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一定對我有意思
錦笙心中一刺, 突然有些為太子爺感到難過。他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才能面不改色地站在安夫人面前聽她說這些。
“你小時候還抱過她的。”
豈止是抱過, 太子爺身上別樣的深情全都給了小清予, 那是一種和兒女情長全然不同的脈脈柔情。
就像是看着剛出生的小清予, 糯糯軟軟的一小團, 心頓時化成柔水一般。
那麽順勢想到作為太子爺一時歡喜不斷輕浮挑逗的自己, 和失蹤了十五年仍在太子爺心中不可抹去的小清予比起來,豈非一文不值?
太子爺給小清予寫的那些情真意切的紙箋,字字深情;太子爺對自己說的那些撩人心弦的話, 句句輕佻。
“那後來太子爺有沒有追過去?”錦笙擡眸問道。
雲書點點頭,“太子爺的人從午時巡查到現在還沒回來,想來是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物。安夫人患有失心瘋, 說的話可信度并不高。”
***
次日傍晚, 在雲書的陪同下,錦笙來到秦淮樓赴約。
看到顧勰的時候, 錦笙近日來心中的郁結頓時一掃而光。
他着了一身金粉色的錦衣, 正抱着琵琶随手撥弄, 臉上挂着放肆恣意的笑, 他的左邊站着秦衣服侍倒酒, 右邊坐着美人服侍喂菜, 整個場景可以說是很流油了。
作為一名資深嫖|客,顧勰在獨樂樂的同時還不忘将安懷袖也一起拉過來衆樂樂,将這份文化發揚光大, 可以說是很有職業操守了。
可顯然, 安懷袖的面色并沒有顧勰想象的那麽樂樂,反而鐵青,甚至鐵黑。半年不到,一向年終都會得個優秀作風獎的他已經進了三回秦樓楚館。
第一回 顧勰帶他走了一趟花月妍,第二回太子爺帶他上了一次風月樓,第三回顧勰帶他來了秦淮樓。汜陽三大高級娛樂場所他在短短幾月間竟都見識了一遍。
顧勰攬住他的肩,把酒喂到他的嘴邊,笑道,“來來來,安大人喝酒,這可是秦淮樓的秦衣公子親手倒的,幹了幹了。诶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想喝?不行不行必須喝!”
他話音剛落,銀杯就被人一把拿走,擡眸看去,是錦笙拈着杯子一飲而盡,笑道,“安大哥不想喝,就歸我了!”
“阿笙來了,身體如何?”安懷袖微微一笑,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秦衣俯身問了一句好,有些擔憂,“好久不見錦閣主了,似乎瘦了一些?面色也憔悴了許多,世子說你受傷了,現在可好?”
“阿笙來,先坐下!”顧勰拍了拍自己身邊,順便将身邊的美人趕了出去。
錦笙一邊坐一邊解釋道,“是受了些傷,但我覺着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只是額頭上用了藥,紗布暫時不能拆罷了,多謝諸位挂心。”
“那胸口的傷呢?來我看看,”顧勰伸手就要扒錦笙的衣服,被躲開之後皺眉道,“你躲什麽?我這兒有上好的傷藥,專程帶出來給你塗點兒,你過來,我看幾眼怎麽了?你……”
錦笙不動聲色地往安懷袖那邊挪了點位置,剛要開口,秦衣先幫忙笑着圓了場,“世子,哪有您這麽大庭廣衆去扒別人的衣服的?雲書姑娘還在這裏呢。”
安懷袖也笑着搖了搖頭。
顧勰卻只看着錦笙,忽然問了句,“阿笙,上次在風月樓裏我就想問了,你和君曦見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他混賬調戲你?還是你們其實早就暗地裏要好得可以……總之,你跟他好了,就跟我生分了是不是?”
沒有料到向來心大的顧勰會問出這種話,錦笙一時之間竟還生出一種覺得顧世子長大了的欣慰感。
風月樓那不偏不倚的一吻,直接坐實了太子爺斷袖的消息,可彼時在場的諸君除了顧勰之外都是慫包,而顧勰在君漓面前毫無疑問也是慫包,因此并沒有人敢把這個消息宣揚出去。
前日太子爺騎馬踏花帶她回汜陽時正是晚上,到的時候天剛放亮,故而也沒有人知道太子爺究竟帶了誰回來。只是後來聽說蕭家的千金是被蕭太傅救回來的,太子爺一番大動幹戈救的是自己的……親信。
緊接着,不知道從哪裏起的頭,小老百姓們歌頌了太子爺為人領袖不抛棄不放棄任何一個下屬的高尚品德,表揚了他的行為作風,稱贊了他的無私精神,這件事也就這麽被壓下去了。
可小老百姓被帶偏思路,皇家人自己當然是知道究竟怎麽回事的,譬如顧勰,他當然對此事門兒清。
錦笙失蹤的第二天,君漓在帶兵去後山之前,顧勰不顧家中阻攔,非要跟去,君漓當時送了他幾句話,“倘若不跟着我,你覺得你能救她?你跟過去,不過是借了我的勢,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
一句話,一個冷眼,顧勰能邁出家門,卻不能再多邁出一步。
那時候他忽然看到了自己和君漓的差距,縱然從小他都知道他們之間有着天囊之別,但從未如此清楚地感覺到這種差別帶來的無力感。
就像這麽多年來,他顧勰吊兒郎當玩世不恭,卻能如衆星拱月般被人仰望,其實借的不也是國公府的勢、整個天家的勢嗎?
好不容易憂愁的顧世子想要找個朋友談一發心,十個手指頭數了個遍才發現這些年交的都是一些狐朋狗友,竟沒有一人是能拎出來關鍵時候用的。
除了阿笙。
可現在阿笙似乎也要與他生分了?
“怎麽的,在宮裏呆傻了?位高權重之人心思都敏感成這般的嗎?”錦笙笑着給他倒酒,“不過是不想被你扒了衣服,你就覺得我是與你生分了,那我脫光給你看,便是真心的了?你是拿狎|妓的那一套在忽悠我吧?”
她看見顧勰的眼神漸漸地亮了,随即展顏一笑,接過她倒的酒一飲而盡。
“阿笙,我今日和子淵一起來,是想要問問你,找舍妹的事情,進展得如何了?”安懷袖嘆了口氣,“昨日家母病發之事,你應該也有耳聞。”
錦笙放下酒杯,看了一眼雲書,然後點頭道,“我已經聽說,今日也将探子召回來問過話了。傅将軍被處決之後,傅家就排除了可疑性。”
“因着前段時間霍奕貪污之事,我受人之托深|入查找了他過往二十年間發生的所有大小事宜,意外發現十五年前霍大人因被一位禦史大人陷害,有過一次身陷獄中的經歷,而他在獄中那半月,剛好與令妹被劫走的時間重疊,當時他自身都難保,想來不太可能再去謀劃一場劫殺。”
“因此,四個嫌疑人已去其二,如今還剩下郭家和魏家。魏伊心那邊無甚動靜,郭雲襄近日卻……”錦笙忽然打住了話頭。
郭雲襄近日在忙着什麽?她正想辦法策劃一場讓生米盡快煮成熟飯的好戲。
安夫人宴請名門閨秀來丞相府中給失蹤的小清予過生辰,別的盛宴太子爺或許不會去,但這個莫須有的生辰宴太子爺卻一定會去。
郭雲襄對自己的貼身婢女說想要趁此機會,将太子妃的位置落實。至于要怎麽落實,錦笙暫時還不得而知。
想來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手段,大家年幼輕狂的時候都是看過天橋底下十文錢賣三本的戲文話本子的,無非都是些下三濫的招數,雖然上不得臺面,但效果一般出奇的好。
不過郭雲襄怕是忘了自己的競争對手中還有一個蕭月華。
兩女相争,為了不坑太子爺,錦笙今日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還是派人去了一趟太子府。
“郭雲襄近日怎麽?”顧勰挑眉問道,“說一半怎麽就不說了?”
錦笙搖搖頭,“她父母近日在為她選夫。總歸和找小清予的事情無關。”
郭雲襄的父母為她選夫的事情也是屬實,想來應該是不知從哪裏聽來了風聲,太子妃之位已有內定人選,知道自己女兒沒戲了,這才趕忙要給閨女選個夫婿,免得拖得越久,再好看再有才也沒人要。
聽着秦衣撫琴,幾人飲酒暢聊,但今兒個有雲書盯着,錦笙不敢貪杯,夜色漸深,是時候回去了。
安懷袖與他們并不同路,走的是另一邊。告別之後,顧勰又有意要和錦笙說些悄悄話,錦笙便叫雲書先走一步。
漫步在繁華熱鬧的街頭,顧勰想要問話,不經意地偏頭去看錦笙,這一看就愣住了。
月光下勾勒出的是一張清秀靈氣的臉,因為喝了點酒染上淡淡的紅,一雙水眸清亮動人,漾着明明滅滅的燈火,像是映了一片星辰,今夜的唇色格外紅,潤潤的,惹人咬。她最近瘦了,那一點點肉看着直教人心疼。
看了好半晌,顧勰怔怔地說,“阿笙,你就是說自己是個女孩子我也是信的……你生得真好看。”
錦笙尴尬地扯着嘴角,“你不是有話要問我?”
“哦,對,我想問你一件事。”顧勰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道,“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沒有出息?”
錦笙點頭,“這不是都知道的事兒嗎?你整日裏花天酒地,招蜂引蝶,一身好武藝都被過于浮誇的表象給掩蓋了,一點兒可取的精華都沒有,怎麽,今兒個難道還有人誇你有出息看得到前途?”
顧勰聽得心中滴血,好好的煽情氛圍被她三言兩語打得稀巴爛,什麽人艱不拆都是騙人的,什麽玲珑剔透解語花也是騙人的。
“你近日和君曦見走得夠近的,被他帶得嘴巴毒了不少。”顧勰瞥她一眼,“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什麽了?我覺得不正常。”
他的話音剛落,錦笙忽然拉住他的手往牆角處一拐,貼住牆後被她緊緊捂住了嘴,“噓——”
淡淡的清香傳入鼻尖,顧勰一愣,情不自禁用鼻尖輕輕摩挲了一下,鼻翼微微一動,聞到是錦笙手上的味道,他轉動眼珠去看她。
錦笙在拐角處探出一點兒頭,又趕忙縮回來,咳了一聲後松開手躲到了顧勰後面,“太子爺在那邊……”
“你不想看見他?”顧勰回頭,好奇地問她,見她有些低落窘迫,便道,“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幫你去把他引開。”
錦笙點點頭,随即扒在牆邊探出一點腦袋去看。
遠遠看去,君漓正和一人交談着什麽,目光剛好落在這個方向,而一身金粉亮得紮眼的顧勰就迎着他的目光走了過去,由于那身衣服實在是過于紮眼,太子爺耷拉着的眸子便從地上平移至顧勰。
兩邊隔得較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好在錦笙眼睛挺尖,只看見顧勰嬉皮笑臉地拉着太子爺的袖子,模樣像是插科打诨,而太子爺則是一臉無動于衷,模樣像是想要打人。
不知道顧勰突然說錯了什麽,說完就一臉說漏了的樣子捂住嘴,緊接着,太子爺的視線就別有深意地落在了拐角的牆根處,錦笙一驚,趕忙轉身背過牆,心中砰砰跳個不停。
懊惱地蹙了下眉,她決定先跑了再說。
說起溜竄逃跑,錦笙長這麽大還未逢敵手,這也都歸功于她的頑劣,幼時常常因為犯了錯又不肯受罰被義父追着打,故而練出了一手好腿子。
除卻輕功不談,光着腳丫讓旁人十多步,她都未必會輸。
只是汜陽的路不太好走,繞來繞去她自己也不曉得跑到了哪裏,橫沖直撞進了一條巷子,為防前幾天的事情再次上演,她只好停下腳步顧盼四周。
倚着牆壁微微喘氣,她蹙眉窘迫地抓了兩下頭發,準備施展輕功飛上房頂,剛墊腳要跳,一個人影出現在面前,還沒看清楚是誰,那人輕而易舉縛住她的雙手,十分從容地換成一只手扣住,再輕輕松松地壓在牆上。
“跑什麽,嗯?”
錦笙瞪大雙眼:練、練練練了這麽多年的好腿子就被人給追上了??
頓了頓,她猛地反應過來,漲紅了臉偏頭,“太子爺……!你離太近了!”
君漓用空閑的那只手托住她的下巴,長眉一挑,“又和顧勰出來鬼混,都聊了些什麽?怎麽單獨和他出來了?”
“我和雲書一起出來的,還有安大哥,後來喝完酒了就跟世子一起逛着玩兒。”錦笙說完就在心裏暗嘆了一聲沒出息,這麽老實巴交的幹什麽,年終的時候能評個誠實信用獎還是怎麽的?
君漓盯着她發紅的臉,平靜地道,“為什麽送消息來說郭雲襄的事,怎麽,你怕我中她的計?還是怕她當上太子妃?”
這是一道送命題,錦笙心中腹诽,面上依舊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怕太子殿下貞潔不保。”
“我的貞潔與你何幹?”君漓湊得更近了些,“如果她當上太子妃,你吃醋?”
錦笙咳了一聲,偏頭躲開他的氣息,“您是天龍之子,您的貞潔就是天下人的貞潔。至于吃醋,并不會。”
“一點兒也不在乎嗎?”君漓說着說着就露出了傷心欲絕的模樣,伸手強硬地掰過她的臉,讓她擡眸看自己,“那你臉紅什麽?你分明就是也對我有意思,還不承認。”
錦笙一股氣提上來,擡眸羞憤地看了他一眼,“草民臉紅是因為殿下你離得太近了!這個距離,任憑誰都會臉紅的吧!”
“不知道,我從不靠別人這麽近。”君漓面無表情地盯着她,一本正經道,“你分明就是觊觎我的美貌,垂涎許久又不敢開口。”
錦笙都要哭了,他怕不是要在這裏把她給辦了吧?!
她沒有說話,君漓卻要繼續添柴加火,“說中了心思,臉更紅了一些。錦閣主,這麽久了,就算是光看着我這張臉,敢說自己沒有一點兒對我有意思?”
為什麽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可以完全面無表情?!
君漓眸中染上了笑意,只是錦笙太過于害羞,一直偏頭想躲開視線,因此并沒有看見。
等了片刻,太子爺淡聲提醒她,“說話。”
說什麽?說“你的美貌絕非浪得虛名”?
“錦閣主,究竟有沒有,是有的吧,嗯?”
錦笙氣急,漲紅了臉想要吼他,壓不住氣又不敢在他面前大膽放肆,最後憋得聲音不自覺帶上了憤怒的哭腔,委屈巴巴地低叱,“因為你老是這麽撩我!是個人都會有點兒感覺的啊!”
君漓挑眉,一邊揉着她發紅的眼角,一邊眸中帶笑地氣定神閑道,“膽子不小,仗着我喜歡你,竟敢跟我大吼大叫?”
錦笙苦惱地抓着頭發,幾乎要炸毛,“太子爺不要再說喜歡我這種話,不要老是撩我!我……我……”我特麽把持不住啊!
君漓嘴角翹得更厲害,手指從她的眼角轉到唇角,輕輕摩挲,“好,我偶爾撩一下就是了。”
明明語調還是一般輕佻的模樣,可他的眼神卻無比深情,究竟是她的錯覺,還是事實如此?
“你……”錦笙憋着委屈望他,一些話憋得越久,越想知道,“你不是天性涼薄、冷若冰霜的嗎?你不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嗎?你不是冷性薄情、寡淡無趣的嗎?你不是任由多少閨秀蓄意接近刻意撩撥也無動于衷的嗎?一貫清心寡欲的太子爺說喜歡我,究竟為什麽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喜歡?”
說到最後已經慫得聽不清聲音了。
君漓漸漸斂起笑,認真地凝視她,用指尖摩挲着她的唇,輕聲道,“我天性涼薄冷若冰霜沒錯,我高高在上不容侵犯沒錯,我冷性薄情寡淡無趣沒錯,我清心寡欲也沒錯,但……”
君漓忽然傾身,湊近她的唇,在一寸之隔處停了下來,清淺又急促的呼吸可以聽聞,他垂眸凝着那紅唇,啞聲道,“你是我的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