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起床時,因為夏如白在床上輾轉到四點多鐘才睡着,又因路上勞乏一天耗掉多少精氣神。睡了不足一個小時,又被靠隔壁配的那件偏房裏的洗漱聲驚醒了。所以幹脆起了床。在竈屋裏盛水的瓷臉盆裏絞了一塊毛巾洗了臉。往院裏潑水時,撞見了從中堂裏出來的夏如雪,笑着說:“怎麽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的。”夏如白笑着說天都亮了,想着夏如白的聲音怎麽變啞了,“如雪,你聲音怎麽啞呢?”
夏如雪壓着聲音說:”沒事。最近有點小感冒。”她哪敢把昨晚和馮遠程吵嘴的事說出來。自己的丈夫馮遠程好像永遠都活在仇恨中。當年的事已過去,何必為那些事擾亂了現在的生活。馮遠程他的無明火被夏如白的突然到來勾起了,他數落了夏如雪一個晚上。說什麽她不拿自己的話當回事,還要瞞着他去接她們,連中午飯都沒有送去。現在夏如白病歪歪得,她就知道來投奔我呢。當初我馮遠程不顧自己的臉面,把自己男兒的尊嚴踐踏得一文不值,撲通一聲跪在夏如白面前。她卻啐了我一臉,還蔑視地說就你這種沒出息的男人想娶我唯一的妹妹,比登天都還難。夏如雪她自己也是一個為真愛可以抛棄世俗的人,寫了封短信,背着夏如白和馮遠程私奔到了青水河鎮。夏如雪想着自己的無悔付出會換來馮遠程對夏如白的原諒。可馮遠程昨晚上說的那些話簡直令她既傷心又氣憤,所以聲嘶力竭地和他吵了一個晚上。幸而電視機開的聲音大,才沒有被睡在中堂那頭的夏如白她們聽到。
而曹子惠一起床,覺得天氣清爽,就往鄉間小路散步了一會,進了竈屋。只見竈屋裏夏如雪在竈前叮啷咣珰地炒菜。夏如白則躬着背靠着牆坐在紅漆靠背椅上。唯有馮遠程不知哪去呢。曹子惠對夏如雪說:“小姨,姨爹去哪裏呢?”夏如雪說:“他習慣了一早上起來就去幹農活的。”曹子惠自覺沒趣,想着昨天吃飯時夏如白送給他貴重的禮物時,馮遠程卻哼都沒哼一聲,坐在椅子上吞雲吐霧。夏如雪扭身見曹子惠怔怔得,笑着說:“子惠,吃飯了啊!”夏如白見桌子上少了馮遠程,“我們還是等着他一塊吃吧!”夏如雪說:“他習慣了,我們吃我們的。姐姐,這是你的稀飯。”她們還沒有扒拉幾口碗裏的飯,屋外傳來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你們吃飯了沒有?”原來是王西。夏如雪忙從桌子底下拉出一張椅子,讓王西坐了。王西說:“這個時候才吃飯啊!過幾天是端午節。你要不要包粽粑啊?”夏如雪說:“年年都包,今年也要包啊!”王西說:“那你包好了,我來你家拿幾個吃吃。”又說:“河邊那些荷花開了,也做些蓮藕粽粑吃。”夏如雪笑着說:“王西的嘴可真比我們都會吃。”說完,大家笑了起來。看着外面的太陽已慢慢得大了,夏如雪對曹子惠夏如白說:“他還不回來吃飯,我要給他送飯去了。王西也跟着出了門。
屋裏立刻變得空空寂寂得。蟬嘶一陣陣地直鑽入耳朵裏來。山谷深處裏的手機信號時有時無,網速慢得像蝸牛。電視節目又枯燥無味,空虛煩悶像塊石頭堵住了曹子惠的心口。曹子惠想着外面的田園風光旖旎,便起身出來閑走,留夏如白一個人在家裏睡中覺。
所到之處,斷雲冉冉,流水潺潺,青苗鋪地。曹子惠是一個文弱的女孩,禁不得在大太陽下走,喉嚨幹渴得直冒煙,想往回走。忽然看見山石亂疊處有涓涓的流水,一直流到荒草叢裏的淺水潭裏。曹子惠見這山泉水清亮亮得,忙彎着腰喝了個飽。起身走路走到一半時,一摸口袋,才記起手機落在了淺水潭旁邊的石頭上,于是心慌地回來拿手機。只見有一個年齡二十來歲的男孩坐在石頭上。那人圓圓的臉蛋,卻生了一雙丹鳳眼,留着平頭。夏如雪急切地問他有沒有看見她的手機?這個男孩子笑着說:“我就說怎麽我會那麽好運氣撿到手機,才出來竹林裏歇會涼。”一面回轉身揀起石頭上的手機遞給了曹子惠。曹子惠的手機失而複得,高興地連聲說了幾個謝謝。這個男孩子笑得都直不起了腰,說:“這有什麽謝不謝的啊,把你謝成這樣。”
他哪裏清楚這個手機裏的一些珍貴照片對曹子惠來說意義太重大。曹子惠看了會手機,又擡眼望了望天色,只見紅日西墜,山巒重疊處是明麗的晚霞。幻變的晚霞給青雲穿上了五色錦衣。偶爾有幾點孤雁劃過長空的寂靜,和着這藍色深沉的連綿群山,構成了一幅鄉村黃昏遠山藍調的水墨畫。曹子惠陶然在溫柔的黃昏裏。只可惜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免嘆了口氣。回身想叫那男孩子一起回家。那男孩子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時從幽靜的水竹林裏吹來一陣涼風,曹子惠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忙忙地朝夏如雪的家走去。
院子外茂盛的樹葉越過牆伸到了裏面,乳白色的月兒已挂上了高高的樹梢,遠處有淡青色的煙在樹梢缭繞。夏如白在樹蔭裏坐了整個下午,見曹子惠回來了,厲聲地說:“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啊?”曹子惠說:“我出去玩了會。小姨還沒有回來嗎?”夏如白說:“你出去沒多久,她回來了會,說是摘什麽棕葉去了。”曹子惠怕夏如白餓壞了身子,她自己又不會燒柴禾煮飯,抱怨着說:“小姨明明知道你病了,也不知道定點定時地弄飯吃。”夏如白說:“外面還是有點涼,咱們進去吧。”
曹子惠攙着夏如白進了靠近神龛裏邊的那間房裏。房間裏的布置很簡單,簡單中似乎流出一股寒酸氣。木槅子窗戶底下是一張矮矮的紅漆桌子,上面擺了一臺老式的十四英寸電視機,旁邊是半新半舊的沙發。曹子惠想不通當時夏如雪怎麽會嫁到這種地方來?又随手把電視打開了,回頭看見夏如白神情陰郁,忙和她說些今天的所見。只聽房門吱嘎地響了,只見夏如雪抱着一捆粽葉興沖沖地進來了,跨那高的木門檻時,打了一個趔趄。她胸前的粽葉幾乎散落在地板上。曹子惠打趣着說:“小姨,是不是喜鵲臨門呢?”夏如雪陪笑着說:“哪裏來的什麽喜事,剛和王西打粽葉去了。明天要包粽粑。”曹子惠見夏如雪把粽葉放在米缸上,又用碗舀了幾升糯米和尖米,想着包粽粑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包粽子就用這些東西嗎?”夏如雪笑着說:“你明天試着包一下就知道了。”曹子惠對包粽子太有興味了,想着大米怎麽能煮出那種堿水味,澀澀得。這時馮遠程一聲不響地進來了,卻啪地一聲把電視關了,嘴裏嘟囔着:“放着電視又不看,浪費電。”邊說着邊出去了。夏如白見他忽視她們的存在,心裏很冒火,但又只得按捺着。
晚上,山裏下起了一場急雨,清新的雨水散去了白天的悶熱。雨下了大半夜,外面沙沙的雨落進空山的聲音,合着聒噪的蛙鳴,像一塊塊石子落在還沒有睡的夏如白心上。夏如白感慨着夏如雪的家境是那麽得窘迫。夏如白的眼裏已經滾下了不知多少淚珠了。這幾日以來,夏如白的心太複雜。要是換作以前,她一遇到不合自己心意的事,便會大發雷霆。今天黃昏時礙于情面,才把所有的氣怄在肚子裏。到夜深人靜時,夏如白忽然感覺左胸口疼痛,又怕吵醒了曹子惠,只得忍着痛胡亂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