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起來也令人驚奇,自從筒子婆在曹子惠的衣服上施了符咒以後,她夜裏很少發噩夢呢。只是有一件事,曹子惠因要給她大紅色的嫁衣做幾個裝飾物,興致極濃地想要用舊衣物改做些花邊。她翻衣櫃,就像翻壇子裏切碎的腌菜,底子都翻到了上,就是翻不到她那幾件過了時的衣服,懊惱地對馮以英說:“你是不是把我那幾件舊衣服丢呢?”馮以英猛吸了口煙說:“是不是覺得少做噩夢呢?”曹子惠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冷冷地說:“我的衣服難道還做噩夢啊?”馮以英撚了一個響指,笑着說:“我說你平時太敏感,明白起來,是一瓶泉水-碧清。怎麽也會不再和我吵架呢。前幾個月我媽不是拿了你幾件舊衣服去廟裏打理嗎?”又怕她多心,疑在莫蘭的手腳上,忙說:“當時我好不容易翻到你那幾件穿着有點舊的衣服。你平時又不大穿。”曹子惠囔着說:“我不穿也并不代表你可以拿給你媽。”馮以英說:“我見你愛做噩夢,便讓我媽拿你的衣服去打理。村裏那王道姑的兒子回鄉後就上吊自殺了,然後女兒又跟着別人跑了。王道姑帶了幾件衣服去找筒子婆。筒子婆說她家有煞氣。屋的朝向不好,所以家才有大禍。”曹子惠冷笑着說:“難為你關心我,關心到用迷信解我的夢。也難怪我晚上不大喊大叫呢。”馮以英也不理她。
這邊的人有着濃厚的封建迷信思想。先時莫蘭就有好幾回去廟裏給各種神仙菩薩上香。曹子惠心想明明是科技互聯網的時代,居然還會有人相信神仙。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遇年尾,莫蘭就會告訴曹子惠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時竈王爺會上天,向玉皇大帝報告人間的一切。所以做壞事的,不要心存僥幸。”她暗笑人們的愚蠢,更清楚越是偏僻閉塞的地方,人們越需要一種宗教的信仰,用宗教來解釋人間的各種災難,尋求心靈的慰藉。受過高等教育的馮以英卻也是一個相信迷信的人。真令人可笑可嘆。
更令人荒唐可笑的是,莫蘭見曹子惠的肚皮沒有鼓起來,卻經常跑去廟裏祈願。說句不好聽的,春天的黑貓在矮生的血紅色的野花叢裏打滾,喵喵得發出嬰兒一般的哭聲時,莫蘭也很清楚貓兒也會□□。血紅色的野花鋪滿了鵝卵石路,莫蘭是從來就不把這些花插在玻璃瓶裏。因為這些野花被村裏的人戲稱為黃昏花,是他們眼中不吉利的花。可曹子惠偏偏愛這些花花草草。你喜愛也就罷了,還特特地把這些花掐來,像花藝師一樣精心地布置各個房間。
莫蘭剛從寺廟裏進香獻果回來,回家推開門時,發現這些野花竟招搖在了自己的家裏。自己才在神靈前祁安念福,家裏的人少沖撞些邪鬼惡魔。可自己的媳婦曹子惠顧着她那顆惜花憐美的心,胡亂地把這邪花往家帶。
莫蘭心裏正氣湧如山,曹子惠推門進來了。莫蘭換了一套好顏面說:“子惠,廟裏的婆子說喝這種符水最靈驗,可以去邪的。”曹子惠把編好的紫雲英花環放在桌子上說:“媽,又什麽符水啊?”邊低頭往那案板上的杯子裏一瞧:一個小小的酒杯裏裝了渾濁的水,浮着些紙錢灰,航髒不堪。這符水明明糊弄人的,要不喝,可又不是在馮以英眼前;如果捏着鼻子一氣喝下去,實在是難以下咽啊!曹子惠正不知怎麽辦,十分苦惱時,忽又聽莫蘭假意說:“這花是你粘到壁上去的嗎?我剛剛還到廟裏的人用這花做裝飾。”曹子惠也不做聲,她是啞巴吃餃子心裏有數。話裏話外地諷刺自己。
她左手持着杯子,右手護着杯,撮尖了嘴輕輕地吹着紙灰。莫蘭見她準備喝下喉的樣子,也就放心地轉身出門。等聽不到莫蘭的腳步聲了,曹子惠才哼聲哼氣地說:“哎!這水可真難喝,在這用死人花裝修的房子裏。”口裏只管囔囔唧唧得,已把那符水往竈肚子裏倒了。
莫蘭拿走了迎春花架子下的貓碗,抱怨着說:“這該死的貓,給它做了窩不睡,偏心跑到野花裏做窩。”一面說着,一面進廚房拿了一把鐮刀,一步并做兩步地走到鵝卵石路上,朝土溝渠裏長的野花亂揮舞着鐮刀。躲在茂盛花草裏的貓兒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得四處亂竄。黑貓一躍過莫蘭的□□時,被莫蘭一腳踢得老遠,記仇的貓兒痛苦凄厲地叫了一聲。莫蘭把這些割下來的野花鋪在了路邊,哼着小調進廚房做飯去了。
雖然莫蘭因野花的事說了曹子惠幾句,但是曹子惠并沒有把花弄下來的意思,而是随它火耀的顏色和黃油油亮的木板壁互相輝映。曹子惠四處看了看,就順腳去院子裏看花。
時值初春,天朗氣清。那天色的藍似淡中無,有軟的浮雲泡沫似地聚集。春風雖柔軟,卻料峭得很。穿着薄外套的曹子惠覺得涼風生生得,凝視着那迎春花架瀑布般的美麗。這迎春花架已經是一株蒼老的花株。葉子深綠,鵝黃色的迎春花在輕寒的春風中瑟縮着。如此美好的景致,卻讓曹子惠發現花下有散落着的米飯。曹子惠內心是無法容忍這完美中的缺陷的,找來掃帚仔細地掃了一掃,那只黑貓不知哪去呢?怕是又去那泥沙溝裏打滾。
曹子惠拿着掃帚急走到那鵝卵石路上找貓時,看到鵝卵石路旁散亂地鋪着枯萎的花草。曹子惠很吃驚,自己上午才在這裏摘過花,黃昏時這裏變得一片荒蕪 。到底誰那麽不珍惜一花一草,任意妄為地砍掉這些花。也許是好事的隔壁鄰居,也許說不定就是莫蘭。曹子惠既傷心又生氣,心想絕對不要再遇事就藏在肚裏,卻不敢說自己的婆婆。
晚飯後,當莫蘭說村裏的大隊上修了一個花園時,曹子惠故意把話繞到這件事上說:“今天下石子灘上去的那條路上丢滿了落花,堆滿了敗葉。也不知是誰那麽不長眼,把花扔到那路上頭。”還沒等曹子惠說完,莫蘭的臉色已經被羞得紫了,上午說了曹子惠要把那花從壁上弄下來,她卻沒有照自己的意思做,現在她又拐着彎說我莫蘭不生眼法,滿心裏氣她不知禮法。因看在馮以英的情分上,莫蘭也就假裝聽不見。婆媳在背後鬥心,是一件最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