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王西來馮以英家之前,聽到村裏的人的一些閑話,說什麽馮以英借着農業局的幫手,會在村裏大幹一場。農村裏的青壯年都外出務工了,剩下的是他們這些被閑置的勞動力。王西無非也想來馮以英這裏謀一個長遠的差事,為家裏賺點零用錢。見曹子惠她們在吊腳樓的走廊上,笑着向她們說:“又要幫你們挖田做事了。”說着過到吊腳樓這邊。
只見莫蘭也拿着一籃子的筍進了吊腳樓。四人邊把用水焯熟了的筍撕成條子,時不時地冒出一兩句話來。只聽王西笑着說:“你們家好啊,種葡萄可以發大財。”
只要提起種葡萄這事,莫蘭的臉色就變得蒼涼,用一種嘲諷的口氣說:“也沒見幾個人發過大財,只有傻子才會去做賠本的買賣。”夏如雪不以為然地說:“話也不能這麽說啊!畢竟行行出狀元。并不是只有做體面的工作才叫出息。能夠随着自己的本心做事才是快樂的。孩子嘛!只要快樂平安就好。”王西也随聲附和地說:“小孩子确實要活得健康,大人才放心嘛。”
曹子惠見夏如雪王西都不幫着莫蘭說話,連忙笑着說:“我們馮以英落後了嘛。”王西見曹子惠的脖子上挂着長命鎖,說:“上次,我和你婆婆到廟裏燒香,你那婆婆還為這長命鎖和筒子婆吵架呢。”莫蘭不高興地說:“王西,你這張嘴怎麽亂說,老是改不了這壞毛病。”
坐在莫蘭和王西中間的曹子惠心想這筒子婆是什麽人,轉頭問她們。她們笑着說:“筒子婆光靠給人打筒子過活。什麽家裏做噩夢的,遇了邪事的。”王西說:“你婆婆看到你喜歡發噩夢,不是花了幾個錢給那筒子婆做法事嗎?聽那筒子婆講還花了五百元。你現在還發不發噩夢啊?”曹子惠雖很排斥迷信,但是想到莫蘭平時都心疼花出去的每分錢,卻在自己做噩夢這件事上大破費,把先前惱莫蘭拿自己舊衣服的心丢了,感念她對自己的好,笑着說:“那筒子婆也真靈,我現在睡得像一頭豬,雷打都不動。”莫蘭聽曹子惠記自己的好,露出滿臉的笑容說:“我家曹子惠現在胖了好多,聽馮以英說都不大做噩夢呢。”四人又說了些廟裏其他的事才散了。
院子裏的人也不知什麽時候散盡了,留得馮以英一人低頭悶坐在那裏抽煙。曹子惠連叫了他幾聲,他都不應。曹子惠生氣地捏着他的耳朵說:“我叫了你那麽多聲,你不應我嗎?”馮以英用手護着他的右耳說:“你這個人怎麽老是喜歡虐待我?”用土話輕輕地罵了一句說:“死老娘子。”曹子惠只聽懂了一個“死”字,思忖着這句話肯定和自己有關,捏的馮以英的耳朵越來越緊,氣惱地說:“你是不是仗着我聽不懂你們的方言。你是不是希望我死呢?”馮以英告饒說:“我的好小姐,你就放過我,我怎麽敢罵你。我是罵剛才那群死人。”曹子惠才信以為真地松開了手。馮以英笑着說:“你以前不是挺喜歡哭的嗎?怎麽不哭呢?”曹子惠反诘說:“哭幹了。林黛玉的淚水不是為賈寶玉哭幹了嗎?”
曹子惠想自己的軟弱給誰看,即使再依戀我曹子惠的人,也不會為我的眼淚水而落淚。
曹子惠看見地上丢滿了煙屁股,蹙了蹙眉頭說:“你們大夥方才都讨論些什麽呢?”
馮以英說:“也不知道誰在村裏散步謠言,大夥一看到我要種葡萄,都往我們家跑。有的人就向我推銷他們店裏的化肥,說他們的化肥有多好,還可以先用着,多餘的可以退給他們。有的人向我推銷他們店裏的農藥,也是這麽說。有的還叫我一定要叫他們來運東西。他們好像可以為我赴湯蹈火一樣。”曹子惠笑着說:“這難道不好嗎?”馮以英聳了聳肩說:“這地都還沒有選好,我都快成他們的財神爺呢。”
曹子惠的眼睛眨巴眨巴得,可憐楚楚地望着他說:“小姨家又沒什麽錢,去年姨爹大病了一場,還花掉了好多錢。我們就種他們的田,把那補貼給他們好嗎?”馮以英聽完,心裏算計着又得費事去請那些挖田的人,可要是不種夏如雪的地,還真的難為情,只好攤着手說:“你這人,我怕你了,我明天就去種小姨的地。”
曹子惠見馮以英終于點頭答應了這事,欣喜若狂地輕輕地吻了一下馮以英的臉頰說:“太好了,以英。我就知道你會遷就我的。”曹子惠仿佛看見夏如雪在綠色的田野裏揮汗如雨,不時用挂在脖子上的大白毛巾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馮以英想起了今晚可得去河裏灑網捕魚,莫蘭前些日子不是說沒魚可賣了嗎?對曹子惠說:“吃完晚飯,我們去河裏布網。”曹子惠早就想來一趟月夜游湖呢。
晚飯後,馮以英千叮咛萬囑咐地要曹子惠穿暖和些,免得受凍。曹子惠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得。馮以英用一個笨重的木箱子裝了手電筒、繩子等雜七雜八的船上用物。
兩人借着淡淡的月色上了船。早春的夜還殘留着冬天的寒氣。雖然沒有冬天的冷讓人覺得侵肌入骨,曹子惠還是感覺冷得直打哆嗦,嘴裏發出嗞嗞的聲音。青水河的水霧被風吹來,更是讓人覺得凄涼。漁夫們怕冷更是躲在自己的被窩裏打着呼嚕。湖綠色的天空有一輪朦胧的淡白月,月中宮殿裏的景物并不明朗。曹子惠縮背拱腰地想着月中嫦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馮以英把船開到了小灣裏,下了漁網,用手電筒照了照閃着幽藍光的水面。夜的潮氣裹挾着春寒撲面而來,馮以英把手電筒朝曹子惠的眼睛晃了晃說:“子惠,你冷不冷啊?要不我們回去吧?”曹子惠用手遮住了刺眼的強光說:“莫莫,你又欺負我。快把手電筒拿開。”馮以英把手電筒關了,笑着說:“我關心你啊!要是冷的話,我們就回去了。現在網都下好了,明天可以來收了。”
曹子惠覺得突然一黑,眼前好像若隐若現地浮着渡了一層金的月亮。她摸着了船舷,伸手去捉那一點點晃蕩着的金光。冰涼的手侵入到了骨頭裏,曹子惠哧地一聲縮回了手,仰着臉,任月光傾灑在臉上,恍若在夢中似地說:“等會回去。你那麽會講故事,你就給我講個故事吧。”馮以英嚯了一聲說:“我的千金大小姐,你怎麽又發神經了。每次都發瘋,腦袋都不想事的,光整些沒用的事。”曹子惠扯着他的袖子說:“你就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馮以英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和曹子惠坐到了船尾,鄭重地說:“在古代,有一個吃了敗仗的将軍,拖着沉重的星月鐵戟走在青水河邊上,走着走着,因為體力不支就倒在了石灘上。第二天被來江邊葬鳥的少女看見了,唬得少女跑到自己府上,叫來幾個管家的,把将軍救了。少女請來了大夫,為将軍醫治傷口。過了幾天,将軍從昏睡中醒了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美麗的少女在給他弄藥。将軍紮掙着要起來,少女忙放下了碗,叫他躺着。那時朝中出現了叛将,沒有哪家敢收留帶鐵甲的将士。一旦被朝廷發現,将會誅滅九族。少女的父親怕連累自己,叫幾個執事的把将軍給弄走了。少女回家,見人去床空。雖然将軍和少女只短暫地相處了幾天,卻已經互生愛慕之心。少女知道是家父派人給送走了将軍。第二天帶着些家當和銀兩,騎上一匹馬追将軍去了。”馮以英卻突然縮住了口,要曹子惠猜測這個故事的結局,還要曹子惠以後一定也要這樣。
曹子惠已經被馮以英繪聲繪色的描述給帶入了古代,水面上像螢火的星月裏,仿佛有古代的女子穿水沐月而出,與曹子惠的真身合二為一。她曹子惠嫁了一個愛她的男人,自己倒不用舍下整個家族千裏奔夫,那個少女卻為了将軍能夠犧牲掉富貴榮利,勇敢地去尋找即将失去的情人。因為少女知道自己心愛的人一旦散落在茫茫人海,就會一再得失去。曹子惠想到自己不也是遠嫁的姑娘嗎?她寧願猜一個小團圓的結局,也不願想到後來有情人不能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