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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張牙舞爪,把守深林入口。

南柳的視線停在腳下的濕潤柔軟的泥中。

若是在清晨,就能看到這些泥土的顏色,青翠鮮嫩,勃勃生機。每一腳踩上去都是草汁。每天早晨青雲營的人踩着這樣的泥土到河邊洗漱,鞋襪會被染上淡淡的水綠,之後,他們就随着旋轉穿梭在樹葉縫隙中的陽光,帶着滿身晶瑩的綠返回營地。

沒想到,到了夜晚,這林子跟白天的樣子完全不同,莫名生出蒼涼詭異之感。

不遠處的流螢浮在夜色中,像是被微風吹着,輕盈飄動,南柳看着這些螢火回旋飄了幾圈,像是要給她引路,倏地起了興致。

她站起來,攏好外衣,摘下木屋懸挂的風燈,執燈向叢林深處走去。

暖光過處,流螢慢慢散開,又悠悠綴在她身後,跟着光,卻不靠近光。

南柳忽然停住腳步。

她想起早晨天氣好時,偶爾能看到玉帶林布滿青苔的樹上挂着花花綠綠,拇指細的蛇,懶散地吐着蛇信子,鱗片絢麗鮮亮。

好奇和謹慎相互僵持着,最終,南柳心道:“這麽晚了,就是毒蛇也肯定睡下了,我就去看一眼墨玉潭。”

那個她未見過但卻莫名感興趣的蒼族禁地墨玉潭,對她的吸引力越來越大,勾的她心裏發癢。

她赤着腳,暖燈在前,昏黃的燈照着林間路。

南柳緩慢地走着,邊走邊向更深的地方看去。

她聞到了潭水的味道,水混合着腐葉殘枝和夜晚特有的寂寥氣味,夾雜着暖中帶寒的濕潤晚風,慢慢包裹住她的身體。

水的味道越來越近了。

南柳撥開眼前橫出的枝桠,舉燈照去,暖光所照之處,驚起一抹白色,飛快地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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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柳吓了一跳,燈一顫,正要叫出聲,緊接着就聽到噗通一聲,墨玉潭漾起水浪,墨綠色的潭水溢出邊石,濕了南柳的腳。

像是什麽東西掉進墨玉潭去了。

從剛剛一閃而過的身形來看,應該是個人。

南柳彎下腰,伸直胳膊朝墨玉潭照去。

“誰?”

澄黃色的燈映着墨一般的深潭。

一雙白皙的手攀着潭水邊的石頭,慢慢爬了上來。

水中人擡起頭,燈光恰照到他的眼。

是那雙南柳見過就忘不掉的眼。

“是你!”

驚訝過後,南柳高興道:“快上來。”

她把風燈擱在地上,向他伸出了手。

昏暗的燈光中,拾京的表情先是驚慌,而後似是認出了眼前這個散發的姑娘,驚愣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好似放松了不少。

垂眼想了會兒,他慢慢伸出手。

南柳高興地抓緊他的手,把他拉了出來。

拾京從潭中出來後,南柳後退了半步,歪頭打量了一圈,說道:“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她再次拿起風燈,舉起來照着他,仔細看着。

拾京靜靜站在她面前,沒有躲也沒有說話,眼睛直直盯着南柳。

南柳忽然笑道:“跟妖精似的。”

拾京穿的很簡單,比白日在城中見到時穿得更素,衣服上一星一點花紋都沒有,最簡單的樣式,未染色的粗布,就這樣穿在身上,被他莫名穿出了些許仙氣,跟個夜晚下凡享受靜谧人間的仙人一樣。

不,還是像妖精,是個夜色中迷了路,闖入她眼中的妖精。

他手上的沒戴銀飾,和南柳一樣,黑發散着,發飾花藤全都不見了。被潭水浸濕的黑發滑下肩頭,掩了小半邊臉。

白天他臉上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符號都沒有了,只剩下眼底兩指寬的紅紋,應該是蒼族人都要畫在臉上的東西,被燈映着,成了褪了色的紅。

沒有那些布滿臉的奇怪符號遮掩,他看起來似長了些年紀,多了些成熟從容。

他比白日見到時,氣質更冷了些,渾身上下連眼神都透露着不可亵玩的疏離感,若不是剛剛在潭中的那微弱的笑,南柳真的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南柳解開纏住袖子的發帶,把外衣脫下來給了他。

拾京沒接,疑惑地看向她。

“給你擦頭發,渾身上下都濕了。”南柳把外衣放在他手上,“拿着吧,見到我,也不跟我說話。”

“你……”拾京說了一個字,又沉默了。

南柳一邊紮着頭發,一邊問他:“你怎麽在這兒?這麽晚了……”

随後,她想起葉老板所說的,拾京是異族子,不被蒼族人接受,關切道:“你是住這裏嗎?”

拾京輕輕搖了搖頭,水珠沿着發絲滴了下來,南柳這才發現,他臉色白的可怕。

南柳眼中的笑淡了好多:“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麽在這裏?”

默了好久,拾京開口說道:“這裏是墨玉潭。”

他一開口,南柳就笑了。

“你嗓子怎麽了?”南柳問道,“白天還好好的,一會兒功夫不見,怎麽就啞了?”

拾京緊緊抿着嘴,沒回答。

“着涼了嗎?”南柳緊張道,“你剛剛還掉水裏去了,是我吓到你了嗎?”

這次,拾京點頭了。

“嗯?所以你剛剛在這裏幹什麽?見有人來,都吓的掉潭子裏去了。”

拾京垂着眼看着腳邊安靜無波的潭水,重複了剛剛的話:“這裏是墨玉潭。”

“我知道這裏是墨玉潭。”南柳挑眉,“你們蒼族的禁地,對嗎?”

拾京微微驚訝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在禁地做什麽?”

拾京答道:“犯了錯,要到墨玉潭前面對污穢靜思,之後接受溪水母神的淨化。”

“什麽?”

“溪水母神。”

拾京吸了口氣,啞着嗓子努力解釋道:“溪水母神,我們蒼族祭拜的神女,最純淨美麗的神女。”

他指着南柳來時的路,說道:“剛剛……看到你,你從那裏走過來,提着燈,走得慢,我以為是溪水母神出現了。可阿爸跟我說過,肯定沒有溪水母神,是假的……我,所以我剛剛看到你,吓了一跳。”

這個回答讓南柳愕然好久,回過神,她放聲大笑起來,腳下一滑,沒站穩,手中的風燈掉進了墨玉潭。

拾京伸手扶住了她,又極快地收回手。

風燈外框是個琉璃罩,燈沉入墨玉潭不滅,一團光緩緩下沉,照亮了所過之處。

墜底的那一瞬間,琉璃罩承受不住水壓,裂開了,水湧入燈中,熄滅了燈火。

南柳眉頭一蹙,扒着潭邊的石頭朝潭內看去,似是想确定什麽。

拾京在她身後,沉默了好久,忽然問道:“你看到了嗎?”

“你是說……”南柳只說了一半,想起葉老板提到過蒼族女産下外族子後沉屍墨玉潭的事。

拾京啞着嗓子,聽不出什麽情緒:“屍骨。”

“我看到了。”南柳沉聲道,“有很多。這裏面扔的,都是外族子?”

拾京輕輕嗯了一聲:“不止。”

“不止?”

拾京語氣平靜道:“還有我阿爸。”

南柳震驚道:“怎麽回事?你父親……怎麽死的?”

“我阿媽原是族中的巫女,掌管族內的祭壇,她撿到了我阿爸,偷偷把阿爸藏在了祭壇下的洞中,瞞了族人十多年。後來阿媽病了,很嚴重,阿爸想要出林求醫,離開了祭壇,被大母看到了……”

拾京看着重新陷入漆黑的墨玉潭,低落道:“阿爸就在這裏。”

南柳不可置信道:“什麽時候的事?這種事若上報岚城官府,你那個大母,肯定是要坐牢償命的。”

“十年前。”拾京搖了搖頭,“已經晚了,阿爸已經死了。”

“這麽多年,就沒有人來尋你父親嗎?”

“沒有,阿媽一直藏着阿爸和我,沒人知道。”

南柳想了想,問他:“你父親有跟你說過他家裏的事情嗎?住哪裏,叫什麽之類的?”

拾京想起父親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拾京,阿爸的家在京城,阿爸忘了自己叫什麽了,離開這裏,去找阿爸的家人,告訴他們,阿爸埋在這裏。”

月牙升空,雲散星稀。

微弱的月光下,拾京漆黑的眼看着南柳:“京城……離這裏遠嗎?”

“遠。”南柳堅定答道,“但如果你要去,我會帶你去。到了京城,不怕找不到你父親的家人。”

“……真的?阿爸說,京城很大。”

拾京的聲音似比剛開始更沙啞。

南柳快速答道:“你只要跟着我,再大的京城,我都能幫你找出你父親的家人!”

拾京輕輕笑了起來:“你願意幫我?”

南柳狠狠點頭,臉上不由也帶了些笑容,松了口氣,問他:“你今晚睡哪裏?”

“就睡這裏,明天太陽升起來後才能回族裏。”

“不行。”南柳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沒有一點溫度,像冰塊,“跟我來,我有地方給你住。”

拾京微微掙了一下,沒掙開,只好由她去了。

通往墨玉潭的山林入口處,一簇火光漸漸行來。

“殿下?南柳?你在不在?”

“雁陵,這裏。”

雁陵聽到回聲,火把一頓,調整方向,快速朝這邊移動。

她一邊走來一邊念叨:“出來就不見人了,見你鞋襪還在石頭上擱着,猜你肯定是往林子裏去了,我真怕你搞這些個一時興起,興起而去興盡而返。下次說一聲,我受不你這樣折騰,你燈呢,怎麽黑燈瞎……誰?!”

她的火把照到了南柳身後的人,猛的睜大了眼,一臉吃驚。

南柳笑道:“沒事,晚些時候再跟你說,今晚讓他在木屋住一晚,柴火滅了嗎?”

雁陵呆呆道:“哦,沒呢。”

“那就好。”南柳扭頭,對拾京說,“住屋裏比你躺在水邊強太多,晚上天涼,木屋裏有生火,去把衣服烤幹了,舒服睡一覺。”

拾京靜靜看着她,輕輕嗯了一聲:“謝謝。”

“還有這個。”南柳從衣服裏翻出香囊,“給你,裏面那個半指長的黃色枯條,嚼幾根,愈風寒。”

“……我不能收。你說過,這個很貴重。”拾京說道,“我身上沒東西跟你換。”

南柳原本想說不必你換,我送你的。然話到嘴邊,眼珠轉了一轉,忽然笑道:“好說,你明天晚上能來嗎?就這個地方,就今天你戴的那個面具,換給我就是。”

“……好。”

回營路上,雁陵還在狀況外,直到快到營帳,雁陵才問道:“那是誰?”

“他呀……”南柳舒展手臂,笑道,“是個妖精。”

“啊?”

“不對,是個仙子。”南柳說完,自己笑了笑,又道,“不,不對,還是妖精。”

“我怎麽聽不懂了?”

南柳卻忽然唱道:“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唉,今日應該嘗一嘗攬月樓的相思酒啊,悔呀,悔呀。”

作者有話要說: 同志們啊,我奔波在找房的路上,幸虧有存稿。下周要奔波在辦理簽證延期的路上,幸虧存稿還夠。評論我掃了一眼就出門了,沒來得及回複,晚上我找個集中的時間統一回。不過你們多評,我路上點開app也好有評論看……= =(真的,看我真誠眼,不然沒事幹我就只能點進去再退出來然後再點進去)

以及祝大家看文愉快!

多謝巫觋,小板牙,還有平生不羨~

☆、祭壇

清晨。

宋瑜睜開眼睛,見南柳披衣斜卧于床榻,手從袖中探出,握一精巧小金鈎,閑閑撥弄着小香爐中的半截香,香氣袅袅,萦繞周身。

宋瑜踢開被褥,擦去嘴邊晶瑩的口水,又犯了看到南柳就不順眼症:“柳南柳,昨兒哪去了?我們青雲營明令禁止消磨意志的那種事啊!”

南柳懶懶擡起眼皮,眼中桃花開得正繁,撐着頭,笑問:“哦?消磨意志的哪種事?”

“你一定到不該去的地方去了!”宋瑜斜眼歪嘴,吧唧了兩下嘴,鄙視道,“酒色賭不分家,昨日你買了酒并未回來,肯定是拐路了。攬月樓朝東是思歸樓,再走是極樂賭坊,哼,思歸極樂,你肯定去了其中一個,瞧你這個樣子,我猜你絕對進了思歸樓。”

就連宋瑜也看出了南柳眼底那抹淺淺的□□。

“思歸?竟然還有思歸樓?我朝不是禁了嗎?”

思歸極樂兩樓,一色一賭,算是‘流傳’千年的十三州特色了。

然新朝剛立,尤重生産,因而這些消磨意志的東西,新朝給頒了令,暫禁了。

宋瑜道:“你就裝吧,明的沒了,暗的還在。而且像你這種……”

這種世家廢物。

宋瑜豎起食指,指着南柳睡榻旁的小香爐,憤慨道:“消磨意志玩物喪志,你最精通了,還裝什麽不懂!”

宋瑜不提,南柳還真不知岚城的思歸極樂在哪裏,她笑道:“多謝指路,原來思歸極樂離攬月樓如此近,下次啊,我就去看看。”

見她還是這副又懶又散漫的模樣,宋瑜氣結。

洗漱完畢的雁陵挑簾進來,完全無視詭異氣氛,語氣如常道:“南柳,換衣服吧,時候差不多了,馬上就要敲晨鐘了。”

南柳磨磨蹭蹭穿衣服,宋瑜看不慣,跳起來系上腰帶,逃出營帳大叫三聲。

雁陵樂道:“又把她氣急了。”

南柳一笑,卻說:“找當值的侍衛,記得去木屋看看。”

雁陵:“看人?”

“嗯,昨夜瞧着有些不對勁,讓侍衛留心,若是他身體不舒服,風寒重了,找大夫寫個藥方給他。”

“行。”雁陵應下,問她,“昨晚也不跟我說,他是蒼族人?”

“算是吧。”南柳笑道,“早晚要帶他走。”

雁陵正了正紅繩額帶,舔了舔嘴唇,幹巴巴問道:“叫什麽?總不能叫人家妖精……什麽的。”

“多謝提醒,他叫拾京,撿拾的拾,京城的京。”南柳補充道,“讓侍衛禮貌些,而且要留心,別被其他蒼族人見到。”

說完,她挽着發,忽然笑了起來:“可他真是妖精。風姿特秀,似林中野鶴山中秀竹,又像是從雲裏飄下來的,反正我是沒見過京中男子有此種風神的。”

雁陵甚是不解她這種誇人方式:“人長的那麽端正,哪兒看出的妖精?”

南柳振振有詞道:“乍一看,超凡脫塵神态莊嚴,以為是個仙。然,能讓人見之不忘,一想起就心神不寧,勾魂三分的,可就是個妖精了。”

仙不勾人,妖精勾人。

雁陵見她臉上似笑似癡的表情,不可思議道:“……喜歡?”

南柳反問道:“那樣的人,要你,你不喜歡?”

雁陵實話道:“我未接觸過他,不了解其為人,怎會有喜歡之情?我看殿下對他也只是感興趣罷了,還談不上喜歡。”

“嗯?”

“殿下總是這樣,喜歡的是那份新鮮感。你見他是蒼族人,所以對他比對平常人多了份好奇和興趣。只是不知這次,殿下的興趣能有幾天。”

新朝的公主封榮——封南柳,性格散漫,諸事皆不放心上,興致來了熱情幾天,興致去了就再不留戀。

北舟曾評價過自己的這個妹妹,非喜新厭舊,而是興起則喜,興盡則忘,大到家國江山,小至糕點菜肴。

她喜歡時,一樣菜能連吃幾天,膩了之後,這道菜就再不回出現在桌上,即便在別處見到,她的目光也再不會在它上面停留,仿佛自己從未品嘗過喜歡過它的滋味。

讀書做事也是如此。

柳帝君說她:“人無恒志,難成大事。你不能事事如此,總要有個目标,總要擇條路好好走。”

南柳卻答:“我正找着呢,這不還沒找到嗎?不急。”

南柳深知自己是什麽人,聽了雁陵的話,她眸光凝笑,一動不動地盯着香爐輕煙看了好久,自嘲道:“也是實話。不過現在,我确實是對他上心的。我想好了,今晚見他,同他聊聊回京的事。”

“回京?”雁陵驚訝,“不是說五月才回去嗎?玉帶林的事還沒談,現在就要回京?”

“是五月回。”南柳道,“我只是今晚告訴他回京的時間,看他願不願跟我同路回京城。”

雁陵上下嘴唇一碰,吐出兩個字:“沒戲!”

“何以見得?”

雁陵道:“你忘了之前傅尚書記錄的那本《蒼族風俗志》了嗎?裏面說了,蒼族大罪之一,就是抛棄祖居地,棄族離開。你讓他跟你走,就是讓他叛族,蒼族人是不會答應的。”

“……他不是蒼族人,我帶他回京是幫他找父族。”南柳眉一揚,“再者,人都離開了,蒼族人還能從我眼皮底下把人搶回去判罪?憑他們?十三州都是我大同的,蒼族人又有什麽資格在我大同土地上給他定罪?”

雁陵卻驚道:“原來你的意思是,讓他跟你回京,以後再不回蒼族了?”

南柳怔了一下,她一心想帶拾京回京城尋父,倒是沒想過他以後還回不回蒼族這事。

“或許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誰能不思鄉?”雁陵臉上挂着‘你真不靠譜’五個大字,憂愁道,“殿下,別一時興起了,你收收心,不要再去管人家的事了。萬一你帶人回京,父族沒尋到,你又對他失了興趣,你這不就是把人往火坑裏推嗎?到時候蒼族回不去,京城舉目無親,想想都覺可憐。再者,他是蒼族人,這個節骨眼,你就別跟蒼族人有什麽牽扯了,萬一出了差錯,往後就不好說了,可是會耽誤大事的。”

南柳仔細想了,點頭道:“有道理,但我還是想帶他回京。”

香将燃盡,雁陵想起正事,轉了話題:“對了,龐将軍已收到信件,明月将軍明日抵達岚城,新批火铳先一步送達,下午發放,龐将軍說明天正式編隊操練火铳,請殿下提前做好統軍教兵的準備。”

聽到火铳已送達,南柳雙眼發亮,高興道:“好!總算是來了。”

新朝的這位公主殿下讀書做事只持三分熱度,因而很多事情都是堪堪入門,不求甚解,無什麽出彩擅長的地方。

可唯獨火铳,大約是天賦異禀,她興致來了練上兩槍,竟然比苦練多年的還要強。

南柳初拿火铳,便一槍驚人。手穩槍平,對準目标靶,半點不猶豫,拉下火繩扣動扳機,濃煙散去後,正中靶心。

就連一向甚少誇贊子女的皇上,也忍不住喜了幾天。

新朝立威,從大興火铳,替換兵器,編整新軍開始。

前朝末年,十三州上下火铳制造翻新發展迅速,前朝皇帝的同胞弟弟昭王爺就是改良火铳的一把好手。

可惜到了新朝,昭王被前朝舊黨放火燒殘了雙手,筆握不穩,圖也畫不了,連說話都困難,還談何改良造新?

因而,這幾年,火铳的翻新改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這次明月将軍帶到青雲營的這批火铳,說是新批,實則是在建元八年的火铳制式上,調整了建元八式的膛線瑕疵罷了。

南柳潑茶息香,套上鞋襪,高興道:“走,先去總軍帳瞧瞧去。”

天亮後,拾京離開了木屋,回到了族內的住處。

他住在蒼族聚集區域的最邊緣,大母讓人給他搭了個簡單的竹篷,還沒旁邊的樹占的地大。

拾京推開門,剛想松口氣,就看到竹篷梁上垂挂的陶罐中,系了根孔雀藍布帶。

藍布條,代表的是巫依。

這是告知他,回來後需立刻到巫依婆婆那裏去。

巫依是蒼族上任巫女,是蒼族裏最受尊敬的人。她能祭祀問星,傳達溪水母神神谕,連族長都要聽從她的話。

原本,巫女年滿三十後,就要将巫者的位置讓給年輕的接替者,巫依的接替者是拾京的母親。

可十年前,拾京的母親,巫女巫藤私藏外族男子并為他産下外族子的事情被族長知道了,托巫依請求溪水母神降下神谕裁決此事。

那晚溪水暴漲,巫依依據神谕,判了拾京父親死罪。

巫藤悲痛欲絕,又因重病在身,不久也追随愛人亡魂而去。

巫女辭世,族內又無合适的巫女接替者,因而,巫依以六十歲高齡,再次坐上祭臺主位,暫掌族內祭祀供養溪水母神之事。

拾京登上祭臺,巫依坐在主祭祀的高石椅上,托起手中瓦罐,示意他上前。

拾京跪在她腳下,冰涼的溪水兜頭澆下。

巫依幹癟的嘴念着誰也聽不懂的古音祭詞,直到罐中水傾倒幹淨,她才停下念詞,又舉起銀盤,皺巴巴的手指,點着盤中各色草汁染料,一邊吟唱,一邊在拾京臉上,畫出一個個形狀奇怪的符號。

這些都做完後,才叫淨化結束。

拾京想起,小時候他和阿爸躺在祭壇下的洞中,聽阿媽在祭壇上唱誦祈福。

最後聽他們用蒼族語呼喊着:“敬祝偉大的溪水母神,願您庇佑您的後人。”

每到這時,阿爸就會偷笑,告訴他:“阿京,其實沒有溪水母神,什麽神都沒有,你不要信他們說的。”

“那阿媽侍奉的是什麽?”

“儀式而已,你阿媽也知道是假的。”

“拾京。”巫依的聲音像缺水滋潤的老樹皮,“好了,下次不要再犯。祭典就快到了,你現在要時刻記得,保持純淨之心。”

拾京垂着眼,慢慢說道:“知道了。”

“走吧,祭壇不是你能長待的地方,到你該去的地方去。”

拾京離開祭壇,回竹篷路上,碰到了溪砂。

“阿姐讓我來給你送衣服。”溪砂把手中的粗布衣交給拾京,說道,“阿母這次做壞了好多布,我把針線拿給你了,你自己補。”

拾京點了點頭。

溪砂見他身上都是水,臉上又換了新的驅邪符號,問道:“去巫依婆婆那裏了?上次我問了,巫依婆婆說,祭典成功後,你就是真正的蒼族人了。”

拾京沉默不語。

溪砂高興道:“阿姐都等不及了,偷偷給你做了好多衣裳,什麽顏色的都有,我們都等着那天呢,阿母也惦記着呢。”

微光漸消。

拾京倚在窗邊,就着光縫補大母織壞的布,直到看不清針腳後,拾京才放下手中的粗布,摘下牆上挂的驅蛇面具,又從高吊的瓦罐中掏出一個包着布的東西,揣進懷中。

推開門,見四周沒人,他悄悄沿着赤溪上行,前去赴約。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像貓和倉鼠哈哈哈哈,倉鼠涉世未深,目前正朝貓窩裏鑽。

我今早腦內的畫面不停,全都是貓和倉鼠版的:

貓公主對倉鼠說:走,帶你去京城旅游。

倉鼠:好啊!我爸說他老家就是京城的。

于是,貓公主嘴裏叼着倉鼠:媽,我回來了。

貓皇帝:嘴裏叼的是啥!要倉鼠,窩裏多着呢,吃他幹嘛,吐掉!

貓公主:這個是民族風味,跟京味不一樣。

倉鼠仍是一臉狀況外:吃啥?

感謝哆哆洛,小小魚,≈ 不如歸去 親情投喂!

昨天睡前要回複評論的,結果浏覽器崩了,23333心疼自己。

今天繼續找房子,我預感今天差不多能辦完這事。

☆、溪清

午後,龐将軍給青雲營的諸位将士發放了火铳。拿到新武器後,大家興奮不已,一直沸騰到太陽西沉。

回營帳後,南柳匆匆換衣,出門前想起之前北舟寄給她的京城簡記酥糖還沒拆,連忙翻箱倒櫃找出來,用油紙包好塞進袖子,火急火燎朝木屋跑。

雁陵正在帳外漱口,吐出一口水,問她:“我跟你一起吧?”

“我自己去就行。”南柳邊說邊跑。

雁陵本來也覺得南柳赴約她跟去不太好,但雁陵一想到南柳這個人,二十年如一日的‘不安分’,萬一她到了木屋,再來個一時興起,東南西北,随便找個方向一頭紮進林子深處去,碰上個什麽意外,那她裴雁陵也不用活了,直接削了腦袋寄回昭陽京給皇上帝君賠罪得了。

雁陵擡起胳膊擦了嘴,邁開大步追了過去,在進林前追上了南柳。

天是蒼藍色的,放眼望去,越靠青雲營那邊,天色越沉。

拾京還沒來。

木屋的檐下,侍衛補了兩盞風燈。

南柳推門進去,見屋內柴堆碼的整整齊齊,小木床鋪得平平展展,昨日借給拾京的外衣搭在床頭,浴桶也幹幹淨淨的,水桶裏還換了新水。

南柳笑問:“你說,這是妖精收拾的,還是李侍衛收拾的?”

“……妖精。李大頭幹活可沒這麽細致。”雁陵說完,忽然一愣,說道,“不是說不叫妖精了嗎?”

“怪你。”南柳嚴肅道,“今天一直提起,順口了。”

嘩啦啦的瀑布聲中,多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雁陵耳尖,給南柳使了個顏色。

南柳推開門,果然見拾京從飛瀑水霧中走來。

她跑下去,拾京從水霧中走出來,離近了,南柳驚奇道:“怎麽又成花貓了?”

拾京微微笑了笑,把面具給了她。

“你可真好看。”南柳看着他,真誠道,“剛剛山青水秀,仙霧飄渺,你就這麽走過來,像極了這青山秀水養出來的仙人。”

拾京聽了個半懂,微笑着看她。

南柳面具遮臉,又移開,露出半張臉,沖他一笑:“臉上為什麽要畫這些東西?”

“這是驅邪符。”

“什麽東西?”

“溪水母神留下的符號,驅邪的,鎮住身體中的邪魔,不讓它們迷惑心靈,封住溪水淨化後的幹淨靈魂。”

“你們族的人都會在臉上畫這些嗎?”

拾京輕輕搖頭:“驅邪符只有我需要。族人認為,這種符號是最強的震懾,可以淨化最邪惡的邪魔。”

“他們認為你是邪魔?”

“他們覺得我體內的血在未淨化幹淨時,需要母神的震懾,不然很容易受到邪魔蠱惑。”拾京說道,“他們還怕我受到父親血脈的召喚,背棄族人和溪水母神,到外面去。”

“他們不允許你出去尋找父族?”

拾京搖頭:“不許。”

果然如此,盡管這是意料之中,南柳聽他親口說出,依然有些驚訝。

原來蒼族人如此排外,比她想象中的更甚。

之前她眼中美麗又充滿神秘感的蒼族,現在,從拾京的說出的話中,一點點破碎崩塌。

南柳皺眉:“其實今天也是有事跟你商量,我五月初回京城,你不是想找到你的父族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到京城去?”

拾京沉默了。

“我是想,最好是你跟着我一起到京城去,真不行的話,你盡量告訴我有關你父親的事情,什麽都行,越詳細越好,我好托人幫你打聽。”

“……我想離開。”拾京說道,“但不是現在。”

“你自己有打算?”

拾京點頭,表情謹慎地說:“墨玉潭。”

“墨玉潭?”南柳疑惑,和墨玉潭又有什麽關系?

“墨玉潭的水在慢慢下降。”拾京說道,“阿爸說過,潭水水漲水落都和月亮的變化有關,我想等水降下去後,找到阿爸的屍骨。”

南柳心想,她完全可以告訴他,自己能找人幫他把他阿爸給撈出來。

“我要親自把阿爸接出來,帶着他一起離開這裏。”

南柳愣是沒把那句我找人幫你撈說出口。

“你的族人很奇怪。”南柳問道,“赤溪和墨玉潭的水,源頭相同,怎麽到你們族人這裏,墨玉潭為污,溪水則為淨呢?”

拾京說道:“兩個孩子同出一母,也會有一好一壞的可能。一個源頭的水,也有一髒一淨之分。族裏人就是這樣想的。”

南柳嘆了口氣,換了話題:“……潭水什麽時候降下去?”

拾京肯定道:“月圓那晚見底。每年三月,月圓那晚,潭水就會枯竭,被溪水帶走。族中把這天稱作淨邪節,要開祭典,灑溪水慶賀。”

每年三月月圓之時,是蒼族人行祭典之日。

南柳不解:“那你應該有很多次機會把你阿爸撈出來的,為何等今年三月?”

“只有今年的三月可以。”拾京說道,“往年他們怕我偷出父親遺骨離開,所以每到三月月圓之日,墨玉潭會有哥哥姐姐們把守。只有今年,他們會把我當作蒼族人,不會再防着我,我才有機會帶阿爸離開。”

“這麽說,你是打算月圓之後,跟我一起到京城去了?”

拾京猶豫了很久,微微點了點頭。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南柳笑了起來,笑容燦爛,“講出來,我能幫到你很多,真的。”

“現在還沒想好。”拾京說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行嗎?”

南柳更是高興,眼睛亮晶晶的,愉快地應道:“當然,什麽要求都能滿足。”

拾京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抖開來,拿到南柳眼前。

“這個給你。”他說,“你的香囊很貴重,只給你面具肯定不行。我家裏沒有其他東西了,只有這個。”

布帕包着的是個陶制的埙,色彩斑斓,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南柳覺得這埙上的花像牡丹,可細瞧了又覺得不是。

“這是阿媽做的。”拾京把埙朝前遞了遞,見南柳拿在手上左右看着,說道,“用阿爸的刻刀做的,阿爸的東西被大母沉到了墨玉潭,只阿媽的東西還允許我留着。”

埙做的很好,南柳來回看着,摸着上面的紋路,擡頭問他:“你會吹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拉着他坐到木屋下的青石上,把埙還給了他:“這東西我不會,你自己留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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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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