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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的銀光,中間一截染上了血。

樹上的蒼族人見他從外面來,本能地張弓瞄準,卻在看清來人後,齊齊收弓。

隐在葉子後的溪砂驚奇道:“拾京?”

拾京身形敏捷,一擊得手後迅速離開,隐蔽好自己後,他才得空把胳膊上纏的銀鉸鏈全部放開,十根手指撐開銀鏈,鎖定下一個目标。

入侵者們慌忙尋找最近的隐蔽點,他們藏在山坡處的山石後面,蒼族人的箭射不中他們。

這些入侵者一邊謹慎撤退,一邊喊話。

他們有備而來,用不熟練的蒼族話喊道:“我們的皇帝有令,這片林地我們勢在必得,識相的趁早撤出去,否則我們會派軍隊來燒光這片林子!”

溪砂聽不明白,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皇帝是誰?為什麽要燒我們的林子?”

“旁邊的青雲營就是我們先鋒軍,你們若不離開林子,我們就燒毀這裏!”

後方又有蒼族人趕來支援,隐約聽到要燒林,不由分說張弓搭箭。

拾京聽到喊話,眉頭一皺。

他輕的像陣風,翻身落地,綠衣翩然,輕巧躍上山石,在目标察覺前,銀鉸鏈從手中飛出。

只要輕輕一扯,就能鉸斷這個入侵者的脖子。

細微的破風聲過後,拾京後背一陣銳痛。

他聽到溪砂大叫“珠明錯了!他是拾京!”時,才意識到自己中箭了。

拾京向後摸去,後背處有一枚羽箭,再偏一點,就是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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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入侵者還在掙紮,拾京回過神來,一咬牙,手指發力,鉸斷了他的脖子。

後背疼得他有些站不穩,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撤退中的入侵者同伴回過頭發現了他,拉下火繩,舉槍瞄準了他。

一陣槍響後。

山坡上的那些入侵者,只要冒頭的,腦袋上都開了花。

拾京朝槍聲來源處看去,卻是一愣。

南柳手中的火铳煙還為消散,煙霧中,她神情肅然。

南柳深深看了眼拾京,對雁陵說道:“你說他是不是太傻了點,他們族的人都不出來,只他一個傻兮兮地跑出來當人槍靶子,我要是這次沒趕來……真是傻。”

雁陵道:“你看上的。”

“嗯,不錯,再傻也是我看上的……”

南柳笑到一半,待看清拾京手從背後拗斷了什麽東西後,大驚失色:“他受傷了!李侍衛!”

南柳身邊的一個侍衛飛身而出,然而卻被蒼族人搶了先。

溪砂和珠明匆匆跑去,溪砂扶起了拾京,不知說了些什麽。

遠遠的,南柳只見拾京搖了搖頭。

南柳一甩袖子,快步朝他走去。

拾京卻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跟在溪砂和珠明後面,像逃避她一般飛快蹿進了林子。

南柳一臉不敢相信地停在原地。

她自語道:“……什麽意思?”

李侍衛返回:“殿下,不能再走了。蒼族人好像在提防我們,我怕殿下再近些,會被誤傷。”

南柳壓下怒火,掃了一眼。果然,入林處的樹上藏着好幾個蒼族人,箭頭全指着他們。

怒極反而冷靜下來,南柳道:“去,看看死的那些是什麽人,此事不簡單。”

夜空中傳來一聲鷹唳,山頂處飄起一排赤色旗幟。

南柳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出現了一絲笑意。

一個身着朱紅騎裝的女人站在山頂,慢慢擡起胳膊,鷹盤旋幾圈後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雁陵驚喜道:“是驕陽将軍!”

南柳揚眉,亦是面露欣喜:“我有三年沒見她了……”

然而倍受小輩們尊敬,宛如神話般存在的顧驕陽,卻在環顧橫七豎八躺在山坡上的‘樵夫’屍體後,在她們都聽不到的情況下,一本正經地先罵了個娘。

“主場竟然在這兒!娘的,被神風教給耍了!敢把我的赤珠營當鷹溜!”

玉帶林中,跟着珠明和溪砂回族群地的拾京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眉頭緊鎖着,慢慢彎下腰,想要捂背後的傷。

珠明問道:“你為什麽會穿着外族衣服?你私自出林做什麽去了?”

聽他竟然問這種問題,溪砂生氣:“珠明,你應該先道歉!”

珠明似是着急:“他說過他沒事!而且,如果不是他穿外族的衣服,我根本不會誤傷他,我剛趕到,又不知是他。溪砂,你可以去問問清澈的溪水,這到底是我的錯還是他的錯!”

拾京深深吸了口氣,咬牙忍住了快要抑制不住的痛呼,慢慢說道:“我有些疼。”

溪砂扔了弓,翻找着衣袋裏的藥草,說道:“不然,去趟祭壇讓巫依婆婆看吧?珠明,帶他去。”

珠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眼神突然變複雜起來。

拾京額上細細密密一層汗珠,嘴唇蒼白,擡起頭見到珠明複雜的表情,略一思索,小聲問道:“怎麽了?”

珠明避開他的視線,好久,猶豫着說:“不用……去祭壇,讓我阿媽給你看。”

溪砂疑道:“貝珠阿娘也能治愈傷痛嗎?”

拾京察覺出珠明的意思,點頭同意了:“我去貝珠阿娘那裏。”

珠明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徑自先走。

溪砂還是不解:“可是,貝珠阿娘那裏離的遠啊?”

珠明似是下了決心,表情堅定:“溪砂你不要管了。祭壇也不近,就去我阿媽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凝紫和Ggsylvia的投喂~

看文愉快,我繼續趕稿碼字……

大家沒事多留評,我在爬月榜,昨天研究了一下,作收,發文字數,評論,收藏中,評論漲積分是最迅速也最快捷的了。

千字以上長評還能漲十幾萬積分,媽呀……

嗯……不過我覺得你們還是留評論吧。長評什麽的,一千多字怎麽着也要寫一個多小時,寫下來肯定特累。

☆、沖動

珠明帶着拾京離開蒼族集中聚集的地方後,在通向祭壇的分岔口停了下來,指着東邊的一條被野草灌木叢遮掩的小徑說道:“拾京,你離開這裏吧。”

拾京渾身發冷,傷痛讓有些無力,他咬牙守住一絲清明,謹慎問道:“離開?去哪?”

“随便哪裏,你快離開。”珠明推着他,把他推向那條小路,“我就說你逃了,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

拾京扶着旁邊的樹,輕輕抽着氣,問他:“……為什麽?”

珠明又流露出了那晚見到拾京時複雜的表情,有不忍也有同情。

他艱難組織着語言:“巫依在為祭典做準備,那根本不是我們想的祭典,你要留下可能……拾京,你離開這裏吧!我一直期待你成為真正的蒼族人,可你要是死了……”

後背的傷一陣熱一陣冷,拾京微微顫抖着,聲音卻很平靜:“巫依……她要做什麽?”

珠明深吸口氣,終于說了出來:“她要把你的血獻祭給溪水母神,她要你做祭品。”

拾京反應了好久,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怎麽知道?”

珠明看着拾京愈發蒼白的臉,不忍心道:“工具是我準備的,拾京,是引血刀。”

有一瞬間,拾京什麽都思考不了,委屈難過像巨浪拍下,完全淹沒他的心。

心髒處傳來細細密密的疼,像千萬根針紮在心上,難過像一張從天而降的網,緊緊地縛住他,令他透不過氣。

他一直以為今年的祭典和往年一樣,只不過是允許他的參加,在祭典那天,經過溪水的淨化,唱過頌歌,他們就能承認他。

他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這次祭典成功之後。

而現在,他忽然發覺自己天真的可笑。他身體裏流淌着外族人的血,巫依和大母又怎麽可能只經過溪水淨化就能承認他?

可他若現在離開,阿爸的屍骨怎麽辦?他發過誓,要帶阿爸離開這裏,去京城尋找阿爸真正的親人。

見拾京發愣,珠明焦急道:“快走啊!趁他們都不在,你快走啊!”

“我阿爸……”

“沒人會去墨玉潭傷害你阿爸的,只是副屍骨而已,你走啊!你想留下送死嗎?!”

拾京心中擔憂,而比擔憂更甚的,是他現在的無措。

離開?

雖然他和攬月樓的葉老板約定好了,自己離開蒼族後先到他那裏幫工,攢夠錢再上京城。可讓他此時離開,這麽晚,他能去哪兒?

青雲營嗎?

青雲營……南柳。

她說過她會幫他。

拾京向後退了幾步,珠明轉過身,小聲說道:“你快些離開,你在林子外肯定有認識的外族人,不要回來了。現在,我要去告訴他們你逃走了,我會走慢一些,你離開吧,拾京。”

“……謝謝。”拾京低聲道,“替我轉達對貝珠阿娘的祝福。”

拾京扶着樹,跌跌撞撞朝青雲營方向跑,珠明與他背道而行,閉上眼睛,心中每數十下邁一步:“拾京……我欺騙了巫依,欺騙了溪水,我的罪比你更重。”

“珠明,你在幹什麽?拾京呢?”

聽到溪砂的聲音,珠明一吓,緊接着他松了口氣,他認為溪砂應該也不會反對。

然而等他睜開眼,剛想對溪砂說明情況,卻看到了溪砂身後長長的隊伍。

火把的光蜿蜒到他目不能及的地方,巫依的臉一半在火光中,一半在陰影中。

珠明傻了。

溪砂手上捧着藥草,喃喃說道:“巫依婆婆來了,我就想追上你們,貝珠那裏沒有藥草,還要走那麽遠……拾京呢?你……你把他放走了?你做什麽啊!”

珠明看了眼拾京離開的方向,隐約還能看到他的綠影。他登時急了,看向巫依,目露悲傷:“……巫依婆婆。”

巫依依然面無表情,臉上的褶皺連動都沒動一下,仿佛早就知道了會有今天。

她伸出手指了指林外,吩咐道:“把人帶回來,他若不回,就問他,還要不要他阿爸的屍骨。”

溪砂向東邊看了一眼,臉上寫滿了震驚:“珠明,你真把拾京放走了?你在想什麽,他明天就能成為我們的族人了啊!你……”

珠明很想告訴他,若是拾京留下,或許命就沒了,可他現在更怕的是巫依,他走過去,伏在巫依腳邊,額頭觸着泥土,卻無法開口說出:“請你寬恕我。”

巫依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說道:“魔鬼的化身會迷惑守壇人,心越虔誠就越容易被引誘,珠明,你起來吧。溪砂,你去把貝珠叫來。”

聽到赤珠營的示警聲後,青雲營的将士們就結束了休假,匆匆返回營地待命。

宋瑜尋了一圈不見南柳,心中有些不快,對站在旁邊的姚檢說道:“姚賤人,是不是有才華的人都不按規矩來啊?明明我都收到結束休假的指示了,柳南柳也不歸隊。”

姚檢斜她一眼:“她歸不歸隊,礙你什麽事?”

“不礙呀,我也就是說說罷了。”宋瑜停頓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小聲抱怨道,“但是我們都在這裏待命,她卻跟蒼族的男人逛燈會……”

姚檢是岚城本地人,聽到宋瑜說這話,更覺她腦子不太靈光:“蒼族?開什麽玩笑,蒼族人誰敢跟外族人私會?被逮到可是要沉潭的。”

“真的嗎?!”宋瑜吓了一跳,咋舌,“哎,是男女都沉還是只沉一個?南柳這是冒着生命危險在眉目傳情啊!仔細想想,人家這一輩子也是值,從不走尋常路。勾搭個男人都走危險路線……”

姚檢不願搭理她了,他怕再多說一會兒又要和宋瑜吵起來。

對面玉帶林中突然傳來騷動。

聽到響動,青雲營的将士們拿起兵器,屏息盯着玉帶林。

火把的光在茂密的樹叢間閃爍。

姚檢說道:“大約二十人。”

宋瑜扛起火铳,準星瞄準玉帶林和青雲營的邊界。

青雲營的教場和玉帶林之間,紮着一排籬笆,半人多高。

宋瑜輕聲問姚檢:“是蒼族還是……別的人?”

姚檢道:“看情況。”說完,他見宋瑜一副急不可耐想試試火铳的樣子,他想囑咐宋瑜無命令不開槍,又覺宋瑜這人雖然大大咧咧,但應該不是急躁冒失之人,又怕他真囑咐了,宋瑜會和他頂嘴。

因而,姚檢沒多這一句嘴。

林邊窸窸窣窣,青雲營的将士們神經繃緊了,盯着眼前的玉帶林。不一會兒,見一個穿着綠春衫的人撥開草叢,搖搖晃晃跑了出來。

此時,拾京已看不清人,視線模糊,随時都會倒下。

他隐約看到前方一排灰藍色披甲士兵,知道是青雲營的将士們,但卻沒尋見熟悉的身影。

身後的草叢再次撥開,火光近了。

拾京跑到籬笆旁,緊緊抓住教場的籬笆,沖着遠處的那排青雲營的将士們叫了一聲:“南柳!”

宋瑜這才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驚叫道:“唉喲我的爹咧!是南柳的那個那個!!”

姚檢察覺不對。

追出來的蒼族人叽裏呱啦說了什麽,那個綠衣人猶豫了一刻,立刻被拖拽着頭發把他拉回了林。

姚檢剛想請求将官下達任務指示,就聽宋瑜喊了一聲:“奶奶的!這是要沉潭!”

宋瑜當即拉下火繩,開了槍。

槍聲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宋瑜打中了一個蒼族人的肩膀,對面的蒼族人瞬間暴怒。

幾個蒼族人湧到籬笆旁,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靠近他們的教場指揮營。

營帳燒了起來,濃煙滾滾。

見營帳燒起來後,他們駕着中槍的族人退回林中。

姚檢瘋了,用力推了宋瑜,罵道:“宋愚昧!你他娘的是要壞事嗎?!”

宋瑜踉跄了一下,回罵道:“我去你爹的壞個屁鳥事!那個小哥我剛見過!就是和南柳私會的那個,這絕對是被抓了!你他爺爺的難道讓我看着他被人拉回去沉潭!”

“滾你娘的!”姚檢火冒三丈,“事情沒清楚之前,你憑什麽開槍!涼州那頭還打着仗呢!你給我講出個一二三來?!龐将軍三令五申不讓私自開槍,你是想顯擺你會火铳嗎?!”

“姚賤人你是想幹架嗎!”

“我們就在蒼族旁邊!你開槍打中蒼族人,你是想和蒼族幹架嗎?!”

旁邊一個年輕的小将士惱道:“都給我閉嘴!救火!”

青雲營其他的将士們慌張提桶滅火,姚檢背好火铳,氣沖沖刮了她一眼,跑去幫同伴拎水。

宋瑜狠狠抹了下鼻子,見蒼族人拽着拾京的長發回林,她惡狠狠道:“總有一天要幹仗的!怕他個鳥!”

封明月和龐将軍前去接應赤珠營,遠遠見青雲營着火,封明月還以為出了什麽變故,急忙快馬趕回,卻在聽了青雲營小将描述前因後果後,罕見的生氣了。

龐将軍的胡子都要氣飛了,大吼一聲:“宋瑜出列,給我過來!”

宋瑜小跑上前,臉上挂着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豪情,也不慫了。

“宋瑜你說,什麽情況?!”

宋瑜渾身散發着不被人理解的孤膽英雄氣概,悲情又豪邁道:“蒼族人越線抓人,在我們面前公然行不義之舉,我開槍警告,蒼族人不服,燒了咱的指揮帳!”

龐将軍怒罵:“放屁!你打中了蒼族人?”

宋瑜卻不怕,擡頭看着馬上的封明月,說道:“明月将軍,你還記得今天柳南柳身邊的那個男的嗎,他是蒼族人,被族人抓到他今晚跑出林私會南柳,那小哥跑出來求救,還叫了南柳的名字,你說這能放着不管?所以我開槍了。”

龐将軍見此事涉及南柳,一臉迷茫。封明月一怔,翻身下馬。

“他人呢?”

“……被拖回去了。”

所以人沒救到,卻起了沖突,還開槍傷了蒼族人。

封明月氣笑了:“先一邊兒站着去,等會再來罰你。”

南柳回營時,指揮營的火已被澆滅,只剩黑色框架,仿佛來點風就能碎成灰。

總将營燈火通明,将士們都在門口站着,唯有宋瑜一個人杵在一旁,一眼就知她被罰站了。

南柳伏在馬背上,朝只剩框架的指揮營揚了揚下巴,笑問宋瑜“你幹的?”

宋瑜大叫:“你還笑!你男人被逮回去沉潭了!”

南柳愣了一愣,脫口問道:“我男人?拾京?”

“讓你勾搭蒼族人!”宋瑜鄙夷道,“這下完蛋了,你男人跑出來和你私會被蒼族人抓到了,他跑到教場喊你的名字求救,被人拖了回去,所以我就開槍了,可封将軍他們都罵我壞事!”

待南柳反應過來,正要策馬疾奔,便聽封明月說道:“南柳,你先過來,不要急。”

不急?

南柳快要急哭了,她回頭看到封明月,突然想流淚,有無助也有憤怒:“舅舅,那是拾京啊!他身上還有傷……”

“南柳聽話,你過來,事情總要先弄明白,不然你現在去哪兒找他?怎麽找?”

南柳狠狠甩了下馬鞭,含淚喊道:“玄衣衛何在!速去墨玉潭,只要見到人,立刻給我帶回來!”

舅舅?

玄衣衛?

宋瑜魂飛天外:“……什麽?什麽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麻辣香鍋鍋的麻辣投喂~~

嗯,文案改了。

因為……因為文案裏有一個詞,晉江說它是大尺度。對沒錯,就是那個我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詞。

不過一想到,在晉江,春和色都不能放一起寫,那麽,文案裏的豔和史,可能真的也是大·尺度詞了。

☆、約定

将圓的月照着夜空,夜色深藍透紫,寥寥幾顆銀星稀稀疏疏垂在天邊。

月光灑在祭壇上,

拾京半昏迷着,珠明咬着手,不安地看着巫依。

巫依慢慢說道:“珠明,這是邪魔在做最後的掙紮。”

珠明:“婆婆……拾京受傷了。”

巫依沒有答話,她手中的藤木拐杖敲了敲祭壇,發出咚咚的響聲,回蕩在祭壇周圍。

她擡起頭,望着遠空中的星,頭上銀制的貓頭鷹随着她的動作,張開了嘴,鑲着紅瑪瑙的眼睛看向圓月。

巫依說:“還有一天,扶蒼星就要升空,願溪水母神接受她女兒們的祝福,讓她得嘗所願。”

長久不見拾京回來,貝珠忐忑不安。

聽到號角聲時,貝珠焦急萬分,怕拾京跑到哈什山去。

溪砂找到她,告訴他珠明把拾京放跑時,貝珠的心咯噔一聲,到底還是出事了。

拾京不僅去了哈什山支援族人,而且還受了傷。

更可怕的是,珠明也卷了進來。

貝珠匆匆趕去祭壇。她知道,珠明不會突然放走拾京,他這麽做,或許和祭典有關。

貝珠望着夜空,幹淨澄澈的天空中,皓月撒在樹林中那近而清亮遠而霧茫茫的銀輝。

“若真有神明,他們怕是早已對這片土地中的人失望透頂了吧。”

溪砂很是不解:“貝珠,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貝珠道:“溪砂,珠明那麽做應是有理由的。”

“對啊,巫依婆婆說,越是虔誠的人越容易被邪魔誘惑,陷入罪孽的深谷。”

貝珠神情少有的嚴肅,仿佛不是溪砂所熟悉的和善親切的貝珠。

“溪砂,你知道巫依和大母祭典時要做什麽嗎?”

溪砂茫然道:“祭典還會做什麽?不是要一起贊頌溪水嗎?”

“她們一定是要對拾京做什麽。”

“告訴母神拾京要成為蒼族人,讓母神借溪水的純淨将拾京那一半外族血淨化……難道不是?”

貝珠加快了腳步:“肯定不是這樣。”

如果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溪砂更是迷茫。

貝珠問他:“溪砂,如果要拾京成為真正的族人意味着要他付出生命代價,你會不會同意?”

溪砂回答不上來,他想了好久,只是堅定的搖頭:“貝珠你放心,溪水母神如母親一般仁慈寬厚,她仁愛一切生靈,不會傷害我們的。”

貝珠神色憐憫而複雜。

貝珠到達祭壇時,巫依還在審問拾京。

對于蒼族人來說,溪水有淨化心靈的作用。

拾京渾身上下被溪水澆了個透,背後的箭傷依然沒有處理,水流淌下來,衣服的每次摩擦對他而言,都像鋒利的刀片刮在傷口處。

拾京沒有力氣說話,他竭力保持着清醒,意識卻越來越沉重,他困倦不堪,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他一直以為自己清醒着,可實際上,他已昏過去多次。

見到貝珠來了,珠明叫了一聲阿媽。

母子倆相視一眼,貝珠壓下心慌,給巫依行了觸額禮。

巫依面無表情問她:“溪清讓你看管拾京?”

貝珠回答:“是,祭典之前,拾京住在我那裏。”

“他今日私自出林,還穿了外族人的衣服,你可知情?”

“我知道。”

珠明吃驚地看着他的阿媽。

貝珠說道:“是我讓他出去的。今夜是外族的祈願節,如同我族的祭典。他身上流淌着一半他父族的血,在成為真正的蒼族人之前,他可以到林子外去,參加他們的祭典。”

巫依的藤木杖敲擊着腳下的祭壇,她憤怒道:“誰準你自作主張!”

貝珠語氣平靜:“我是巫藤的溪水姐妹,她如同我的親姐姐。她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身為母親可以替兒子做任何決定。”

“他在你這個母親的教導下犯了大罪!”巫依頭頂的貓頭鷹一顫一顫,跟活的一樣,紅色的圓眼睛盯着貝珠,“他迷惑了你的親生兒子,私逃出林。他不經允許私自與外族人接觸,還抛棄了我族的衣飾。所有的這些,都代表着,在你的教導下,他的心靈依然被邪魔占據,他身體裏流淌的血,依然充滿了叛逆與邪惡!”

“那你判我的罪好了。”貝珠平靜道,“是我教導出了問題,罪在我。樹木長不大,是因為雨水陽光不眷顧于它,幼鹿不食嫩草轉而嘗試血與肉是母鹿未盡到養育之責。今日之事,不是拾京的錯,也不是珠明的錯,而是我的錯。”

巫依幹癟的嘴緩緩說道:“你有錯,但拾京和珠明也免不了責罰。”

貝珠垂着眼,字字清晰:“溪水養育林中萬物,一視同仁,不僅養育溫馴的鹿,也養育了兇惡的狼與虎。溪水的寬仁厚德,身為她養育的後人,我們應該稱頌效仿。巫依,看在溪水的份上,我請求你寬恕這兩個孩子。”

拾京睡了好久,睡夢中隐約中聽到了貝珠的聲音,随即,背後一陣劇痛,他瞬間清醒。

他忍不住疼痛,嗚咽一聲,睜開眼,看到貝珠在他身旁,仔細幫他裹着傷,取出的箭頭放在旁邊。

拾京強撐着精神,扯動了嘴角,對她笑了笑,輕輕喚了句:“阿娘。”

貝珠伏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阿京,你好傻,為什麽還要回來?”

拾京掙紮着坐起來,發現自己還在祭臺上,手腕上套着鎖鏈。

貝珠見了,說:“阿娘在想辦法,一定會在祭典之前偷出鑰匙,讓你離開。”

拾京忽然紅了眼圈:“阿娘,我阿爸怎麽辦……”

“你傻嗎拾京?”貝珠低聲訓斥他,“只要你活着,什麽時候回來接你阿爸都可以!等你找到他的家人,一起來接你阿爸回去,巫依和大母都不能阻攔!”

“可我走了,巫依一定會趁潭水枯竭,把阿爸燒掉。”

“不會的,阿京你要信我,不會的。”貝珠說道,“只要阿娘在,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的,絕不會!聽話,等阿娘明天拿來鑰匙,你就離開這裏,找到你父族之前,不要再回來,聽到了嗎?”

拾京愣了好久,最終點了點頭。

貝珠松了口氣,忍着心中酸澀低聲說道:“好孩子,願真正的神明祝福你。”

忽然,北邊林子傳來一陣嘈雜,聲音族長居住的竹樓方向而去。

貝珠站起來踮腳遠望,只能看到蜿蜒的火把長隊,一直延伸到玉帶林外。

貝珠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問道:“拾京,今晚的事外面有人知道嗎?”

拾京喘了口氣,默默爬起來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避開背上的傷,倚在祭壇上的祭臺旁,強撐着精神回答:“……青雲營。我……跑到了青雲營。”

貝珠微微露出笑容:“阿娘覺得你有救了,希望會是好事情。”

來的正是南柳。

她帶着自己的一部分侍衛,以及青雲營和赤珠營的兩隊人馬,氣勢洶洶進林送和談書。

南柳停在族長住的竹樓下,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得懂,大聲說道:“大同懷遠侯封明月,定遠侯顧驕陽,明日前來與族長商談遷林一事,這是和談書,你們自己看。”

她把和談書放在旁邊的樹樁上,對聞聲出來的溪清輕蔑一笑,說道:“聽不懂就找能聽懂的來,我們就在這裏等你們的答複。”

盡管聽不懂,但蒼族人見和談書上插着孔雀羽毛,知道這是重要信件,連忙将和談書送上竹樓。

溪清接過和談書轉身進屋。

不一會兒,她出來吩咐:“大母有令,叫拾京來。”

守門的蒼族人回答:“拾京私會外族人,巫依将他鎖在了祭壇,沒辦法前來。”

溪清皺眉:“……私會外族人?”

她看了南柳一眼,神情古怪。回屋與大母說了,再次出來吩咐道:“去和守壇人通報,我要去祭壇見拾京。”

守門的蒼族又答:“守壇人因幫拾京棄族逃跑,巫依罰他在墨玉潭思過。”

溪清怒火燒上頭:“這都怎麽回事!”

竹屋裏,大母慢悠悠地說:“溪清,不必通報巫依了,直接帶他們去祭壇,就說是我的命令。讓拾京看這張紙上寫的都是什麽。”

巫依在祭壇下的五彩缤紛的石陣中閉眼靜思。

整齊的盔甲摩擦聲,腳步聲以及噼裏啪啦的火把燃燒聲傳進她耳朵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整整齊齊在祭壇外站定。

溪清向她行了觸額禮,說道:“打擾巫女靜修。大母有命,外族送來了重要信件,需要拾京做譯。”

巫依沒有說話,又閉上了眼,擺了擺手。

南柳伸手裹緊披風,斜眼看了這個頭戴碩大貓頭鷹的老太太,哼笑一聲,徑自踏上石階。

溪清愣了一下,欲要攔她,卻被南柳身邊的侍衛擋開。

南柳扭身從溪清手裏拽過和談書,走到拾京面前,見他憔悴不堪面色蒼白,強忍着怒火和心頭翻滾的心疼,把和談書塞進他手裏:“你還好嗎?”

拾京神情呆呆的,回過神,看了看旁邊沉默不語的貝珠,展開和談書,鎖鏈嘩啦啦響動着,南柳側頭問身邊的侍衛:“這鎖能開嗎?”

侍衛答:“構造複雜,蒼族的鎖我從沒見過,不清楚。”

南柳臉色陰沉。

待看到紙上寫的字,拾京愣住了。

南柳笑道:“拾京,念出來。”

拾京似是惱怒,擡頭瞪了南柳一眼,卻見南柳笑了。

他嘆了口氣,念道:“拾……京,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人。”

聽他不情願地念出這句話,南柳哈哈笑出聲來:“嗯,你最傻了。不過見你沒事我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你要把我吓死了,宋瑜……就是你今晚見到的那個姑娘,她偏說你被族人帶回去沉潭了,我心都要碎了。”

拾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現在,告訴你族人,明天早上,我們要來拜訪你們族的族長,談的事情和玉帶林有關,具體什麽事,明日會告訴他們。”

南柳指着他:“你來做譯者。”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明天我帶你走。墨玉潭那邊你放心,有人在那裏守着,只要明天潭水見底,潭下有什麽,我都給你撈出來,一根骨頭都不會少。”

拾京呆愣地看着她。

“我舅舅說,今晚先确定你有沒有事,暫且不能動手。他有他的大局要考慮,不願與你的族人硬碰硬,所以你再等一晚,明天,明天就跟我走,我們離開這裏。”南柳說完,又軟了語氣,征求他的同意,小心翼翼加了句,“告訴我,可以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露出笑容,再次說道:“拾京,你是真傻。”

他們在蒼族人面前,正大光明完成了約定。

拾京看了眼貝珠,在貝珠意味深長的表情中,把明日和談的事情告訴了溪清。

溪清狐疑地看着南柳,懷疑南柳同拾京說了其他的事情,但她沒有證據,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和談。

溪清重新卷好和談書,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南柳離開。

南柳轉過頭,帶着笑容輕聲道:“拾京,明天見。”

作者有話要說: 忙完今天……近十天內,基本上就沒啥惦記的了。

謝謝麻辣香鍋鍋,謝謝汝汝醬~!

唉,我又餓了。

真的好餓……

☆、族長

蒼族發現敵情的牛角聲吹響時,族長住的竹樓依然平靜祥和,族長和溪清正在吃晚飯,仿佛那連綿不絕的牛角聲只是陣停不下的風,族長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玉帶林中的動物似是被牛角聲驚擾,鹿群輕快地越過小溪,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鳥群叽喳着離開樹冠,拍翅向南飛去。

似乎除了竹樓中的人,其他的生靈全都怕那不停歇的牛角聲。

溪清最小的弟弟剛剛能說出連貫的話,豆丁一般的小人兒還沒桌子高,扒着門邊問姐姐外面是什麽聲音。

溪清說:“是有人打……”

大母打斷她,很平靜地回答:“無事,他們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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