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記憶
沒等救援人員與阿瑞斯接通聯絡,阿瑞斯駕駛的紅色的訓練機不知為何突然加速,幾乎急不可耐地沖向薩菲衛一的方向。
齊駿吓了一跳,一面安撫剛剛到場的救援,一面在通訊裏詢問:“你怎麽了?”
“小家夥昏迷了。”阿瑞斯臉色十分難看,一只手操控戰機極速前進,另一只手有些顫抖地攏着身前已經不省人事的幼崽。“善後和報告麻煩你了。”他用力咬了咬槽牙,恨然道,“幽靈——”
齊駿聞言霎時覺得很是頭疼,這樣突然從前線往回飛是會被誤認為幽靈寄生的啊,那家夥不會失去理智了吧?
“你先回巡邏艦,艦上也有醫師!”他來不及抱怨,一邊提醒那個好像已經失去理智的家夥,一邊接通托比的傳訊,用最快的速度幫阿瑞斯提交了降落申請。
能夠讓阿瑞斯驚訝到如此程度的當然不止是幼崽的昏迷,而是一種令他不敢深思的現象——如今幼崽就在他的懷抱中,緊緊貼着他的胸口,然而他卻無法感受到幼崽一絲一毫外洩的精神力。那一縷縷原本無時無刻不向外逸散的精神波動,此時卻全數消失,讓阿瑞斯覺得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得可怕。
手指間傳來的幼崽強勁有力的心髒跳動也沒能讓阿瑞斯的恐懼消弭多少,他安慰自己,至少幼崽沒有生命危險。
由于巡邏艦長期執行危險重重的前線巡邏任務,因此艦上醫務室雖然不大,卻配備了十分先進的醫療設施。只是,幾位被召集來的醫師盯着診療床上的幼崽,都是一臉無可奈何。
“少将,艦上的儀器都是給成年人準備的,我們幾個也并沒有精修兒科,實在是無法給您最權威的判定。”醫務室裏資歷最老的醫師沉着道,“您的幼崽的确沒有受到太大傷害,只是精神力被震動,又有些透支而已。您執意不信,我們也是束手無策的。”
阿瑞斯的心情此時已經稍稍平複,聞言也知道他再逼迫這些前線醫師是沒有用的,只得讓他們看護好幼崽,獨自推門走出醫務室。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這才打開手環通訊器,給遠在帝星的母妃發去一條信息。
此時他所在的薩菲星軌道距離帝星十分遙遠,等待信息傳送的數十分鐘幾乎變成了無比漫長的煎熬。
如果,幼崽醒了,那個人卻不在……阿瑞斯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心情面對。
他靠在牆壁上,閉眼回憶着曾經的點點滴滴,那個曾被他誤認為是幻境的世界,那段他至今都無法解釋的神異經歷,那個他曾經拼了再次爆發自己精神力都想救下的人。他成功了,他救下了那個人,卻沒想到是以同樣神異的方式将他的精神體拉來了自己的世界。
只是這種拯救讓阿瑞斯心裏深埋了一絲恐慌:既然自己有精神體回歸本體蘇醒的一天,那……那個人的精神體真的能一直陪伴自己嗎?他……會不會總有一天也要離開?
醫師們不知道阿瑞斯的恐慌,只覺得這位少将大人有些太過溺愛孩子,關心則亂,那幼崽明明沒有生命危險,精神力也只是輕微受創而已啊。
手環的嗡鳴将阿瑞斯從煎熬中拉了出來,他立刻點開信息,母妃的聲音在此刻聽來簡直如同天籁:“莫老的确有學生在薩菲衛一上工作,不過那位學生并未完全效忠于我,你謹慎些。這是衛星入關許可,地址定位也已經發給你,确認幼崽的情況後務必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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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播放結束立即自動銷毀,只留下兩張文字附件,正是薩菲衛一的入關許可和一家醫院的地址。
阿瑞斯關掉光屏,立刻轉身返回醫務室,将幼崽輕柔地抱出病房,登上了不知何時停靠在醫務室門口的飛行車。
飛行車一路行駛到巡邏艦停靠的平臺,衛星駐軍已經收到少将是剛從前線返回的消息,不得不再次确認了新頒發的入關許可,這才放行。車子接入薩菲衛星空軌軌道,飛快駛向薩菲第一婦幼醫院。
幼崽的身體十分平靜地窩在阿瑞斯的臂彎裏,似乎只是睡着了。
……
薛逸此時卻一點也不如外表所現的那樣平靜——他在掙紮。
當時在戰場上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候,他分明看到一團閃着光卻其實幾乎透明的扭曲物體從蟲族身體中冒了出來,那東西前端變成觸手,牢牢附着在插入蟲族軀殼的尖刀上,拉扯着後面龐大的一團直直向他砸過來。
随後他的腦中響起一陣沉悶的撞擊聲,震得他頭痛欲裂,眼前瞬間變成一片黑暗,一股巨大的吸力開始撕扯他的意識,仿佛要把他從自己的軀體中剝離。
就在薛逸覺得自己快要被那股吸力扯走的時候,軀體中的另一股力量悄然出現,将他的雙手——薛逸感覺應該是雙手——牢牢粘附在那雙幼小的貓爪裏。漸漸地,這股粘附力緩慢增強,包裹住他的小臂,随後整條胳膊,然後是肩膀。兩種力量似乎将他的身體當做了拔河一般,不停拉扯着。
劇烈的疼痛讓薛逸大聲喊叫起來,卻似乎又并沒發出什麽聲音,而這種劇痛竟沒有讓他的精神有絲毫模糊,一點暈過去的跡象都沒有。他一邊痛罵,一邊試圖收縮起全身的肌肉以緩解這種疼痛,但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讓我死了吧!求你——”薛逸尖叫着,這會才終于理解了為什麽會有痛不欲生這個詞語。
兩股力量當然沒有聽到薛逸的呼喊,吸力與粘附力依舊在博弈。随着時間的推移,那股粘附力終于爬過薛逸的腰身,盤過大腿,最終将他整個軀體裹在其中。
就在那股粘附力封住薛逸腳尖的一瞬間,吸力消失,薛逸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被瞬間按進了那股粘稠的液體中。
世界忽然大亮,卻是漫天的火光。
薛逸感到自己似乎正被一個人托在手掌中,那人正飛速奔跑,呼吸時不住向外咳着血沫。薛逸的體型似乎又回到了剛剛穿越而來的那個大小,被人抱着,完全看不到身後的情景,但他知道應該是有什麽東西追在後面的。
抱着他的女人一路奔向遠處的停機坪,跳上一架十分小巧的戰機。戰機裏已經坐着一個滿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他見女人跳進來,一點也沒猶豫地關上艙蓋,發動了引擎。
“不——等等久哥!”女人看到中年人的動作,立刻撲上去試圖阻止。
“來不及了!他們太近了!久哥讓我一定保護好你和小隐!”
他們使用的語言是薛逸從未聽過的,他卻神奇地能夠明白這些話語中的所有含義。無奈他現在身形太小,看不到戰機窗外的景象,只能從只言片語裏判斷這是一場追殺。
戰機很快升空,卻不想遇到了對方戰機的圍追堵截。劇烈的震動和轉彎讓薛逸覺得自己的內髒都快碎了,抱着他的女人更是傷上加傷,她自己卻似乎毫無所覺,只是淚流滿面地不停念叨“久哥”。
駕駛戰機的那位中年人顯然不是一般人,他用最有效的轉彎和反擊避開了對方的堵截,直直飛向星外廣袤的宇宙,突然的加速讓本就極為痛苦的薛逸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晃動中,薛逸再次睜開眼睛,發現這次自己是被那位駕駛員綁在了身前。他似乎跑了很久,體力有些透支,甚至有一節骨頭正從他一側小腿上戳出來,顯然傷勢頗重。只是,在他周圍已經沒有了之前那個女人的身影。
中年男人跑進一處窄巷,終于撐不住跌倒在地,大約知道還沒有逃脫身後的追殺,他開始手腳并用地向巷底爬去。
薛逸的眼睛瞬間瞪大——這名中年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塊他無比熟悉的腕表。薛逸知道,這塊腕表的表帶裏藏着一片藥,這塊腕表曾經被他戴在頸上,這塊腕表現在應該落進了少将的手裏。
視野黑了又亮,那個身受重傷的中年人卻也消失了,一陣陣滾燙的熱流在薛逸的四肢百骸裏流竄,幾乎要将他燒着。沉重地呼出幾口熱氣,薛逸知道自己這是病了,病得很嚴重。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但他仍舊看到自己周身堆滿了水和食物,遠處,一只貍花貓正銜着什麽東西向他奔來。
最後,薛逸終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
阿瑞斯守在沉睡的幼崽身邊,閉着眼睛将精神力凝成屢屢細絲,散發在周圍的空間裏。
精神世界中幼崽的歌聲早在兩天前就已停下,餘韻卻似乎依然繞梁不絕,仿佛将他的精神領域沖刷洗滌了一遍,之前本就隐隐約約的幽靈氣息現在幾乎不複存在。他用精神力細絲感受着周身無處不在的重力共鳴,發現自己已經悄然恢複了巅峰時期對能力的掌控。
不,不只是恢複。他的精神力現在已經晉升入超甲級,與重力的共鳴比之前更強。
有人推門進來,阿瑞斯倏地睜開眼看了過去。
“我都說了幼崽沒事,只是精神力透支而已。”一臉冰冷的中年醫師看到仍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的男人,不禁皺起眉頭,“您這樣執意占着一間特護病房,會耽誤重症患者的!我是拿您的身份沒辦法,但請您自重!”
“他醒了,我就走。”阿瑞斯不願多話。
中年人氣得鼓起胸腔,似乎很想破口大罵,但還是忍住了,只蜷起手指敲了敲旁邊的儀器,說:“您也看到了,所有儀器都用過了,這幼崽的生命體征和精神數據也一直都正常。我也不是要趕您出醫院去,只是換到普通病房而已。”
薩菲衛一本就只是一顆衛星,星上設施遠不如行星,又接近邊境,整座醫院裏也只有兩間加護病房,其中一間還住着位有生命危險的孕婦。他作為一個醫師,不得不來啃少将這塊硬骨頭,說服他把這間加護病房空出來以備急需。
阿瑞斯卻不再搭理他,自顧自靠着病床閉目養神。
中年人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瞪着監測精神力的儀器瞠目結舌,與此同時,嘀嘀的蜂鳴響了起來。他一步跨上前,想要看清儀器數據的變化,卻被一股大力推出病房,房門在他面前砰地關上。
中年人順着慣性靠在走廊對面的牆上,仍舊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口裏喃喃:“幼崽的精神力能這麽高?還沒覺醒……就已經有丙級的水準……不不不,一定是儀器故障了……”
病房裏,薛逸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被一陣濃烈的情緒淹沒了。那股情緒幾乎沖破薛逸的胸腔,他只覺得自己是那麽驚喜、慶幸而又心疼,愉悅的情緒翻湧着,令他的心跳都有些失速。
然而,這無比濃郁的歡愉背後竟有着不輸于它的一股恐懼,一股憤恨,一股焦慮……
這不是他自己的情緒。
薛逸緩緩睜眼,将不由自主外放的精神力盡數收回,只是須臾間,他再也感受不到剛才那種蓬勃洶湧的情緒。然後他看到滿臉焦急、形容狼狽的阿瑞斯正皺着眉頭俯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