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
灏。
“我想,再留一下。”
“随便你。”阿澤轉身準備走,又想起什麽回過頭來,“小心點。別毒還戒掉,就被她弄死了!”然後就留下一聲冷笑,揚長而去。
他最後那句話是在取笑自己嗎?
梓灏還站在那裏。
“你……叫……”李醫生終于想起了他。
“鐘梓灏。李醫生,我還能進去嗎?”
還要進去!這個鐘梓灏對譚西的病是有好處,可是剛才那樣的情況也太危險了。
“鐘先生,小西她現在也醒不了。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你臉色很差,餐廳在那邊。”李醫生朝前面指了指。
他一說,梓灏還真是餓了,坐了大半天的車,又在裏面呆了不知多久,現在感覺有什麽鈍器正在磨着胃壁。
“謝謝,那我先去……”
李醫生點點頭,再次确認門鎖好了,順着走廊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屏幕上譚西還沒有醒,阿澤把她朝向了攝像頭,這次可以看到她的臉了。
☆、譚西
梓灏吃完飯,熱心的李醫生幫他找了個臨時宿舍暫時住下。療養院不像醫院,倒是不會人滿為患,宿舍也多是空的,設施倒是一應俱全。
梓灏此刻吃飽了,感覺困得要命。這些天基本沒怎麽休息,身上這這衣服也是一股汗臭味,想着譚西沒有這麽快醒,梓灏簡單沖了個涼,就倒頭呼呼大睡了。
梓灏的行李被阿澤丢在了李醫生辦公室,這會李醫生已經讓人送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梓灏找了件幹淨的白背心套上,就匆匆出來了。
這一覺睡得特別沉,都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譚西怎麽樣了。
李醫生正邊吃面邊盯着屏幕,譚西還沒有醒。梓灏看一眼,已經淩晨一點了!
“你醒啦。”李醫生招呼梓灏坐下,繼續扒着杯面。
李醫生告訴梓灏,譚西之前又發作了一次,力氣還特別大。他和另外三人一起才勉強把她按住,打了鎮靜劑又睡着了。
今晚李醫生會一直在這觀察譚西的情況,明天開始還要給藥,并嘗試給她進食。
梓灏眼睛一直盯着屏幕,譚西,到底你現在在經歷着什麽呢?
“她這樣就能自然戒毒嗎?”
“好的情況是,不過鎮靜劑副作用也很大,我今晚都會在這看着,以防有什麽突發情況。”
“哦。”梓灏在李醫生旁邊坐下。
“你,和小西是……”以小西過往的情況,應該不太可能是情侶,但是他又那麽關心……李醫生還真是覺得特別好奇。
“我和她……”梓灏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是啊,他們算是什麽呢?或者他是什麽呢,那個臣的替身?
最後,梓灏只是說,“她是我們幫主的女兒,我們算是朋友吧。”
“哦。”李醫生大概知道了。原來是單方面的,也是啊,小西這個樣子,應該也是很難再……
兩人轉而盯着屏幕,一時無話。
“其實,小西的情況是比較複雜啦,主要是她過去的經歷……”李醫生想要安慰一下梓灏,“,讓她很難再……”
“能跟我說說嗎?”梓灏把眼神從屏幕上移開,看着李醫生。
“是玄澤把小西送過來的,那個時候她已經出現木僵狀态,不吃不動,對外界沒有反應,甚至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剛好當時我在寫這方面的一篇論文,于是她就成了我的病人。”
李醫生記起自己剛見到譚西的時候,她就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不動,眼睛微微張着,沒有一點神采。玄澤當時告訴自己,譚西一個星期前還是好好的,幾乎是突然就這樣了。
其實也不是好好的,她的情緒一直都不太穩定,玄澤認為讓她發洩一下就好了,怎麽也沒有想到突然就徹底安靜了。
“我給小西西做了各種檢查,測試,确認了症狀。”李醫生繼續說,“嘗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效果。直到有一天,也是很巧啦。院子裏有一臺車子爆了胎,就是那個聲音,小西突然就活過來了。”
“爆胎?”梓灏實在沒有聽過爆胎還可以治病的。
“就是啊,小西一下有了反應,恐懼,狂躁,情緒起伏劇烈。”李醫生笑了笑,“後來,我對她進行了聲音測試,才知道她是把爆胎聲當成了槍聲。”
“槍聲?”槍聲?難道譚西……
“唉,後來我才知道,小西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她……殺了她最愛的人。”
“是那個,臣?!”
“嗯,也難怪,誰能受得了那個打擊啊!”
“……這是怎麽回事?”譚西親手殺了臣!怎麽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細節我也不知道,玄澤什麽也不肯說,這些都是後來阿蓮告訴我的。”
“阿蓮是誰?”
“說到這個就厲害了!”李醫生一下來了精神,這一段一直是他最津津樂道的,“阿蓮也是這裏的一個病人,還是有暴力傾向的殺人犯。但是小西竟然可以讓她安靜地聽她講話,你是沒有那個表情,簡直就是fans啊!”
“呵……”
“更厲害的啊,小西還帶着她一起越獄了。”李醫生繼續一臉興奮,“你進來時有看到門口的鐵絲網嗎,就是他們走了以後才裝的。”
“譚西……”梓灏也笑了,在精神病院都能收手下,越獄?還有什麽是她做不到的。
這個晚上,他聽到了很多關于譚西的事,那些他不曾參與,不曾了解的過去。除了震撼也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形容。譚西啊,到底還有多少,多少等着他去發現,去挖掘。每發現,了解多一分,對這個女人的心疼也就多一分。他開始明白譚西的那些堅強,那些倔強。真希望那些時間自己能在她身邊,她就不用要一個人承擔這些,這些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過沉重了。
梓灏重又盯着屏幕,這個讓人心疼的女人,自己好想能給她依靠。感覺好像那次抱着思妍,那麽想要給她一個承諾。但是好像又不同,好像更強烈,好像更多。
這個闖進自己生活的女人,終于也闖進了自己的心。
☆、再次發作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亮,直到護士小王過來詢問是否給譚西用藥。
譚西現在的情況很複雜,根據李醫生的觀察,精神方面其實還好,主要是毒瘾作怪。要不是李醫生和院長軟磨硬泡了好久,院裏也是不會接收譚西的。
“藥先等一下,先把飯送過去吧,昨天一天都沒吃,她肯定餓壞了。”
“好。”小王推着車子正要走。
李醫生想了想,又攔住了她,“算了,還是我去吧。”說着從車子裏端了一個餐盤。
“我也……”梓灏跟着站了起來。
“走吧,小西也該醒了。”
通過昨晚的接觸,李醫生對梓灏感覺還不錯,雖然只是單方面的,但要比玄澤好多了,玄澤就知道把人丢給他,再不就是隔一段時間打電話來問一下情況。
兩人來到門前,李醫生把餐盤遞給梓灏,自己去開門。
譚西已經醒了,只是背對着監控所以看不到。
“小西,吃飯了。”李醫生貓着腰湊過去,看了一眼譚西,跟着招呼梓灏過來。
李醫生擋板立起來,梓灏把餐盤放到上面。也跟着湊到了譚西面前。
“譚……”梓灏立即改了口,“西,吃飯了。”其實大概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這麽做了,好像是下意識的反應。也許是覺得,現在只有那個人才能幫到譚西吧。
梓灏見譚西沒有反應,把白背心又湊近了些,“西,起來吃飯了。”
譚西眼皮稍稍擡了擡,還是沒有動。
“這……”梓灏轉頭看向李醫生,“她是不是變嚴重了。”這難道就是木僵!
“沒有。大概是鎮靜劑作用還沒完全過去。”
“哦。”
“小西,”李醫生拿起一塊面包遞到譚西前面,“剛出爐的,很香哦,要不要來一塊……”李醫生故意把音調拖長。
其實面包是袋裝的,根本沒有香氣。李醫生偏偏在譚西面前表演得繪聲繪色,感覺就像在哄不肯吃飯的孩子。
譚西的眼皮又往上擡了擡,李醫生乘勝追擊,繼續哄道,“你現在能喝咖啡了吧,我那有現磨的藍山哦。”李醫生看譚西還不說話,于是吸了吸鼻子,“醇香撲鼻,苦中帶酸,哇……”李醫生看一眼譚西,繼續加碼,“你要是肯乖乖吃飯,我就請你喝一杯好不好?”
譚西還是沒有動靜。梓灏在一邊看得一臉疑問。用這哄小孩的方式對待像譚西,真的能有效嗎?
半天,譚西才探出腦袋,小聲地答了句:“這可是你說的!”
“是!”李醫生一臉得意地扶起小西,“來來來,都吃了,餓壞了吧。”
譚西還真的拿起面包啃了起來,這些天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這會食物一下肚,還真是餓了。
“慢點吃,喝點牛奶。”
梓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居然!那個冷靜,防備,不示弱于人前的譚西此刻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讓李醫生哄着,狼吞虎咽地吃着飯!這樣的乖巧溫順,人畜無害。
很快譚西就把餐盤裏的全吃完了。李醫生的成果顯著。
“夠不夠,不夠還有。”
譚西咽下最後一口,偏着頭問,“咖啡呢?”
“有,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煮。”李醫生收起餐盤,示意梓灏留下,自己關上門走了。
梓灏這下甚至都有些感激李醫生了。
譚西現在狀态很好,補充了食物好像令精神也好了不少。
梓灏把擋板撤掉,慢慢坐到譚西身旁。發現譚西也正看着他,卻完全看不出有怎樣的情緒。
半天,梓灏才憋出一句話,“吃飽了嗎?”
譚西眨了眨眼睛,“你呢?”
“什麽?”
“你吃了嗎?”
“吃……吃了。”昨天吃了。
“哦。”
“要躺下嗎?”
譚西搖搖頭。
“在等咖啡?”
“呵……”譚西竟然笑了。食物令她清醒過來,她現在的狀态根本不可能沾□□或者酒精之類的東西。那個臭李琅,大概會端一杯可樂來蒙混過關。譚西笑自己,居然因為一杯咖啡就上了他的當。
“笑什麽?”
“阿澤走了嗎?”譚西沒回答。
“他去給你找,藥了。”
“哦。”果然是阿澤會做的事。
“你覺得怎麽樣?”梓灏小心翼翼地問。
“不知道。”譚西有些無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正常可以維持多久,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發作。
“……”梓灏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兩人就這樣對坐着,譚西繼續盯着天花板,梓灏則看着譚西。
這些天他看到的,從李醫生那了解的,還有剛才,這些零碎的紙片,卻好像怎麽也拼不出一個完整的譚西,卻知道的多就越缺乏。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到底還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梓灏看得入了神,恍惚間聽到譚西在喊:“快出去!”
“譚西?”梓灏定了定神,卻見譚西已經赤腳跳下了床,朝着門口沖去。大門緊鎖,譚西拼命撞上去,又被門上的泡沫彈了回來。
“譚西!”梓灏沖過來抱住譚西。
“走開,走開!”譚西拼命掙脫,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身上的反應開始越來越強烈,“啊……”
“譚西!”
“快把她按住!”李醫生打開門沖了進來,手裏是準備好的鎮靜劑。
“譚西!”梓灏死死抱住,卻被譚西撕扯到了地上,梓灏只得反身把譚西按在地上,用身體死死壓住。
譚西無法動彈,可是發作的毒瘾還是讓她發了狠,一口咬在了梓灏的肩上。
“啊……”梓灏一聲悶哼,咬着牙死死按住譚西的手,直到李醫生把鎮靜劑打了進去。
身下的人慢慢松口,失去抵抗,沉沉地再次睡了過去。
“譚西……”梓灏捂着肩膀坐在地上。
“過一會就好了,”李醫生把譚西抱回床上,又過來扶起梓灏,“我們出去吧。”
梓灏看向譚西,又安靜了,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讓人懷疑和剛才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走吧。”
李醫生關上門,把梓灏領回自己辦公室。唉!他這身上,到處是譚西的傑作啊。脖子上的痕跡還沒退,肩膀上又多了個血牙印。
“我先給你處理一下吧。”
梓灏卻像是沒有聽到,現在桌子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
“唉!”李醫生只得把藥箱拿過來,讓梓灏坐下,簡單地處理一下。這譚西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啊,咬成這樣!
“這小西下手也太重了!”李醫生嘆了口氣,“看來這個鎮靜劑效果不好啊,本想着讓她自然脫毒的,看樣子毒瘾沒有得不到緩解。而且這鎮靜劑也不能多打,也不知這□□什麽時候能送來……”
梓灏的臉更沉了。
“你可不能再進去了!”李醫生特地加重了語氣。
“我知道了。”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想留在這。”
“你還是去吃點東西睡一下吧,小西現在也不會醒。”
“那好吧。”
梓灏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就回了宿舍,頭特別沉,一頭栽到床上就睡了過去。
☆、無藥脫毒
譚西醒了,仰躺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眼睛很久也不眨一下。鎮靜劑的效果還沒有過,她只能安靜,安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絕望,沒有感受,腦子裏一片空白。記憶,過往都不再清晰,就像是一條最簡單的蠕蟲,不會思考,沒有感情。沒有什麽是重要的,呼吸只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
譚西吃力地眨了一下眼,這已經是她現在能進行的最大舉動。她現在的無法動彈好像是在為一會發作積蓄力氣,然後再一下把它耗盡。
這是個惡性循環,譚西開始感覺自己的頭疼得要命,汗水已經把頭發浸濕了,渾身都很難受。
譚西突然起身沖進洗手間,趴在馬桶上一陣幹嘔,肚裏的食物早已消化,只能嘔出一些酸水,胃裏難受的情況一點也沒有得到緩解,還變本加厲地涕淚橫流。
這不是發作,是鎮靜劑的副作用?!
譚西又一陣幹嘔,感覺連膽汁也要吐出來了。腦袋裏和胃裏像是有人用鈍刀一下下地磨着,生生地疼。
“小西……”李醫生看到譚西不見了,趕緊趕了過來。“你沒事吧?”
李醫生把譚西扶出來,放回床上。譚西已經面如金紙。
“小西,還難受嗎?”李醫生摸着譚西的額,“想不想吃點東西。”
“這是副作用嗎?”譚西艱難地看着他。
“……”每個人的體制不一樣,加上譚西精神本來就不穩定,會有怎樣的副作用還真的說不準。
“鐘梓灏呢?”譚西見他不說話,也沒有繼續追問。
“哦,他去休息了。”
“他的傷……怎麽樣?”譚西知道自己那一下咬得有多狠。
“呃……還好啦。”
“我還有多久會發作?”
“這個……”李醫生也不知道,鎮靜劑的作用好像在減弱,譚西的毒瘾也沒有得到很好的抑制,“不過,玄澤去找□□了,應該很快……”
“把我綁起來吧。”譚西閉上了眼。
“什麽?”李醫生以為自己聽錯。
“戒毒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麽都不用,不是嗎?”自己以前也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玄澤已經……”
“在那之前,先把我綁起來。”
“小西……”
李醫生見譚西不再說話,他知道譚西能對自己多狠,也只好說,“好吧。”
李醫生安排給譚西穿上了束縛衣,譚西兩邊腳腕上綁上了約束帶。
整個過程譚西都沒有動作,任由他們擺弄,只有最後雙腳被綁住的時候,好像是下意識地踢了一小下。
李醫生吃完飯回來梓灏已經守在那裏了,一見到李醫生就迎了上來。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把譚西綁起來?”
“這是小西自己要求的。”
“什麽?她要求的!”
“是啊。小西要求無藥物脫毒。”李醫生也很無奈,小西目前的狀态還算穩定,但是幹戒實在太痛苦,也不知道……
“以她現在的狀況可能嗎?”
“別人不知道,小西的話……”
“……”怎麽忘了,這個李醫生可是譚西的擁趸啊.
“其實現在鎮靜劑已經出現副作用了。要不先看看情況吧,實在不行再想辦法。”
“唉!”梓灏嘆一口氣,重又坐回屏幕前。
唉!李醫生搖了搖頭。
大概晚上七點半的時候,譚西開始出現症狀,全身開始無法抑制地抽搐敲了,因為被束縛着,只能不停地掙紮扭動。很快,束縛帶的地方就被勒出了血紅的印記。而且,扭動的幅度開始不斷加大。
“唔……唔……”譚西嘴裏發出斷斷續續地□□,直到,一聲尖叫,幾乎透過屏幕刺穿梓灏的心。
“鎮靜劑,快!給她打鎮靜劑!”
“鎮靜劑已經有副作用了……”李醫生看一眼梓灏,“再看一下吧。”
譚西……梓灏攥緊了拳頭,這一刻,自己是這麽沒用,就這麽看着,什麽也做不了!
梓灏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頻率幾乎和譚西的抽搐産生共鳴。
“啊……啊……”屏幕那頭持續傳來譚西的叫喊。
譚西的面部近乎扭曲,頭上的汗水已将頭發打濕,壓抑太久的毒瘾好似來了一次總爆發,排山倒海就要将譚西吞噬。只是這次,譚西沒有辦法讓自己昏過去。她拼命想滾下床,雙腳卻被綁在兩側,根本辦不到!
噬咬的痛感逐漸變成刀割的鈍痛,整個腦袋就像要爆炸了。全身像着了火一樣炙熱,自己是不是下到了十八層地獄,正被丢在油鍋裏炸幹。身上每一寸都難受到想要幹脆切下來丢掉,這個時候,只希望有誰能給心口上來一刀。
不知是不是幻覺,譚西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當年的那個房間,吃光了所有的食物和水,額上的傷口裂開開始流血,流到嘴裏竟然特別腥甜。自己抹掉頭上的血,送到嘴邊舔舐……終于,拿起了那把槍,扣下扳機,砰!
“呃……”譚西整個人像是中槍一般地彈了起來,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好像所有感覺都消失了,譚西停止了抽動,只有眼角還在不停地滲着眼淚。
自己挺過來了?竟然挺過來了,為什麽還不死!下一次,什麽時候來。
意識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凍結,反而格外清晰。
白背心……臣?臣!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臣,本來只是自己的目标,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孤兒院裏最照顧自己的大哥哥,他把自己接回玄門,細心呵護。這麽多年,從來也沒有被人如此溫柔地對待過,感覺始終都是一場夢。那麽多的厄運,曲折,終于都值得了。
譚西閉上眼,終于笑了出來。
她笑了,譚西竟然笑了。
梓灏和李醫生在屏幕那頭看得也是一頭霧水。
“這是什麽反應!?”
“……”李醫生把手一攤,他也不知道。
“能……能去看看嗎?”
“也好。”李醫生去食堂拿了袋熱牛奶和一個雞蛋。和梓灏一起進到譚西的房裏。
譚西臉色白得慘過頭頂的日光燈,全身被汗水浸濕,沒法動彈,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你先在這等一下。”李醫生徑直走到床前,譚西整張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李醫生伸手探譚西的額,觸手冰涼,在摸摸兩頰,也是一樣的冰冷,可想而知剛才譚西經歷過怎樣的煎熬。
“怎麽樣?”梓灏湊上來。
“……”李醫生搖了搖頭,“應該是過了。”
李醫生輕輕解開譚西的束縛,發現譚西的衣服已經全被汗水打濕了。解開腳部的束縛帶,輕輕地按摩了一下譚西的腳踝,引導譚西活動一下雙腳,避免麻痹。
譚西的手臂、腳踝都因為掙紮而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血印。
李醫生皺了皺眉,轉頭對着梓灏,“鐘先生,麻煩你我護士辦公室讓小王拿一套幹淨的衣服過來。”
“好。”
“小西,你真是太厲害了!”李醫生輕輕扶着譚西的肩讓她做起來,盡量幫她活動一下,“你挺過來了!”李醫生輕輕地幫譚西擦汗。
譚西眼皮一擡,算是回答。挺過來了,是啊!
“鐘先生去給拿衣服了,換了衣服吃點東西好不好。”李醫生一面說手上一面按摩着譚西手上的關節。
“你是不是想到什麽開心的了?”李醫生瞥一眼譚西,試探地問,“我看到你在笑耶。”
開心?笑……剛才……譚西輕輕地晃了晃頭。剛好梓灏帶着小王走進來,譚西的眼神好像有了一點神采。
“白……背心……”
“什麽?”聲音幾不可聞,李醫生怕自己聽錯。白背心?但是看到梓灏走進來,好像又明白了什麽。
“小西,先去換衣服好不好?”
譚西任由他們把自己扶到衛生間門口,又由小王攙着進去。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梓灏在門口聽到李醫生好像在問譚西什麽笑的,大概是在問她之前笑什麽吧。
“我問她是不是想到什麽開心的才會笑。”
“她……她怎麽說?”
“白背心。”
白背心!梓灏眼神一下就暗了下來,低頭盯着自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還好,她對你的白背心有反應也是好事……”李醫生大概也明白了,想安慰一下梓灏,結果聲音越來越細。
“好事?”
“對啊,她有反應說不定可以引導呢。”之前譚西決定要綁起來大概也是怕再不受控制傷害他吧。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事,但是這個人對她應該是有幫助的,她這個時候,其實很需要有人支持開導的。
“那我可以做什麽?”梓灏的眼睛終于有了一點神采。
“可以多和她說說話,給她一點支持啊。”
“好。”梓灏重重地點點頭。
“好了。”小王扶着譚西出來,兩人趕忙過去扶她。
小王收拾好髒衣服出去了,李醫生把譚西扶到床上靠牆坐下,又開始像哄小孩一樣放輕聲音,“小西,吃東西咯。”
“咖啡呢?”譚西虛弱地看一眼他。
“呃……”李醫生愣了一下,還好!“那你要可樂還是糖漿?”
“哼!”譚西鼻子一哼,還是乖乖接過李醫生手裏的牛奶。
“我先走了,”李醫生看差不多了,就站起來,“你陪她在這,要看她吃完哦。”
“好。”
“等等。”譚西拉住李醫生,“多久會再發作?”
“放心啦,能維持一陣的,我會一直看着的。你們慢慢……”李醫生把梓灏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她這會情緒比較穩定,你可以和她說說話,說點高興的,不要刺激她的情緒。”
“嗯。”
“小西,一會給你拿糖漿來哦。”李醫生和譚西說完,轉身鎖門出去.
☆、心痛繼續
譚西安靜地在那裏喝着牛奶,梓灏給譚西剝蛋殼,剝好後遞到譚西嘴邊。譚西接過來,看了一眼梓灏。
“你的傷……”
“沒事。”
“如果我再發作,你就像阿澤一樣把我打暈。”
“……”梓灏看着譚西,“阿……阿澤已經去找□□了,很快就好了。”
“呵……”譚西不置可否地笑笑,收回眼神看着手裏的蛋。
“……”梓灏想再安慰一下譚西,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醫生讓他說些高興的,可是他想來想去,他和譚西的記憶裏好像從來也沒有高興。
最早的沒有選擇,後來開始會擔心緊張,她因為自己失去和譚爺鬥的機會,她的那些過去,還有終于知道了自己原來……這些,真的沒有什麽是值得高興的。可是即使是這樣,自己和她也好像是再也分不開了。
“吃完了。”
“夠不夠,還要嗎?”
譚西搖搖頭,梓灏把擋板撤掉,就這麽坐在床邊,“要躺下嗎?”
譚西還是搖頭。梓灏也只好就這麽坐着。
他和譚西好像沒有這樣過,就這樣面對面地坐着,什麽也不說不做。記憶裏的譚西總是風塵仆仆,風風火火,突然從臺灣回來,消失一段時間後突然出現,似乎總是那麽突然,讓自己抓不到,握不住。而現在,她就坐在面前,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得到,梓灏很想攬她入懷,卻好像連把手伸過去都做不到。
譚西身上是有角的,即使是到這樣的時候,也依然不會把自己完全交給一個人。那些強忍的眼淚,那些欲言又止,似乎只有在自己是那個“臣”的時候,才能看得到她的軟弱和依賴。
可是,現在,自己知道了自己是什麽了,又該如何自處!李醫生說自己對她有好處,不如說是那個“臣”對她有好處。自己還該扮嗎?反正都扮得那麽自然而然了。
梓灏想譚西好,可是為什麽只能用另一個人的身份。可是再仔細想想,如果沒有那個人,自己和譚西可能根本……
呵……真是可笑!
“笑什麽?”原來譚西也在看他嗎?
梓灏對上譚西的眼,眼裏有大多的情緒。
譚西動了一下眼皮,避開梓灏的眼神,身體慢慢向後傾,手撐在床邊卻仿佛撐不住地往下滑,一下一下機械地重複着。
“譚西!”梓灏察覺到譚西的不對譚西的右手繼續重複着,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臂,指尖隔着衣料嵌進去。身上又開始發抖。
是又要發作了嗎?!
“譚西!”梓灏用力扳着譚西的左手,卻好像已經嵌入肉裏生根了一般。“譚西……”梓灏撲上前抱住譚西,“放手,放手……”
梓灏這樣無疑是又把肩膀暴露到了譚西面前,但是這次譚西沒有咬,只是熱淚大滴大滴地滾下來,嘴裏呢喃着什麽,梓灏湊得近點,卻還是聽不清。
這個情況!梓灏心裏突然好像過了一下電,這就像上次她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不是發作!是!
“譚西……西……”梓灏記得,上次自己也是這樣抱着她,無意識地喊出那個字,卻好像是開了一道閘。那是梓灏第一次聽到那個人,那時候,還只是個沒有意義的人名而已。譚西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抱住說着那些醫院也不會對自己說的話。
“西……”梓灏還是認命,輕輕放開譚西,好讓她看清這件白背心,真的已經那麽自然了嗎?連細節都可以兼顧得到了。
譚西卻沒有哭鬧,只是靜靜地靜靜地任由眼淚流下來,連表情都沒有了。
“西……”這樣的狀況梓灏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能笨拙地幫她擦着淚。
譚西嘴唇動着,卻好像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她想說什麽?梓灏開始回想那些時候,那些她喝醉了酒,意亂情迷的時候,她把自己當做臣的時候。
不要離開!不要丢下!回來!
每次都是這樣的懇求。
梓灏試着靠得近了點,一只手攬住譚西,“西,我回來了。”梓灏看着譚西,還是沒有反應,他靠得更近,把譚西拉到自己懷裏,“我回來了,以後都不會再丢下你,不要你……”懷裏的人似乎動了一下,梓灏試着松開了譚西的左手,握在手裏。
譚西很想喊,很難受,可是之前的掙紮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就連一聲喊叫也做不到了。毒瘾稍稍消退,心痛也占了上風,為什麽還是那麽難過!她拼命捉住自己不下滑,感覺如果捉不住可能就會要下地獄。那個眼神,自己在花蓮的時候,也在臣的臉上見過,第二天,就……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為什麽當時自己不懂,還天真地以為,自己終于好運了一次。那樣的眼神,自己曾經願意粉身碎骨,放棄一切,可是為什麽還是沒有機會,為什麽還是不給機會!
譚西心裏叫嚣着,最後卻只能化成眼淚流出來,只能任由眼淚流出來。
“西……”
是誰!誰在叫!是臣嗎?
“我回來了,以後都不會再丢下你,不要你……”
譚西努力地擡了擡頭,心存僥幸地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白背心,那麽美好。可是再往上,對上的卻是……鐘梓灏。
自己瀕死時的救命稻草,曾經的心靈慰藉。現在還可以嗎?還要繼續這樣厚顏無恥地自私下去嗎?
他有和臣一樣的眼神,一模一樣地看着自己。
譚西好想摸摸他的臉,卻也只是死死抓住了那件白背心。
懷裏的人安靜了,手上扯着自己的白背心,自己又成功了。
呵……自己扮他已經扮到爐火純青了。
☆、木僵
譚西睡着了,梓灏渾身卻都被汗水打濕了,他慢慢放下譚西,給她蓋上被子,腳步沉重地退了出來。
雖然他很想,很想在這裏看着他,可是仿佛連譚西的眼裏也只不過是另一個的倒影,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梓灏拖着身體回到李醫生那裏,李醫生還坐在那裏,看到梓灏,倒是一臉的贊許,“辛苦了。”
梓灏面無表情地坐下,天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麽,為了譚西扮成另一個人,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給她慰藉,可是自己還是做不到甘之如饴啊。
李醫生也看出來了,也只是默默看看他,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