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年
阿瑞斯有些艱難地睜開眼睛,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痛,嗓子更是火燒火燎。不出意外,他又被插導氣管和導食管了。他動了動手臂,這次沒有肌腱輔助設備的阻礙,但是劇烈的疼痛同樣阻止了他的動作。阿瑞斯心裏騰起一股煩躁,扭頭看向治療艙外。
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映在治療艙的玻璃罩上,認不出是誰。
阿瑞斯不在乎是誰,他勉強擡起手,敲擊在治療艙罩。
對方很快注意到阿瑞斯的動作,豁然起身,幾乎把臉都貼在了治療艙上。他看了看阿瑞斯身上的傷,很是不贊同地說:“你還沒有痊愈,不能出來。”
阿瑞斯繼續連敲帶劃,敲出一串密碼:“讓我出去。”
黎珮祈雲堅定道:“你休想。”
阿瑞斯锲而不舍。
“你知不知道你傷得多重!就差一點點,你就再也回不來了!”黎珮祈雲的雙眼有些泛紅。
阿瑞斯不敲了。他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态,然後迅速凝聚起精神力。
治療艙響起尖銳的警報聲,門外醫師砰地推開門進來,叱罵的話還沒出口,就看到了令人驚恐的一幕:治療艙傳說中連導彈都能擋一下的特種玻璃遮罩上,開始有絲絲裂縫蔓延,只一秒鐘的時間,遮罩碎裂,治療艙裏的液體嘩啦灑了滿地。
醫師顫巍巍地靠在了牆壁上,哆嗦着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阿瑞斯擡手近乎暴力地扯掉自己嘴裏的導管和連在身上的各類線纜,翻身起來,不顧滿地玻璃渣就要從治療艙的殘骸上跳下。
黎珮祈雲一步上前,把全身赤丨裸的阿瑞斯攬進懷裏,橫抱起來,也不顧對方滿身治療液把他的衣服弄髒。
“幼崽呢?”阿瑞斯問。
黎珮祈雲愣了一下,面色有些複雜。
阿瑞斯見狀心頭一顫,掙紮着想要從對方懷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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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沒事!他在隔壁病房,阿敏在那邊盯着呢!”黎珮祈雲立刻喊道,将阿瑞斯放在一旁的沙發上,丢給他一塊毛巾,又從櫃子裏找出病號服,“你先擦幹,穿點衣服,我帶你去看他。可說好了,看過之後就乖乖回去躺治療艙!”
阿瑞斯默默擦幹身上的治療液,套上病號服,跟着黎珮祈雲走出病房。
黎珮祈雲推開隔壁病房的門,原本背對大門站着的兩人都立刻回身,正是維伊和一臉蒼白的阿敏。兩人站在病床前,擋住了床上大半的情形,但阿瑞斯依舊看到了一節細瘦的手腕——人類的手腕。
他大步走上前,維伊和阿敏向兩邊讓開,阿瑞斯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那是一名閉着眼睛的年輕人,穿一身治療服,靜靜躺在雪白的床單上,一頭微有些蓬亂的淺茶色短發散開在枕頭上,淺色的發絲襯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年輕人形銷骨立,身上幾乎沒有一點肉,仿佛只是一具包着皮膚的骨架。如此瘦弱的身軀映着滿身的導管線纜,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生命氣息。
阿瑞斯盯着那青年半晌,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不禁閉上了雙眼。
“你們……何苦騙我……”他的聲音低沉暗啞,還帶了些鼻音。
幼崽只有三歲多,就算精神力能夠在這麽早就覺醒,那也應該會變成一個三歲大的小娃娃。雖然從沒人見過三歲大的娃娃長什麽樣,但阿瑞斯知道,至少不會比他六歲覺醒後的小身板還大。雖然這個年輕人看起來瘦弱得一把就能提起來,但怎麽也該有十六七歲的年紀了。
黎珮祈雲皺眉道:“你不是在找他?我們在簡家外面的樹林發現你的時候,這孩子就在你懷裏,身上一點傷都沒有,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護着他才受那麽重的傷。”他當時還在憤恨,如果不是多了這麽個拖油瓶,憑阿瑞斯的能力又怎麽會重傷瀕死!
阿瑞斯愣住:“他……在我懷裏?”
“是啊,在你懷裏。”黎珮祈雲心裏發堵,“全身一絲丨不挂,但也一點傷都沒有,你可放心吧。”
“殿下。”阿敏虛弱的聲音響起,她伸手遞上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腕表的表盤,阿瑞斯認出這正是幼崽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塊腕表手環。
阿敏說:“這是我醒來後在你和……他身邊發現的,表帶都被震散了,成了碎片。”
阿瑞斯拾起表盤,攥進手心。
病房的門被推開,一頭白發卻面容冷厲的年輕主治醫師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病房中的衆人,目光停留在阿瑞斯身上半晌,開口道:“除了殿下,其他人都出去。”他的聲音有些金屬質感,顯得更加不近人情。
“阿瑞斯的傷還沒有……”黎珮祈雲不滿。
“傷沒好就破壞治療艙跑出來,活該受着。”年輕醫師面無表情,“為治療艙的安全考慮,他以後就這樣在外面養着吧。”話音落,又加了一句:“還不出去!”
阿敏拉了自家三哥一下,三人一起退出了病房,還沒忘将門關好。
“齊維。”阿瑞斯輕喚,“你來了。”
年輕醫師正是莫老的嫡傳親孫,齊維。他聞言轉向阿瑞斯,仍舊面無表情:“我來也不會給你開新的治療艙,你就等着留疤吧,好讓你長點記性。”
阿瑞斯不以為意,只低頭看向病床上的年輕人,問:“他……”
“他就是薛定谔。”齊維回答,“祖父把他的基因測序傳給我了,我可以确定這就是那只幼崽。他應該是在戰鬥中強行覺醒,至于期間受到了什麽東西的影響我無法确定,總之結果就是這樣。他覺醒過早、過快,身體十分虛弱,精神力也只有丁級,基本只能算個普通人。”
說完,他轉眼看向阿瑞斯,補充道:“所幸并不致命,最遲明早也就醒了。”
“普通人?”阿瑞斯卻似乎并沒有被安慰,“丁級精神力?”
“所以短時間內你不用擔心他會暴露。”齊維平靜道,“但我猜測他也會少很多以前有過的能力。”
“以前……”阿瑞斯說不下去,咬着牙,臉色十分難看。
齊維不理解:“這樣不好嗎?你也認為但凡是聖靈族就應該被推向前線?”
阿瑞斯搖搖頭,卻并沒有回答,只是在病床邊坐下,抓起着年輕人的手掌,摩挲着明顯的骨節,眼中一片痛惜:你……還在嗎?我為什麽總是保護不好你?
旁邊傳來一聲冷笑,齊維道:“你也不用這樣,等他的精神力完全恢複,很可能會二次覺醒。那時候他就會如你所願變成一個真正強大的聖靈族人,然後你就可以帶他去前線拼命了。”
阿瑞斯恍若未聞。
這時有護士在病房外敲門道:“齊醫師,簡家少爺醒了,也鬧着要從治療艙出來。”
“簡培行也在這裏?!”阿瑞斯目光如刀,刺向齊維。
齊維點頭:“我猜簡家人帶侍衛圍攻你應該另有隐情,但現場沒有一人測出幽靈寄生,周圍探測過,也沒有幽靈氣息的殘留。醒來的侍衛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你的戰使不肯開口,所以其實這家醫院的其他病人已經被全部疏散了,你們在這裏說是養傷,卻也受到看管。”
阿瑞斯沉吟:“倒是沒有聽說聖靈族可以淨化幽靈卻不傷人……”
齊維冰冷道:“那是因為聖靈族滅族時,我們的敵人還大多是蟲族寄生體,誰管它們死活。”
等阿瑞斯跟着齊維來到簡培行的病房時,四肢只剩下一只左手的簡培行還在治療艙裏掙紮,艙中沒有植物,他想用能力破壞治療艙也做不到。
大概是看到阿瑞斯的身影,他的動作驟然停頓,然後又猛地撲在玻璃罩上,左手敲敲點點。
他并不會軍方的密碼,只是不停寫着一個單詞:“父親。”
“簡教授已經被證實死亡了。”齊維毫不留情,“那根發簪上有許多雕花和镂空,刺進心髒,誰也救不回來。”
簡培行頓了一下,開始瘋狂地用腦袋撞擊治療艙的玻璃罩。身上的傷口崩開,有絲絲血跡在治療液中飄散。
“放他出來吧。”阿瑞斯冷然道。
治療艙內的液體排空,艙門打開,簡培行同樣自己動手扯掉嘴裏的導管,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嘶吼:“我看到——!我都看得到!那家夥沒有封閉我的視覺,我只能看着自己殺死父親!還追殺你們!我——咳咳——我好恨——!”
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啞着嗓子哭起來:“為什麽是我,啊?為什麽!我只是弄死一只煩人的麻雀而已!一只麻雀!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些啊嗚嗚嗚嗚……幽靈皇族……為什麽要找上我!”
齊維的眼睛微微睜大,倏地轉向身邊的阿瑞斯:“又一個皇族?”
阿瑞斯黑着臉點頭。
齊維沉默半晌才低聲嘆道:“你真是命大。”
“你!對了,我要問你!”簡培行突然怒道,“你那幼崽什麽來頭,為什麽他一出現,那家夥就變了!它之前明明只會讀歷史,別的什麽事情也沒有做過!都是你——咳咳!”
齊維和阿瑞斯誰都沒有回答。齊維回想着爺爺傳給他的基因序列文件,心道果然不愧是聖靈族,還沒覺醒就可以與幽靈皇族硬碰硬,最後竟然贏了。
簡培行還在那裏掙紮嘶吼,質問阿瑞斯。他哭了一會兒,又呆呆地看了會兒天,竟然吃吃地笑起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能活着,但既然留下我這條命,我是絕對要複仇的!幽靈——這回真的是——我和你們不死不休!”說着,他看向齊維的眼睛裏光芒乍現,“醫師!你一定要治好我!我現在不想死了,我還要給我父親報仇!咳咳……”他一邊說,一邊伸着左手去摸治療艙的按鈕。
齊維走上前幫簡培行插好導氣管,打開治療艙遮罩,再次充入治療液。簡培行全程眼睛亮亮的,一瞬不瞬盯着齊維,似乎十分感激他的治療。
兩人退出簡培行的病房,齊維道:“我收到你手環上的危險信息之後直接聯系了駐軍。雖然帶隊的是你心腹,又是盟友黎珮族人,但我恐怕這件事軍部那邊還是會知道,就算軍部不清楚幽靈這一層內幕,簡家襲擊你已經是重罪,簡培行本就很難逃脫。何況他保有被寄生後的記憶,我怕他會供出薛定谔覺醒的事情……這孩子的身份現在很麻煩,不能再橫生枝節了。”
“我也不會讓他留下的。”阿瑞斯冷然道,“我不允許那孩子身邊留下任何不确定因素。”他自己是知道的,幽靈皇族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現在看起來簡培行似乎已經清醒,但誰知會不會有一只幽靈潛藏在他的精神世界裏呢?
“那我就放心了”齊維毫無表情的眼中絲毫不見殺意,但周圍的空氣仿佛感受到他的殺心一般,瞬間降溫。
潔白的病床上,臉色幾乎與床單一樣蒼白的年輕人仍舊躺在那裏,他的呼吸清淺,胸口幾乎沒起伏,仿佛睡得很沉。忽然,他的眉頭輕輕抽動了一下,接着身側蒼白的指尖略一收縮,然後是睫毛微顫……
他緩緩睜開眼睛,銀色的眼珠映着燈光,閃爍出琉璃般的點點光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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