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坐等太子爺打臉
次日清晨, 錦笙就早早地起了。
縱然錦笙有傷在身, 近一個月內乖乖躺在天樞閣裏休養為宜, 但九五之尊發了話, 她只能從命。
不過雲書到底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帶着傷出門, 這回說什麽都要跟着, 順帶着把太子爺給的那瓶傷藥也捎上了, 以備不時之需。
“這麽久了,我還是頭一回來太子府。”雲書回頭沖錦笙一笑,好奇問道, “太子府有多大?景致如何?”
錦笙鼓了鼓腮幫子,“不知道,我來那麽多次也沒機會走完這兒, 無非就走了三個地方, 茶房、書房、正堂而已。至于景致,反正不是我喜歡的, 穿堂過的時候沒見着有多少花草, 太清冷了些, 不像咱們在柳州的院子。”
錦笙喜歡熱鬧而富有生機的地方, 譬如花街柳巷。
她說的随意, 語氣也就顯得興致缺缺, 這麽乍一聽起來頗像是有多嫌棄太子府的景致似的。
聽見門外兩人對話的聲音,等候多時的青崖繃着一張臉搶在她們敲門之前開了門,“背後妄議太子府, 錦閣主的膽子日複一日地見長。”
沒有料到侍衛大人就在門後守着, 錦笙吓了一跳,與雲書相觑一眼後便不再說話。
兩人默不作聲地跟着青崖朝正堂走去,錦笙倒是沒什麽好奇的,低着頭不說話,有些意興闌珊,雲書卻覺得新鮮,偶爾瞥幾眼周遭的景色。
穿過涼亭時,雲書不經意地一瞥,剛好看見一名白衣男子背着小箱子從正堂走出,腳步恣意,拐過回廊時還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徹底消失在拐角。
這個人的側顏……有些眼熟。
雲書微微蹙眉,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一定見過。
究竟是誰呢?她見過,又出現在了太子府。
還沒來得及細想,兩人一只腳已經跨進了正堂,撇開思緒,雲書垂首,徑直跟着錦笙拱手拜見,“草民叩見太子爺!”
可見聲音剛起的時候,背身站在書櫃邊慢悠悠翻閱書籍的鐘望舒便嚯地轉過頭,滿臉興奮,“……阿笙?!”
這一喊,兩人同時轉頭看向紫衣男子,怔怔地一頓,錦笙的眸子登時亮了,“你、你是小澈!小澈!”
一股熱意上頭,也顧不得是在誰的地盤上,她激動跑過去一把跳起來,被鐘望舒抱了個滿懷順帶轉了好幾圈,交頸相擁,她大笑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這幾天剛到汜陽啊!”鐘望舒在她頸邊蹭了一下,滿心喜悅,“你為什麽不在柳州?!我送你的東西你收到了沒有?喜歡不喜歡?對了,我還給你帶了好多小玩意兒,待會兒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啧,五年未見,你小子長高了不少嘛!”
君漓随意倚着身後的靠背,冷眼睨他們,手中不經意地摩挲着一個小青釉瓶子,仿佛在摩挲人的脖子。
“咳。”青崖握拳在唇畔輕咳了一聲。
雲書也斂了笑意,恭敬地站好,低聲喚了一句,“阿笙,小澈……咳。”她們在這裏遇見了小澈,已經很容易猜到,小澈就是陛下口中那個被太子爺派去項城黑市的人。
也就是說,小澈其實是太子爺的人。不管有沒有到親信的程度,總歸是要聽太子爺的令,不能越過去。而太子爺對阿笙又……這一幕在太子看來應當無比紮眼吧。
鐘望舒将錦笙放下來,稍稍斂起興奮的神色,腦中濾過昨日在太子府發生的事,頃刻間恍然。
難怪他送給阿笙的畫會在太子爺手裏,本以為是阿笙将畫輾轉出去才落到了太子爺手裏,卻沒想到,天樞閣的閣主竟然就是阿笙,他們本來就是認識的。
錦笙自知失禮,斂了笑意,心中暗叫了聲糟,“太子爺……”
“墨竹,給錦閣主賜座。”君漓盯着她的臉,不肯放過任何表情,頓了片刻後才絲毫不驚奇地淡聲道,“二位竟是認識的麽,真是出乎意料。”
縱然他的神情更像是在說“二位再在本太子的地盤上放|縱一些,豈非不想活了”,但在柳州闖蕩多年挨慣了冷嘲熱諷的錦笙選擇了自動忽視話外音,硬生生擠出一個貼切的笑,迎合道,“故人之誼。”
故人,又是這個稱謂。
若說“青梅竹馬”也就罷了,雖然一聽就知道是幼時玩伴兩小無猜,但好歹保留了三分天真無邪,不容易想到男歡女愛上來。
然而“故人”二字,總讓作為國文佼佼者的太子爺自己洋洋灑灑想出一篇羨煞旁人的萬字文章,繼而聯想出一溜串兒朝思暮想眷戀長情。
聽到這兩個字,君漓渾身都不舒服。
好在被錦笙譽為就是沖着朝中重臣位置去的鐘君澈确實很會看人眼色,笑着道,“微臣失禮,與阿笙一別五年,一時難抑思念之情,還望太子爺體諒。”
一直深得太子爺的心、很能揣測太子爺心思的青崖忍不住擡眸看了一眼他:你擔怕是個傻子吧,這個時候說什麽思念之情難以自抑,是嫌活得太長了麽。
然而君漓眼都沒移,只盯着錦笙,緩緩開口,別有深意道,“本太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怎麽會責怪鐘大人呢。”
完了完了完了……錦笙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避開君漓的視線,垂眸盯着腳尖,君漓這句話譯過來分明就是:本太子并非通情達理之人,錦閣主,你就等着吧。
“既然認識,就好辦了。”君漓抿了口茶,斂了些外露的情緒,“望舒,你且接着說項城黑市的情況。”
見太子爺陡然轉了話題,臉色也好看了些,雲書才終于舒了一口氣。方才錦笙顧着和鐘君澈說話,沒有注意到太子爺的神情,她可是完完全全地收入眼底。
太子爺就這麽繃着臉盯緊阿笙,活像是要吃了她,看得人心尖尖兒狠狠一顫,偏生那邊兩人心都大,聊得熱|火朝天也就罷了,還抱得那麽緊,交頸之間堪稱耳鬓厮磨。
雲書一個局外人都要看不下去了,更不要說太子爺。雲書很能理解太子爺的心情,試想他一個金貴的天之驕子,長這麽大何時受過這等氣。
縱然在雲書的眼裏,太子爺只是把阿笙當成一個玩意兒時不時逗弄兩下罷了,可人都是有占有欲的,自己的東西,哪怕就是個玩意兒也容不得別人染指。
更莫說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談笑風生,還敢把太子爺本人晾在一邊……這個玩意兒怕不是想翻天了。
鐘望舒倒沒去想那麽多,只是心裏不大開心自己送給阿笙的畫落到了太子爺手裏。他坐回位置,斂起別的情緒,徐徐地開始敘述。
君漓将昨日鐘望舒交給他的手劄遞給錦笙,方便她了解一遍昨日已經彙報過的事情,免得跟不上他們交流的節奏。
錦笙這個人別的沒有,就是一心兩用的本事十分到家,說到底還是歸功于她幼時一邊和小夥伴聊天玩耍、一邊眼不落紙地抄書。
因此,一邊聽鐘望舒講解項城黑市的情況,另一邊看手劄對她來說當真一點兒難度都沒有。
“微臣在項城的這兩年裏也結識了不少黑市中人,雖說關系不錯,但他們的嘴巴實在太嚴,至今也沒能套出有關背後勢力的信息。不過,這其中有一人,倒是讓我知道了不少事。”
“他的名號是黑老六,像是個能管事的,黑市裏的人也都喚他一聲六當家。許多貨都須得先給他過目,經由他手下的人檢查過後才能運進黑市裏去。若是貨物在他手裏檢查出什麽岔子,送貨的人基本上都逃不過一死。”
雲書蹙眉肅然,“為何?貨有問題,關送貨的人什麽事?他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雲書不明白,錦笙卻覺得這很好想通,如果她是黑老六,大概也會這麽做。
“雲書姐姐有所不知,”鐘望舒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釋道,“第一,像黑市這種地方的買賣,若是貨物出了差錯,不小心露出馬腳讓官府有跡可循,那可就是整個黑市遭殃。既然貨物已經出了錯,那麽就必須有人承擔責任。很顯然,黑老六不會讓自己承擔。”
“第二,貨物出錯,有極大可能是送貨的人做了手腳,可大多數的送貨人都是黑市自己人,自己人在貨上面做手腳的幾率小之又小,為了提防黑市以外的人混在送貨人中給黑市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殺了是最穩妥的辦法。”
“第三……”鐘望舒看了一眼錦笙,猶豫了片刻,似乎是在考慮這麽惡心的事情要不要在她面前說出來,但想到她如今已是天樞閣主,這些黑暗的東西怕是見怪不怪,這才斟酌着用詞娓娓道來。
“第三,黑老六此人奸|淫無比,黑市的貨有活物也有死物,倘若是運了貌美的姑娘或者……娈|童進來,必定少不了先被他折騰亵|玩一番,折騰致死的不占少數,若是被上頭知道了,他怕是不會被輕饒,而這些被擄來的姑娘究竟有多少個,又因出了岔子死了多少個,只有押送貨物的人知道。”
“倘若送進來的是死物,黑老六也可以從中撈到油水,但這件事被上頭知道了也不是什麽好下場,而恰好,送貨的人最清楚送了些什麽東西進來,有哪些東西值錢,所以……”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這麽說來,黑市是不允許黑市以外的人進去的?那如何買賣交易?”錦笙看完了手劄,狐疑地擡起頭。
鐘望舒一側身,咧嘴沖她笑了笑,但還沒說話,君漓已經開口截去了,“早些年黑市還沒有這麽嚴苛,黑市以外的人也是能憑着令信或者黑市中人介紹進入的,畢竟能知道黑市這個地方的人都不是什麽普通老百姓。”
“如今官府查得嚴,大概每一個進入的人都會被蒙上雙眼,說明想要買的貨,進入黑市指定地點後才能解開蒙眼布,這個時候已經身在黑市之內,不會知道自己是如何到這裏來的,他們只能進行看貨、驗貨、交易等流程,最後定下交貨日期和地點,再蒙眼出去即可。”
“若是有人敢在進去或者出來的時候睜開雙眼,必死無疑。”君漓淡聲說完,視線一直沒離開過錦笙。
鐘望舒點頭,“确實如此,我混入黑市這些時日倒也接送過一些來黑市購貨的客人,其中有一名小厮似乎是替上頭辦事,第一次來,實在太過好奇,便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松開蒙眼布看了一眼,被藏匿在暗處的人發現了,一箭穿心而死。”
“這樣不會得罪那些大主顧嗎?”雲書想的是,若是自家小厮丫鬟死在別人手裏,再怎麽都會讓黑市的客人心生隔閡。
“自然不會。”鐘望舒搖頭,“知道黑市的人定然也知道黑市的規矩,黑市連殺人都無所畏懼,還會畏懼得罪人不成?且不說黑市背後的勢力必然大過這些所謂的主顧,就單說黑市本身,從未缺過客人光顧。”
“世上有多少人能避得開金銀之俗?想要掙錢的大有人在,黑市提供的就是掙錢的法子,他們不得罪黑市就要燒高香了,何談黑市去得罪他們?”
就拿販賣私鹽來說,商人從黑市這裏進貨,進的價格比官鹽低了不知多少,本就占了便宜,商人進貨後再轉手賣出,從中獲取暴利。或者是從黑市用低價買來美人,轉手高價賣給秦樓楚館,又能狠狠賺上一筆。
而對于黑市來說,賣出的價雖低,但合約中有一條規定是對方獲得的暴利分成。比如黑市分得一成暴利,賣私鹽的人就需要将賺得的銀錢的十分之一交給黑市。
“除了直接買賣交易以外,黑市還有一個作用,那便是充當雙方交易的中間人。”
“比如說,如果有人拐了年輕女子,但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将這女子賣出,或者和煙花柳巷沒有交易往來,擔心賣出的價格不高,他們就會找到黑市,而黑市就負責聯系剛好有意願高價買下年輕女子的老|鸨或者私宅,雙方交易。黑市從中抽取中間人應得的銀兩。”
“買者和賣者都需要付錢給黑市,一般來說,這個價格只高不低。如此一來,黑市只是收集收集情報,不消成本便能狠賺一筆。”
倒是個掙錢的好行當。所謂管中窺豹,從這也能看出,黑市能将生意做到這個地步,讓來往客人聞風喪膽、有意向買賣交易的客人第一個想到的中間平臺就是黑市,也并非一朝一夕之間能完成的。
這說明,黑市在項城的根基很深,同理,據點很多,背後勢力也頗大,想要挖出整個脈絡,很費一番工夫。
“我走時聽黑老六說,近期,上面派出了不少人分散到各個城鎮州縣抓虜年輕女子和幼小孩童,汜陽這邊也派出了人手。”鐘望舒沉吟道,“一方面是為了進貨,另一方面……似乎是有人找到黑市,出高價買天南地北各色美人,隐約聽了幾句,說是上頭有人要養在私宅之中。”
錦笙蹙眉,“富商嗎?”
“這就不清楚了。”鐘望舒微微一笑,道,“黑老六說這些美人最後都要運到雲安,阿笙不若在汜陽和雲安都查一查可疑的宅院,找到這個客人。有什麽需要幫忙,盡管來找我。”
君漓的眸色微深。
“哦,好啊。我今晚先去一趟風月樓找梧桐探聽消息,既然是拐賣年輕女子,她那邊應該會有些線索。”錦笙笑了笑,忽然道,“說起來,咱們好久沒有坐在一起聚過了,不如今晚一道去風月樓小聚一番?我介紹顧世子給你認識!”
鐘望舒一愣,然後笑開,“好!”
錦笙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呃……太子爺您要不要一起去?也不是正兒八經的狎|妓,只是那裏有歌舞助興,美人倒酒,氣氛總要好上幾分!您可以借着監察我朝官員狎|妓的名頭一起去也沒人敢說您什麽……”
尾音已經被太子爺的眼神吓得只剩下如蚊般心虛害怕的呢喃。
她每多說一個字,太子爺的眼神就多冷了一分,最後冷眼如刀睨着她谄媚的臉,“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