油膩如鏡的市儈直裰,人人不免暗暗好笑。
高三娘子伸手挽住了她手臂,笑道:“這樣一個美貌的店小二,耳上又戴了一副明珠耳環。江南果然是繁華風雅之地,連店小二也跟我們關東的大不相同。”衆人聽了,無不哈哈大笑。丁珰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适才一見四爺爺,便慌了手腳,忙着改裝,卻忘了除下耳環。”
高三娘子見數百名鎮上百姓遠遠站着觀看,不敢過來,知道剛才這一場惡戰鬥得甚兇,丁不四又殺了兩名鎮人,當地百姓定當自己這幹人是打家劫舍的綠林豪客了,說道:“此地不可久留,咱們也都走吧。”向丁珰道:“小妹子,你這一改裝,只怕将裏衣也弄髒了,我帶的替換衣服甚多,你若不嫌棄,咱們就找家客店,你洗個澡,換上幾件。小妹子,像你這樣的江南小美人兒,老姊姊可從米沒見過,你改了女裝之後,這副畫兒上美女般的相貌,老姊姊真想瞧瞧,日後回到關東,也好向沒見過世面的親戚朋友們誇誇口。”高三娘子這般甜嘴蜜舌的稱贊,丁珰聽在耳中,實是說不出的受用,抿了嘴笑了笑,道:“我不會打扮,姊姊你可別笑話我。”
高三娘子聽她這麽說,知已允諾,左手一揮,道:“大夥兒走吧!”衆人轟然答應,牽過馬來,先請石破天和丁珰上馬,然後各人紛紛上馬,帶了那兩個關東弟子的屍體,疾馳出鎮。這一行人論年紀和武功,均以範一飛居首,但此次來到中原,一應使費都由萬馬莊出資,高三娘子生性豪闊,使錢如流水一般,便成了這行人的首領。
各人所乘的都是遼東健馬,頃刻間便馳出數十裏。石破天悄悄問丁珰道:“這是去松江府的道路麽?”丁珰笑着點點頭。其實松江府是在東南,各人卻是馳向西北,和石清夫婦越離越遠了。
傍晚時分,到得一城市常熟,衆人徑投當地最大的客店。那死了的兩名漢子都是快刀門的,呂正平自和群弟子去料理喪事,拜祭後火化了,收了骨灰。
高三娘子卻在房中助丁珰改換女裝。她見丁珰雖作少婦裝束,但體态舉止,卻顯是個黃花閨女,不由暗暗納罕。
當晚關東群豪在客店中殺豬屠羊,大張筵席,推石破天坐了首席。丁珰不願述說丁不四和自己的幹連,每當高三娘子和範一飛兜圈子探詢石破天和她的師承門派之時,總支吾以應。群豪見他們不肯說,也就不敢多問。
高三娘子見石破天和丁珰神情親密,丁珰向他凝睇之時,更含情脈脈,心想:“恩公和這小妹子多半是私奔離家的一對小情人,我們可不能不識趣,阻了他倆的好事。”
範一飛等在關東素來氣焰不可一世,這次來到中原,與丁不四一戰,險些兒鬧了個全軍覆沒,心中均感老大不是味兒,呂正平死了兩個得力門人,更加心中郁郁,但在石破天、丁珰面前,只得強打精神,吃了個酒醉飯飽。
筵席散後,高三娘子向範一飛使個眼色,二人分別挽着丁珰和石破天的手臂,送入一間店房。範一《一笑退開。高三娘子笑道:“恩公,你說咱們這個新娘子美不美?”
石破天紅着臉向丁珰瞧了一眼,只見她滿臉紅暈,眼波欲流,不由得心中怦地一跳。兩人同時轉開了頭,各自退後兩步,倚牆而立。
高三娘子咯咯笑道:“兩位今晚洞房花燭,卻怕醜麽?這般離得遠遠的,是不是相敬如賓?”左手去關房門,右手一揮,嗤的一聲響,一柄飛刀飛出,将一支點得明晃晃的蠟燭斬去了半截。那飛刀餘勢不衰,破窗而出,房中已黑漆一團。高三娘子笑道:“恭祝兩位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石破天和丁珰臉上發燒,心中情意蕩漾。突然之間,石破天又想起了阿繡:“阿繡見到我此刻這副情景,定要生氣,只怕她從此不肯做我老婆了。那怎麽辦?”
忽聽得院子中一個男子聲音喝道:“是英雄好漢,咱們就明刀明槍地來打上一架,偷偷地放一柄飛刀,算是什麽狗熊?”
丁珰“嘤”的一聲,奔到石破天身前,兩人四手相握,都忍不住暗暗好笑:“高三娘子這一刀是給咱們滅燭,卻叫人誤會了。”石破天開門待欲分說,只覺一只溫軟嫩滑的手掌按上了自己嘴巴。
只聽院子中那人繼續罵道:“這飛刀險狠毒辣,多半還是關東那不要臉的姓高賤人所使。聽說遼東有個什麽千狗莊、萬馬莊,姓高的寡婦學不好武功,就用這種飛刀暗算人。咱們中原的江湖同道,還真沒這麽差勁的暗器。”
高三娘子這一刀給人誤會了,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得他罵幾句算了,哪知他竟然罵到自己頭上來,心想:“不知他是認得我的飛刀呢,還是只不過随口說說?”
只聽那人越罵越起勁:“關東地方窮得到了家,胡匪馬賊到處都是,他媽的有個叫什麽慢刀門的,刀子使得不快,就專用蒙汗藥害人。還有個什麽叫青蛇門的,拿幾條毒蛇兒沿門讨飯。又有個姓範的叫什麽‘遼東小麻雀’,使兩橛掏糞短棍兒,真叫人笑歪了嘴。”
聽這人這般大聲叫嚷,關東群豪無不變色,自知此人是沖着自己這夥人而來。
呂正平手提紫金刀,沖進院子,只見一個矮小的漢子指手畫腳地正罵得高興。呂正平喝道:“朋友,你在這裏胡言亂語,是何用意?”那人道:“有什麽用意?老子一見到關東的扁腦殼,心中就生氣,就想一個個都砍将下來,挂在梁上。”
呂正平道:“很好,扁腦殼在這裏,你來砍吧!”身形一晃,已欺到他的身側,橫過紫金刀,一刀揮出,登時将他攔腰斬為兩截,匕半截飛出丈餘,滿院子都是鮮血。
這時範一飛、風良、高三娘子等都已站在院子中觀看,不論這矮小漢子使出如何神奇的武功,甚至将呂正平斬為兩截,各人的驚訝都沒如此之甚。呂正平更驚得呆了。這漢子大言炎炎,将關東四大門派的武功說得一錢不值,身上就算沒驚人藝業,至少也能和呂正平拆上幾招,哪想得到竟絲毫不會武功。
群豪正在面面相觑之際,忽聽得屋頂有人冷冷地道:“好功夫啊好功夫,關東快刀門呂大俠,一刀将一個端茶送飯的店小二斬為兩截!”群豪仰頭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一人身穿灰袍,雙手叉腰,站在屋頂。群豪立時省悟,呂正平所殺的乃這家客店中的店小二,他定是受了此人銀子,到院子中來胡罵一番,豈知竟爾送了性命。
高三娘子右手揮處,嗤嗤聲響,三柄飛刀勢挾勁風,向他射去。
那人左手抄處,抓住了一柄飛刀的刀柄,跟着向左一躍,避開了餘下兩柄,長笑說道:“關東四大門派大駕光臨,咱們在鎮北十二裏的松林相會,倘若不願來,也就罷了!”不等範一飛等回答,一躍落屋,飛奔而去。
高三娘子問道:“去不去?”範一飛道:“不管對方是誰,既來叫了陣,咱們非得赴約不可。”高三娘子道:“不錯,總不叫咱們把關東武林的臉丢得幹幹淨淨。”
她走到石破天窗下,朗聲說道:“石恩公、小妹子,我們跟人家定了約會,須得先行一步,明日在前面鎮上再一同喝酒吧。”她頓了一頓,不聽石破天回答,又道:“此處鬧出了人命,不免有些麻煩,兩位也請及早動身為是,免受無謂牽累。”她并不邀石丁二人同去赴約,心想日間惡戰丁不四,石破天救了他四人性命,倘再邀他同去,變成求他保護一般,顯得關東四派太也膿包了。
這時客店中發現店小二被殺,已然大呼小叫,亂成一團。有的叫嚷:“強盜殺了人哪,救命,救命!”有的叫道:“快去報官!”有的低聲道:“別做聲,強盜還沒走!”
石破天低聲問道:“怎麽辦?”丁珰嘆了口氣,道:“反正這裏是不能住了,跟在他們後面去瞧瞧熱鬧吧。”石破天道:“卻不知對方是誰,會不會是你四爺爺?”丁珰道:“我也不知。咱二人可別露面,說不定是我爺爺。”石破天“啊”的一聲,驚道:“那可糟糕,我……我還是不去了。”丁珰道:“傻子,倘若是我爺爺,咱們不會溜嗎?你現下武功這麽強,爺爺也殺不了你啦。他是聰明白癡,你不是白癡,你是聰明天哥。”
說話之間,馬蹄聲響,關東群豪陸續出店。只聽高三娘子大聲道:“這裏二百一十兩銀子,十兩是房飯錢,二百兩是那店小二的喪葬和安家費用。殺人的是山東響馬王大虎,可別連累了旁人。”
石破天低聲問道:“怎麽出了個山東響馬王大虎?”丁珰道:“那是假的。報起官來,有個推搪就是了。”
兩人出了店門,只見門前馬樁上系着兩匹坐騎,料想是關東群豪留給他們的,當即上馬,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