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殺人狂
算完命回返，剛進村就覺出異樣。一路上垂頭喪氣的小張，對眼前景象也好吃驚，試圖撩起神秘面紗的一角：
“像…像是……？”
對面與二隊相連的下山小路，浩浩蕩蕩一群人，其中還有抱伢的，攆着個人，大呼小叫。嫁女送親吧，沒見擡紅櫃子、嫁妝，吹唢吶？送客吧，哪見過這等隆重？似追兇，似抓賊……前頭被攆的黑衫人，轉眼已下山到了溝底田坎上。我分明看見——歹徒拖着杆□□。
活膩了吧，老會計竟主動迎上去，跟這曾經熱會于火塘，特對脾氣人磨叽。還不曾糾纏上，就被一掌掀大田裏。
“像…像是……？”
與其說小張沒認出此人，不如說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看來一切都太晚。我們始終沒聽清，那群尾追者的喧喊，卻随之傳來村裏倒牆似的巨響，“轟——”。我倆趕去，行兇人竟是“活雷鋒”。從沒案底的老實漢子，好人……提着杆冒煙的□□，滿天嚷嚷，尋人。像個誅人九族的殺人狂。
懶搞得門上，留着焦黑的碗大個洞。仍不解恨，抄起地上條矮腳長凳，堂屋角的雞窩，門邊的水缸……一頓狂砸。無人敢近。冬時一面之交，我還以為他只嘴上功夫，不想動起家夥來，真渾。
“人呢？……出來！看老子不把你打成篩子！”
他仍屋前屋後尋轉，滿世界嚯嚯。能把人吓尿。
尾追的人們趕到了，有男有女，全是小張二隊鄉親。背着牽着的，是他仨閨女。小張這才攏前去探問。
也沒看清這些人使了什麽招，很快就把個無人敢近的歹徒，變成個倔強的讨債人。橫坐在齊巴子家火塘邊要人，不走了。
原想坐收漁利的甩手掌櫃，反遭徹底洗白。他情緒激動，絕望地哭述着。三只小喇叭，也同放悲聲。高境界“非常家庭”三人戲，到底演砸；懶搞得和二嫂一齊失蹤。
好家夥！
齊巴子門前，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外面石壩，相鄰大嫂家樓廊上，都擠滿人，被點了穴般一動不動。險象環生。跟來的外村人，連小張都擠屋裏貼身忙活。屋內拖伢帶崽的大男人呼天，營造出怎樣的氛圍？先前還笑臉觀景的老小，都閉嘴了。頭擠不進門去的，都不動的圍着，肅穆地默默感受。就對面牛欄也爬上人，橫欄上憑高張望。屋後檐溝都快踩平。
我擠門邊。屋內一陣騷動。見他起身往外闖，既像抽身，又像要重新抄槍。都忙作一團——他扔下一攤子丫頭，不管了。亂成一鍋粥。好歹被衆人按住。
長期全方位癡心投入，竟遭遇空手套白狼。被坑慘者頭撞板壁，放聲大哭：放我老小一條活路，這還叫新社會呀？□□耶，活搶人吶，活…搶…人…吶……
又一陣紛亂忙碌，門口人進人出，他哭暈過去。
事出反常必為妖。啥“非常家庭”，啥大姑娘也不為所動？原來懶搞得跟那二嫂，早有了一腿。這不，長期放任偷腥也不知見好就收，反改了叼羊。
曾經多麽動人的劇情，生生反轉。
……
男人的涕淚煽情，效力不凡：
暴怒，把人們結成了統一戰線：還拿他懶搞得沒整了？不論是本家、外姓，都正義滿滿。這…這也是階級鬥争呀，現現成成的階級鬥争。幾代貧農又麽樣？用上八輩人的糞坑也有漏的。龜兒子一天到晚的挺屍，說舊社會好，過去幫人吃得飽，烤糯米粑粑。說以前“互助組”好，糧食多得糧站裏愁着收不下，賣糧排長隊，得說好話……人哪吃土豆、紅苕，喂豬的。都聽到的嘛。呃，他屋裏連□□像都沒一張，不信現看。報告給矮叫花，開大會，把他龜兒捉來跪。無法無天了哇！
同宗世親，今天卻合力把懶搞得往階級鬥争“高壓線”上挂靠。往死裏整。
“捉到把他□□хх（“命根子”）割了！”有人火山般噴吼。對那“物件”特上心。
這才是唯一治本之法。
很快，聲援就變為了全村行動。先村內找。人們連每家豬圈上，屋後柴堆，都逐一看。有人還拿着長糞舀，毫無道理的在糞坑裏仔細地撈，撈。擔心幻化成了鳥兒飛天？幾個人圍住大楓樹，不聲響，神神鬼鬼往新葉漸密的丫枝間久瞅。
小學旁破瓦窯，是村子“二環”線上首要目标，以及溝對面當作大草樹（幹草垛）的幾棵苦楝樹腳下。環村溝岔，也被仔細尋一回。曾遭我哥倆屠盡的野灌、亂刺、醋梨子叢，劫後一派生機。
還沒完。
最後，尋到“三環”，村前“涼風洞”溝岔。這卻絕非尋常地兒。
土家世界，有太多的禁忌和神奇。前山凹裏“煤炭灣”，泥巴石頭都漆黑，揀來塊，卻怎也燒不着。大田邊，枯樹樁上劈背簍柴塊倒樓上，夜裏竟堆夜明珠般熒熒映臉。就這“涼風洞”溝岔吧，六月吹寒風，據說與地下河相連。原本村邊普通溝岔，哪年卻發現“岩蛟”（五步蛇）。枯葉色肥短身子，拖條突然變細的小尾巴。這高傲的翹鼻子蛇，大白天就橫溝底，牛來了都不理睬。被它咬一口，即全身大片紫斑，徹底玩完。相傳幾年前，也見個采藥人破例。進溝前，他捋着溝邊草葉，念咒打結“鎖蛇”。事畢出溝，再逐一還原“放蛇”。雖沒見挖出什麽仙藥，卻毫發未損。不由你不信，幾片草葉曲伸，就如此神妙。
我卻總覺着傳說後面藏掩着啥，怎聽都像兒時大人嘴裏，“說謊要喂狼”的警誡。結果，尋人隊伍也僅幾個膽大者，溝岔口毛骨悚然地往裏看看，打道回。
連夜，老會計領着隊裏十幾個男勞力，都手持扁擔，支着長長的火把，一條火龍前山後坡，村子“二環”、“三環”線上游，還召魂樣拖着聲喊。大狗、小狗，也隊前隊尾地亂竄，激動得叫不停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