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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用它為我吹首曲子,也就值那個香囊了。”

埙重新回到了自己手裏,帶着南柳手心的溫度,拾京眼睛微微睜大了些,過了一會兒,慢慢将埙壓在唇上,閉上眼輕輕吹了起來。

埙的聲音嗚咽着,在風聲和水聲中,圍繞着南柳。

南柳抱膝坐在青石上,仰頭望着挂在瀑布之上,懸在水霧中的彎月。

比昨日寬了些,也明亮了些。

南柳喃喃道:“玉人月下吹埙……”

她歪過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看着身邊的這個白衣人。

拾京閉着眼,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出塵得很。

他神色認真,完全不知道身旁人正肆無忌憚的看着自己。

到後來,南柳才開始注意他吹的曲子。

乍聽,似是從沒聽過,可細聽了,又莫名熟悉。

曲調不是蒼族的,也肯定不是雲州的。

雲州的曲風婉轉和緩,像春風玉露,和風細雨。

而拾京吹的這首曲,倒有北地的感覺。

豁然又蕭索,壯闊又蒼涼。

“大風起!”南柳終于從拾京奇怪的斷句中,聽出了這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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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起》,京城傳唱很廣的一首思鄉曲,是前朝的一位游子所做,十三州的百姓幾乎都會唱。

拾京停了下來,焦急問道:“你知道這首曲子?!”

“知道,這首曲子叫《大風起》。游子只身在外,客宿野店,卧于榻上,于半夢半醒之時,聽窗外風起,由此想起故鄉的風,于是寄思念于這陣風,希望風能把他對親人的思念,傳送回他的家鄉。”

拾京費力地弄懂了她的話,說道:“這是阿爸教我的。”

“他教你吹埙?那豈不是有聲音傳出……你母親把你們父子倆藏哪裏了,竟然能藏十多年?”

“阿媽是族中巫女,祭壇是她的。除了節日和祭典,無她準許,誰也不能到祭壇來。祭壇在林深處,離族人住的地方遠,他們聽不到。”

“所以她把你父親和你藏在祭壇下?”

“嗯,那裏也是阿媽住的地方。”拾京說道,“祭壇有守壇人把守着,守壇的阿叔知道,但他一直幫阿媽瞞着族人……”

南柳皺眉:“所以,你阿爸一直住在祭壇下的洞中?這……他為什麽不離開蒼族?”

“阿爸不願走,阿媽也不舍得他走,阿媽擔心他出了林子活不了。”拾京說道,“他不僅記不得家人,眼睛也看不到,出了林子,哪裏也去不了。”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南柳心中一顫,眼眶發澀,什麽話都說不出。

竟然……還眼盲。

拾京倒是沒有多少悲傷表情,依舊語氣平靜地問她:“剛剛那首曲子,京城的人,人人都會嗎?”

南柳回過神,說道:“人人都會倒不至于,但人人都聽過,也會唱。”

拾京怔然,表情落寞起來。

南柳心中酸澀,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發。

她手剛伸出去,突然聽到雁陵大叫一聲:“殿下閃開!”

南柳回頭,羽箭擦着她的臉,嗖的一聲,沒入青石,箭尾劇烈顫動。

南柳又驚又怒,怒火幾乎要噴出眼睛。

雁陵一躍而來,拔出羽箭,手上發力,拗斷了這支箭,揮手擲了回去。

斷成兩截的羽箭,沒入綠色的泥土中。

斷箭處,有一雙白皙的腳,腳腕上銀鈴聲脆,止了腳步。

那個花孔雀一般的蒼族女人手持弓箭,站在飛瀑之下,再次張弓。

水霧把她和這邊隔開,對峙兩端。

她眯着眼睛厲聲道:“拾京,你在幹什麽?”

拾京見到來人,叫了聲溪清姐姐。

南柳看着溪清,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擦了臉上的劃傷。

“第二次。”南柳沉聲說道,“好,好極了,我封榮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敢當面取我性命的人。好生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 《大風起》出自《鳳久安杜撰集》= =

☆、貝珠

溪清柳眉倒豎,一雙眼圓睜,似要吃了南柳。

她喊道:“拾京,回來。”

拾京按下驚慌,語氣平靜道:“阿姐,放下弓,我沒事。”

雁陵扶了扶額帶,伸手折了兩根樹枝,從褲腿中抽出一把匕首,飛快削尖了,平握在手裏。

她的舉動更是激起了溪清的怒氣。

南柳眼中閃爍不定,有一瞬間,她眼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雁陵感應到了南柳的怒火,微微調整了尖頭枝,對準了溪清。

空氣裏湧動着雙方互不退讓的敵意。

拾京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直到他看到了南柳臉上細小的擦傷,挪了步子,擋在了她身前。

“溪清,我會和你解釋的。”他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放下弓,她是青雲營的,是大同的将士。而且,我和她只是碰巧在這裏遇上。”

“撒謊!”溪清怒道,“一定是她昨天和你約定了什麽,我親眼看到太陽落山後你主動離開家,到這裏和她見面!”

她跟蹤他!

“阿姐!你怎麽能……”拾京快速說道,“我來和她換東西,是真的!”

他取出懷兜中的香囊:“她把這個給了我,我要和她完成交換。阿姐,信我。”

他們的語速快了後,原本就對蒼族語一知半解的南柳更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她表情沉的可怕,臉頰的擦傷像是被螞蟻噬咬,又疼又癢,南柳手背蹭了傷,看到了手背上的血。

那一瞬間,雁陵和拾京都感受到了她的怒火。

雁陵當機立斷。

拾京瞳孔一縮,一道淩厲的風擦着他的發絲掠過,拾京大喊:“阿姐躲開!”

溪清反應不慢,耳朵一動,立刻翻身避開,然而還是被淩風刺來的樹枝擦傷了脖子。

樹枝像把刀,削斷了幾縷她的長發,系于發上的銀飾支撐不住,散開落地,銀鈴細碎。

溪清捂着脖子上的傷,神情狼狽,像被激怒的母獸,似是下一秒就要怒吼出聲。

拾京慌張跑去,查看她脖子上的傷,見無大礙,微微松了口氣,蹙眉對雁陵說道:“她是我阿姐!”

雁陵看向南柳,晃了晃手中剩下的那根樹枝,似是問她怎麽辦。

南柳眼中的笑像冰霜壓枝頭,冰雪嚴霜凍住了她的笑,像是馬上就要碎裂,釋放出眼底的強壓下的怒火,笑問:“嗯?是你親姐姐嗎?”

拾京搖了搖頭:“她是大母的女兒,以後的族長。”

南柳挑眉看着他,輕蔑一笑,咬牙道:“我知道。”

以後的族長又如何,真以為她在乎?

“大母是阿媽的姐姐。”拾京聰明的換了個說法,“親姐姐。南柳,溪清她……是我最親近的人。”

這是他第一次叫南柳。

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念出,溫柔的像晴空白雲春風回暖。

南柳微微怔了怔。

“是誤會。”拾京急切地尋找着恰當的詞,“真的是誤會。”

南柳手指點着心髒,似是要哭,莫名委屈道:“拾京,如果不是我躲開那一下,她的箭很可能已經刺入我心髒!”

她眼中笑意蕩然無存,冰冷的眸光看着他:“你知道她今天若真的傷到了我,你們蒼族會如何嗎?”

溪清擦了脖子上滲出的血,推開拾京,欲要搭弓。

拾京把她的弓箭奪了過來:“溪清,夠了!”

溪清憤怒道:“怎麽能放過她們!你是被邪魔迷惑了嗎?!”

“沒有!”拾京嘆了口氣,軟了語氣,勸道,“我們回去吧,回去會跟你解釋。”

溪清看了眼雁陵,雁陵木着臉,再次揚了揚手中的樹枝,仿佛在說,要不要看看是誰更快?

溪清一咬牙,又要伸手奪弓,拾京捂着弓搖頭。

溪清跺腳,恨聲道:“給我!”

拾京沉默搖頭,眼神堅定。

他彎下腰,撿起溪清的頭飾,塞進她手中:“不要生氣了。阿姐,聽我的。”

飛瀑墜地,水流似乎比之前更湍急,聲音更激烈。

夜霧攪水霧,連月亮下都生了煙。

突然,南柳轉頭離開,連背影都冒着怒氣。

拾京愣了一下,動了動嘴唇,最終沒能開口,就這樣看着她的背影越行越遠,消失在水霧那端。

雁陵眨了眨眼,猶豫了會兒,倒退幾步,追了上去。

雁陵在出口處追上她,小聲問道:“怎麽了?”

“我不走難道還真和她打一架嗎?”南柳怒極反笑,“若不是還有銅礦的事,我今日絕不忍她。”

“你……你就這麽走了,不給那個誰說句話?”

“還有什麽好說的!”南柳也不知道是在氣誰,“那是姐姐,我又是誰?他心向姐姐我又怎能管得着?”

“這就是你沒意思了。”雁陵仗着二十年和南柳沒紅過臉的交情,直白道,“無故吃醋,我都看出來了。蒼族人嘛,一根繩擰着的,人心齊,彼此都親,極度排外。那個誰能接受你的好意,已經很不錯了。”

南柳咬牙道:“我氣的不是這個!”

“那還有哪個?”

“我長這麽大,有誰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張?!現在倒好,真以為我是好脾氣嗎?是覺得我不敢殺她嗎?”

“我知道啊!”雁陵說道,“有來有往,我教訓她了。況且我能感覺到,你之前是想要殺她的,所以我呢,替你消消氣。大局為重,你要是真跟蒼族人交惡,就太不劃算了。再者,你若真不管不顧殺了她,傳出去太丢人,這點氣度,豈不是讓皇上跌了面子。”

南柳強壓下怒火。

“怒極時,我真這麽想過。”南柳低聲道,“反正拾京要離開,索性什麽都不考慮,殺了那個女人,帶着拾京離開。”

“醒醒吧。”雁陵抹了把冷汗,“還好你忍住了,不然壞事不說,那個誰也會記恨你一輩子,他的事本就是你非要管,你不管也沒這麽多事,我勸你還是再想一想,萬一處理不當,以後會特別麻煩……”

南柳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帶着一身冰霜怒意直闖回營。

宋瑜不知死活,也不會看人臉色,見她回來,立刻嚷道:“私自離開營地,這麽晚才回來,小心我報給龐将軍給你記大過!”

南柳站住,瞪着眼看着宋瑜。

她目光帶着的威壓,像九天轟然壓頂。

宋瑜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斂了呼吸,嘴跟被縫住了一樣,再也張不開了。

雁陵給她比了個手勢,讓她不要說話。

宋瑜乖乖躺下,薄被卷身,從被縫中偷眼看着南柳。

宋瑜這人,又橫又慫,心中有正氣,愛打抱不平,卻也膽小,被南柳一瞪,很識時務的縮了回去。

南柳斜了她一眼,吹了燈,帶着怒火歇息了。

彎月高懸。

拾京彎腰,在溪水中濕了布條,遞給溪清。

溪清纏好脖子,說道:“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大概是祭典要到了,你身體裏的那半血在做最後的反撲,才讓你這些天一直被外族人迷惑。”

拾京蹲在溪邊,沉默不語。

“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大母,連巫依也不會說。”溪清戴好銀飾,說道,“但我不能不罰你。”

月光下的溪水,波光粼粼。映在拾京的眼底,熠熠發亮。

“你到貝珠那裏,幫她做工吧。”

拾京驚訝擡頭。

溪清面無表情:“從現在起到祭典結束前,你只能待在貝珠家,不許離開。聽到了沒有?”

“阿姐……”

“走,現在就去。”溪清說道,“我只信得過貝珠。”

“謝謝阿姐。”

貝珠是蒼族的捕蛇人,除了蛇,她對誰都溫柔,辦事也公允,族中的晚輩都喜歡她,願意與她親近。因為人好,大家莫名信任她。

平日裏,族裏若有人起了小争執,或者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會找她評判。

溪清讓拾京跟着貝珠做工,其實只是變相的讓貝珠照顧看管他。

此刻,貝珠在院子裏拿着銀鈎引蛇入竹筐,蛇乖順繞着她的銀鈎,爬上她的胳膊,貝珠按住七寸,拎着蛇精準地甩進竹筐,竹筐一蕩,悠悠扣地,圈住了蛇。

“貝珠。”

貝珠又甩了一條蛇,擡起頭,見到來人,唇邊笑出一個淺淺的梨花漩渦。

“溪清,拾京。”

溪清輕推拾京,說道:“祭典之前,讓他在你這裏待着。”

貝珠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圓溜溜地看着拾京:“為什麽?”

溪清:“他犯錯了。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

“好吧。”貝珠笑了起來,也不多問,“正巧啊,缺個幫手。”

貝珠送完溪清,回身,笑容就變了樣,多了幾分不符年齡的調皮:“小阿京,怎麽了?”

“……我和外族人說話。”

貝珠淡淡的眉像天上的彎月,她輕快道:“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在和外族人說話嗎?你若不說話,我們用的那些東西從哪裏來?”

“我私自見外族人。”

貝珠愣完,笑嘻嘻道:“怪不得。這下好了,要跟我養蛇啦!”

“貝珠阿娘……”

拾京沉默了,他望着東面,貝珠住在蛇群出沒的泥沼地旁,這裏離青雲營很近,林子外就是,天氣晴朗時,甚至可以看到青雲營高高飄揚的墨藍色旗幟。

不知為何,他的心沉甸甸的,一種他不知該怎樣用詞語表達的複雜感覺壓在心中,讓他心煩意亂。

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

當時,他應該安慰南柳才對,因為……是溪清的錯。

如果當時他站在南柳那頭,現在的心會不會沒這麽煩亂?

貝珠問他:“阿京,你有心事嗎?”

拾京收回目光,輕聲說道:“沒什麽……”

“今晚好好睡一覺吧。”貝珠說道,“有什麽想不明白的,睡一覺起來在陽光下想就能想明白啦,站在月亮下想,會越想越困惑的。”

“要是,明天也想不明白……”

“那就忘掉它。”貝珠一笑,露出兩顆虎牙,說道,“就這麽簡單,睡吧。”

晚風吹流雲。

林外軍帳漸次熄滅燈火,林內亦是一片寂靜。

源源不斷噴流而下的飛瀑,時不時湧出兩股激流,泥土中,岩石縫隙中的草微微顫動,如風吹過。

作者有話要說: 拼命存稿中……因為只剩兩章存稿了,好可怕……

☆、明月

第二天一早,龐将軍宣布南柳為将訓官,衆将士一片嘩然。

宋瑜嚷道:“龐頭兒,柳家給青雲營捐了多少金子啊!我們在場的,誰進青雲營不是靠自身本事?讓她當将訓官太寒我們的心了!忠君報國的熱血都涼了。”

南柳負着火铳邁步行來,列隊中一片噓聲。

宋瑜又嚷:“龐頭兒,你确定要讓她來訓練我們?你是不是受脅迫了啊?”

龐将軍黑着臉,髭須一抖,罵道:“閉嘴,就你話多!”

宋瑜還是慫,閉嘴了。

南柳站到龐将軍身邊。

往常的她總是一副笑臉,整個人是懶散的,像天上的雲,風不吹她不動,喜歡斜靠在兵器架旁,跟龐将軍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而今天,她神情嚴肅,直腰挺背,下巴微揚,這個仿佛已經成為她習慣的姿勢,使她慢慢掃視這些将士的時候,看起來像是在俯視他們。

南柳慢慢掃完,問:“有誰之前使過火铳的,站上前來。”

姚檢站了出來。

宋瑜震驚:“姚賤人……咳,你竟然會玩火铳!”

南柳給他讓出了位置,旁邊人牽來了一匹馬。

“上馬。快馬跑一圈,十個箭靶,讓我看看。”

姚檢跨上馬,火铳挪到身前,夾緊馬腹,策馬進入教場。

一圈下來,龐将軍看向南柳,南柳微微搖頭,臉上不見笑容,評價道:“太慢,準度太低。”

姚檢自知水平不行,緊繃着臉,不發一言地下馬回隊列。

南柳擰眉問龐将軍:“今年青雲營的兵是從各州拔出的精銳?”

龐将軍紅臉道:“是,和往常一樣,都是各州數一數二的兵尖子。”

南柳訝道:“一個精通火铳的都沒有?”

龐将軍搓着胡子,羞愧道:“這個……會火铳的都在朔州火器營,或是拔入了京衛。不過,朝廷說要改四大将訓營的選拔考核,以後加入火铳考核,我想,明年會火铳的可能多一些吧。”

南柳深深嘆了口氣。

昭陽京的京內衛,九門軍,幾乎人手一把火铳,各個都是使用火铳的一把好手。久而久之,她以為火铳已經普及差不多了。

加上前朝,算起來大興火铳火器的時間也有三十年了,可沒想到,地方依舊跟不上。

“要考慮到火铳自身的局限。涼州制造部一年無風無雨開工,也僅能産火铳六百,再加上彈藥……”龐将軍湊近,悄聲說道,“你應該知道的,涼州的鐵礦銅礦因地形原因開采困難,咱岚城這邊也還沒說定。等今年把事談成了,岚城開采運作起來,再設個雲州火铳制造辦,明年,最晚明年,青雲營的兵肯定都是火铳熟手!”

龐孝說的也有道理,南柳心靜了些,哪知眉頭剛舒展到一半,就聽宋瑜賤兮兮道:“柳南柳,你是嫌棄我們不會火铳嗎?姚檢剛剛騎馬十靶命中五個,但我看你的意思,竟不入你的眼?”

她喋喋不休:“你平常騎馬射箭從來中不到一半的,何來的勇氣嘲笑姚檢?”

龐将軍呵斥道:“宋瑜閉上嘴!”

南柳忽然一笑,躍上馬去,策馬進了教場。

龐将軍阻攔不及,慌忙看向雁陵。

雁陵木着臉自豪道:“龐叔放心,準能震住你!”

快馬如風,南柳雙手托火铳,開槍快速,衆人只聽到連續十聲槍響,濃煙過後,見查靶的兵一路小跑過去,揮動着手中旗幟。

十槍全中。

南柳打馬回來,翻身下馬,火铳槍口還冒着煙。

龐将軍連連點頭:“好!不愧是……”

他老人家拼命忍住了後半截話。

雁陵一臉驕傲。

南柳嚴肅道:“如何?可有資格做你們的将訓官?”

宋瑜跌坐在地,瞪眼張嘴,好半晌才蹦出一句:“親娘啊……”

南柳慢慢走到列隊前,同樣的神情,再次掃視一周,發現衆将看她的眼神變了。

肅然起敬有之,驚駭不已有之,但大多數都和宋瑜一樣,臉上的表情都碎了,魂飛天外,活脫脫是被吓到了。

今日若是雁陵在奔馬上打中這十個靶,大家的反應也不會這麽大。

可這是南柳啊!

那個衆人皆懷疑是龐将軍心懷苦衷被柳家脅迫或是吃了柳家好處拿了黃金萬兩放她進營混軍職買前程的柳廢物,竟然是火铳高手!

宋瑜驚了。

宋瑜驚的牙都涼了,再不合攏嘴,就要淌口水了。

好半晌,宋瑜把自己臉上稀碎的表情拼回來,收回震出天外的魂,立刻轉了态度,暢快笑道:“這就對了,這就對了……我就說咱青雲營不會幹那種收人銀子賣軍職的勾當。龐頭兒,既如此為何不早說,把大家夥都蒙在鼓裏,白白嘲諷南柳,得虧南柳沉得住氣也大度,不然我們真的要把她給得罪慘了。”

南柳眉頭總算是完全舒展了,笑道:“你們這些家夥變得可真快。”

姚檢收起震驚,目露佩服,拱手道:“以前多有得罪,不知您是龐将軍特招來的火铳将訓官,失敬。”

南柳道:“其實,将訓官倒是稱不上,你們的将訓官,朝廷派了封明月将軍前來擔任。我只是暫時指導一二,并不食君祿。”

她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各州翹楚,精于刀槍箭熟知兵法陣圖,但在火铳使用和作戰中,你們只是剛入門。因此,從現在起,你們要抛棄往昔那些刀槍劍戟帶給你們的榮光,拿出十二分毅力幹勁,在最短時間內,掌握火铳作戰法。布兵變陣以及與鐵兵器之間的協同作戰法,明月将軍會教給你們,今日,我就先教你們火铳的使用方法和姿勢。無異議?”

“沒有!”

清早,貝珠帶着拾京去捕蛇。

拾京背着小籮筐,拿着一個小銀鈎,在前面打草開路。

等到了蛇群栖息地,貝珠靈活地爬上樹,赤手抓蛇,扔進拾京身後的籮筐中。

拾京仰頭說道:“不要青蛇,賣不上價格。藥鋪的老板說要那種紅黑相間的纏藤蛇。”

貝珠盈盈笑道:“小阿京,昨晚在我這裏沒睡好嗎?”

拾京的嗓子依然沙啞,鼻音很重。

他想了想,從懷中取出南柳給的香囊,翻出裏面的一根藥草,放進嘴裏咀嚼。

貝珠滑下樹,瞧見了,稀奇道:“好漂亮的顏色,前日趕集買的?”

“換的。”拾京誠實道,“青雲營一個小将軍的,我拿面具和她換的。”

貝珠樂道:“怪不得溪清要讓我看着你,你和那小将軍私下裏換的?”

拾京好半晌才嗯了一聲。

“……這袋子的顏色可真漂亮。”貝珠再次感慨。

拾京依言收好香囊,指着東面外圍的樹,小聲提醒道:“貝珠阿娘,那裏有條纏藤蛇,在睡!”

貝珠腳步輕的像風,過地無痕,嗖的一下,無聲攀上樹。

拾京小心翼翼來到那棵粗壯的大樹下。

纏藤蛇行動極快,動起來如閃電,因而它挂在樹上睡覺時最易捕捉。

貝珠屏住呼吸,招手讓拾京再走近些,自己舉起手,手捏的也像個蛇頭,慢慢靠近纏藤蛇。

就在她即将下手時,玉帶林外的青雲營教場上傳來幾聲響,聲音如雷,驚飛了樹上的鳥,也驚跑了纏藤蛇。

貝珠嘆了口氣,順勢攀到最高處,雙手為蓋,置于額上,朝教場那邊看去。

“……着火了嗎?”貝珠疑惑道,又看了一會兒,她突然瞪大了眼,驚道,“火铳!青雲營終于練上火铳了!”

貝珠今年三十七歲,二十三年前,蒼族殺入岚城砍神風教教徒的複仇戰,她也參加了。

因而,對那種鐵管中能噴出熾熱鐵塊,滋滋噴火冒着濃煙殺人的火器印象深刻。

拾京問道:“貝珠阿娘,怎麽了?”

貝珠心想,拾京沒見過那種火器,應該讓他開開眼才對,于是招手道:“小阿京,你上來!”

拾京攀了上去,坐在枝桠濃密的樹冠上,向教場望去。

一只紅腹翠鳥落在他頭頂。

拾京沒去趕它,呆呆地望着教場。

“哎呀!是個女娃娃。”貝珠說道,“看上去年紀不大,不知道她怎麽樣。”

上場的恰是南柳。

離得遠,拾京只看到模糊的煙藍色身影,很熟悉。

是南柳。

拾京心道:“奇怪,離這麽遠,連臉都看不清,我是怎麽知道她是南柳的呢?”

連續十聲槍響過後,紅腹翠鳥拍翅而飛,鳥兒們從茂密的樹叢中嘩啦啦飛起,帶起的風,吹着拾京的頭發。

從自己紛飛的淩亂發絲間,拾京看到南柳悠閑地騎着馬扛着那根會噴煙的鐵管,緩緩從白色煙霧中走出。

有一瞬間,拾京覺得有什麽東西到了他的喉嚨處,像是要吐出怦怦直跳的心,莫名讓他不安焦躁。

“貝珠阿娘,她們在練火铳?”

“對啊!”

“……剛剛那個女孩子,怎麽樣?”

貝珠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說道:“我看不懂,但聽聲音,我覺得肯定是好的!”

她見無人再上場,順着樹滑了下去。

拾京望着青雲營的教場,旗幟在藍天白雲下飄揚。

拾京忽然發覺,原來他離青雲營如此之近。

只要,只要再向東走不到三百步,就是青雲營。

“小阿京,下來吧。”貝珠喊道,“別被勾了魂去,不然我怎麽向大母交待?”

拾京收回心,慢慢滑下了樹。

夜裏,拾京坐在貝珠家的院子裏,幫她補衣服。

貝珠拿了石粉和樹枝,說道:“衣服先放放,來幫阿娘畫條線。”

拾京接過樹枝,貝珠說道:“從這裏到那頭,畫條直線,你畫着,我來撒粉,圈蛇用的,來吧。”

拾京把自己的頭發快速用曬幹的藤蔓纏起來,甩到身後,捏着樹枝,彎下腰,在地上畫出了一條漂亮的直線。

貝珠驚訝不已:“小阿京線畫的好直!”

拾京不解道:“阿娘不是讓我畫直線嗎?”

“可是,雖說是畫直線,我從來沒畫這麽直過。”貝珠咋舌,“就是你珠明弟弟也畫不了這麽直,他的手握刀彎弓可以,可一拿起樹枝就抖。”

拾京笑了笑,低頭看去,地上的線确實筆直幹淨。

貝珠高興地填上石粉,說道:“小阿京這雙手最巧了,你握着樹枝,樹枝就聽你的話。”

“其實……是阿爸教的。”

拾京想起他的阿爸握着樹枝,摸索着在地上寫字,教他識字。後來他也拿根小樹枝,阿爸寫一個,他跟在後面,一筆一劃學一個。

但因阿爸目盲,所能教的也很有限。

他現在還記得阿爸摟着他,輕輕說道:“這可怎麽辦,不讀書終究是不好的……”

貝珠愣了愣,呆了一會兒,忽然扔了石粉,拍了拍手,說道:“小阿京想吃什麽,阿娘給你做!”

“貝珠阿娘……”

“說吧,阿娘聽着呢。”

“我想吹埙。”

貝珠笑道:“放心吧,阿娘這裏離得遠,他們聽不到。”

拾京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再次吹起了那首《大風起》。

斷斷續續吹到第二遍,林子外,忽然有笛聲傳來。

拾京停了下來,睜開眼,驚訝地聽着。

笛子聲清脆,吹的也是《大風起》,比他連貫多了。

玉帶林外,青雲營一天的訓練早已結束。

月亮都升到了天空中央。

南柳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聽到帳外遠遠傳來斷句異常熟悉的《大風起》。

她立刻翻身坐起,又停了一會兒,确認了,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腳就跑了出去。

她循着埙聲,沿着玉帶林邊緣走着。

聲音忽遠忽近,南柳确定不了具體位置,很是焦急。

是拾京,拾京在!

今天給他帶的酥糖也忘了給。

南柳慌張尋着聲音。

她怎麽才能告訴拾京,她現在就在玉帶林外,在他的不遠處,聽他的埙聲呢?

正當發愁之時,南柳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笛聲,接上了拾京吹斷的《大風起》。

埙聲不再響起。

南柳頓時火冒三丈,扭頭喝道:“是誰?!”

是誰大晚上的多管閑事!

月下闊步走來一個綠衣男人,長發高高束起。

他停在不遠處,放下橫笛,問道:“你又是誰?還不讓人吹笛思鄉不成?”

聽到這個聲音,南柳怒火一頓,瞬間化為驚喜:“明月舅舅!”

封明月驚住。

大同一十三個州,四萬萬百姓,唯有兩個人能叫他舅舅。

大的那個遠在京城,唯剩一個,就是眼前這個披頭散發赤足的小姑娘。

封明月樂道:“南柳?!三年未見,舅舅竟然都認不出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明天有事要出門,明天的更新挪至下午一點左右。

對的同志們,存稿已經見底了= =,到後天。不過,我在努力存稿,日更依舊妥妥的,安心。

【所以火铳不會被和諧,火槍,兩個字就會被和諧……】

☆、錯緣

明月驕陽二位将軍的沙場傳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封明月,顧驕陽。

這對夫妻檔将軍,如今成了大同十三州的定心神将,有他們在,百姓的心裏就有了堅固的長城,似乎什麽都不怕了。

皇帝在位時,即便治世清明福澤萬民天下太平,在百姓心中是否稱得上明君,也要蓋棺論定。

然名将則可活着成名,早早地在百姓心中封神。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皆是名将比明君更得民心。

南柳見封明月笑紋比三年前見時又深了些許,額角生出零星白發,心裏多少有些苦澀,說出的話不自覺地就帶了埋怨:“舅舅多年在外守邊,過節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現在可好,瞧見我,竟沒立刻認出來。”

封明月将橫笛插到領口,過來揉了揉南柳的頭發,笑道:“哎呀,南柳生氣了,趕緊讓舅舅看看。”

封明月抱着她腦袋瞧了一陣,忽然嗤嗤笑道:“嘿!我怎麽瞧你,越來越像柳書名了。”

“舅舅又騙人,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母皇。”

“是真的。”封明月揉完頭發又雙手揉着她的臉,“舅舅看人很準的,你像你父君多一些,不是長相,是給人的感覺。”

“什麽感覺?像我父君那樣做事慢悠悠的,天塌下來也不慌的感覺?”

“哈哈哈哈,哪裏有?”封明月笑得不停歇,“這你可不像他。你無恒心,三心二意喜好不定,心不定則氣不沉,因而心浮氣躁,給人不可靠的感覺。你啊,說來說去,還是太年輕。”

南柳摸了摸耳朵:“哈,聽不懂。”

封明月哂道:“長這麽大了,還是聽不進去實話。”

南柳聽過的話順風就散了,一向不往心裏去,當下又問道:“舅舅怎麽這麽晚才到?”

封明月這才收了幾分笑,正色道:“途徑涼州邊境時,見路邊幾個漢子精壯魁梧腳步有力,眼神漂浮不定似有心鬼,身上還有硫磺味,因而暗中拐道跟蹤查看了,你猜查到了什麽?”

“什麽?”

“喀什山南面山谷中,藏着一個私造火铳的兵工坊!”

“私造火铳?!”南柳倒吸一口冷氣,“銷給誰了?”

“那地方緊挨涼州北道,便于通往大羅國,我猜應該是銷給大羅國人了。”

南柳問道:“你猜?這事還要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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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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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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