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人個個死于非命,只餘下老弱婦孺不殺。镖局大門上,赫然便钌着那兩塊銅牌,還有一張大字書寫的告示,聲稱刁老镖頭一年之前假冒盜賊殺害保家,吞沒五十萬镖銀的劣跡,又說一幹镖師、趟子手均有參與惡行,因此予以‘罰惡’,此事也不知真假。後來崆峒派由旭山道長的師弟清空道長接任掌門,他要報師兄之仇,便自行找到那一胖一瘦兩個少年,讨了銅牌,到俠客島去喝臘八粥,可是一去之後,始終就沒回來,多半是仇沒報成,反将性命送在俠客島了。”
石破天嘆口氣,道:“我最先看到兩塊銅牌,是在飛魚幫死屍船的艙門上,想不到……想不到這竟是閻羅王送來的請客帖子。”
石清道:“這件事一傳開,大夥兒便想去請少林派掌門人妙谛大師領頭對付。哪知到得少林寺,寺中僧人說道方丈大師出外雲游未歸,言語支吾,說來不盡不實。大夥兒便去武當山,找武當派掌門愚茶道長,不料真武觀的道人個個愁眉苦臉,也說掌門人出觀去了。衆人一琢磨,料想這兩位當世武林中頂兒尖兒的高人忽然同時失蹤,若不是中了俠客島使者的毒手,便是躲了起來避禍。當下由五臺山善本長老和昆侖派苦柏道長共問出面,邀請武林中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商議對付之策,同時偵騎四出,探查這兩個使者的下落。但這兩個使者神出鬼沒,對方有備之時,到處找不到他二人蹤影,一旦戒備稍疏,便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傳遞這兩塊拘魂牌。這二人又善于用毒,善本長老和苦柏道人接到銅牌後立即毀去,當時也沒什麽,隔了刀餘,卻先後染上惡疾而死。衆人事後思量,才想到善本長老和苦柏道人武功太高,賞善罰惡二使自知單憑武功鬥他們不過,更動搖不了五臺、昆侖這兩個大派,便在銅牌上下了劇毒,善本長老和苦柏道長沾手後劇毒上身,終于毒發身死。”
石破天只聽得毛骨悚然,道:“我那張三、李四兩位義兄,難道竟是……竟是這等狠毒之人?他們和這許多門派幫會為難,到底是為了什麽?”
石清搖頭道:“三十年來,這件大事始終無人索解得透。少林派妙谛方丈、武當派愚茶道長失蹤,事隔多年後終于消息先後洩漏,這兩位高手果然是給俠客島強請去的。在少林寺外曾激鬥了七日七夜,武當山上卻沒動手,多半愚茶道長一拔劍便即失手。這一僧一道,武功之高,江湖上罕有匹敵,再加上崆峒旭山道人、渝州刁老镖頭、五臺派善本大師、昆侖派苦柏道人四位先後遭了毒手,其餘武林人物自忖武功跟這六大高手差得甚遠,待得再接到那銅牌請柬,便有人答允去喝臘八粥。兩個使者說道:閣下惠允光臨俠客島,實不勝榮幸,某月某日請在某地相候,屆時有人來迎接上船。’這一年中,遭他二人明打暗襲、行刺下毒而害死的掌門人、幫會幫主,已有一十四人,此外有三十七人應邀赴宴。可是三十七人一去無蹤,三十年。來更沒半點消息。”
石破天道:“俠客島在南海什麽地方?何不邀集人手,去救那三十七人出來?”
石清道:“這俠客島三字,問遍了老于航海的舵工海師,竟沒一人聽見過,看來多半并無此島,不過是那兩個少年信口胡謅。如此一年又一年的過去,除了那數十家身受其禍的子弟親人,大家也就漸漸淡忘了。不料過得十年,這兩塊銅牌請柬又再出現。
“這時那兩名使者武功已然大進,只在十餘天之內,便将不肯赴宴的三個門派、兩個大幫,上下數百人丁殺得幹幹淨淨。江湖上自是群相聳動,于是由峨嵋派的三長老出面,邀集三十餘名高手,埋伏在河南紅槍會總舵之中,靜候這兩名兇手到來。哪知這兩名使者竟便避開了紅槍會,甚至不踏進河南省境,銅牌卻仍到處分送。只要接到銅牌的首腦答應赴會,他這門派幫會便太平無事,否則不論如何防備周密,總是先後遭了毒手。
“那一年黑龍幫的沙幫主也接到了銅牌,他當時一口答應,暗中卻将上船的時間地點通知了紅槍會。那三十餘名高手屆時趕往,不知如何走漏了風聲,到時候竟然沒人迎接。
“衆人守候數日,卻一個接一個的中毒而死。餘人害怕起來,登時一哄而散,還沒回到家中,道上便已聽得訊息,這些人不是途中遭害,便是全幫已遭人誅火。這一來,誰也不敢抗拒,接到銅牌,便即依命前往。這一年中共有四十八人乘船前赴俠客島,卻也都一去無蹤,從此更沒半點音訊。那真是武林中的浩劫,思之可怖可嘆!”
石破天欲待不信,但飛魚幫幫衆死屍盈船,鐵叉會會衆盡數就殲,自己卻親眼目睹,而誅滅鐵叉會會衆之時,自己無意中還做了張三、李四二人幫兇,想來兀自不寒而栗。
石清又道:“十年之前,江西無極門首先接到銅牌請柬。早一年之前,各大門派幫會的首腦已經商議定當,大夥兒抱着‘不人虎穴,焉得虎子’的打算,決意到俠客島上去瞧個究竟,人人齊心合力,好歹也要除去這武林中的公敵。是以這一年中銅牌所到之處,竟沒傷到一條人命,共有五十三人接到請柬,便有五十三人赴會。這五十三位英雄好漢有的武功卓絕,有的智謀過人,可是一去之後,卻又無影無蹤,從此沒了音訊。俠客島這般為禍江湖,令得武林中的精英為之一空。普天下武人竟是束手無策,只有十年一度地聽仟宰割。我上清觀深自隐晦,從來不在江湖招搖,你爹爹媽媽武功出自上清觀,在外行道,卻只用玄素莊的名頭。你衆位師伯、師叔武功雖高,但極少與人動手,旁人只道上清觀中只是一批修真養性、不會武功的道人罷了……”
石破天問道:“那是怕了俠客島嗎?”
石清臉上掠過一絲尴尬之色,略一遲疑,道:“衆位師伯師叔都是與世無争、出家清修的道士,原本也不慕這武林的虛名。但若說是怕了俠客島,那也不錯。武林之中,任你是多麽人多勢衆,武藝高強的大派大幫,一提起‘俠客島’三字,又有誰不眉頭深皺?想不到上清觀如此韬光養晦,仍然難逃這一劫。”說着長嘆一聲。
石破天又問:“爹爹媽媽要共做上清觀的掌門,想去探查俠客島的虛實。過去那三批大有本領之人沒一個能回來,這件事只怕難辦得很吧?”石清道:“難當然是極難。但我們素以扶危解困為己任,何況事情臨到自己師門,豈有袖手之理?我和你娘都想,難道老天爺當真這般沒眼,任由惡人橫行?你爹娘的武功,比之妙谛、愚茶那些一高人,當然頗有不及,但自來邪不勝正,也說不定老天爺要假手于你爹娘,将誅滅俠客島的關鍵洩露出來。”
他說到這裏,與妻子對望了一眼,兩人均想:“我們所以甘願舍命去幹這件大事,其實都是為了你。你奸邪淫佚,犯上欺師,實已不容于武林,我夫妻亦已無面目見江湖朋友。我二人上俠客島去,如所謀不成,自是送了性命,倘能為武林問道立一大功,人人便能見諒,不再追究你的罪愆。”但這番為子拼命的苦心,卻也不必對石破天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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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沉吟半晌,忽道:“張三、李四我那兩個義兄,就是俠客島派出來分送銅牌的使者?”石清道:“确然無疑。”石破天道:“他們既是惡人,為什麽肯和我結拜為兄弟?”石清啞然失笑,道:“當時你呆頭呆腦的一番言語,纏得他們無可推托。何況他們發的都是假誓,當不得真的。”石破天奇道:“怎麽是假誓?”石清道:“張三、李四本是假名,他們說我張三如何如何,我李四怎樣怎樣,名字都是假的,自然不論說什麽都是假的了。”石破天道:“原來如此!”想起兩個義兄竟會相欺,不禁愀然不樂;但想爹爹所料未必真是如此,說不定他們真的便叫張三、李四呢,說道:“下次見到他們,倒要問個清楚。”
闵柔一直默不作聲,這時忙插嘴道:“玉兒,下次再見到這二人可千萬要小心了。這二人殺人不眨眼,明鬥不勝,就行暗算,偷襲不得,便使毒藥,實是兇狠陰毒到了極處。”
石清道:“玉兒,你要記住娘的話。別說你如此忠厚老實,就是比你機靈百倍之人,遇上了這兩個使者也難逃毒手。說到防範,那是防不勝防的。下次一見到他二人,立刻便使殺招,先下手為強,縱使只殺得一人,那也為武林中除去一個大害,造無窮之福。”石破天遲疑道:“我們是拜把子兄弟,他們是我大哥、二哥,可殺不得的。”
石清嘆了口氣,回思兒子與張三、李四結義,以及在鐵叉會巾的經歷,只覺他輕生重義,實是豪傑行徑,又想他對義兄重情重義,頗合俠義之道,雖然用在張三、李四身上,未免迂腐,但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正是英雄本色,若非如此,不免是無恥小人了,便微笑點頭,意示贊許。
闵柔笑道:“師哥,連你也說玉兒忠厚老實。咱們的孩兒當真變乖了,是不是?”
石清點了點頭,道:“他确是變得忠厚老實了,正因如此,便有人利用他來擋災解難。玉兒,你可知長樂幫群雄奉你為幫主,到底是什麽用意?”
石破天原非蠢笨,只幼時和母親僻處荒山,少年時又和謝煙客共居于摩天崖,兩人均極少和他說話,是以于世務人情一竅不通。此刻聽石清一番講述,登時省悟,失聲道:“他們奉我為幫主,莫非……莫非是要我做替死鬼?”
石清嘆了口氣,道:“本來嘛,真相尚未大明之前,無憑無據,原不該以小人之心,妄自度測江湖上的英雄好漢。但若非如此,長樂幫中英冰濟濟,怎能奉你這不通世務的少年為幫主?推想起來,長樂幫近年好生興旺,幫中首腦算來俠客島的銅牌請柬又屆重現之期,這一次長樂幫定會接到請柬,他們事先便物色好一個和他們無甚淵源之人來做幫主,事到臨頭之際,便由這個人來擋過這一劫。”
石破天心下茫然,實難相信人心竟如此險惡。但父親的推想合情合理,卻不由得不信。
闵柔也道:“孩子,長樂幫在江湖上名聲甚壞,雖非無惡不作,但行兇傷人,恃強搶劫之事,着實做了不少,尤其不禁淫戒,更為武林中所不齒。幫中的舵主香主大多不是好人,他們安排了一個圈套給你鑽,那半點也不稀奇。”
石清“哼”了一聲,道:“要找個外人來做幫主,玉兒原是挺合适的人選。他忘了往事,于江湖上的風波險惡又渾渾噩噩,全然不解。不過他們萬萬沒料想到,這個小幫主竟是玄素莊石清、闵柔的兒子。這個如意算盤,打起來也未必如意得很呢。”說到這裏,手按劍柄,遙望東方,那正是長樂幫總舵的所在。
闵柔道:“咱們既識穿了他們的奸謀,那就不用擔心,好在玉兒尚未接到銅牌請柬。師哥,眼下該當怎麽辦?”石清微一沉吟,道:“咱三人自須到長樂幫去,将這件事揭穿了。這些人老羞成怒,難免動武,咱三人寡不敵衆;再則也得有幾位武林中知名之士在旁做個見證,以免他們曰後再對玉兒糾纏不清。”闵柔道:“江南松江府銀戟楊光楊大哥交游廣闊,又是咱們至交,不妨由他出面,廣邀同道,同到長樂幫去拜山。”石清喜道:“此計大佳。江南一帶武林朋友,總還得買我夫妻這個小小面子。”
他夫婦在武林中人緣極好,二十年來仗義疏財,扶難解困,只有他夫婦去幫人家的忙,從來不求人做過什麽事,一旦需人相助,自必登高一呼,從者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