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節慶後,秋雨淋漓不絕,陡生的寒氣細涼細涼得,他兩因雨耽擱在夏如雪家。馮以英望着綿延的雨水,心裏發愁。曹子惠見他神色恍惚,說:“莫莫,你怎麽呢?”馮以英聽到她難得說一句這樣的話,心裏還是很高興,說:“日日落雨,葡萄田的溝裏又要漲水了,得回去看看。這河也漲水,還得過幾天才能回去。”曹子惠不懂葡萄園上的事,只感覺一場秋雨一場涼,瑟縮着身子說:“山裏可真冷。”馮以英立起身,走到堂屋裏向夏如雪要了一件單毛衫。曹子惠接過毛衣穿了,見夏如雪的身影閃過門縫,心想着她忙忙碌碌得做些什麽,吱咯地打開門,跟着夏如雪走到院子裏。
只見院子裏滿目瘡痍,新綠的毛茸茸的苔藓綴着露珠閃閃爍爍,雜亂地,瑟重的水泥地橫陳着枯枝,扁擔,那層層的落葉的秋黃漸漸黯淡下去,秋風秋雨肆虐掉秋花那明豔的幾近水靈的顏色,獨霜菊還給這季節添最後一層明黃,心年輕時,卻嗅到生命接近尾聲的氣息,曹子惠凝想着這秋山秋雨秋水。夏如雪手持扁篾框,歡快得,一朵一朵的小□□采進來。采菊的事已經是三年前,那時采的不是家養菊,而是那滿遍田溝裏的小野菊。曹子惠見菊花都快傾出篾框,說:“小姨,菊花采得夠多了,用來做美食嗎?”夏如雪笑着說:“做菊花枕。”曹子惠見牆角根的野菊,簇簇地開着,鮮黃可愛,順手摘了一朵說:“陸游的妻子唐婉也有一個菊花枕,只是可惜唐婉抑郁死了。”夏如雪說:“古人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可不要一直鑽在裏面出不來。”曹子惠着惱地說:“馮以英也這麽說我,連你也這麽說,你們哪裏懂得把生活過得有味。”夏如雪見她生了氣,停了會,才笑着說:“你們家前幾日做了涼粉吃,難怪我上山找涼粉籽時沒了。”曹子惠說:“哎!別提那涼粉了,都是馮以英摘的野籽,他回來還說我怎麽沒給他倒一盆洗臉水。”話還沒說,自覺失言,因為夏如雪的心向着馮以英。夏如雪語重心長地說:“子惠,我還真得有點擔心你,你就是太任着自己的性子來了。”用手壓了壓實菊花說:“馮以英還是很疼惜你的,你吃完飯都給你倒水擦臉,還會勸你菜,冷了又給你拿毛衣穿,你可別為了一點子小事和他吵。”
兩人正說着心事,只見一個穿着黑色西服的人走進院子,看見她們在掠菊花,滿臉堆笑地說:“聽莫蘭說馮以英在馮遠程家,我是縣裏農業局的,聽我一個在這個村的親戚說,有一個大學生回鄉種葡萄,現在國家對種植方面的都有補貼,想請他加入我們的葡萄園種植示範基地,我也剛到看了你們種的那品種,這種巨紅結果很差勁,前幾年有人還虧了本。”一邊把手機裏的相片翻給她兩看。曹子惠夏如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夏如雪笑着說:“我進去幫你把他叫過來,你和他說。”端着扁篾框進了中堂。
馮以英犯秋困,正浮浮沉沉地蜷縮在火箱裏睡覺,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叫他,忙睜開眼說:“是誰啊?”夏如雪說:“外面有個人說是找你說幾句話,我們也不認識他。”馮以英慵慵懶懶地穿好了罩衣,跟着夏如雪來到院子裏。原來是同村好友馮朝雄的遠房親戚馮剛,那年自己還是個頑皮的小孩,常和馮朝雄一起玩鬧,馮剛偶爾一次的下鄉,就會給他兩拍相片,“二叔,大老遠跑這裏來找我呢。”馮剛笑眯眯地遞過一支煙給馮以英,一面說:“聽我家馮朝雄的媽媽說,你在村裏種了一大片葡萄,近來雨水多,我到看了你種的,你挖的那溝不好,排水性差,苗都被淹死了大半,還有你那品種太不上勁了。我無事不登三寶殿,想讓你在我們技術員的指導下,種一塊葡萄園示範基地。”夏如雪早拿出一小盤早橘來招待他。馮以英沉思了會說:“二叔,你讓我考慮幾天,過後再答複你。”馮剛說他還有事就先走了,等馮以英考慮好了打電話給他。
輕描淡寫得,馮剛方才那番話未免顯得蒼白。馮以英的心可在絞痛,幾個月那血那汗熬出來的葡萄園卻被一場雨水沖毀,可心又抱有一絲僥幸,願葡萄園還有挽留的餘地,而不是風雨肆虐過後的狼藉,不堪。不可挽回。馮以英不畏強風暴雨,早年的不幸的童年生活吃過的苦無數計,風暴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倒塌。馮以英內心這樣勸慰着自己。曹子惠卻并不痛惜,商場上她見過太多白手起家後又跌入谷底的人,她見馮以英怔忡地坐着,安慰他說:“高爾基的海燕不怕大海的浪,海明威裏的與大鯊魚戰鬥的漁夫經歷了無數挫折,最後還是戰勝了鯊魚。你也應該這樣。”夏如雪也說:“光着急也沒有用,越急也越容易出錯。今天天夜了,歇一晚再去。”
馮以英慘淡的心情無人能體會,雖曹子惠向他說了幾句話,那異乎尋常的幾句話。可她沒親身到挖田過,到挖溝過,到跑腿過,到修剪過,她連人間有疾苦都不知。馮以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睡到夢見田裏的葡萄苗結了亮晶晶的葡萄,睡到夢見自己因種葡萄上了本地的電視臺,睡到夢到曹子惠在葡萄園裏,一襲飄逸的白色長裙,而他手捧着她的頭,婚紗攝影師在用數碼相機為他們拍攝婚紗照,那稀釋出來的綠和着白色褶皺的花,成了一幅挂在牆頭的大框相片,不知是夢還是不是夢,不知是真還是假,總之實現了曹子惠的夢,仿佛一切都還是剛種葡萄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